《奏启》是《文心雕龙》的第二十三篇,以“奏”为主,论述“奏”、“启”两种文体。
本篇分“奏”、“启”两大部分。刘勰把“奏”分为两类来论述:第一段讲一般的奏文,有三个内容:一是“奏”的起源及其含意,二是秦、汉以来奏文写作的发展情况,三是写作奏文的基本要领。第二段专论“弹劾之奏”,有三个内容:一是弹奏和官职的关系,二是评论汉、晋期间的几家奏文,三是论述写弹奏的不良倾向,提出正确的写作态度和基本要求。第三段论“启”,兼及“谠言”、“封事”、“便宜”等和奏启有关的名目。
奏、启和前一篇所论章、表,后一篇所论议、对一样,都是帝制时期臣下对帝王的政治性文件,和文学创作的关系是不大的。除了对研究古代文体略有参考意义外,其中论及的某些问题,对了解刘勰的思想还很值得注意。如刘勰特别重视弹劾官吏的奏文,对它进行了单独论述,大力强调弹奏的严峻有力,“不畏强御”等,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刘勰一贯推崇儒家,本篇不仅讲到《诗》《礼》二经,儒家墨家,都有不当之处,甚至以孟子和墨子的互相谩骂,一概当做“躁言丑句”的典型而予以批评,这对儒家是颇为不恭的。他主张弹奏要“总法家之式,秉儒家之文”,也说明刘勰并非在一切问题上独尊儒术。
本篇尊孔光为“名儒”,反映了刘勰的偏见,范文澜已指出:“孔光虽名儒,性实鄙佞。彦和谓与路粹殊心,似嫌未允。”这是对的。但刘勰在《程器》篇又说:“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曾献媚董贤的孔光,在董贤死后却大讲其“奸回”,对这位孔子的后代,虽曰“名儒”,就成了无情的嘲讽。 (一)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汉之辅1,上书称奏。陈政事,献典仪2,上急变3,劾愆谬4,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秦始立奏5,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6,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7,事略而意径8:政无膏润9,形于篇章矣。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10,儒雅继踵11,殊采可观。若夫贾谊之《务农》12,晁错之《兵事》13,匡衡之《定郊》14,王吉之《观礼》15,温舒之《缓狱》16,谷永之《谏仙》17,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后汉群贤,嘉言罔伏18。杨秉耿介于灾异19,陈蕃愤懑于尺一20:骨鲠得焉21。张衡指摘于史职22,蔡邕铨列于朝仪23:博雅明焉。魏代名臣,文理迭兴24。若高堂《天文》25,王观《教学》26,王朗《节省》27,甄毅《考课》28,亦尽节而知治矣29。晋氏多难,灾屯流移30。刘颂殷勤于时务31,温峤恳恻于费役32:并体国之忠规矣33。夫奏之为笔34,固以明允笃诚为本35,辨析疏通为首。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酌古御今36,治繁总要37:此其体也38。
〔译文〕
