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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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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四

(明)王世贞 撰

○文部

△策十首

策一

今天下北创敌南扼倭三尺童子至於白首之田畯汲汲焉而日忧乱矣夫倭无足忧也犬戎尝入周矣而不能有也吐蕃尝入唐矣而不能有也匈奴有晋羯有晋鲜卑有晋氐有晋羌有晋拓跋有晋此非匈奴羯鲜卑氐羌拓跋之能而晋之罪也迁其部落散入中国而代熟之其饮食居处嗜好同矣气候便矣是晋之时势然也金有宋元有宋此非金元氏之能宋之罪而石晋氏之罪也石晋以幽州赂契丹其民日夜安其教而便其长技金元用之以捣我固易易也是宋之时势然也是故善为中国者以敌攻敌而後全制敌也善为敌者以中国攻中国而後全制中国也今敌则不然谙达辈志在摽掠足衣食称雄沙漠间而已其部衆甘羶腥暖毳幕喜好射猎拥妇女走马驰角而已其畏城郭也犹伏机之穽然畏暑湿疾也犹之蹈汤火然其不便衣冠揖让名法也犹招之笠而绳绁之也是故倏而入也亦倏而出也不能留也非有所沮却势不可也庚戌之变敌直躏三辅门阊阖军焉而我不能发一矢抗之更十日下矣敌趣掠而趣去不顾也何者以非其志也所以非其志者何也以非所素习也然则敌诚不足忧乎曰有之其为中国倡也我竭天下之兵以北遏敌南遏倭又竭天下之财以供南北兵而卒不得要领而我坐困矣燕赵秦晋齐鲁周楚之郊其为侠结纳亡命习射骑陆博报仇者不可纪也铸山煮海夜出而晨归者不可纪也习妖书为妖服以妄希富贵者不可纪也一旦而有豪喜乱者倡之不旬月而数十万人可立受事於麾下鼓行而前谁为坚者指淮漕则天下之喉咽塞指中都则天下之耳目新指陪京则天下之根本揺指汴洛则天下之矛钤集我欲抽北兵而敌控揣我我欲抽南兵而倭扼掣我我欲悉发诸边而诸边翫狃我於乎何以策之哉昔者阿房成而汉高帝观之叹曰大丈夫当如此及东游会稽项籍曰彼可取而代也彼二雄者其目固已无秦矣魏羽林烧张彛第杀其父子而帝不问高欢叹曰事可知矣归散赀结豪杰走事尔朱竟以代魏夫以天下全盛之势而举事一不当而豪杰得以窥其间吁可畏哉

策二

甚哉周之自弱其兵也大司马之法其所以制军师旅卒伍至要而有纪其振茇治閲于四时而施之蒐苗猕狩者甚详而不烦日闲而不废独其诸侯四夷之役往往使其方伯连率任之而王卒不轻发也夫兵未有不战而自精者也终春秋之世而王师之在行以胜告者不一二也至於战国而周仅以空言弥缝於天下实不能当诸侯之一岩邑禆帅也此不战之罪也秦以日战而兵日精楚赵计不胜秦耳南略滇西并蜀若破节而拉朽然无他战故也不战则以文帝之治天下之富饶而匈奴一入烽甘泉而赭北地战则以武帝之不治天下之耗虚而力遏匈奴之劲又用其余下闽下南粤下牂柯夜郎下大宛百试而锷不折故武帝之强也用文之余富也而宣元之降匈奴也用武之余强也昔宋之有靖康也金实草芥我而剗刈之数十万之师夜一鼓而旦絶马迹矣及其季也天下囓其什八而韩岳錡俊之徒收余烬一再角而折其锋此之所恃以一再角而折其锋者固剗刈之不尽者也今夫士平居投石超距趯踘迹射力扼虎豹然而闻金鼓之声未有不色动者矢刃交於前未有不股栗者何者以非素习也有恂恂於杯酒而侃侃於行阵者则习之也勇公战怯私鬭岂独秦民性然哉作之公则公作之私则私耳余所言作者未敢及也今国家之患莫大於聚天下不战之兵於京师而竭天下之资以奉之而不得其丝忽之用庚戌事起上赫然逮治大司马以下更戎制稽核尺籍矣然而泄泄如故也亡论其影避役占名在而实亡者老弱市人子不堪者即人人贲育怒马厉刃亡益於用也此非所以强兵之实也今天下转岁漕四百万石以给京军计独有汰京军之半留其勇壮者时蒐习之以示强干而已余漕粟之半可悉徵其资以付边人之能战者作其气而鼓舞之敌未有不屈者也夫汰兵而兵强益兵而兵弱此精之说也不战则积强以为弱战则转弱以为强此战之说也汰其必不战者而厚用其战者可也

