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Ⅷ 和解性在爱之中的胜利,它赢得那被战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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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胜了一切,还能站立得住!”(《以弗所书》6:13)[1]然而,难道这不是足够容易的吗,难道这不是自然而然——在一个人战胜了一切的时候,他继续站着或者保持站着?在一个人真正战胜了一切的时候,又有什么东西会来推翻他?在一个人真正战胜了一切的时候,难道就不再有任何东西可让人继续站立着面对?哦,那经受了考验的使徒[2]肯定是知道自己在谈论什么的。这是不证自明的,如果一个人怯懦而畏缩地从不敢进入危险,他也就永远不会胜利,他绝不会战胜什么;相反,由于他放弃了自己,他在事先就已经注定是一个被战胜者。但在另一方面,恰恰在一个人战胜一切的时候,他也许差不多就接近于丧失一切——如果他在这一瞬间里丧失什么,那么他很容易就丧失一切,这只有对于那赢得一切的人来说可能的;也许胜利的瞬间恰恰就是那最艰难的瞬间,比任何斗争的瞬间都艰难;也许胜利的叫喊“一切都已成定局”恰恰就是所有说法之中最模棱两可的言辞,如果在这话被说出的同一秒之中,它意味了“现在‘丧失了一切’已成定局”。这样,我们就仍然还是有着一种关于“战胜了一切之后的站立”的说法,是的,事实上是要到了那一瞬间时,我们才会有关于“战胜了一切之后的站立”说法。以这样一种方式,它已经是观念所想象的对象了。如果你说,一个人战胜了什么,那么你就想象他俯身逼向那作为对立面的东西。因而在最深刻的意义上仍然不能谈论关于“站立住”;因为,尽管那对立面对立着,在另一种意义上也就好像是支撑着他,支撑着俯身向前的他。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战胜了。现在的事情是:他要停下,要保持站立着,他不能以胜利的动力去丧失胜利。难道不是这样吗?弱者、怯懦者屈服于对立面;但勇敢者顽强地走向危险,如果他倒下,他就像人们所说的,是被自己的腿绊倒——作为勇敢者他战胜自己的对立面,然而他却仍然跌倒。他没有在危险之中倒下,却在冲力之中倒下,就是说,因为他没有继续保持站着。

保罗在另一处说,我们在信仰之中得胜有余[3]。但是一个人能够做到比胜利更多吗?是的,他能,如果他在得胜之后保持站立着,保持这胜利,驻留在这胜利之中。这样的事情是多么常见啊:已经得胜的人,他也如此地去努力,这样,他不像那个统帅者再需要更多一次这样的胜利——因为这一次胜利已经足够让他毁灭[4]。这样的事情是多么常见啊:那举起了重负的人因举起了这重负而无法承受这重负;或者那不知疲倦地向着风暴胜利挺进的人精疲力竭地无法忍受随着胜利一同到达的寂静;或者那能够坚毅地挺过所有风云变幻酷热严寒的人,他无法忍受在胜利那一瞬间困扰人的小风小雨!这样的事情是多么频繁:一场胜利被虚妄地滥用,于是胜利者变得骄傲、自以为是、傲慢、自满,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恰恰因为“取得了胜利”而失败!