从前唐尧虞舜的臣下,向帝王陈述问题是用口头语言;秦汉时的官吏,给帝王的上书叫做“奏”。陈述政事、提出典制礼仪、请示紧急重大的事件、弹劾罪恶和检举谬误的陈辞,都称之为“奏”。所谓“奏”,就是进;就是陈述问题,下情上达。秦初开始用奏,但法家缺乏文采。如王绾等人的《议帝号》,文辞朴质而意义浅近;李斯的《上书言治骊山陵》,陈事粗略而用意过直:其政治上缺少恩德,已明显地反映在当时的奏章中了。从汉代以后,奏事有时也叫上疏。博学的文人相继写作,特出的文采相当可观。如西汉贾谊的《论积贮疏》、晁错的《言兵事疏》、匡衡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路温舒的《尚德缓刑书》、谷永的《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等,道理既讲的切实得当,文辞也通达流畅。这就可说懂得奏章的要领了。东汉群贤,好的奏章也不断出现。杨秉在《因风灾上疏谏微行》中,直率地指出风灾由帝王而生;陈蕃在《谏封赏内宠疏》,对当时腐败的吏治表示十分愤恨:这都写得很有骨气。又如张衡在《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不合事》、《请禁绝图谶疏》等疏奏中,对不合史实的史书、宣扬迷信的图谶提出批评;蔡邕在《上封事陈政要七事》中,从维护朝廷纲纪上来逐一陈述:他们都写得渊博典雅。到了魏代,名臣的奏疏不断兴盛,如高堂隆的《星孛于大辰上疏》、黄观的《教学疏》、王朗的《奏宜节省》、甄毅的《奏请令尚书郎奏事处当》等,也是竭尽臣节而懂得治道的了。在晋代多灾多难的时期,刘颂的《除淮南相在郡上疏》,认真热情地陈述当时的政务;温峤以《上太子疏谏起西池楼观》,诚恳地要求不要耗费劳役:这都是体察国事的忠诚规劝。“奏”这种文体,应以公正忠诚为本,以明析通畅为首。要有坚强的意志来完成政务,广博的见识以穷达事理;参考古人来驾驭今事,抓住要害以处理繁杂:这就是“奏”的基本要领。〔注释〕
1辅:助,指官吏。
2典仪:礼仪制度。
3急变:紧急重大的事变。《汉书·车千秋传》:“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颜师古注:“所告非常,故云急变也。”
4劾(hé河):弹劾,揭发罪状。愆(qiān千):过失。
5秦始立奏:《章表》:“秦初定制,改书曰奏。”
6王绾(wǎn晚):秦始皇时的丞相。《奏勋德》:指王绾等人的《议帝号》。秦初,王绾曾与冯劫、李斯等共议帝号,称颂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7李斯:秦始皇的丞相。《奏骊山》:指李斯的《上书言治骊山陵》(见《全秦文》卷一)。骊(li离)山:秦始皇陵墓所在地,在今陕西省临潼县。
8径:直。
9膏润:恩泽。法家实行严刑峻法,所以说“政无膏润”。
10疏:条列言事。
11儒雅:博学的儒生。踵(zhong肿):脚后跟。
12贾谊:西汉初年作家。《务农》:指贾谊的《论积贮疏》,见《汉书·食货志上》。
13晁错:西汉初年文人。《兵事》:指晁错的《上书言兵事》,也称《言兵事疏》,见《汉书·晁错传》。
14匡衡:字稚圭,西汉元帝时丞相。《定郊》:指匡衡的《奏徙南北郊》,见《汉书·郊祀志下》。
15王吉:字子阳,西汉宣帝时为谏大夫。《观礼》:《太平御览》卷五九四作《劝礼》,指王吉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见《汉书·王吉传》。
16温舒:姓路,字长君,西汉宣帝时为临淮太守。《缓狱》:指路温舒的《尚德缓刑书》,见《汉书·路温舒传》。
17谷永:字子云,西汉成帝时官至大司农。《谏仙》:指谷永的《说成帝距绝祭祀方术》,见《汉书·郊祀志下》。
18罔:无。伏:藏匿。
19杨秉:字叔节,东汉桓帝时官至太尉。耿介:光明正大,这里指言事正直。灾异:《后汉书·杨震(附秉)传》载,汉桓帝微行至梁胤(yin印)家,“是日大风拔树,昼昏”。杨秉因此上疏以谏。其中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认为这场风灾是桓帝私入梁家造成的。他的谏疏载本传,《全后汉文》卷五十一题为《因风灾上疏谏微行》。
20陈蕃:字仲举,东汉桓帝时为太尉。尺一:汉制以长一尺一寸的简板写诏书,这里就指诏书。东汉桓帝时,吏治腐败,贿赂公行,陈蕃上《谏封赏内宠疏》指出:“令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得失,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后汉书。陈蕃传》)