策三

自庚戌始而西北之兵亡日不与敌战自壬子始而东南之兵亡日不与倭战兵日以战挫削日以继而卒不强此又何也夫所谓战者非浪焉而迫之使角也兵日以战挫削日以继此所谓没世而不复振者败军之气也夫易进易退不量敌而前一中敌而靡烂者东南之兵也难进易退敌寡而前敌一多而缩匿者西北之兵也愚请先言西北之弊今夫所谓将者非必人见才而用之也所谓纨袴乳臭债帅者日参焉率然而授之三千之卒不习而责之战此以将败也三千之卒不必尽精武库之朽甲雕戈畀焉使之食半菽而御敌敌马驱若风搏若电我之马若仆若偃若蝟若蜗敌人之长技十不得一矣此以卒败也三千人为方阵四面而受敌敌为大军以拟我而杂出其骑为四面而更迭攻之敌分而我分之则内乱敌合而我合之则不支彼此不相援也援则敌阵动而贼乘我故以万人军焉而不收万人用也以三千人军焉而不收三千人用也此以阵法败也退缩逗留者斩军律也然元帅不敢轻用之於将而将不敢轻用之於卒其极至於鞭而贯耳止矣前有死而後无死谁不後也将鋭而以师损者诛懦而以师完者免损而无贿者诛损而有贿者免此以罚败也将幸而掩败以为功者赏功微而贿巨者赏大臣有欲与恩者赏功大而无贿者不赏大臣有欲甘心者不赏此以赏败也於乎若之何其兵之强也汉武帝不爱天下之食邑府藏以待天下之有功者赏不踰时罚不信宿得其人则付之以数万人听其损而不问恩者酬怨者报而不恤是以投响而意得事至而功随聚也其次则莫若杨素素贵近人也尝出战简留者三百人人畏敌多愿留者素悉取三百人斩之更简留人人不愿留矣幕府上功簿纎悉必録故将士畏素严而乐得其欲其击突厥也为骑阵以诱之敌来奋击而大胜此五败者无一也如杨素者可以战者也

策四

天下所至重而甚危者则莫如宣大宣大古上谷云中地也都长安延宁诸镇重都燕宣大重宣大之所以独重於燕者为燕蔽也方文皇帝时宿重兵於二镇以威慑喝敌大漠之南王庭絶而不复幕是储胥也是虎豹之不采也及其季也敌时时入掠矣杀伤不相当矣然敌能入之而不能有也狥利而骤进微饱而骤退小创小止大创大止其常也敌又不敢越二镇而遂攻燕何者畏二镇之掎其後也是犹门户也犹手足也今者敌入而杂居於堂之外庭之内毳帐覆野骑错路二镇之人不得就时而畊牧矣敌进弗能拒也退弗能蹑也叩关内而弗能要也门户析手足痿痹而燕之所恃以重者仅耳目耳然而大司农之金钱日夜辇输於二镇若陆海然敌践屯则耕作废敌徼道则商旅废故二镇之民枵腹以俟大司农之金钱尽而卒弗饱也治二镇者有总督矣巡抚矣有监司矣守令矣其帅有总兵矣副参游守矣又有御史司察之矣其事不相通而其力足以相制则不独十羊而九牧之也合则为蒙不合则为掣且名虽为帅所统不过三千人而已其久者不过三四年而止耳其权不足以兼治诸将之兵而足以胁诸将其智不足以强衆而威敌而足以侥幸而自迁是故大司农之金钱日夜辇输而北以给二镇而二镇之金钱日夜辇输而南以之京师其为督抚也监司也守令也总兵也副参游守也御史也则莫不商二镇而传舍之也故欲二镇之足扞敌则莫若得人得人则必使之无商二镇而传舍之无商二镇而传舍之则莫若捐二镇而予之而不为之参间则可昔者唐之末囘纥吐蕃攻关中矣以天下之力拒之而不足而天子数至於蒙尘然不敢窥河北诸镇之一障何者人有其地故也人有其地则人自战而长饶吐蕃之於蜀也南诏之於蜀也若穿鲁缟也小予韦臯以蜀而不虞蕃大予王建以蜀而不虞诏此其明效也是故捐二镇以予材者则必听其生听其杀听其辟置经费爵赏而无禁效则公之侯之而世其地如是而三年不省度支十年不全制敌者吾不信也

