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六艺於理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导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故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於《诗》也;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於《书》也;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於《乐》也;洁净精微而不贼,则深於《易》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於《礼》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於春秋也。
自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战国纵横,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散乱矣。
儒家者,盖出於司徒之官,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於六经之中,留意於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此其最高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僻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此僻儒之患也。道家者,盖出於史官,历纪成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者之术也。合於尧之克让、《易》之谦谦,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乐、兼弃仁义,独任清虚,何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阴阳家者,盖出於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於禁忌,泥於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此阴阳之弊也。法家者,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亡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名家者,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长也。及缴者为之,则钩钅瓜析乱而已,此名家之弊也
黑家者,盖出于清庙之官,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示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乐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此墨家之弊也。
纵横家者,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乎!言当权事制宜,受命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此纵横之弊也。
杂家者,盖出於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理之无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此杂家之弊也。
农家者,盖出於农稷之官,播百?,劝耕桑,以足衣食。孔子曰:所重人食。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则欲君臣之并耕,悖上下之序,此农家之弊也。
《文子》曰:圣人之从事也,所由异路而同归。秦楚燕魏之歌,异转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异声而皆哀。夫歌者,乐之微也;哭者,哀之效也。??於中,而应於外,故在所以感之矣。
论曰:范晔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归乎宁固根柢、革易时弊也,而遭运无恒,意见偏杂,故是非之论,纷然相乖。尝试论之:夫世非胥庭,人乖彀饮,理迹万肇,情故萌生。虽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权变;山川之奥,未足况其纡险。则应俗?事,难以常条。何以言之?若夫元圣御代,则大同极轨。施舍之道,宜无殊典,而损益异运,文朴递行。用明居晦,回穴於曩时;兴戈陈俎,参考於上世。及至戴黄屋、服?衣,丰薄不齐,而致治则一。亦有宥公族、黥国仇,宽躁已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虑而一致者也。若笃偏情矫用,则枉直必过。故葛屦履霜,弊由崇俭;楚楚衣服,戒在穷奢。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敛威峻法,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国风》;周、秦末轨,所以彰於微灭。故用舍之端,兴败资焉。是以繁简唯时,宽猛相济。刑书镌鼎,事有可详;三章在令,取贵能约。太叔致猛政之衰,国子流遗爱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阳循画一之法。斯实弛张之宏致,庶可以徵其统乎?数子之言,当世失得,皆悉究矣。然多谬通方之训,好中一隅之说。贵清净者,以席上为腐议;束名实者,以枉下为诞辞。或推前王之风,可行於当年;有引救弊之规,宜流於长世。稽之笃论,将为蔽矣。由此言之,故知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不失其时,其道光明。非至精者,孰能通於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