21骨鲠(gěng耿):骨气,和《檄移》篇的“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中的“骨鲠”二字意同。
22张衡:字平子,东汉著名科学家、文学家。指摘于史职:《太平御览》卷五九四作“指摘史谶”。张衡指摘史书的疏奏如《表求合正三史》、《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不合事》,指摘谶书的如《请禁绝图谶疏》等(见《全后汉文》卷五十四)。谶(chèn衬):验,指预言凶吉征验的迷信著作。
23蔡邕:字伯喈(jiē阶),东汉末年文学家。铨(quán全)列朝仪:指蔡邕的《上封事陈政要七事》,见《后汉书·蔡邕传》。铨:同“诠”,诠次,编次。列:陈,陈述。朝仪:朝廷纲纪。蔡邕所陈七事,多讲“求贤之道”、“贤良方正敦朴之选”等。
24文理迭兴:《诏策》篇曾说:“建安之末,文理代兴。”“迭兴”与“代兴”意同。文理:这里指写奏文的道理。
25高堂:复姓,名隆,字升平,三国魏明帝时官至光禄勋。《天文》:指高堂隆的《星孛(bèi倍)于大辰上疏》(见《三国志·魏书·高堂隆传》),认为魏明帝“崇饰居室,士民失业。……民不堪命,皆有怨怒”。皇天“是以发教戒之象”来警告帝王。
26王观:《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黄观”。黄观:三国魏人。《教学》:指黄观有关教学的疏奏,今不传。
27王朗:字景兴,三国时魏国文人,明帝时为司空。《节省》:指王朗的《奏宜节省》,见《三国志·魏书·王朗传》注引《魏名臣奏》。
28甄《zhēn真)毅:三国魏人,曾任驸马都尉。《考课》:可能指甄毅的《奏请令尚书郎奏事处当》(见《太平御览》卷二百十五引《魏名臣奏》)。考课:指对在职官吏的考核。上面所说奏文,正是关于考核尚书郎处理案件“割断才技”的建议。
29节:指为臣之节。
30灾屯(zhun谆)流移:《太平御览》卷五九四作“世交屯夷”,译文据《御览》。屯:艰难。夷:创伤。
31刘颂:字子雅,西晋惠帝时为吏部尚书。他任淮南相时,曾写过一篇六千多字长的《除淮南相在郡上疏》(见《晋书·刘颂传》),详论当时政务。
32温峤(q1áo桥):字太真,东晋初文人,成帝时为骠骑将军。费役:《晋书·温峤传》载: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温峤《上太子疏谏起西池楼观》说:“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
33体:指体察。规:劝诫。
34笔:“文笔”的笔,指不重音韵文饰的散文,参见《总术》篇所论。
35允:诚信。笃:忠厚。
36酌:斟酌,参考。御:驾驭,控制。
37洽繁总要:《总术》篇说:“乘一总万,举要治繁。”
38体:这里指主体,大要。
(二)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宪清国1。昔周之太仆2,绳愆纠谬3;秦之御史4,职主文法5;汉置中丞6,总司按劾7。故位在鸷击8,砥砺其气9,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10。观孔光之奏董贤11,则实其奸回12;路粹之奏孔融13,则诬其衅恶14:名儒之与险士15,固殊心焉16。若夫傅咸劲直17,而按辞坚深18;刘隗切正19,而劾文阔略20:各其志也。后之弹事21,迭相斟酌,惟新日用,而旧准弗差。然函人欲全22,矢人欲伤23;术在纠恶24,势必深峭25。《诗》刺谗人26,投畀豺虎;《礼》疾无礼27,方之鹦猩28;墨翟非儒29,目以豕彘30;孟轲讥墨31,比诸禽兽32:《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33,吹毛取瑕34,次骨为戾35,复似善骂,多失折衷36。若能辟礼门以悬规37,标义路以植矩38,然后逾垣者折肱39,捷径者灭趾40,何必躁言丑句,诟病为切哉41!是以立范运衡42,宜明体要。必使理有典刑43,辞有风轨44,总法家之式45,秉儒家之文46,不畏强御47,气流墨中,无纵诡随48,声动简外,乃称绝席之雄49,直方之举耳50。