如果我们在一种思之定性之中要表达出那使徒所说的话(在战胜了一切之后仍站立得住)中的意思,那么我们就必须这样说:从精神的意义上理解,总是有着两种胜利,一种最初的胜利,然后第二次胜利,最初的胜利在第二次胜利之中得以保存。无疑,如果说是要做出最准确的表述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这样说:“那现世的”一直都只谈论一种胜利,“那敬神的”则一直在谈论两种。任何人在自己死去之前都不能自称是幸福的[5](因此这要留给后人们去评说了),这一点是现世心理也能够领会的;但是反过来,在现世心理要去听那关于第二次胜利的说法时,它就会变得不耐烦。就是说,如果真正要有着一种关于这第二次胜利或者关于“在战胜了一切之后继续站立”的说法,那么一个人就会错过那现世心理自然是最看重的东西,错过那人们为之而忍受了所有斗争之艰苦的东西;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一个人就永远都不会去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甚至一瞬间这样的时间都不会有。相反,在他胜利并且想要去准备庆祝的瞬间,恰恰在这一瞬间,那敬神的想法将他推进一场新的斗争,那最艰难的斗争,因为这是最内在的斗争,因为在这斗争之中他要与他自己和与上帝搏斗。如果他在这场斗争之中倒下,那么他就是在自己手中倒下;因为从肉体和外在的意义上理解,我是能够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倒下,但是在精神的意义上,那能够杀死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自己;在精神的意义上,谋杀是不可思议的,不管怎么说,任何凶手都无法谋杀一个不朽的精神;在精神的意义上只有自杀是可能的。如果一个人在这第二场斗争之中得胜的话,那么,这就恰恰意味了他并不获得第一次胜利的荣耀;因为得胜在这个关联上意味了把荣耀给予上帝。在第一场斗争之中是针对世界为要去赢得的胜利而搏斗;在第二场斗争之中是与上帝一起为那后一种胜利而搏斗[6]。只有在这时,在一个人恰在胜利的瞬间把胜利放弃给上帝的时候,他才是在战胜了一切之后仍站立着。只要他还搏斗着,这就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在帮助他继续站立;但是,在他把胜利的荣耀给予了上帝的时候,上帝是他的支持,他借助于这支持继续站立。当然也可能就是借助于上帝的支持他才得胜(尽管在外在的意义上也能够无须上帝的支持而得胜);但是,只有在人得胜了之后,上帝的支持才真正变得明显。哦,在世俗的眼里这是怎样的疯狂啊:在一个人得胜了的时候最需要上帝的支持!

现在我们是在进一步把一种这样的双重斗争或者双重胜利作为考虑的对象,因为我们是在谈论:

和解性在爱之中的胜利,它赢得那被战胜的人

因此这里有着一个所赢得的“第一个胜利”作为预设前提,既然这里所谈的是一个“被战胜的人”。这第一个胜利是什么?它就是以“那善的”去战胜“那恶的”。这斗争可以是足够的持久和艰难;因为,如果那有爱心的人要以“那善的”去战胜“那恶的”,那么这就不是通过一次或者借助于一场战役就能够得以决定的事情,相反这场斗争常常会变得越来越艰辛,如果人们愿意这样说,变得越来越险恶——如果人们愿意去领会什么是“那险恶的”的话。有爱心的人对没有爱心的人做了越多善的事情,他越是有耐心地坚持以善报恶,在某种意义上,如果这仅仅只是因为他对一个这样“没有爱心的人”变得冷漠而不当一回事的话,那么,这“在最后却是‘那恶的’战胜有爱心的人”的危险就越是靠近。哦,这要有一种巨大的“丰富的善心”[7],只有那有爱心的人有着这种丰富的善心,一种无法熄灭的纯化了的火焰所具的持续热量,才能够天长日久地有耐心坚持以善报恶——但是,这一胜利是赢得了,这没有爱心的人是一个被战胜的人。

那么现在,在这场斗争之中的关系是怎样的呢?一边是有爱心的人(或者按我们怎样称呼他:善人、高尚的人;因为在这第一场斗争之中尚未真正明了地显示出他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他在自己的一边有着“那善的”。另一边站着没有爱心的人,借助于“那恶的”来搏斗。于是他们搏斗。有爱心的人把“将自己保持在‘那善的’之中”作为自己的任务,不让“那恶的”控制自己。因此他与那没有爱心的人并不像与他自己那样地有着那么大的关系;这不是为了那没有爱心的人的缘故,而是为了“那善的”的缘故:他在一种高尚的意义上也是为了他自己的缘故而努力在这场斗争之中取胜。因此这两者相互搏斗着地发生关系,但外在于相互之间,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调和地搏斗着,就像善与恶之间的斗争;这一个借助于“那善的”进行搏斗,那一个则通过与“那恶的”达成契约;后者成了那被战胜了的。

现在这关系变化了;从现在起这变得很明显:那参与进斗争的是那有爱心的人;因为,他不仅仅为“‘那善的’必须存留在他自身之中”而斗争,而且他也必须为“‘那善的’必须在那没有爱心的人身上取胜”而和解性地斗争,或者他为赢得那被战胜的人而斗争。因此,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斗争关系了,因为有爱心的人在敌人的这一边为敌人的好处而斗争,他想要为那没有爱心的人的事业而斗争直至胜利。

