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x,男,42岁,外院会诊病例,住院号:118944,入院日期1972年5月9日,会诊日期1972年6月10日。
主诉:被汽车撞伤头胸腹部,半昏迷4小时。
现病史:护送者代述患者于今日上午8时许,乘三轮摩托失误,与大卡车相撞后急诊来院。当时病人呈半昏迷,面色苍白,全身小量冷汗,指甲口唇青紫,左侧口唇肿胀。脉搏细弱无力,血压收缩压在90毫米汞柱以下,有时上升至100/60毫米汞柱。胸部x线摄片右侧第7、8、9、10肋,左侧第7肋骨骨折,骨盆骨折。尿道流出鲜血,阴囊血肿。在急诊室立即放置导尿管留置。当时检査腹部明显膨隆,叩诊有移动性浊音,行腹腔穿刺,抽出血液2毫升。右侧瞳孔中度散大,血色素10.4克%。当时诊断:1)创伤性出血性休克、脾破裂;2)脑挫伤、脑震荡;3)肋骨骨折(右7、8、9、10,左7);4)骨盆骨折;5)左肾挫伤、尿道损伤;6)右口唇软组织挫伤、阴囊血肿;7)血性腹膜炎,内出血。病情危重,立即收入院,并送手术室剖腹探查。
当时下午4时经剖腹探査,发现脾门破裂,行脾切除,术后血压平稳,经神经科会诊时称右侧颅内有出血,作钻孔探査仅发现右侧前方有少量液体,术后持续使角卡那霉素、青霉素、红霉素、多粘菌素等抗菌素。手术五天后,神志已有恢复,但尚不十分清醒,体温突然升高39.2c,巩膜结合膜明显黄染,皮肤发黄,双下肢浮肿。5月15做血培养未生长,胆红素2.2毫克%,g.p.t. 500单位。5月17日术后八天,病人神智已有些恢复,能回答问题。巩膜仍有黄染,脉搏较快(100次/分),血压120/60毫米汞柱,尚稳定。腹部略胀,腹鸣音较弱,体温持续在38c以上,白细胞总数25,700/立方毫米,血色素7克%。大便为暗红色柏油稀便,每日三、四次。开始加用多粘菌素,输血和口服云南白药、三七面、止血散。至5月30日便血未止,并有呕吐鲜血现象,考虑为上消化道应激溃疡出血。体温持续未降,静脉切开处有脓性分泌物,培养为大肠杆菌及金黄色葡萄球菌(除金霉素、氯霉素、四环素轻度敏感外其他均不敏感),尿培养为变形杆菌,痰培养为副大肠杆菌。持续使用抗菌素万古霉素、多粘菌素等,体温仍未降,感染仍未能控制。6月5日血培养为金黄色葡萄球菌。6月9日为受伤和手术后的三十一天,严重全身性感染,使用多种抗菌素、激素均未能控制,体温仍在39c上下,肺中有少量罗音,痰为白色粘痰,黄疸已退,肝功能检査,g.p.t.325单位。尿蛋白(++),白细胞1~4髙倍视野,霉菌较多。白细胞计数17,200/立方毫米,中性分叶粒细胞70%,杆状核粒细胞1%,淋巴细胞25%,嗜酸粒细胞1%,大单核粒细胞3%。抗菌素改用庆大霉素24万/日和四环竹桃霉素2克/日。6月10日为手术后三十二天,体温仍在39c上下,白细胞总数18,701/立方毫米,结合全身情况和血培养阳性诊为手术后全身性感染败血症。请赵老医生会诊。
当时,患者胸间堵闷,高烧,鼻煽不稳,循衣摸床,大便为柏油样黑便,脉沉细数,舌光无苔。
中医辨证:热入血分,邪陷心包,阴血大伤,肝风欲动。
立法:养阴清血分毒热。
方药:
生地炭一两 藕节炭五钱 地榆炭三钱 丹皮五钱 白茅根一两 白芍五钱
另:犀角粉二分,分二次冲服。三七面、云南白药继服。三号蛇胆陈皮(附方56)每次三分,每日二次。
6月11日,中西药配合治疗后,体温下降至37.2c,精神及一般情况好转,白细胞计数下降为15,200/立方毫米,大便次数较多,但为黄褐色糊状。6月12日血培养已转阴性。6月15日,近四天来继续服中西药,肺中罗音已不明显,拔除导尿管后能自动排尿,体温维持在37c左右。6月16日病情继续好转,败血症已被控制,未发现新的局限性感染灶。肺中罗音已基本消失。静脉切开处引流尚好,周围肿块缩小,压痛减轻。大便日解一次,呈黑褐色糊状。体温最髙达37.2c。双臂输液后肿胀疼痛,有静脉炎现象,遂停止输液,并停用抗菌素,仅服中药。复查肝功能g.p.t.194单位,胆红素正常。白细胞计数14,200/立方毫米,中性粒细胞78%,能进流食,大便日解一次黄褐色。
6月17日赵老医生第二次会诊,病人精神尚好,胸闷,食纳不佳,脉沉细,舌有薄白嫩苔。
辨证:热盛伤阴,毒热未清,郁阻中焦。治宜养阴解毒,理气开郁。
处方:
生地炭五钱 双花炭五钱 丹皮五钱 紫草根三钱 荷梗三钱 苏梗三钱 厚朴花三钱 化橘红三钱 清半夏二钱 橘络三钱 丝瓜络二钱 竹茹三钱
6月18日,停用西药,仅用中药治疗,停用三七和云南白药,精神正常,谈笑自如,体温正常,大便日解一次黄褐色。6月23日,几天来仅服中药,体温未超过37.2c,精神好,问答及记忆力明显好转,每日下地轻微活动,胸闷好转,饮食在四两左右,大便基本每日一次,黄软便已成形。6月26日,大便潜血已转阴性。
