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绪论
荆州一地,在中国史上南北分裂时期南方政权之领土中,无论对内对外,均占极重要之地位。三国时孙权重视荆州,西土之任,无一非名臣宿将;每值荆州有事,常亲自解决,甚至徙都武昌以镇定危疑。以孙晧之狂妄,犹知以陆抗守荆州。故孙吴一代,荆州形势稳固,对外能屡摧大敌,而内乱亦止一步阐。东晋荆州地方政府之组织,益形庞大,荆州刺史,辖全国半数之领土。每任刺史,据上流,握强兵,遥制朝权,甚至称兵作乱。所谓“三吴之命,悬于荆江”,盖当时之实况也。东晋中央对荆州专事猜防而不知自强,故始终无法挽回此外重之局,徒事增加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恶感。王敦、桓玄之凶顽,固不必论,即如陶侃之忠贤,庾亮、庾翼国之懿亲,亦莫不与中央对立。中央既时时感到荆州之威胁,而疆臣之所为,不问是非,朝廷亦必百计阻挠以败其事。故庾翼、桓温欲以荆州之资,北伐中原,均归无功。结果乃至外既不能攘,内亦不能安。孝武帝时,谢安执政,建立北府兵。中央之实力渐强,而刘裕因之以篡。故东晋之不能有为,与此种中央地方钩心斗角之牵制局面,大有关系也。
宋武宋文开始拟定一种有系统之政策,以谋稳定荆州。以宗室出镇以防异姓之二心,分荆州之土地建立新州以削弱其实力。孝武帝更继续割裂。荆州之局面既稳,而萧道成于中央轻移宋柄。南齐沿袭宋之荆州政策,于宗室亦不敢信任,更加重典签之权,用以钳制出镇之诸王。由是荆州益弱,于大局无关轻重。而萧衍以雍州起事,又取南齐之天下矣。梁武帝一反南齐猜忌宗室之作风,而不明分割荆州之弊病;厚爱子孙,诸王各辖一州,互不相下。侯景乱起,西土失却政治重心,遂演成荆、雍、湘、郢、益诸州骨肉相杀之惨剧,使西魏乘机南取益州。其后萧詧又引魏兵陷江陵杀元帝,詧复为魏藩臣,而上流江北之地尽失。至陈乃与北虏划江为界,处于防不胜防之狼狈形势矣。
综观六朝兴衰,可知荆州一地,关系六朝政局者甚大。孙吴之坚强有赖荆州之稳固。东晋、宋、齐对荆州之猜防削弱,尤系乎六朝国运。东晋之不能有为,宋文以后南朝武力之不振,皆与此种荆州政策有关。而梁陈衰亡,更显受宋以来割裂荆州之影响。内外不同心,则防制愈工,而为祸亦愈烈。一切花样,皆适足为他人谋也。
兹略述荆州之范围。《读史方舆纪要》七十五《湖广一》:
《禹贡》:荆及衡阳惟荆州。《周礼·职方》:正南曰荆州。春秋至战国并为楚地。其在天文,翼、轸则楚分野。秦并天下,置南郡、黔中、长沙等郡。汉武置十三州,此亦为荆州。后汉因之。三国初分有其地,其后蜀汉之地,为吴所并。宋分置荆州、郢州、雍州、湘州,齐并因之,梁、陈分割滋多,不可殚析。
据《汉书》二十八《地理志》,西汉荆州,共辖六郡一国,即南阳、南、江夏、桂阳、零陵、武陵六郡及长沙国。所控范围,大致以今湖北、湖南二省之地为主,其北境则至今河南南阳以北,南至两广北部,西至今四川、贵州二省东部,东至今安徽、江西二省之西界。东汉荆州,除改长沙国为郡,其余一仍西汉。三国时魏吴分割荆州,荆州之名,南北并置。魏荆州分有长江以北之南阳郡及南、江夏二郡之大部,以其地改置七郡。其北境较东汉故界略向北移,而七郡中之魏兴、上庸二郡,系魏文帝以“汉中遗黎”而设,其地扩展至今陕西省东南隅。吴荆州分有东汉江南四郡及江北南、江夏二郡之南端,以其地改设十五郡。其中临贺郡之地,则原属东汉交州苍梧郡,西晋统一,荆州并为二十二郡,虽郡名颇有更改,其范围大抵仍魏吴之旧。及至东晋偏安,因南北战争频繁,荆州北疆,屡有变迁。然自东晋至梁,大致总在今河南省南阳、襄阳二县一带以北,虽东晋时襄阳一度沦于前秦,然旋即收复。直至梁末,襄阳始陷于西魏。至陈,荆州乃以长江为北界矣。
至于分割荆州,始于晋惠帝之分荆扬十郡立江州。(《晋书》十五《地理志下》)湘州则为晋怀帝永嘉元年分荆州七郡江州一郡而成立者,成帝时罢入荆州,至宋武帝乃又置湘州。湘州治临湘(今湖南长沙),所辖盖荆州南部地。雍州系宋文帝时割荆州南阳、襄阳等五郡而置者,盖荆州北部地。郢州系宋孝武帝时所置,其所辖江夏、竟陵等郡,本荆州西部地。(并见《宋书》三十七《州郡志》)梁陈划分益繁,据《隋书》二十九《地理志上》,谓梁武帝天监十年,有州二十三,而陈以区区江南,竟有二十四州,可见割裂之甚。《隋志》又谓侯景乱后“坟籍散逸,注记无遗,郡县户口,不能详究”。故梁陈对荆州之分割,至今已难知其详矣。
二 荆州与孙吴
荆州形势之重要,东汉末年,已形显著。时中原大乱,而刘表治下之荆州,物阜民安,为一时乐土。因此引起群雄之垂涎,当时智计之士,莫不以荆州为取天下之根本。《三国志》十《荀彧传》:
彧言曰:“……而袁谭怀贰,刘表遂保江汉之间,天下未易图也。愿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后修复旧京,南临荆州,责贡之不入。则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
同书三十五《诸葛亮传》:
亮答曰:“……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若跨有荆益,保其严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
同书五十五《甘宁传》:
宁陈计曰:“今汉祚日微,曹操弥,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是国之西势也。”
又同书五十四《鲁肃传》:
刘表死,肃进说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
曹操、孙权、刘备诸人所以拼死以争荆州,造成赤壁、猇亭二大战役者,皆此诸说动其心也。其后吴末陆抗、东晋何充,亦均尝论荆州之重要。《三国志》五十八《陆抗传》:
(凤皇)三年夏,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既处下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
《晋书》七十七《何充传》:
充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经略险阻,周旋万里,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则社稷同忧。”
综辑以上诸说,可知当日荆州,除交通便利,地势险固外,其经济条件之优越,户口之繁盛,亦为构成其重要形势之主要因素。荀、诸葛、甘、鲁四人之说,主旨皆在进取;而陆、何之论,则在阐释荆州对长江下游之屏障作用也。
孙权于汉献帝建安五年初继兄位时,地不过吴会五郡,情况紧急。此在他人,方不暇自保,而权竟能于略事安顿之后,即定西进之策。两征黄祖,取江夏之地,以为江东屏障。建安十三年,于危疑万状之中,破曹操于赤壁。其后与刘备划分荆州,权之势力,乃得达于湘水东岸。建安二十四年又尽取蜀汉所控湘水以西南郡、零陵、武陵诸郡之地。于是东汉荆州之大部,入其掌握,遂成自擅江表之业。自建安八年(西元二〇三年)权开始讨黄至魏黄初三年(西元二二二年)猇亭之役止,其为经略西方所费之时间,前后凡二十年。设权无远识,赤壁战时,不过又一刘琮也。
孙权对荆州疆吏之拣选,亦极慎重。所任如周瑜、鲁肃、吕蒙、陆逊等,皆名臣宿将,国家柱石。且多终身委任,授以全权,统一方之务。甚至国际间外交事宜,疆吏亦可更改中央之意见,自作主张。《三国志》五十五《陆逊传》:
备寻病亡,子禅袭位,诸葛亮秉政,与权连和。时事所宜,权辄令逊语亮。并刻权印,以置逊所。权每与禅、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行之。
不特此也,每值荆州有事,权必亲身西上以解决之。其灭黄祖,破曹操,擒关羽,固莫不躬与其事。而黄初二年刘备称帝图谋窥吴之际,权更徙都武昌,亲临艰险,以应付此“一世所惮”之枭雄。《三国志》四十七《孙权传》:
(黄初)二年,刘备称帝于蜀,权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以武昌、下雉、寻阳、阳新、柴桑、沙羨六县为武昌郡。
其后猇亭之役,卒成大功。终孙权之身,荆州所以屡遭大难而无恙者,孙权之英略及决心有以致之也。
孙权都武昌达九年之久,至黄龙元年始迁建业。至孙晧又有徙都武昌之举。《三国志》四十八《孙晧传》:
甘露元年……九月,从西陵督步阐表徙都武昌。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镇建业。
阐表内容如何,史无记载。故晧迁都目的,说法不一。《资治通鉴》七十九:
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故吴主徙都武昌。及但(永安山贼施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孙晧虽荧惑巫祝,然以常理推之,步阐必不致以此种可笑之理由,表请徙都。冈崎文夫则认为晧之徙都,可能为“筹画北伐”。其所著《魏晋南北朝通史》内编第一章第十节:
孙晧举措之出人意表,可以暂时迁都武昌为例。此事乃因听从居今湖北宜昌当时之西陵督步阐上表而起。晧迁都理由不详,想系为筹画北伐故也。
晧于徙都后,确有人劝其北伐。《三国志》四十八《孙晧传》:
宝鼎元年正月,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吊祭晋文帝。及还,俨道病死。忠说晧曰:“北方守战之具不设,弋阳可袭而取。”晧访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夫兵不得已而用之耳。且三国鼎立已来,更相侵伐,无岁宁居。今强敌新并巴蜀,有兼土之实,而遣使求亲,欲息兵役,不可谓其求援于我。今敌形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车骑将军刘纂曰:“天生五才,谁能去兵?谲诈相雄,有自来矣。若其有阙,庸可弃乎!宜遣间谍,以观其势。”晧阴纳纂言,且以蜀新平,故不行,然遂自绝。
冈崎所谓“筹画北伐”之推测,或系由此而来。然孙晧徙都武昌,为期仅一年。其间虽有人劝其北取弋阳,但因“蜀新平”未成事实。据此可知晧对西方较为重视。盖蜀亡之后,吴蜀边界,屡有冲突。魏炎兴元年(西元二六三年)蜀亡之时,魏人曾东侵吴界,为钟离牧所破。《资治通鉴》七十八: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牧曰:“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敕外趣严。……即帅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余人,及其支党凡千余级,纯等散走,五谿皆平。
次年(咸熙元年)钟会造反,吴主孙休亦思乘乱西并蜀土,遣兵围攻永安,为蜀巴东太守罗宪所破。《资治通鉴》七十八:
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上,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步)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同书同卷又云:
罗宪被攻凡六月……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秋七月,吴师退。
蜀亡,魏吴均乘乱为“混水摸鱼”之举,孙晧徙都,又适在此二事之后。故如谓步阐以经略西方为理由,表请徙都,或为较近情理之推测。如此,则晧犹能遵循孙权之政策也。
由于孙权对荆州之重视,故孙吴荆州秩序之稳定,为六朝仅见。孙晧之狂暴,史所罕见,独能以荆州委之陆抗而不疑,得以延必亡之国祚达十数年之久,亦一可奇之事也。
三 东晋荆州之外重局面
晋武平吴后,以杜预治理荆州。……预于荆州之教育、治安、交通、经济诸方面,均有所改善,政绩极佳。史称其“江汉怀德,化被万里……公私同利,众庶赖之,号曰杜父”。(《晋书》三十四《杜预传》)而后继非人,疆吏如石崇辈,至有盗贼之行。惠帝末,蜀中有李氏之乱,梁、益流人,散居荆州者极众,而为土人所虐苦。张昌因之倡乱,赖刘弘平之。弘镇抚有方,荆州得以稳定。其时中原业已大乱,荆土犹足为当时之安定力量,而弘不幸早世。王衍老贼,祸国之余,复思营“狡兔三窟”,以其弟骄暴荒诞之王澄,继当弘任,流人一时俱反者四五万家。其后山简、周顗,亦均适以益乱,大难卒为陶侃所荡平。上流既固,元帝始得安然立建业之小朝廷。
元帝于永嘉初自下邳徙镇建业,其谋出自王导。经营江左,有赖王氏之力亦多。故元帝宠任王氏,至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谚。终至王敦为逆,帝以忧死。推其祸源,乃在左迁陶侃,委西土军政全权于敦之故。《晋书》九十八《王敦传》:
侃之灭(杜)弢也,敦以元帅进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敦始自选置,兼统州郡焉。
同书六十六《陶侃传》:
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谏,以为不可。侃不从。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廙为荆州。
王船山于此事论之甚详。《读通鉴论》十二:
元帝之得延祚于江东,王氏赞之也。而卒致王敦之祸,则使王敦都督江、湘军事,其祸源矣。王氏虽有翼戴之功,而北拒石勒于寿春者,纪瞻以江东之众,捍之于淮右;相从渡江之人,未有尺寸之效也。若夫辑宁江湘,奠上流以固建业者,则刘弘矣。弘之所任以有功,则陶侃矣。平陈敏,除杜弢,皆侃也。侃功甫奏,而急遣王敦夺其权而踞其上,左迁侃于广州,以快敦之志。使侃欲效忠京邑,而敦已扼其吭而不得前,何其悖也!