〔译文〕
至于揭发检举罪过的奏文,是用以严明法纪、廓清国政的。从前周代的太仆,就是负责纠正过失的官员;秦代的御史大夫,就是职掌法令条文的官吏;汉代设置御史中丞,则是主管弹劾罪过的监察官。所以,既然身为执法严厉的监察官,就应磨炼其气势,以求把弹奏写得像笔下生风、纸上结霜那样劲厉。读汉代孔光对董贤的弹奏,是如实列举其罪行;汉末路粹对孔融的奏本,却是捏造罪名。由此可见,在弹奏的写作上,名儒和险士的用心是大不相同的。至于西晋傅咸,为人刚劲正直,因此弹奏写得有力而深刻;东晋刘隗虽严峻正直,他的弹奏却写得有些粗疏:这也是各有其不同的情志所致。后世的弹奏文,相互参酌,在不断运用中虽有新的发展,但和古代的基本格式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可是,制造铠甲的工匠是为了使人安全,制造弓箭的工匠,却是希望使人受其伤害;弹奏是为了纠正罪恶,也就势必写得深刻严峻。《诗经》里面批判毁谤好人的谗人,说要把这种人投给豺狼虎豹;《礼记》中痛恨无礼的人,把他比作鹦鹉和猩猩。墨翟攻击儒家,称之为公羊和大猪;孟轲讥讽墨家,就比之为禽兽。《诗经》、《礼记》、儒家、墨家,尚且如此,严峻的弹奏之文,又怎能避免?所以,一般人写这种文章,都是竞相辱骂,吹毛求疵,尖刻得深透骨髓,甚至以谩骂为能,大都失于折中。如果开辟礼的大门和义的道路,就可以此为准则,对不通过“礼门”越墙而过的人,就砍他的手,不走“义路”而走小道的人,就断他的脚;何须用暴躁丑恶的言辞,以无理谩骂为工巧呢?所以,确立规范,衡量取舍,应以表达要义为主。必须做到说理有常规,用辞有法度,取法家的判断精神,用儒家的文辞采饰,不畏强暴的权势,使盛气流贯于笔墨之中;也不放任诡诈欺骗的人,使声势振动于竹简之外,这就可说是御史大夫的杰作,正直的壮举了。
〔注释〕
1宪:法令。
2太仆:周代高级官吏,纠正帝王过失为其重要职责之一。
3绳愆纠谬:这是借用《尚书·冏(jiong炯)命》中的一句。原文是:“王若曰:……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谬,格其非心,俾(使)克绍(继)先烈。”绳、格:都是纠正的意思。
4御史:秦代御史大夫掌文书及弹劾纠察。
5文法:法令条文。
6中丞:即御史中丞,汉代是御史大夫的辅佐官员,又称中执法。
7司:主管。
8鸷击:喻执法严厉的官职。鸷:猛禽。《汉书·孙宝传》载,孙宝对其下属侯文说:“今鹰隼始击,当顺天气,取奸恶,以成严霜之诛。”鹰隼(sun损):即鸷鸟。
9砥砺(dili底利):磨刀石,引申为磨炼,也作“底厉”,如《汉书·晁锗传》:“底厉其节。”
10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西汉崔篆《御史箴》:“简上霜凝,笔端风起。”(见《初学记·职官部·御史大夫》)二句喻弹劾检举的奏文劲厉有力。
11孔光:字子夏,西汉成帝、哀帝时的丞相。董贤:字圣卿,汉哀帝的宠臣。哀帝死后,王莽弹劾董贤的罪状,罢归自杀。孔光上奏,列举董贤“父子专朝,兄弟并宠”,使“国家为空虚”的罪恶。奏文载《汉书·董贤传》。
12奸回:邪恶。回:邪。
13路粹:字文蔚,汉末文人。孔融:字文举,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后汉书·孔融传》载:“曹操既积嫌忌,而都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