策五

昔人云荐绅则守和亲介胄则言征伐此大较也今荐绅之所不察以为非而介胄之所深然而嗫嚅不敢出口者莫要於和戎而其名与便莫善於市易夫魏绦之所陈与韩安国严尤诸君子之所论辨远弗备载矣请以宋事明之夫以太宗时言则宋强而契丹弱然无日不寻於兵中国之败衂以十数焉坚者摧鋭者折至其甚不能庇天子乘舆之幄以真宗时言则宋弱而契丹强然自澶渊一盟而南北之君臣与其民日拱手相乐於无事聘问之使不絶而宋之所以中契丹而饱其欲者不过一郡数邑之资而已宋不察而仍其术以待本我中国之元昊而岁赂之也夫是以弃银夏而重困中国是谓以弱志处强势又不察而矫之结女直而攻素所通好之契丹也又不察而又矫之结蒙古而攻素所通好之女直也又不能事女直与蒙古兵构而宋不社矣是谓以强志处弱势然则宋之所谓失策者不在於和而在和之不终且厌弃武备也夫用其和者於其战者而国削用其战者於和者而国亡其较亦可思已今敌虽号强大鬭骑多然其志不过欲得衣币次乃金钱而已非必用尺一牍与中国讲敌体也非必欲册尊号称兄弟结甥舅也吾捐一郡数邑之税而付之忠实之边吏宣上命微赐其酋长以奇丽缯帛之服有差而约勒士民使与之互市不絶夫弃无用之丝枲以易有用之战马此其利甚巨互市出於下而天子不与焉此其体甚尊可以弭寇可以减戍可以乘郄而用间可以乘暇而修武此其谋甚博夫何惮於名而不为也或曰辛壬之间则有败谋者用而辱国焉如之何其再也曰恶是何言也药石一也有用之生人者有用之杀人者则非药石之罪也故议和出於富氏而治出於秦氏而乱议恢复出於岳氏而治出於韩氏而乱君子毋姑求之於其名以为美而遽从之以为不美而遽废之求之於实可也

策六

天下之所日中寇而尾几不掉者自诸边外则莫若岭南夫吴越之所以中寇者海上之奸民为之内主也奸民尽则寇亦从尽非能使寇尽也寇至而无与导者也故吴奸民最少最先弭越次少次弭闽次多次後弭若夫岭南则不然其海寇负海以为讧东借日本之诸岛悍夷以为爪牙而西南借交址占城闍婆暹罗以为逋薮此其於疾也在骨节辏理之间而非可汤药去也而又内结山寇以为腹心之援山寇之为巢穴累数百千计而不可穷缓则出急则遁抚之则阳听招而隂为寇我寡则彼乘间我衆则彼匿形而吾民介於二寇之间善事之则相与通有无而得为利不善事之则并其身家以饵寇夫耕而出其赋税以共官官且重徵之矣出其赋税以予寇至倍而偿之矣郊之民既迫於寇之害而不得不事寇则购郭之民以为间郭之民饵於寇而乐为间则借郊之民以为藏故其始也海寇焉而已山寇焉而已今而郊之民寇也郭之民寇也自节帅而有司一身之外皆寇也此其於疾膏之下肓之上非可以金石针砭也夫海寇之来也彼为客而我之除山寇也我为客夫主不可以不时备而客可以不时至也故其便莫若先除山寇除山寇则莫若大用兵大用兵者合二广闽楚之兵分道而悉入穷其巢穴之所至而荡芟之度其险远而素不为盗者为置官吏以约束之分兵以扼其要害而後时察郭之民为寇侦我者郊之民两属寇者轘而裂之以使民晓然知从寇之害海寇之至茫然不知我之有无内寇而我始得为主善为主者多聚兵以为伏深寇之入而焚其舟寇进而无与为之导退而归路已絶其气必夺而计必穷夫然一举而殱之此十世利也书云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屠牛坦之为屠皆衆理解也至於髋髀而非斤则斧皆岭南之谓也