盖侃与元帝本无密切关系,且侃曾充华轶部将,而轶与帝素不能平,故帝忌而疏之,岂独快敦之志而已。观此可知元帝之不足有为也。
荆州之资,助长王敦之凶逆,自不待言。而荆州实力之所以强大,亦与当时之政治组织有关。晋自南渡后,北方州郡,犹有虚存其名且任用官吏者,实则其领土已大部或全部丧失,此种州郡,当时称为“侨州”、“侨郡”。东晋诸州刺史兼督他州军事,多系侨州,惟荆州所兼者为实土。故荆州实力,远过他州。《晋略》表五:
南渡以后,豫、徐、江三州皆为重镇,纷纷兼督,多是侨州;或只一郡,或只一县。唯荆兼梁、益、宁、交、广,乃为实土,是以上流偏重,卒成王桓之变。
东晋荆州刺史,率皆兼督数州,有荆州实等于割江南之半,故当时有“分陕”之称。(《晋书》八十四《殷仲堪传》)此种强枝弱干之局面,既由元帝造成,迨事态严重,已无补救之术。其出谯王承为湘州,任刘隗、戴渊为都督,皆黔驴之技。是时元帝方救死之不暇,而张骏贻书责其“雍容江表,坐观成败”,何期许之深也!
自元帝以迄桓玄之乱之百年中,东晋外重之局,始终未革。王敦乱后,中央执政,既无革新能力,复与荆州疆吏,多不相能。中央地方间之意见既深,遂使荆州处于半独立状态,予中央以莫大威胁。陶侃以非元帝嫡系,久受排挤。明帝时,侃复为荆州刺史,帝死侃不预顾命,庾亮至修石头以备之,可知其始终受中央歧视。《晋书》七十三《庾亮传》:
又先帝遗诏褒进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是出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
嫌隙既成,故苏峻之乱,侃观望不进,而后遂有“登天之梦”,《晋书》六十六《陶侃传》:
及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其后王导辅政,亦与侃不协。侃死,庾亮继理荆州,与导情感尤恶。《晋书》七十三《庾亮传》: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郄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
同书六十五《王导传》:
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
及至晋室仗殷浩以抗桓温,而荆州俨然割据。《晋书》九十八《桓温传》:
时知朝廷杖殷浩等以抗己,温甚忿之。然素知浩,弗之惮也。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亦相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
其后谢安与桓冲,亦意见不合。而桓玄与司马元显至以兵戎相见,遂移晋祚。中央政要与荆州首长之相互猜忌,实东晋内乱酿成之主因也。
荆州之任,陶侃以后,渐成世袭之局。陶侃自明帝时刺荆州,至婆娑垂殁,始请解职。庾亮继侃,亮死弟翼继之;翼临终更上表求以后任委其子爰之。何充荐桓温以制庾氏,此后荆州乃成为桓氏之囊中物,温弟豁、冲,豁子石民,冲子谦均相继掌荆州之政。乃至桓玄席累世之威,发动叛乱。然陶、庾、桓诸氏治理荆州之政绩殊美,因此益增荆州之富强。《晋书》六十六《陶侃传》:
侃在军四十一载,雄毅有权,明悟善决断。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
《南齐书》二十二《萧嶷传》:
仆射王俭笺曰:“……公临莅甫尔,英风惟穆,江汉来苏,八州慕义。自庾亮以来,荆楚无复如此美政。”
《晋书》七十三《庾翼传》:
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智能,劳谦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
《晋书》七十四《桓谦传》:
以桓氏世在陕西,谦父冲有遗惠于荆楚。
