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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平交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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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在陇西,视事六年,征入为虎贲中郎将。初援在陇西,上书言:“富国之本,在于食货,宜如旧铸五铢钱(汉武帝时铸五铢钱,王莽居摄变汉制,罢五铢钱,货币杂用布帛金粟)。”事下三府,三府奏以为未可许,事遂寝。及援还公府,求得前奏难十余条,乃随牒解释(《东观记》曰:凡十三难,援一一解之,条奏其状),更具表言。帝从之,天下称便。

援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谓近畿有道德文章之人),下至闾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常言:“援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也。

初,卷人维泛(卷,县名,属河南郡,故城在今原武县西北也)妖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伏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泛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没皖城(皖,县名,属庐江郡),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太师。

从来帝王之兴,多托符命,本欲藉此以绝草泽英雄之妄想。承平之世,草泽英雄,亦利用此说以惑世,往往激成大乱。李广之猖狂,亦此类也。朝廷闻李广反,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千人讨之,复为广所败。贼势益盛,复使援发诸郡兵合万余人击之,援威名素着,贼望风溃散,李广败死,其事遂平。

时有麊泠(音麋零,汉县,元和郡《县志》安南都护府峰州,汉麊冷县地)县雒将(《水经注》:交趾未有郡县时,有雒田垦之者为雒民,统其民者为雒王,其下有雒侯、雒将)之女曰征侧者,嫁为朱鸢人诗索之妻,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侧怨怒,遂与其女弟征贰反。攻没交趾,九真、日南、合浦、蛮俾(南夷种名)皆应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侧自立为王,都麊泠,寇乱连年。建武十八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与嶂同)溪,储粮谷,将以伐之。

玺书拜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汉县名,属陈国)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叚志等(袁宏纪:又有平乐侯,韩字叚志作殷志)南击交趾。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

援于军书旁午,羽石当前之时,复有是正文字之奏,亦可谓好整以暇者矣。盖所佩伏波将军印,“伏”字“犬”外向。所见成皋令“皋”字为白下羊(宋板后汉书作丰,丰,工力反),丞印四下羊,尉印白下人,人下羊(从白,从荦,故云白下人,人下羊),即一县长吏,印文不同,恐天下不正者多。援谓符印所以为信,所宜齐同,荐晓古文字者,事下大司空正郡国印章。奏可。

援率诸军,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刊道谓“除道”也),千余里至浪泊(《水经注》曰:叶榆水过交趾麊泠县北,分为五水,络交趾郡中,其南水自麊泠县东,迳封溪县北。东迳浪泊,马援以其地高,自西里进屯焉。按,浪泊在今安南国交州府东关县。一名西湖),与贼战,破之。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征侧奔入禁溪穴中。数败之(禁溪,即金溪也。胡三省曰:在麊泠县西南),贼遂散走。十九年正月,斩征侧、征贰,传首洛阳。封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援拜命,乃击牛酿酒,劳飨军士(酾,所宜反,犹滤也,诗曰:酾酒有薁。毛苌注云:以筐曰“酾”),从容显官属曰:

“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周礼》曰:“车人”为车,行泽者欲短毂,行山者欲长毂,短毂则利,长毂则安也),御款段马(款,犹缓也。言形段迟缓也),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徒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跕,音都牒反。跕跕,堕貌也),卧念少游平生语(孔安国《论语》注》曰:平生犹少时也),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伏称万岁。

【批评】

马援奏复五铢钱,而铸钱者多因缘为奸。第五伦为督铸钱掾,领长安市。伦平铨衡,正斗斛,市无阿枉,百姓悦服。援能言之,伦能行之,故得成为善政。不然,亦适以扰民而已。《书》曰:言之匪艰,行之惟艰。岂不信哉?