这是爱之中的和解性。因为如果敌人或者那损害了你的人走向你并且寻求和解——“你愿意去赦免”,这无疑是美丽而值得称赞的,并且也是有爱心的。哦,然而这是怎样的缓慢啊!不要说“你是在他向你做出了对此的请求之后马上就这样做的”,相反,请记住:真正的爱用来与此作比较的,或者说用来与一种通过依赖于“另一个人请求赦免”的迅速或者缓慢而达成的迅速(正因此这在本质上恰恰是缓慢,哪怕它碰巧是非常迅速地出现的)作比较的,是怎样一种和解之迅速啊。在为敌者想到要寻求和解之前很久很久,那有爱心的人就已经与他和解了;不仅仅是这个,不,他走到了敌人的这一边,为敌人的事业而斗争,尽管这敌人并不理解或者不愿理解在这一点,他在这里为“让事情进入和解”而努力着。看,我们能够将这个称作是一场爱之搏斗或者一场在爱之中的搏斗!借助于“那善的”去对敌人进行斗争——这是值得赞美的,高尚的;哦,但是去为敌人进行斗争——并且,是针对谁?针对自己,如果你愿意这样说的话,亦即,这是有爱心的,或者说,这是爱之中的和解性。如此也是圣经之中所给出的和解性。词句是如此:“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若想起”——是啊,我们现在能够期待接着将会并且必定会跟上的话,难道不是“你对某人有着某种反对”吗?但这不是后面所跟上的话。后面写着“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因为如果事情是这样,礼物的事就不着急),先去同弟兄和好(因为和解的事情是急事,要快,哪怕是为了那在坛上等待着的礼物的缘故也是如此),然后来献礼物。”[8]然而,这是不是要求得太多;到底是谁需要赦免:是那做了不公正事情的还是那遭受不公正事情的人?当然肯定是那做了不公正事情的人需要得到赦免,哦,但那有爱心的人,他遭受了不公正的事情,他需要去做出赦免,需要讲和,需要和解,这词不像“赦免”这个词那样地通过提醒我们记得公正和不公正来做出区别,而是有爱心地想着:两个人都是有需要的。在被请求赦免的时候做出赦免,这不是在最完美的意义上的和解,但是,在另一个人也许根本没有想到要寻求赦免的时候就已经有着要做出赦免的需要,这才是和解。正因此,圣经说“赶紧同你的对头和息”[9];但在自己就是有这需要的人的时候,一个人的和息愿望就是最大的;最快的“赶紧”就是在赦免尚未被要求的时候一个人就已经给出了这赦免,甚至是在尚未有任何抵抗(不是抵抗给予而是抵抗接受赦免)被做出的同时争着去给出这赦免。哦,要留神,这关系是怎样的关系;因为“那真正基督教的”总是那与“自然的人所最容易和最自然地理解的东西”恰恰相反的东西。“为赦免而搏斗”,又有谁不马上将之理解为“为得到赦免而搏斗”——唉,因为从人性的意义上说,这常常就是够艰难的了。然而我们所谈的却根本不是关于这个;我们谈论的是,有爱心地为“另一个人会接受赦免、会让自己和解”而搏斗。这不是那基督教的?这当然是在天上的上帝通过使徒说“让你们和好”[10];这不是人类在对上帝说“赦免我们”。不,上帝首先爱我们[11];再第二次,在事关和解的时候,上帝是那首先到来的——尽管他在公正的意义上是要走最长的路的。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之中也是如此:真正的和解是:你,请注意,在你不是那需要赦免的人的时候,是那给出和解的人。

于是,有爱心的人在和解性之中为赢得那被战胜的人而搏斗——赢得那被战胜的人!这是对“赢得”这个词的多么美丽的语言运用啊!因为,听!在我们说“赢得”一场胜利的时候,我们就马上听见了斗争的激烈;但是在我们说赢得一个人,为自己赢得一个人的时候,在这之中有着怎样无限的温和啊!“赢得一个人”,有什么东西能够像这想法、这说辞那么有亲和性!现在又怎么会有关于斗争的想法。所有斗争都必须有两方,而现在则只有一方:那没有爱心的人;因为有爱心的人在和解性之中是他的最好朋友,那想要赢得被战胜者的朋友。去赢得那被战胜的人。在这一切之中有着一种怎样奇妙的颠倒啊!我们会以为,这“去赢得”(at vinde)比“去战胜”(overvinde)更小,因为这个前缀“over”(高于)恰恰暗示出了那超越过“赢得”的东西;然而在我们仍然谈论着关于“赢得一个被战胜的人”的同时,这说法在这里其实是不断地得到更高的强调,是关于那更高的东西。也许在“骄傲”的意义上,战胜是更伟大的,但在“爱”的意义上,这“战胜”则更渺小而“赢得那被战胜的人”更伟大。美丽的斗争,在有爱心的人不得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比爱人间的争执更美丽,并且在他要独自去一路拼搏到“和解”的时候,就因此更有着那么多爱心!美丽的胜利,在有爱心的人成功地赢得那被战胜的人时,这是一切胜利之中最美丽的!