同卷《桓石民传》:
桓氏世莅荆土,石民兼以才望,甚为人情所仰。
陶、庾、桓美政下富强之荆州,晋室中央不但无法利用,反因而益增其苦恼。中央既时受荆州之威胁,而中央对荆州首长之举措,不问是非,亦必百计乖阻,以败其事。故庾亮欲移镇石城,以为北伐之准备,而郄鉴挠之。其后,庾翼欲伐石虎,而举朝谓之不可。桓温伐前秦,朝廷屡诏制止;及伐前燕,申胤亦料其必败。《晋书》九十八《桓温传》:
使侍中颜旄宣旨,召温入参朝政。温上疏曰:“方攘除群凶,扫平祸乱,当竭天下智力,与众共济,而朝议咸疑,圣诏弥固。……乞时还屯,抚宁方隅。……”诏不许,复征温。
《资治通鉴》一百二:
封孚问于申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何则?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
东晋多次北伐之无功,皆此种相制相克之局面所造成。假使桓温功成而篡,岂不犹胜与胡虏共天下,政治斗争之不可理喻,往往类此。
四 北府兵之建立与外重局面之转移
东晋中央军力之强大,始于谢玄之练北府兵。北府兵之分子,为当时之徐州(今江苏、安徽二省江北及山东、河南二省南部一带地)人。徐州人号称劲勇,元帝时,纪瞻、祖逖均曾用之立功。故桓温常谓“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晋书》八十七《郗超传》)谢安命玄招募之,不数年而成劲旅。《晋书》八十四《刘牢之传》:
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勇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
而斯时桓温所未尝翦灭之前秦,业已统一北方,乘胜南下,赖谢玄拒之于淝水,幸而不亡。淝水战时,桓冲欲以荆、江兵三千入援,谢安却之。及破走苻坚,冲惭耻发病而死。
淝水战后而桓冲又死,中央之势力既振,此时实为中央控驭荆州之良机。而谢安无魄力,竟以荆州复归桓氏。《晋书》七十九《谢安传》:
桓冲既卒,荆、江二州并缺。物论以玄勋望,宜以授之。安以父子皆著大勋,恐为朝廷所疑;又惧桓氏失职,桓石虔复有沔阳之功,虑其骁猛,在形胜之地,终或难制。乃以桓石民为荆州,改桓伊于中流,石虔为豫州。既以三桓据三州,彼此无怨,各得所任。其经远无竞,类皆如此。
史书盛赞谢安“经远无竞”,不知其后桓玄据荆州以移天步者,与此事有密切关系也。
谢玄死后,北府兵权,落于反覆无常之刘牢之手中。牢之始则与王恭讨司马道子元显父子而出卖恭,其后桓玄称兵东下,又出卖司马元显而降玄。玄立解牢之兵柄,乃又谋反玄,事未成而牢之仓皇自杀。北府陷于无首状态,玄遂得乘机篡晋。及刘裕等起义京口,而桓玄为之震动。玄不惜与举国为敌,何独惧一草莽匹夫之刘裕?盖裕等所纠集起义者,皆北府旧人也。观于桓玄之急去刘牢之而以桓脩领北府者,则玄亦深知北府兵之可畏也。
刘裕终以北府士众击灭桓玄,玄之精锐尽丧,而荆州亦因之虚耗。《晋书》八十五《刘毅传》:
毅表荆州编户不盈十万,器械索然。广州虽凋残,犹出丹漆之用,请依先准。于是加督交、广二州。毅至江陵,乃辄取江州兵及豫州西府文武万余,留而不遣。
荆州既敝,而刘毅欲以桓氏余孽以抗刘裕北府之强兵,实同梦想。毅败,东晋外重之局,乃完全改观。其后刘裕所以能灭南燕、后秦,“生擒数天子”,因而取晋自立者,皆仗北府兵也。
刘裕灭后秦,以其子义真统兵镇关中,而诸将互斗,为贺连勃勃所乘。于是刘裕部下之百战精锐,大部丧失,名将只剩一檀道济。裕死,徐羡之、谢晦、傅亮等联道济废少帝,迎立文帝于荆州。而徐等欲久专朝权,于文帝未抵京前,急以谢晦为荆州刺史,以为外援。《宋书》四十四《谢晦传》:
少帝既废,司空徐羡之录诏命,以晦行都督荆湘雍益宁南北秦七州诸军事、抚军将军、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欲令居外为援。虑太祖至或别用人,故遽有此授。精兵旧将,悉以配之,器仗军资甚盛。