14衅(xin信)恶:罪恶。
15名儒:指孔光,他是孔子的十四世孙。险士:指路粹。
16殊心:指一实一诬,用心不同。
17傅咸:字长虞,西晋文学家。劲直:刚强正直。顾荣《与亲故书》曾称赞傅咸说:“劲直忠果,劾按惊人。”(见《晋书·傅成传))
18按辞:指弹劾罪过的奏文。傅咸的弹奏尚存《奏劾荀恺》、《奏劾王戎》(见《晋书·傅咸传》)、《奏劾夏侯骏》、《奏劾夏侯承》(见《晋书·王戎传》)等。
19刘隗(wěi伟):字大连,东晋元帝时丞相司直。《晋书·刘隗传》说他“弹奏不畏强御”。切:严厉。
20阔略:疏略。
21弹事:弹劾官吏的奏章。
22函人:制铠甲的工人。全:保全。
23矢人:制箭的工人。《孟子·公孙丑上》:“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
24术:指写弹奏的方法。
25峭(qiào窍):峻峭,严厉。
26《诗》:指《诗经·小雅·巷伯》,其中说:“取彼谮(zèn怎去)人,投畀(bi避)豺虎。”谗人:即谮人,用恶言毁谤好人的人。畀:给。
27《礼》:指《礼记·曲礼上》,其中说:“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疾:痛恨。
28方:比。
29墨翟(di敌):战国初著名思想家,墨家学派的开创者。他的言论保存在由其弟子辑录的《墨子》中。非儒:批评反对儒家。
30目:称。豕(shi使)彘(zhi治):都是猪。《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豕羊”。《墨子·非儒下》的原文,正是骂儒家以“羝(di低)羊”和“贲(fén汾)豕”。即公羊和大猪。
31孟轲(kē苛):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他的言论保存在由其弟子辑录的《孟子》中。
32比诸禽兽:《孟子·滕文公下》:“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33诋诃(dihé底呵):辱骂呵斥。
34吹毛取瑕:即吹毛求疵之意。《韩非子·大体》:“不吹毛而求小疵。”瑕、疵:都指小的缺点。
35次骨:深入骨髓。《史记·杜周传》说杜用法:“重迟(宽缓)外宽,内深次骨。”《索隐》:“次,至也。李奇曰:其用法刻至骨。”戾(li利):猛烈。
36折衷:即折中,没有偏颇,合于正中。
37辟:开。礼门:《孟子·万章下》:“夫义,路也;礼,门也。”
38植:树立。矩:和上句“规”字义同,都指规矩,法度。
39逾:超越。垣(yuán园):墙。肱(gong公):胳膊。
40捷径:近直的小路,喻指和大道、正道相违的不轨行为。屈原《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趾(zhi只):足指。
41诟(gou够)病:《礼记·儒行》:“今众人之命(名为)儒也妄(无)常,以儒相诟病。”孔疏:“诟病,犹耻辱也。言今世以命之为儒,是相耻辱。”切,《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巧”。译文据“巧”字。
42衡:秤杆。这里指衡量取舍。
43典刑:一定的常规。《诗经·大雅·荡》:“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郑笺:“虽无此臣(指伊尹等),犹有常事故法可案用也。”
44风轨:与上句“典刑”意近。风:教化。轨:法度。
45式:《太平御览》卷五百九十四作“裁”。裁:判断,裁决。
46秉:操,持。
47不畏强御:这里借用《诗经·大雅·烝民》中的一句:“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强御:指强暴逞势的人。