策七

国家待宗室自亲王至中尉凡八等其支子历八世至於庶人而禄始絶以明有富也仁也亲王冠九旒章服下天子一等郡王以次裁杀即公侯大臣毋得抗以明有贵也礼也王国所属长史卫校百千人而止耳不得臣他吏民干有司事以示有节也义也盖三善具焉以故二百年来王国鲜败度弃礼以斩其社者即卒不幸而间有吴濞之变亦辄随发而随获其资不足以行欲其势不以酧志故也虽然亲王於常禄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千石以至於庶人亦百石而他婚嫁居第资送导从之费不与焉愚尝得宗正籍观之自嘉靖二十八年而见存者一万余人今又十余年矣人益其半而合之而当为二万人也又十余年而人益其半而合之当为四禺五千人也酌禄之中人各得禄五百石益万人是益五百万石粟也天下有益禄而无增田吾不知大司农何以应之是重敝民也民贫且逃亡矣宗室之人所以仰哺而待衣者日孶孶焉而卒莫与也官又为厉禁俾不得从农商之业其贤者又不得偕寒士从有司之荐蒙虚名而鲜实利故至并室而雉经者有之矣易名姓而为所不可为者有之矣是重敝宗室也且以天下之大北距敌南际蛮东倭而西戎之内即穷岩版筑其人之负一才艺者靡不入而称荐得官职至举天子三叶之懿亲无罪而圄之一城之内被之以虚名而实之以庶人者何也此非所以明亲亲用贤之道也所以励翼庶官代天工必非宗室然後可则是周不得周召毕散汉不得德向苍虞晋不得孚攸齐不得嶷元魏不得勰周不得宪唐不得孝恭揆勉而宋不得汝愚也夫薄待族以不足用而厚困民以供之是壅阏王上之仁於尺寸之内而蔓害於万里之外也今号称有司当王国比近者见宗室之如悬罄突无烟而衣露胫则其势不能复念民见民之废着鬻舍捐妻子以供王国之禄则其势不能复念宗室二者交战而技穷而日为之邅延以冀代要在於脱其身而已上诚欲惇亲亲不以吏事困之则请姑置其近者请自将军以上少裁其禄数而务实其惠中尉以下则请毋赐爵禄而寛其禁使其贤者得与寒士角长而受仕其不肖者从事於南亩以其力周其身而官弗与焉庶乎其犹有支也

策八

三代而後称治者独汉然非其才之独高也所以用才者简易而无不尽当是时天子所寄以共事者内不过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九卿诸将军外不过守令而已即举守而言其狱讼军兴钱谷辟召赏罚靡不悉推而付之不以私人察也不以文法牵也第课其治而为之殿最以行吾典耳三公阙於九卿郡守取选焉而不为他曹以颛之也九卿为将军矣太尉为丞相矣而不为分途以限之也狱吏而通经也武弁而习吏也书生而闲武也故汉之才有过尽而无不尽之累国家於内为三公九卿大约延仿古昔而制於外为独详守之上有监司以领之矣而又有中丞以摄之御史以察之即不得自论鬼薪以上赋税虽斗斛弗敢颛也其内军府得以治兵事而不得与其权兵部得以与其权而不得治其事其大小之相制也若犬牙然其頫首而听於法也若束缚然故虽拥连城将百万之衆一赤衣吏以片纸诏而絷其项弗敢动也得意而今日为公卿以掌握国家之命失意而明日为髠钳短後之衣蹩蹩长安中而弗敢怨也可谓详於弭乱而略於求治者也故巧如莽戾如卓雄如操不得而尽用其巧与戾与雄也圣如周召不得而尽用其圣也无他法为之束也今其制不可尽变独有融酌於汉与明二者之间而稍为之裁节而已论思赞辅之职则必遴夫作行之贤者而不必尽两制之人新进之士备词林者必使之补外以习吏州郡冗散之吏有异才者时召入以补其阙抚臣而监司守令非九载弗迁间为之增秩赐金玺书以作其劳者秩满而为之峻擢以大报其贤者贪墨暴苛诛其甚者而斥其次者至於进取之涂毋颛科甲而广其选毋限文武而通其用使诗书与案牍弓矢比而无低昂焉而後人人自奋砥砺于事功天下之才不偏枯而後尽夫高皇帝兢兢百折而得天下今使雕虫之士从容而蠧囓之而不为之防吁可慨也