又云:
初,晦与徐羡之、傅亮谋为自全之计,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以制持朝廷;羡之、亮于中秉权,可得持久。
因此荆州复强,而晦敢以之作难。文帝杀徐、傅而以檀道济平晦,盖斯时亦惟檀可以敌晦也。晦灭,宋室强兵,悉操檀手,故檀自诩为“万里长城”。文帝终又杀檀,而宋之武力遂衰。王船山以为北府诸将之命运,乃宋武、宋文有计画之安排。《读通鉴论》十五:
夫江东之不振也久矣。谢玄监军事,始收骁健以鼓励之,于是北府之兵,破苻坚而威震淮北。宋武平广固,收洛阳,入长安,而姚兴、拓拔(跋)嗣不能与之敌,皆恃此也。已而宋武老矣,北府之兵,老者退,少者未能兴也。宋武顾诸子无驾御之才,而虑其逼上,故斗王镇恶、沈田子诸人于关中,使自相残刘而不问。文帝入立,惩营阳之祸,急诛权谋之士,区区一檀道济,而剑已拟其项领。上之意指如彼,下之祸福如此。王昙首诸人雍容谈笑,以俟天下之澄清,虽有瑰玮之才,不折节以趋荏苒者,几何也?
此说虽嫌附会,然宋之不振,实由于北府兵之解体。故宋武闻关中陷,登城北望流涕而无可如何。其后拓跋焘临江欲渡,文帝亦慨然谓“若使檀道济在,胡马焉能至此”也。
五 宋齐之荆州政策
东晋荆州与中央政府之摩擦,几乎与国终始,其影响已如上述。刘裕篡晋后,乃立即对荆州实行有效的防制计画。宋武之“荆州政策”,不外三项。
一、限制荆州将吏之数目,使不得自由扩展武力。《宋书》三《武帝纪下》:
(永初)二年……三月乙丑,初限荆州府置将不得过二千人,吏不得过一万人,州置将不得过五百人,吏不得过五千人。
二、割荆州一部分土地,建立新州,以缩小荆州之面积。同书同纪:
三年……又分荆州十郡,还立湘州。左卫将军张邵为湘州刺史。
三、以宗室出镇荆州,以防异姓之二心。《宋书》六十八《刘义宣传》:
初,高祖以荆州上流形胜,地广兵强,遗诏诸子次第居之。
其后文帝自荆州入承大统,而徐羡之等乃以荆州遽授谢晦。谢乱平后,乃实行武帝“诸子次第居之”之遗诏。文帝弟义康、义恭、义庆、义季、义宣,均曾先后出镇荆州,且多有治绩。《宋书》五十一《刘义庆传》:
在州八年,为西土所安。
同书六十一《刘义季传》:
义季躬行节俭,畜财省用,数年间还复充实。
同书六十八《刘义宣传》:
义宣至镇,勤自课厉,政事修理。
此外文帝亦继续分割荆州。《宋书》三十七《州郡志》:
宋文帝元嘉二十六年,割荆州之襄阳、南阳、新野、顺阳、随五郡为雍州。
然文帝并未过分割裂荆州,湘州且屡立屡省。《宋书》五《文帝本纪》:
(元嘉)八年……十二月,罢湘州还并荆州。
又云:
(元嘉)十六年……(正月)癸巳,复分荆州置湘州。
同书三十七《州郡志》则谓湘州于元嘉十七年复立,盖误。《文帝本纪》又云:
(元嘉)二十九年……五月甲午,罢湘州并荆州。
据此宋武、宋文二代,荆州面积不过较东晋时略小,而疆吏得人,荆州遂得有三十年之苏息,是亦元嘉美政之一也。然中央亲倚宗室,过久其任,以是又生问题。孝武帝时,刘义宣乃以荆州发难。《宋书》六十八《刘义宣传》:
义宣在镇十年,兵强财富,既首创大义,威名著天下。凡所求欲,无不必从。朝廷所下制度,意所不同者,一不遵承。
《宋书》六十六《何尚之传》:
史臣曰:“……是以义宣藉西楚强富,因十载之基,嫌隙既树,遂规问鼎。”
此点乃二帝荆州政策所未曾顾到者也。
刘义宣既以宗室倡乱,孝武谋加紧削弱荆州,乃不亲任宗室,遂改易宋武“诸子次第居之”之政策。故朱修之讨平义宣,帝即以荆州付之。刘义恭复希孝武意上禁例二十四条以限制宗室。此外并继续分割荆州,于孝建元年复立湘州,同年更立郢州。《宋书》六《孝武帝本纪》:
(孝建)元年……六月……分荆、湘、江、豫州立郢州,罢南蛮校尉。
及至明帝,于宗室猜疑益甚,一举而杀孝武二十八子。荆州虽曾委之其弟休祐、休若,然亦旋即诛除,临死乃不得不以荆州付于蔡兴宗。蔡未之任,沈攸之代蔡,乃蓄意叛变。《南齐书》一《高帝本纪上》:
攸之为郢州,值明帝晚运,阴有异图。自郢州迁为荆州,聚敛兵力,将吏逃亡,辄讨质邻伍。养马至二千余匹,皆分赋戍逻将士,使耕田而食,廪财悉充仓储。荆州作部岁送数千人仗,攸之割留,簿上供讨四山蛮。装治战舰数百千艘,沈之灵溪里。钱帛器械巨积,朝廷畏之。
《宋书》七十四《沈攸之传》:
其年(顺帝升明元年)十一月乃发兵反叛。攸之素蓄士马,资用丰积。至是战士十万,铁马二千。
沈攸之久涉军旅,自明帝泰始五年为郢州起至顺帝升明元年反叛,蓄谋几达十载,准备充足。然迅速败灭者,则雍、郢二州牵制之效也。《南齐书》二十五《张敬儿传》:
太祖(萧道成)以敬儿人位既轻,不欲便使为襄阳重镇。敬儿求之不已,乃微动太祖曰:“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儿以防之,恐非公之利也。”太祖笑而无言。乃以敬儿为持节,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军事、雍州刺史。
《南齐书》二十四《柳世隆传》:
是时朝廷疑惮沈攸之,密为之防,府州器械,皆有素蓄。世祖将下都,刘怀珍白太祖曰:“夏口是兵冲要地,宜得其人。”太祖纳之,与世祖书曰:“汝既入朝,当须文武兼资人与汝意合者,委以后事,世隆其人也。”
因朝廷有此种预防,故攸之兵锋,东受郢城之阻,而北受雍州军之袭击,才三月而败。此不得谓非宋文、孝武分割荆州政策之成功,惟蒙其利者为萧道成耳。
南齐一代之荆州政策,亦全袭有宋旧规。对荆州土地,继续割裂。《南齐书》十五《州郡下》:
建元二年,分荆州巴东、建平,益州巴郡为(巴)州,立刺史。
至于荆州之最高长官,悉以宗室充任,南齐一代,荆州从无异姓之刺史。然中央对宗室亦不放心,更加重典签之权,用以钳制出镇诸王,而诸王遂成傀儡。《通鉴》一百三十九: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一岁数返。时主辄与之间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弗及。于是威行州郡,大为奸利。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可干。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见世祖,盛毁之,晔遂免还。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上问其故,对曰:“天王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咨签帅;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唯闻签帅,不闻有刺史,何得不反!”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参军范雲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
据此,南齐防制荆州之政策,可谓变本加厉。以是终南齐之世,荆州相当稳定。实因当时荆州在西部诸州中,势力已不算强大。故萧衍能以雍州之众,并荆州而直捣建康。此又非南齐之君所可逆料者也。
六 梁陈荆州之变化与六朝国运
由于有宋连续分割荆州,至孝武帝立郢州,荆州之实力大衰。《宋书》六十六《何尚之传》:
荆扬二州,户口半天下。江左以来,扬州根本,委荆以阃外。至是并分,欲以削臣下之权,而荆扬并因此虚耗。
又云:
而建郢分扬,矫枉过直,藩城既剖,盗实人单,阃外之寄,于斯而尽。
齐时,荆州在西部诸州中,已非最强。而宋文帝时割荆州北部地而成立之雍州,因系南北兵冲,实力已驾荆州而上。《梁书》一《武帝纪上》:
高祖(萧衍)谓诸将曰:“荆州本畏襄阳人,加唇亡齿寒,自有伤弦之急,宁不暗同邪?我若总荆雍之兵,扫定东夏,韩白重出,不能为计。况以无算之昏主,役御刀应敕之徒哉!”