6月28日,体温又升高至39c,白细胞计数32,201/立方毫米,中性分叶粒细胞83%,杆状核粒细胞3%。尿检有细胞管型0~2,飙粒管型0~1,白细胞6~7偶有成堆。尿培养为粪链球菌(未有敏感的抗菌素)。
7月1日,近三天来配合口服红霉素及呋喃坦丁,体温略降,白细胞计数25,000/立方毫米,中性分叶粒细胞%,血色素9.7克。
赵老医生第三次会诊,症如上述。脉沉细数,舌质红无苔。辨证:阴虚毒热未清。治宜养阴清热解毒。
处方:
耳环石斛三钱 南北沙参各五钱 元参五钱 二冬五钱 莲子心三钱 灶心土二钱 石莲子三钱 花粉五钱 干生地五钱 黄芩三钱 双花炭五钱
7月3日,服上方后,微微有汗出,体温下降至37.7c。因对静脉点滴红霉素有过敏反应,停用,仅服中药。7月5日体温恢复正常,白细胞计数12,800/立方毫米。7月6日体温正常,精神好,下地活动。7月7日连续三天体温均正常,体检未发现明显阳性体征。7月12日体温正常已一周,白细胞计数11/立方毫米,小便恢复正常,服中药调理,观察十天于7月22日出院。
[按语] 本例为严重创伤,脾切除术后合并金黄色葡萄球菌败血症,泌尿系感染,消化道应激性溃疡出血,黄疽,肝功能异常。病情十分严重而且复杂。曾使用多种抗菌素、止血剂,效果均不明显,未能控制全身性感染的发展。从症状上来看,出现髙烧、鼻煽、便血、循衣摸床等热入营血“邪陷心包”的危候。毒热之邪,由气入于血分,则见髙烧,鼻煽;心阴被耗,故见循衣摸床;热邪内陷则肝风欲动。毒热燔灼血络,阳络伤则血外溢,阴络伤则血内溢。本例系因热伤阴络,血不营经,随气妄行,下泄而持续便血。心主血脉,心火旺则血不宁,所以使用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的犀角地黄汤为主方加减。方中犀角粉、生地炭、白茅根清热凉血,以清心火。肝为藏血之室,肝火升则血不守,故用丹皮、白芍辛酸微寒之品和营泄热,凉血以平肝火,更佐以藕节炭、地榆炭凉血止血。组方虽然旨在清火,而实则滋阴。因为毒热入于营血,势必伤血动血,血失则阴血虚亏,阴虚则无气。故阴不足者当补之以味,不能耗伤其气,若不全面掌握中医的辨证,一见到败血症等全身性细菌感染就妄用银、翘、芩、连、柏、栀苦寒之剂以泻其气,则已衰之阳气,势必浮越于外而成为亡阳之逆症。所以开始则以养阴清热凉血为主,佐以止血,并用蛇胆陈皮取其化痰安神定志,强制意志,醒神开心窍,以驱内陷心包之邪热。因之体温下降,精神及一般情况均见好转,白细胞也逐渐下降,大便已转为黄褐色。药服两 剂后,血培养已转为阴性,说明败血症已被控制。五天以后,肺中罗音消失,拔除导尿管后已能自动排尿。水液代谢紊乱似有纠正,肝功能也有所恢复。服用中药五天后,停止输液和使用抗菌素,单独使用中药进行治疗。
脾为后天之本,阳气升发之源,毒热渐衰,阳欲生而阴欲长。治疗时除了继续清解血分之余毒外,还应当醒脾助胃气,胃阳升则水谷运化通达,机体机能才能得以恢复。所以二诊时用生地炭、双花炭、丹皮、紫草根清解血分之伏热,凉血活血,去瘀生新,并针对其胸闷、食纳不佳等症状,用苏梗、荷梗、厚朴花理气开郁;橘红、清半夏、竹茹理气化痰清热醒脾;丝瓜络、橘络行气活络,促使溢经瘀滞的营血,归经入络,瘀去则新生。所以在此阶段内,病人的一般情况恢复的比较满意,而且复査大便潜血已转阴性,舌苔簿白而嫩,说明胃气已升。
因本例患者身受严重创伤,又经历了较大的手术及多种合并症,机体抵抗力是相当弱的。又因在创伤时,左侧肾挫伤,尿道损伤,持续导尿时间较长,泌尿系感染机会是比较多的,所以患者在病后一个半月的时候,又出现急性泌尿系感染的合并症,突然高烧,白细胞增高,尿检阳性,尿细菌培养为粪链球菌。第三次会诊遇到这种情况,并非孤立地见病治病,而是从病人的整体性和连续性进行全面观察。患者表现为髙热,舌质红无苔,脉沉细数,仍属阴虚毒热未清,所以并没有按照清利下焦湿热的常规,而是采用养阴清热解毒的法则,稍佐黄芩、银花炭清热解毒之剂。方中灶心土一药,粗看起来令人费解,细究时,灶心土此物得火土之气而成,辛微温,入脾胃经,温中和胃,止血止呕,患者在此阶段为久病气阴两伤,脾胃运化失职,突然高烧,唯恐再次胃肠出血,灶心土佐以黄芩有摄血之功。然患者脾胃已受损,方中一派阴药,对于刚刚升起的胃阳负担较重,滋而过腻,枢机不利,灶心土能温中和胃,醒脾助胃阳,使之补而不腻,寓意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