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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急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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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急败

居官短暂 居家长久

[原文]

夫人率儿妇辈在家,须事事立个一定章程。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不立家乡之基业,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

[译文]

夫人带着儿子、儿媳住在家里,必须每件事都立个规矩,做官不过是一时的事,住在家里才是长久的事。能在勤俭耕田、勤奋读书上开创一个好局面,即使哪天一旦罢了官,尚且还有一番兴旺的景象。如果贪图衙门里的热闹,不在家乡立下基业,那么罢官之后,就会觉得气象萧条了。凡事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先做好打算。希望夫人教育儿孙晚辈,要经常从家里没有人做官着想,时刻有谦让、恭敬、节省的想法,那么就会给后代带来永久的幸福,那样我心里就感到很欣慰了。

楼高易倒 树高易折

[原文]

疏辞两席一节,弟所说甚有道理。然处大位大权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几人能善其末路者?总须设法将权位二字推让少许,减去几成,则晚节渐渐可以收场耳。今因弟之所陈,不复专疏奏请,遇便仍附片申请,但能于两席中辞退一席,亦是一妙。

吾兄弟位高功高,名望亦高,中外指目为第一家。楼高易倒,树高易折。吾与弟时时有可危之机。专讲宽平谦巽,庶几高而不危。弟谋为此举,则人指为恃武功,恃圣眷,待门第,而巍巍招风之象见矣。

开缺辞爵之件,本拟三请四请,不允不休。昨奉十四日严旨诘责,愈无所庸其徘徊。大约一连数疏,辞婉而意坚,得请乃已,获祸亦所不顾。

[译文]

你所说的上奏辞去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两席之一。很有道理。处于高位,掌有大权兼享有盛名的人,自古以来有几个人得到善终呢?总应该设法把权位推让一些,减少一些,晚节还可以得到保全。现在因为你的提醒,不再专门写奏请辞,遇到机会仍附片申请,只要在两席中辞退一席,也是一大妙事。

我兄弟地位高、功劳大、名望也高,朝野都看作第一-等人家。楼高容易倒塌,树高容易折断,我与老弟时时都有可以预伏危险的征兆。专心讲究宽和平静谦逊,或许可以位高而不危险;辞职、辞爵位的折件,本来准备三次请求,四次请求的;功名如烟富贵可弃;[原文];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译文];金陵城攻克果然有希望,大慰我心;近来老弟情态非常好,胸襟开阔需涵养谈泊宁静,表现;到请求军饷、弹药,一点没有激烈率直的言词;惜福之道在于歉让;[原文];拂意之事接于耳目,谦逊,或许可以位高而不危险。老弟所想这个举措,人们会指摘为依仗武力、凭恃圣上器重,倚靠门第,而高处招风的景象已经显现出来了。

辞职、辞爵位的折件,本来准备三次请求,四次请求的,不得谕允就不停止。昨天接到十四日严旨,严词责问,我更加没有必要徘徊犹豫了。一连几道奏折,辞句委婉而意志坚决,得到允许才得罢休。就是因此获罪也在所不惜。

功名如烟 富贵可弃

[原文]

城事果有可望,大慰大慰。此皆圣朝之福,绝非吾辈为臣子者所能为力。不特余之并未身,临前敌者不敢涉一亳矜张之念,即弟备尝艰苦,亦须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劳绩在臣,福祚在国之义。刻刻存一有天下而不与之意,存一盛名难副成功难居之意。蕴蓄于方寸者深,则侥幸克城之日,自有一段谦光见于面而盎于背。至要至要。

弟近来气象极好,胸襟必能自养其淡定之天,而后发于外者有一段和平虚明之昧。如去岁初奉不必专折奏事之谕,毫无佛郁之怀,近两月信于请饷请药毫无激迫之辞,此次于辛田、芝圃外家渣滓悉化,皆由胸襟广大之效验,可喜可敬。如金陵果克,于广大中再加一段谦退工夫,则萧然无与,人神同钦矣。富贵功名皆人世浮荣,惟胸次浩大是真正受用。余近年专在此处下工夫。愿与我弟交勉之。