《梁书》十《萧颖达传》:
(席)阐文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人众又不敌,取之必不可制;制之,岁寒复不为朝廷所容。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
故萧衍举事,荆州不敢不从,而郢州亦终不能敌雍荆之众。沈攸之起事,以雍郢之牵制而败;萧衍起事,并荆郢而取天下。于此亦可知雍州军力冠于西部诸州矣。
梁武帝一扫南齐猜忌宗室之凤,亲任子孙,分掌各州。但失之宽纵,致诸王互不相下。《资治通鉴》一百五十九:
上年高,诸子心不相下。邵陵王纶为丹阳尹,湘东王绎在江州,武陵王纪在益州,皆权侔人主。太子纲恶之,常选精兵,以卫东宫。
其后侯景之乱,西部诸州,失却政治中心,遂演出诸王相杀之惨剧。当时任荆州刺史之梁元帝,于平乱之初,杀信州刺史桂阳王慥、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逼走郢州刺史邵陵王纶。内哄之不足,又联魏兵攻杀益州刺史武陵王纪,而益州遂沦于西魏。当时之雍州刺史,为久藏祸心之萧詧。《周书》四十八《萧詧传》:
初,昭明卒,梁武帝舍詧兄弟而立简文,内常愧之。……詧既以其昆弟不得为嗣,常怀不平。又以梁武帝衰老,朝多秕政,有败亡之渐,遂蓄聚货财,交通宾客,招募轻侠,折节下之。其勇敢者多归附,左右遂至数千人,皆厚加资给。中大同元年,除持节,都督雍梁东益南北秦五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西中郎将,领宁蛮校尉,雍州刺史。詧以襄阳形胜之地,又是梁武创基之所,时平足以树根本,世乱可以图霸功。遂克己励节,树恩于百姓,务修刑政,志存绥养。
詧又引西魏师陷江陵,杀元帝,而梁祚继之以亡。詧既杀元帝,遂为西魏藩臣,西魏置詧于江陵而自取襄阳。《周书》四十八《萧詧传》:
及江陵平,(周)太祖立詧为梁主,居江陵东城,资以江陵一州之地。其襄阳所统,尽归于我。
《资治通鉴》一百六十五:
魏立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备御,内实防之。
当时西部诸州如联合无猜,不特可迅灭侯景,西魏亦难收渔利。而自相残杀,尽失江北之地,至于国家灭亡。诚所谓“骨肉之战,愈胜愈酷”者矣。然诸州各不相下,使西部失却重心者,实受宋齐以来过分割裂荆州之影响也。
陈时荆州江北之地既失,府治遂迁于江南之公安。荆州地利,已与北虏共之。薛道衡所谓“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至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隋书》五十七《薛道衡传》)此种狼狈失据之局面既成,长江乃失其天堑之效。梁武之世,南朝之势仍强,江左萧翁,为中原士大夫所遥奉之正统。其后侯景入建康,梁元帝遣一王僧辩即讨平之。而一失江陵,南朝遂趋不振。观此固可知地利之不可轻弃,然益可知人事之重于地利也。
附记:文中所引日人冈崎文夫著作,原系日文,承韩国金俊烨兄代为译成中文,特此志谢。
一九五二年八月于台北
原载《台湾大学文史哲学报》第四期,一九五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