山西第一问

问太子天下本学士大夫类能言之而莫详於贾谊其说果尽出於谊否也三代而下不能蚤豫教故其治不古若亦可闻其略否夫论子道者则有温峤之侍臣王褒之太子二箴示君道者则有唐文皇之帝范十二至我太祖高皇帝及成祖宣宪诸庙皆勒成一书以示皇太子其旨与帝范同异否今上之元年即诏立元良以定国本天下欣然谓吾君有子矣夫出阁之期已示而所以辅导匡翼之具未悉诸生其为我详言之庶几备承华宝监之一二云

自贾谊所称天下之命悬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谕教与选左右有味乎其言之也虽然非自谊始也书尹之诰曰一人元良万邦以贞盖言本也易蒙之彖曰蒙以养正圣功也盖言学也唯礼与左史书大传亦有之其略曰古者后妊七月而就宴室所求声音非礼乐太师緼瑟而称不习滋味非正味太宰倚升而曰不敢以待王太子所谓胎教也生而接以太牢士负之有司斋肃端冕而见之南郊所谓襁褓之教也能行立矣道之礼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所谓童稺之教也少长始知色则出齿於太学教之为人臣焉教之为人子焉教之为人幼焉毋使异日有一人之肆也十八曰孟侯孟侯者於四方诸侯来朝迎於郊问所不知毋使异日有深居之悔也故太子立而置太师太傅太保及乎既冠成人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愚窃以为其备官也非好糜禄也非欲其敌仪於至尊也欲使左右前後皆正人以渐摩其德也鸡鸣而起一日而三朝非故欲劳之欲其习於勤也其与国人齿也非故欲卑之欲其习於恭也自周之末暴秦继之人主不尽能举三代之所以教者为教而太子亦不尽能举三代之所以学者为学其始也子道缺而跃龙之地或危其终也君道缺而飞龙之地或亢是故秦之胡亥受治狱於赵高晨即位而暮射人而望夷之祸成矣汉之戾园开博望通宾客多以异端进巫蛊起而长安兵而湖隂之祸成矣开皇之际嬖子窥嫡杨素进而房陵之位不终矣德宗之末宫寀无择王伾叔文进而永贞之治损矣至於汉灵唐僖之季父张让而毋赵忠定策国老而门生天子帝位予夺於左貂人主食息於中涓宦官之势重而天下之大计移矣故温峤之箴侍臣也则曰均士抗礼以卑厥情入学齐齿言称先生不以贤自臧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烝烝尊文王之翼翼屏彼佞谀纳此亮直言太子之职所当尽也王褒之箴太子也则曰勿谓居尊祸福无门勿谓亲贤王道无为无为虑始无为事先损之又损全之亦全言太子之地不易居也斯二者皆所以语为人臣子之道也唐文皇制帝范十二则冠之以君体而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之类次焉皆所以语为人主之道也灿然备矣惜也其言教详而身教略也承乾储而不终高宗帝而不帝有以也明兴高皇帝甫立皇太子即建大本堂居之积武库七略之书而聚天下之英俊耆硕从容谈说经义赐宴赋诗最後采经传格言为书曰储君昭鉴録俾日进讲曰若等务导之以正他日胜重任也至文皇帝而稍充广其书益以高帝之谟训曰文华宝监召皇太子授之曰修已治人之要尽矣若其勉之宣宗之为帝训也篇凡二十五始君德而终药饵也宪宗之为文华大训也卷凡四进学也养德也厚伦也明治也要之其命名与帝范同而章轨与唐文异明德隆隆嗣三代矣自青禁之制不讲於先朝朱邸之开仅同於藩国海内皇皇然若靡所瞻望上即位之初元即下诏立皇太子推恩海内其明年复示出阁之期以十龄奏闻温文日新岐嶷天纵中外亿兆臣庶咸欣欣焉思获奉盛美开天下万世太平根本而草莽下臣不胜私忧过计以为太子之体不患其不崇患其崇而无所接异日君臣之分不患其不辨患其辨而至於不相通今虽未能猝复古制如所谓拜师而齿学者宜亦少采贞观至道仪节三师宾客见则必假以殊礼从容燕闲启沃治道其诸寮寀亦听坐侍讲读反覆开陈以毕所见所讲读诸书自六经四子及先朝谟训外别命儒臣修纂六曹职掌今时要务如财用困乏民业艰难武备积隳士风日卑及它一切吏弊国蠧分条附见务令剀切不必宏深勒成一书专备询览人主时时考问观其进否而稍抗法於其左右至於坊局谕赞之官必选清方直亮通明该练者充之勿急才藻以长浮华勿广遴谘以滋躁竞其内而保姆阿监必委长年毋令见少丽以犯未定之戒服御居舍崇俭朴毋令见奇衺以开奢侈之渐率土之臣皆其臣也毋以■〈执上目下〉御仆从为私人天下之有皆其有也毋请庄田店宅为私藏太子徧识万类之情而不见其用尊在一人之下而不废其谦中心无为以守至正唐虞三代之化端在於此虽然愚之私忧过计犹有不能已者盖国家雍熙之治莫盛於宣德弘治间而及其後也颇不满於二正之季彼其出而乱二正之治为振为瑾者乃宣弘所用以侍青宫之人也今六局丞郎而下纵无其人可不预为之所乎宁侗而无爱其儇宁缓而母爱其捷宁椎无能而不必其有技宁目不知书而不必多识此在人主及辅弼大臣加之意而已