48无纵诡随:这是《诗经·大雅·民劳》中的一句。纵:从,指听从。诡随:王引之《经义述闻》:“诡随,谓谲诈欺谩之人也。”
49绝席:《后汉书·王常传》:光武帝建武七年,“使使者持玺书即拜常为横野大将军,位次与诸将绝席”。李贤注:“绝席,谓尊显之也。《汉官仪》曰:御史大夫、尚书令、司隶校尉,皆专席,号三独坐。”绝:独,“绝席”即“独坐”。这里指“总司按劾”的御史大夫而言。
50直方:《韩非子·解老》:“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
(三)
启者,开也。高宗云1,“启乃心,沃朕心”2,取其义也。孝景讳启3,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记4,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自晋来盛启5,用兼表奏6。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7;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必敛饬入规8,促其音节9,辨要轻清10,文而不侈11,亦启之大略也。又表奏确切,号为“谠言”12。谠者,偏也13。王道有偏,乖乎荡荡14。其偏,故曰谠言也15。孝成称班伯之谠言16,贵直也。自汉置八仪17,密奏阴阳18;皂囊封板19,故曰“封事”20。晁错受《书》21,还上便宜22。后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23,必吐謇谔24,事举人存25,故无待泛说也。
〔译文〕
所谓“启”,就是开。商王武丁曾说,“打开你的心窍,浇灌我的心灵”;“启”就是取这个意思。西汉景帝名“启”,为了避讳,所以两汉时期的奏启不用“启”这个名称。到魏代的笺表中,才开始用“启闻”,或者在奏事的最后说“谨启”。晋代以后,“启”的运用相当普遍,而兼有表奏的作用。在陈述政见、议论国事上,“启”是“奏”的分支;在辞让封爵、感谢恩典方面,“启”是“表”的枝干。奏启的写作,必须整饬得合于法度,紧缩音节,抓住要害,简明轻快,有一定的文采,但不能浮夸,这就是“启”的基本要领了。此外,因为表奏文有须要写得准确切实的特点,所以又称为“谠言”。所谓“谠”,就是不偏。如果帝王之道有了偏颇,就不可能有广阔远大的气象;正因为是没有偏颇的话,所以叫做“谠言”。汉代设置善音律的八能之士,向帝王秘密呈奏阴阳变化;因为要用黑色袋子密封简板,所以又叫“封事”。晁错向秦博士学习《尚书》回来后,向帝王陈述应办的事叫做上“便宜”。后代的“便宜”,大都用密封呈奏,是为了保守机密。作为帝王的臣下,办事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上奏必须说直话,这都事实俱在,就没有必要多说了。〔注释〕
1高宗:商王武丁。
2启乃心,沃朕心:这话见《尚书·说命上》。原文是:“启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chou抽)。”意为启发武丁的话像药一样,如没有使之眩感的药效,则其病不愈。沃:浇灌。朕:武丁自称。
3孝景:西汉景帝刘启。讳:帝王的名字,为了表示尊敬,避讳直言其名。
4笺记:文体名。《书记》篇说:“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笺》:“古者君臣同书,至东汉始用笺记:公府奏记,郡将奏笺。……是时太子诸王大臣皆得称笺,后世专以上皇后太子。于是天子称表,皇后太子称笺,而其他不得用矣。”
5晋来盛启:晋代用“启”之盛,除范文澜注所举范宁一篇、司马道子二篇外,写得较多的如陆云,有《国起西园第表启宜遵节俭之制》等六篇(见《全晋文》卷一百零一),卞嗣之有《沙门应致敬启》四篇(见《全晋文》卷一百四十)。
6用兼表奏:如上举陆云《表启宜遵节俭之制》,即表启兼用。当时其他诸启,也和表奏无大区别。