去赢得一个被战胜的人。你有没有看见这里所谈论的这双重胜利!因为,如果有爱心的人只是想要去打一场战役,去以善战胜恶,并且他战胜了,那么这时他当然是想要让自己在战胜了一切之后继续保持站立。哦,如果他不让爱和那敬神的想法马上把他引导进下一场斗争、去赢得那被战胜的人,那么,他的倒下就只会是近在眼前的事情。在这样去做的时候,那么就有了正确的导航,驶过危险的暗礁——在这危险之中一个人会为自己曾有耐心以善报恶而变得骄傲,在这危险之中他会为自己曾有耐心以善报恶而变得妄自尊大。因为,在你马上就进入了下一场斗争的时候,谁又会是那最重要的人呢?难道不是那个你要去赢得的人吗?然而,你因此就不是那最重要的人。而这恰恰就是那只有爱才能够忍受得了的羞辱性的东西,也就是说,在一个人向前走的时候就仿佛是在倒退,事情颠倒过来:在一个人自己已经战胜了一切的时候,倒是那被战胜者成了最重要的。让我们设想一下,假如那迷失的儿子的兄长[12]有意愿为弟弟去做一切的话——一件事则会是他永远都无法理解的:这迷失的弟弟应当成为那最重要的。现在,要理解这一点也是很艰难的事,它沿着这条路无法进入一个人的理解力。

但是,去赢得一个被战胜的人总是艰难的,并且在我们所谈的关系之中有着一种特别的麻烦。作为一个被战胜者是一种羞辱性的感觉,因此被战胜者宁可避开那战胜他的人;因为在对立面上他的失败是至大的,而没有人能够像那战胜他的人那样如此明了地展示出他的失败。然而在这里,那要去赢得那被战胜者的却是那胜利者,因此,他们必须被安置在一起。进一步说,这关系在这里有着一种特别的麻烦。如果是不怎么重要的事情,那么我们就可以这样做,让胜利者向被战胜者隐瞒“他是被战胜者”这一事实,善意地骗他,就仿佛那有理的是他,和解性地通过“甚至在他不对的地方也承认他对”来向他让步。我们不想决定是否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我们所谈及的这一关系之中,那有爱心的人所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了。这样去蒙骗那没有爱心的人,让他觉得自己所做的“那恶的”是对的,这会是虚弱,而不是爱;那在“那恶的”之中强化他的不会是和解性,而是一种背叛。不,正相反,“通过有爱心的人的帮助而使得那没有爱心的人完全明了地看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没有道理,以至于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对”,这恰恰是重要的,这是属于爱的作为的一部分。这是那有爱心的人所必须去做的;然后他还要去赢得那被战胜的,哦不,这不是一个“还要”,因为这是同一回事,既然他确实只是想要为自己赢得他,或者为真相和自己而赢得他,而不是通过欺骗他来为自己赢得他。但是,那被战胜者越是深刻地感觉到自己不对,这样一来也就越是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失败,那么他就必定在越大的程度上觉得自己抵触于那有爱心地给予他这慈悲一击的人。哦,艰难的任务呵:同时既从自己这里抵触出去又为自己赢得,同时既像真相所要求的那样严格又像爱所想要的那样温和,为了去赢得这个被严格对待的人!如果成功的话,这确实是奇迹;因为这正如所有基督教的东西,恰恰与谚语所说的“一个人无法同时做两件事”正相反。一个被战胜者去寻找一个他不真实地找到最温和的解说的地方,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借助于真相的严格解说来为自己赢得一个人——这是艰难的。

现在,审思就停顿在这任务上。考虑一下,如果那没有爱心的人和另一个没有爱心的人相冲突,后者怀有并且激发出了所有他的恶的激情,如果那样的话,会发生一些什么。在你停顿的时候考虑一下这个,以便真正去看见爱是怎么做的。