第二问

问孔子删述六经垂训万世盖昭昭如日焉自扬雄王通氏始为法言中说以拟论语而雄复着太玄以凖易通续六经君子非之以为僭然宋之诸儒亦有太极图通书定性皇极西铭等篇彼尽黜汉儒而自精醇其语宁无意於续也然易系有非夫子所撰者乾坤多余章而毛诗杂淫风周礼缺冬官而大学缺格致礼记杂出汉儒之手春秋如公谷各泥其师说讫未有定不知雄通辈何以不敢讨定而敢於续也今论者往往有异议如谓各官格致本不缺大学周易有古本之类其说可尽举而折衷之否

六经其犹日月乎其体历万古而不亏而其用亦时有所不及故夫日有夕而月有晦幽崟蔀房之下郤容光而自远势不得不假之於烛夫烛者所以佐日月之光於不及者也训故之学翼而明之者也立言之学广而通之者也皆所谓烛也取烛而佐日月之光於不及则可以烛而配日月之光而谓之三不可此扬雄王通氏之所以失也扬氏之为玄也凡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扌筮〉之以三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智为其太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冲错测攡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剥玄体离散其文雄之自叙云尔其意则曰此非扬雄氏之玄而扬雄氏之易也要之无易而後可以有玄有易矣玄何所用之且玄之体方而易之体圆圆则不待拟议而自成方则必待假借而後就故说者谓扬雄僭也王氏之拟经也大抵以汉七制续书以曹刘顔谢之篇续诗其所赞易即关子明之成筮论其所定礼则叔孙氏之绵蕞仪其笔春秋则止陈亡以配获麟其要如此而已其意则曰此非六经之经而王氏之经也要之可以言传而不可以言经有六经矣夫安得而配之且其所谓七制诸篇者何敢望典谟雅颂之藩篱而关朗叔孙不过支离糟粕之近似若元经之帝两魏出蜀汉而夷江左大旨亦已悖矣故说者谓通亦僭也至於法言中说虽若有出於模拟剽窃而往往能尊正道发微言於千载之後特所谓法言者言多远而指则近故不免於晦中说者说虽畅而理或支故不免於杂至有谓通与李德明不相及而唐初诸贵臣称门人者不一举其名以为阮逸之伪撰虽未必尽然要之亦有可疑者矣宋兴周程氏者出盖尽屏诸儒之说而泽於道德醇如也周氏之为太极图说也标理於极而推功於静其为通书也表里太极之说而加详於圣贤之学程氏之答定性书谓己性无内外动亦定静亦定也张氏之作西铭谓理一而分殊人当以事亲之道事天也邵氏之皇极经世诸篇明天地之消长推日月之盈缩与隂阳之度数刚柔之形体经之以元配之以会参之以运终之以世盖得易之变而推广之者也要之其为说虽正大而微妙然岂有出於六经之外者扬雄王通氏急於六经之名而缓其实