光武初年,仗师武臣之力,削平群雄,统一海内。马援非从龙之彦,从隗嚣处,自拔来归。则中原已无用武之地,而壮志未酬,岂能免抚髀之叹。乃万里之外,蛮荒之中,有造反者。帝环顾左右,功臣宿将,已多暮气,惟援富有冒险心,因付以征南之役。瘴海蛮天,山川风土,既非素习。慷慨受命,亦竟不辞,未及一载,奏凯而归,殊为读者所不料。原来天下之事,万有不齐,而理只是一个。轨简驭繁,则任是何事,皆如驾轻车、就熟路耳。若是有能有不能,终缘于理未曾贯通也。援对官属一段文字,意态雄杰,神情壮往。人当得意时,回想生平,应有此种感慨。然非范蔚宗有良史之才,亦不易传出。

马援在陇西任职六年后,应召回京担任虎贲中郎。起先马援在陇西时曾上书说:“使国家富强的根本,在于粮食和商品,国家应当像过去一样铸造五铢钱(汉武帝时铸制五铢钱,王莽篡权后改换汉朝制度,停用五铢钱,使用的货币很杂,有布帛、黄金、谷粟等)。”朝廷将此事交给太尉、司徒、司空等三府办理,三府奏报认为不可,此事就被搁置了。等到马援回京师,从公府找到十多条以前的奏书、辩论,就按照牒书一一解释其中的利害(刘珍《东观记》中记载:一共有十三条奏章,马援一条一条解释,上奏),再次上表章申述理由。皇上同意了,天下人都说统一货币后很方便。

马援善与人对答,特别是讲述前世故事。每次讲故事,无论是像三辅长者(指的是京城中有道德修养、文学才识的人)这样有才识的人,还是乡里的少年,都可以听得懂。从皇太子到诸王的侍从们,他们听到都竖起耳朵,忘记了疲倦。马援又善于用兵建策,皇帝曾说:“马援论兵,与我的意见相合。”他每有出谋划策,没有不被采纳的。

起初,卷县人维泛(卷,县城名,属于河南郡,旧城在今原武县西北部),妖言惑众,说自己是神。他有弟子数百人,都被朝廷杀头了。后来弟子李广等人宣扬神化不死,欺骗老百姓。建武十七年,他们就纠集徒党,攻下了皖城(皖,县城名,属于庐江郡),杀死皖城城守刘闵。李广自称是“南岳太师”。

从来帝王的兴起,大多依托迷信思想,这本来是想打压草野英雄称王的妄想。在太平盛世,草野英雄也利用封建迷信妖言惑世,常常造成了很大的动乱。李广一撮人的猖狂行径,也是这样子的。朝廷里听说李广造反,派遣张宗率领几千人讨伐,又被李广打败了。于是就派马援组织各个郡城里的兵力,调动了一万多人,攻打李广。马援的名声一向很大,造反的人望风而逃,李广败亡,这件事就平定了。

当时麊泠(音“麋零”,汉时县城,元和郡的《县志》记载安南都护府的峰州在汉时在麊冷县地)县雒将(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交趾一带还没有设郡县的时候,有雒田,开垦的人叫做雒民,统治这些人的叫雒王,他底下的官员叫雒侯、雒将)的女儿叫征侧,她嫁给朱鸢人诗索,征侧很是猖獗。交趾太守苏定,依法逮捕她。侧怨知道了很愤怒,就和她妹妹征贰造反,攻陷了交趾。九真、日南、合浦、蛮俾南方的少数民族等少数民族都响应她们,侵掠了岭外六十余城,征侧自立为王,定都麊泠。从此这里一带祸乱连年。建武十八年,皇帝诏书命令长沙、合浦、交趾城准备车船,修建道路桥梁,连通障(与“嶂”同)溪,储存谷物粮食,准备讨伐他们。

皇帝亲自任命马援为伏波将军,扶乐(汉时县城名,在陈国境内)侯刘隆为副手,督楼船将军叚志(袁宏纪说:还有平乐侯,韩字的叚志应当作“殷志”)等一起南征交趾。行军到了合浦,叚志病逝,诏书令马援带领他的军队。