没有爱心的人是一个被战胜者。但是这“他是一个被战胜者”在这里意味了什么呢?这意味了,他是被“那善的”、“那真的”战胜了。有爱心的人所想要的是什么呢?他想要为“那善的和真的”去赢得他。但是“是被战胜的”,在这意味了“为‘那善的和真的’而被赢得”的时候,这是不是那样地有着羞辱性?现在,看一下爱与和解性。有爱心的人根本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也不会让自己去想到,这得胜者是他,他是胜利者;不,得胜者是“那善的”。为了把那羞辱性的和侵犯性的东西去掉,有爱心的人在自己和那没有爱心的人之间引入了一样更高的东西并且以此来去掉其自身。在介于人和人的关系之中没有一个第三者的时候,每一个这样的关系都会变得不健康,要么过于热情,要么过于苦涩。这第三者,思者们会将之称作理念,是“那真的”、“那善的”或者更正确地说是“上帝之关系”;这第三者在关系的一些情形之中是冷却性的成分,在另一些情形之中是缓和性的成分。确实,在那另一个人是被战胜的人的同时,这有爱心的人有太多的爱心而不可能让自己直接面对那被战胜者、让自己作为享受胜利的胜利者。这样地想要去统治另一个人,这恰恰是不具爱心的。有爱心的人在他们之间插入这第三者,借助于这第三者,他们两者就都是谦卑的;因为有爱心的人在“那善的”面前是谦卑的,他是它卑微的侍者,如他自己所承认的,是处于脆弱状态之中,并且,那被战胜的人并非是在有爱心的人面前,而是在“那善的”面前让自己谦卑。但是,如果在一种关系之中两者都是谦卑的,那么在这里就不存在有什么对于其中的一个有着羞辱性的东西了。哦,爱可以是多么灵巧啊,它是什么样的万能巧匠啊!也许你更愿意让我像你所说的那样,更严肃地说话,哦,你可以肯定,有爱心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我这样说了;因为,甚至相对于那以永恒之严肃来使人投入的事情,也是有着一种喜悦的,对于“它成功了”的喜悦,这使得人们更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来说话。在这“说话”之中以一种方式蕴含着一种类型的谦逊,并且在这样的意义上一种对于那“不对者”的关怀;唉,爱之中的讲和也许常常因为人们将之弄得太严肃而不成功,这是因为人们没有从上帝那里学到那“甚至是足够地严肃但却能够在真相尚且允许的情况下如此轻松地去做这事”的艺术(并且人是从上帝那里学到这艺术的)。永远都不要以为严肃是郁闷,永远都不要以为这张能够让人看得心烦的扭曲面孔是严肃,哦,如果一个人没有在“严肃”那里学明白“一个人也会是显得过于严肃”这个道理,那么他就永远都不是严肃的。如果“想要去赢得你的敌人”真正成为了你的第二天性[13],那么你也会对这一类任务变得如此熟悉,以至于它们能够像艺术创作任务一样地让你去从事。在你身上不断地有着新鲜的爱之注入的时候,在这一供给不成问题的时候,那么,你就也有时间去灵巧地操作。但是,如果在人自身之中有着对抗性的力量,如果他考虑到律法严格的诫命[14]不得不强迫自己去与自己的敌人讲和,那么,这事情就很容易变得过于严肃,并且恰恰因为大量的严肃性而不成功。但是,这一“大量的严肃性”,不管它可以是多么值得尊重,尤其是作为“不可调和性”的对立面,是我们所不应当去努力追求的东西[15]。不,真正有爱心的人恰恰是灵活的。

这样,有爱心的人也对那被战胜者隐藏起一些东西。但不是像虚弱的放纵者所做的那样隐藏起“那真的”,有爱心的人把自己隐藏起来。为了不打扰,他简直就是仅仅隐蔽地在场,而那真正地在场的则是“那善的和真的”的高贵权柄。如果一个人小心留意这个,那么,在场的就也有某种如此高尚的东西,它使得人与人之间的那一小点差异很容易就消失掉。爱一向就是这样做的。那真正有爱心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让一个他所爱的女孩子感觉到他自己的优越”的事情来,他这样地给予她“那真的”,以至于她感觉不到他是老师,他将“那真的”从她自身之中引出来,将之置于她的双唇,不是听他自己,而是听她说出它来,或者,他让真相显现而隐藏起自身。现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学到“那真的”,这还会不会是羞辱性的呢?这也是我们在这里所谈论的那被战胜者的情形。对于“那过去的”的痛楚表述,对于“自己的不对”的悲哀,对赦免的祈求,所有这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那有爱心的人所接受的东西,但他马上带着一种神圣的惧怕将之置于一边,就仿佛是一个人把不应属自己的东西置于一边,这就是说,他让人明白,这不应属于他;他把所有这一切都让渡给一种更高的定性,将之给予上帝,作为这一切的应属者的上帝。爱一向就是这样做的。如果那女孩对自己通过与自己所爱人的结合而找到的幸福有着无法描述的喜悦,想要为这幸福而感谢他,那么,他会不会,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爱者的话,会不会去阻止这一毛骨悚然的事情并且说:“不,亲爱的,这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在我们之间不该有误会,你不应当感谢我,你应当感谢上帝,如果这幸福是像你所认为的那样巨大的话。如果你去感谢上帝,那么,你就也将会得到保障不出任何错;因为,想象一下,假如你的幸福毕竟不是如此之大的话,那么,你去为之而感谢上帝,这就仍是巨大的幸福。”