[译文]

金陵城攻克果然有希望,大慰我心。这都是本朝的福气,决不是我辈做臣民的所能做得到。不仅是我并没有身临前线所以不敢抱一丝一毫矜持张扬的念头。就象是老弟备尝艰苦,也一定要深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绩在臣民而赐福于国家的道理。时时在内心里保存一分保有国家而又不参预其事的心意,保存一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位于成就功业者地位实在很难自处的心意。如果内心世界内涵丰富深邃,则将来有幸攻克金陵城的时候,自然就会有谦虚之德处处表现出来,这一点至为重要。

近来老弟情态非常好,胸襟开阔需涵养谈泊宁静,表现出来便是平和空明。比如去年接到不必专门具折奏呈的谕旨,毫无愤懑不畅之意。近两个月来信中提到请求军饷、弹药,一点没有激烈率直的言词。此次对辛田,芝圃诸外家全无芥蒂。这都是老弟胸怀广大的成效,实在可喜可敬。如若果然克复金陵,老弟能于胸怀宽广之中再加上谦和逊让的美德,那就自首冷满无争,而人神同钦佩你的风范。富有、显贵、功绩、声名,这些都是人世间虚浮的荣誉,只有心胸博大才算是真正的享受。近年来我专门在这方面下功夫,希望与老弟互相鼓励。

惜福之道 在于歉让

[原文]

拂意之事接于耳目,不知果指何事?若与阿兄间有不合,早尽可不必拂郁。弟有大功于家,有大功于国,余岂有不感激、不爱护之理?余待希、厚、雪、霆诸君,颇自觉仁位兼至,岂有代弟反薄之理?惟有时与弟意趣不合。弟之志事,颇近春夏发舒之气;余之志事,颇近秋冬收啬之气。弟意以发舒而生机乃旺,余意以收啬而生机乃厚。平日最好昔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以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于此。弟意有不满处,皆在此等关头。故将余之襟怀揭出,俾弟释其疑而豁其郁。此关一破,则余兄弟丝毫皆合矣。

[译文]

你讲不顺心之事接于耳目,但不知你所指什么事?如果是与阿兄偶有不和,大可不必忧郁烦闷。弟弟你理家有功,对国有大功,我哪能不感激,不爱护呢?我对待李希庵、杨厚庵、彭雪琴、鲍春霆等兄弟都能做到仁慈谦让,那有对待自己弟弟反而不好的道理?只是有时我和弟弟的志趣不一致。弟做事的志趣,很似春夏万物初生的气势,而我的志趣则是近似于秋冬收获的凝重气势。弟弟的志趣是万物复苏且生机勃勃,我的志趣则是收获而丰厚。我平时最喜爱古人花未全开月未圆七字,我认为惜福保泰的方法没有比这个更好。弟弟的意思有不满的地方,都是在这方面。所以我把心扉敞开,使弟弟解开疑虑,免除郁闷。这个结一解开,那么,我们兄弟就可以心心相印了。

让权避势 劝弟潜藏

[原文]