马援在军事非常繁重、敌军逼近的时候,又送达了统一文字的奏疏,也可是说是遇事从容不迫了。他上书是因为他佩戴的波将军印,“伏”字的“犬”向外露出,又看到成皋令中“皋”字是“白”字下面一个“羊”字,而丞印的“皋”是“四”字下面一个“羊”,尉印的又是“白”字下面一个“人”,“人”字再下面是“羊”(皋,偏旁从白,从荦,所以说“白”字下边一个“人”,“人”字下面是“羊”),即使是一个县的长官,他的印文也不同,恐怕天底下文字不统一的情况很多。马援觉得符印是展现政府信用的,文字应当统一,他奏请招揽通晓古文字的学家,在大司空新设一个部门,办理统一郡国的印章一事。皇帝批准了。

马援率领部队,沿着海路推进,顺着山势开辟道路(刊道指开辟道路),走了一千多里路到达浪泊(郦道元《水经注》中记载:叶榆水流进交趾麊泠县北部,分为五条河流,交错在交趾郡中,其中南边一条从麊泠县东,过封溪县北,向东到浪泊。马援认为这里地势高,就从西边进来屯兵在此。经考究,浪泊在今安南国交州府东关县。浪泊也叫西湖),与贼接战,大败贼军。他们斩首敌军数千人,投降的有一万多人,征侧等逃入了禁溪。马援多次打败贼军(禁溪,即金溪。胡三省注:在麊泠县西南),贼军因此解散逃走了。建武十九年正月,马援斩杀了征侧、征贰,把首级带回了洛阳。皇上因此封马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领封后,马援杀牛斟酒,慰劳军士(酾,所宜反,滤酒的意思。《诗经·伐木》:酾酒有薁。毛苌注:用竹筐过滤酒叫做“酾”),并从容地对属下说:“我的堂弟少游常常哀叹我的慷慨大志,说‘人生一世,只要有吃有穿,能乘坐在沼泽中行走的短毂车(《周礼·车人》记载,造车,走沼泽路的人要求车子有短小的圆木,走山路的人要求车子有长长的圆木。有短小的圆木车行快速,有长长的圆木车行安稳),驾御着行动缓慢的马(款,缓慢的意思。这里说行动迟缓),做一个郡的掾史,守住祖先的坟墓,乡里人都称赞说是个好人,这样就可以了。至于追求更多的东西,那就是自找苦吃了。’当我在浪泊、西里之间,贼未灭之时,下面是水上面是雾,毒气熏蒸,仰望天上巨鹰踮踮坠落水中(跕,读音是都牒反。跕跕,坠落下来的样子),回想少游以前对我说的话(孔安国《论语》注:平生就是指少年时期),真不知怎样才能得到呢!如今幸赖大家的共同努力,蒙受大恩,侥幸在你们之前封侯晋爵,我真是既高兴又惭愧啊。”属下们都伏地高呼万岁。

【评论】

马援奏议再次铸造五铢钱,但是按以往来看铸钱的官吏都凭借职位便利徇私枉法。第五伦被指派督察铸钱的官吏,他总管长安市,校定衡器,匡正量具,于是百姓在交易中再没有弄虚作假的行为,百姓心悦诚服。这件事,马援能说明其中的道理,第五伦行之有效。如果不是这样,铸钱的政策也是扰乱民生而已。《尚书》记载:说话容易做事难。难道不对吗?

光武帝刚刚继位时,依靠军队武臣之力,战胜了群雄,统一天下。马援不是跟随光武帝的宿将,而是从隗嚣那自己投奔光武帝的。这时候中原战事已定,英雄已无用武之地,但是他壮志未酬,难道不会抚髀长叹吗?在这时候,万里外的荒蛮之地,有人造反,皇帝环顾左右,功臣名将都年岁已大。只有马援富有冒险心,皇帝就派他南征。所到之地,乌烟瘴气漫天,这里的山山水水都不是平日里熟悉的。马援慷慨受命,竟然也不推辞,不到一年,就胜利回朝,非常出乎读者的意料。原来天下的事,纷繁万种,但是“理”只有一个。有了“理”,就可以胜任任何事,就像驾驭轻装马车、走着熟悉的道路一样。如果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还是因为“理”没有贯通。马援对官属们说的一段话,豪情万种,慷慨激昂。人在得意的时候,回想自己的生平,应当有这种感慨。当然了,没有天才一般的史官范晔,也很难写得这么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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