周程张邵氏精於得经之实而避其名此所以异也而後之持正论者必欲深文巧诋以中通雄之罪至目之为僭窃等之为异类盖至於莽大夫扬雄死而千秋不传之统直接之孟氏愚以为六经至孔子而止矣即孟氏与宋诸贤亦翼而明之广而通之者也特所谓烛者其光有大小而佐日月之功有隆杀耳夫阳避其名而隂绍其统愚不得为通雄二氏称屈也执事谓六经自秦火之後不能不有所遗错以讨定之责责雄通氏愚谓非二氏所能办也今请得而畧言之谓繁辞之十翼有非夫子所撰者序卦之或强也而杂卦之或杂也谓乾坤之二卦自彖象而外夫子所赞皆当属之於系辞是一说也谓夫子曰放郑声而郑卫淫奔之诗不废或曰放者声耳存其篇以示戒也或云非夫子之旧也周礼缺冬官矣而河间献王辄以考工记补之其能合於圣人之政否也有谓五官之中如县师廛人之类皆在所少者惟王一条耳是一说也大学缺格致矣而朱子辄取程子之意补之其能合於圣人之心否也有谓知止末二条即格致之一章固不缺也是亦一说也礼记所载大学中庸既别表为一书而其它篇多不出於夫子缁衣公孙尼子所撰也月令吕不韦所修也王制汉文时博士所録也其它檀弓儒行等篇要亦有大醇而小疵者至於春秋一书左氏详於事而略於旨公谷守其虚而忘其实谷梁以卫辄拒父尊祖不纳子纠为内恶公羊以祭仲废君为行权妾母称夫人为合正盖范甯固已言之至於胡安国而始以其说探圣人之心於千载之上然圣人之赏罚固已明而圣人之所以用其赏罚者未免流於刻也夫所谓广而通之者固不暇论而所谓翼而明之者其亦有人矣乎诸儒生遵高文之训白首守其师说而不敢废愚则何敢言愚所谓书之有古文虽稍异其语易大学之有古本虽稍更其序而大旨不甚远固无可论诗之淫风存者出於夫子之手孰得而议之第在郑卫则绌它说而附於淫在异国则又绌其淫而附於它说不知可更一裁定否也周礼之冬官或悉取五官之属者而补之简斥刘歆之傅会合仪礼礼记而为一经可乎取月令檀弓缁衣王制儒行之类稍未醇者取家语及鲁论之为门弟子言者各降而为传以与孟氏并传可乎取左氏之事而绌其浮取公羊之例而绌其凿取谷梁之旨而绌其偏裁以胡氏之法而绌其刻更定为一书可乎要之非其急者自强不息而吾心之易在矣允执厥中而吾心之书在矣思无邪而吾心之诗在矣毋不敬而吾心之礼在矣春王正月而吾心之春秋在矣得其要则六经为吾用而其语皆筌蹄不得其要则吾为六经役老死而汩没於章句虽然愚之所甚忧则不在此今世之学者於书偶有所窥则欲尽废先儒之说而出其上於道未有所得则已力排先儒之诣而闰其统不学则借圣门之一以文其陋无行则逃之性命之乡以使人不可诘此又宋贤之罪人而扬雄王通氏之所近似而不取者也愚之所甚忧者此也

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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