沅弟出处大计,余前屡次言及,谓腊月乃有准信。近来熟思审处,劝弟出山不过十分之三四,劝弟潜藏竟居十分之六七。

部中新例甚多,余处如金陵续保之案,皖南肃清保案,全行议驳。其余小事,动遭驳诘。而言路于任事有功之臣,责备甚苛,措辞甚厉,令人寒心。军事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头绪繁多。西北各省,饷项固绌,转运尤艰。处山西完善之区,则银钱分文,皆须入奏,难以放手办事,若改调凅残之省,则行剥民敛怨之政,犹恐无济于事。去年三四月间,吾兄弟正方万分艰窘,户部犹将江西厘金拨去,金陵围师,几将决裂,共事诸公,易致龃龉,稍露声色,群讥以为恃功骄蹇。为出山之计,实恐呕气时多,适意时少。若为潜藏之计,亦有须熟筹者。大凡才大之人,每不甘于岑寂,如孔翠洒屏,好自耀其文彩。林文忠晚年在家,好与大吏议论时政,以致与刘玉坡制军不合,复思出山。近徐松龛中丞与地方官不合,复行出山。二人皆有过人之才,又为本籍之官所挤,故不愿久居林下。沅弟虽积劳已久,而才调实未能尽展其长,恐难久甘枯寂。目下李筱荃中丞相待甚好,将来设与地方官不能水乳交融,难保不静极思动,潜久思飞。

以余饱阅世变、默察时局,则劝行者四分,劝沅藏者六分。以久藏之不易,则此事须由沅内断于心,自为主持。兄与澄不克全为代谋也。余前所谓腊月再有确信者,大率如此,下二次更当申明之。

[译文]

沅弟进退的决定,我以前的信中多次提到,说是腊月底的信才有确切的信息。近来经仔细考虑斟酌,劝弟出山的意思只占十分之三四,而劝老弟潜藏不出的意思竟占到十分之六七呢。

部中新的条例甚多,我处就有金陵续保议案、皖南肃清保议案,全都要审议提出意见。其余小事,开始就遭到反驳。而言路对于承担责任的大臣,责备更加苛刻,措辞更加严厉,实在令人寒心。军事方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头绪繁多,西北各省粮饷本来就不足,转运尤其艰难,只有山西是富庶之地,则银钱分文,都必须上奏让人难以放手办事,如若改调到贫困的省份,就会推行盘剥人民搜乱钱财之政,人民就会怨声载道,恐怕也无济于事。去年三四月间,你我兄弟正在万分艰难窘迫之际,户部仍将江西厘金拨去,金陵围困之师,几乎将要决裂。共事诸公,容易导致意见不合,稍微流露出不满情绪,大家就讥讽议论,认为你居功自傲。如果考虑出山,实在怕呕气的时候多,舒心的时候少。如果考虑潜藏不出,也是要深思熟虑,仔细筹划的。大约才气高超的人,大都不甘于寂寞,如同孔雀开屏,喜好炫耀自己的文彩。林文忠公(林则徐)晚年家居,好与大吏谈论时事,因此与刘制军玉坡合不来,又想出山。近年徐松龛中丞与地方官不合,再次出山。这两位都有超常的才干,又受其老家的官员所排挤,所以不愿长期在家隐居。沅弟虽然积久劳顿,而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发挥他的才华,恐怕是很难久甘寂寞的。眼下李筱荃中丞待他很好,将来假设与地方官不能相安无事,难保不会静极思动的。

依我的观察世事变化的丰富经验,默默地分析时局,所以劝弟出山的占四分,劝沅弟隐居的竟占六分。因为长期隐居不易做到,所以这件事要由沅弟心中自行做主。为兄与澄弟不能完全代替他拿主意。

我前面信中所提到的腊月再有确切的信息,大概如此。下二次信,更当申明这件事。

位高太危 名重易倾

[原文]

弟克复两省,勋业断难磨灭,根基极为深固。但患不能达,不患不能立;但患不稳适,不患不峥嵘。此后总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吾亦不甘为庸庸者,近来阅历万变,一味向平实处用功。非萎靡也。位太高,名太重,不如是,皆危道也。

[译文]

四弟收复两省,功绩之大是根本不会磨灭的,你的地位也是很稳固的。只是担心做事不能达到成功的目的,不怕成功了站不住脚跟,只怕不能平安舒适,不怕英名不突出。从此以后要从波平浪静处安身,不要总想做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业,我也并不甘心做平庸粗俗的人,近来我的阅历变化特别大,一味向着平安实在的方面下功夫。并不是我萎靡不振,而是因为地位太高,名声太大,不这样做,都会有灾祸临头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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