7异条:和下句“别干”,都是支流、枝干的意思。
8敛:收聚。饬(chi翅):整治。规:这里指法规、常规。
9促:短,紧缩。
10辨要:《太平御览》卷五九五作“辩要”。《才略》篇说“《典论》辩要”,指论述能抓住要害。轻:轻便,指文辞简明。
11侈:奢侈,指浮夸。
12谠(dǎng党)言:宣言,善言。
13偏也:范文澜注:“疑有脱字,似当云‘谠者,正偏也’。”杨明照校注:“疑当作无偏。”译文据“无偏”。
14王道有偏,乖乎荡荡:《尚书·洪范》:“无偏无党(同谠),王道荡荡。”乖:背离。荡荡:开阔广大的样子。
15其偏:诸家校勘都疑此二字有脱误。根据上文,应为“无偏”或“其言无偏”。
16孝成:指汉成帝,班伯:成帝时为中常侍。《汉书·叙传上》说,成帝曾问班伯,其车屏风上所画纣王醉踞妲(dá达)己的意义;班伯的回答,成帝很满意,因谓:“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说言。”
17八仪:范文澜注:“疑当作八能。”八能:习晓乐律的乐工。《后汉书·礼仪志中》:“八能士各书板言事。文曰:‘臣某言,今月若干日甲乙日冬至黄钟之音调,君道得,孝道褒。’商臣、角民、徵事、羽物各一板。否则召太史令,各板书,封以皂囊,送西陛跪授尚书。”王先谦《集解》:“八能,谓撞钟,击鼓、磬,吹管、竽,鼓琴之士。……以六器应八音,故曰八能。”
18密奏阴阳:《乐叶图徵》:“八能之士,常以日冬至成天文,日夏至成地理,作阴乐以成天文,作阳乐以成地理。”(见《后汉书·礼仪志中》注引)
19皂(zào造)囊:黑色帛袋。
20封事:密封的奏启。
21晁错受《书》:《史记·晁错传》载:“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22便宜:应办的事。《南齐书·顾宪之传》:“愚又以便宜者,盖谓便于公宜于民也。”
23王臣匪躬:《易经·蹇(jiǎn简)卦》:“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孔疏:“能涉蹇难而往济蹇,故曰王臣蹇蹇也。尽忠于君,匪以私身之故,而不往济君,故曰匪躬之故。”匪:非。躬:身,指自身。
24謇谔(jiǎnè简愕):直言。
25事举人存:《礼记·中庸》:“其人存,则其政举。”孔疏:“其人,谓贤人;举,犹行也。存,谓道德存在也。若得其人道德存在,则能兴行政教,故云举也。”
(四)
赞曰:皂饬司直1,肃清风禁2。笔锐干将3,墨含淳酖4。虽有次骨,无或肤浸5。献政陈宜,事必胜任。〔译文〕
总之,要整顿必讲直话的监察机构,以肃清政教风纪。奏启的写作,笔要如宝剑那样锐利,墨要像剧毒的鸩酒那样猛烈。虽应深入刺骨,但不要用谗言伤人。这样,用奏启来提供政见,陈述事宜,就一定能胜任其事。
〔注释〕
1皂饬:此二字诸家校注均疑有误:黄丕烈校为“皂饰”,孙诒让疑为“皂构”,杨明照疑为“白简”。李详、范文澜取孙说,刘永济、王利器取黄说。尚无确论。按:皂,造也;饬,整治。这二字与下句“肃清”对举,当与“肃清”是同类用意,就是整顿之意,所以这二字未必有误。司直:《淮南子·主术训》:“汤有司直之人。”高诱注:“司直,官名,不曲也。”刘勰用作泛指。
2风:风化。禁:政教所禁,这里即指政教。《礼记·曲礼上》:“入竟(境)而问禁。”郑玄注:“禁,谓政教。”
3干将:古良剑名。《战国策·齐策五》:“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判矣。”
4酖(zhèn震):同“鸩”,传为有毒的鸟,羽毛可制毒酒。这里取毒酒性烈的意思。
5肤浸:指谗言。《论语·颜渊》:“浸润之谮,肤受之愬(su诉)。”邢疏:“愬,亦谮也,变其文耳。皮肤受尘,垢秽其外,不能入内也。比喻谮毁之语,但在外萋斐,构成其过恶,非其人内实有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