这就是那与所有真正的爱无法分开的东西:神圣的谦逊[16]。因为女人的谦逊是对于“那世俗的”的谦逊,并且,在这种谦逊之中她恰恰是觉得自己更高,尽管这矛盾是刺痛的;但那神圣的谦逊是通过“有一个上帝存在”而存在的,并且在这谦逊之中人感觉到自己的卑微。一旦有最微渺的暗示来提醒你什么是矜持端庄所不知的东西,那么在女人身上就存在着谦逊;但是一旦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考虑到“有一个上帝存在”,那么这里就有着神圣的谦逊在场。一个人不是在另一个人面前谦逊,而是在那在场的第三者面前;或者,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在另一个人面前谦逊:他考虑到那第三者的在场会使得这另一个人成为什么。这甚至在人际的关系之中也是如此。因为在两个人相互说话的时候,如果国王作为第三者在场,但两人之中只有一个认出他是国王,那么这个人就会有所不同,因为他多少是谦逊的——在这国王面前谦逊。关于上帝在场的想法使一个人相对于另一个人变得谦逊,因为上帝的在场使得这两个人在本质上是平等的。不管在两个人之间本来是有着什么样的差异,哪怕从人的角度说那可以是无比醒目的,上帝以自己的权柄可以这样说这事:“在我在场的时候,无疑没有人会胆敢对这一差异有所知,那样的话就是,在我的当场之下就仿佛我没有在场一样地站着相互说话。”

但是,在那有爱心的人自己就是谦逊者的时候,在他几乎不敢扬起目光注视那被战胜的人的时候,作为那被战胜的人又怎么会是羞辱性的呢!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看着他的时候,自然是谦逊的;但是,在这另一个通过看着他而会使得他谦逊的人自己因此而谦逊的时候,那么就没有什么人看着他。然而,在没有人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令自己在“那善的”面前或者在上帝面前谦卑,这也就不会是什么羞辱性的事情了。

因此有爱心的人不看着那被战胜者。这是第一件事,这是为了阻止那羞辱性的东西。但在另一种意义上,那有爱心的人却仍还是看着他。这是第二件事。

哦,我能够描述,那有爱心的人是怎样看着那被战胜的人,喜悦是怎样从他的眼中闪烁出来,这一有爱心的目光是怎样落在他身上,它是怎样吸引和召唤着寻求去赢得他。因为,不能有任何打扰性的东西出现,不能有任何预兆着不祥的言辞不经意地落在他们之间,不可以偶然地有什么致命的眼色交流出现——这种致命的眼色交流也许就会重新毁掉一切而长时间地难以修复,这些细节对于那有爱心的人有着不可描述的重要性。有爱心的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看着他,另外,也是那么宁静,就像只有“那永恒的”对一个人所能做的那样。因为,固然有爱心的人想要赢得这个被战胜的人,但他的这一愿望实在太神圣而无法具有一种愿望通常会具备的那种类型的激情。单纯的激情之愿望常常使得一个人多少有点困惑,但这一愿望的纯洁和神圣则给予那有爱心的人一种崇高的安宁,这安宁又有助于他能够去赢得和解性的胜利,最美丽和最艰难的胜利,因为在这里,力量是不够的,这力量必定是在虚弱之中。

但是,在“感觉到自己对于另一个人是如此重要”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羞辱性的东西?对于一个女孩,在“爱者请求得到她的爱”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羞辱性的东西;对于她,在“人们能够如此明了地看见他是多么地专注于去赢得她”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羞辱性的东西;对于她,在“去预见事情成功时他所具的喜悦”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羞辱性的东西?不,这确实是不会有的。但有爱心的人在和解性之中想要赢得那被战胜的人,他恰恰就是处于这样的情形:在一种远远更高的意义上请求得到另一个人的爱。有爱心的人知道得太清楚了,这样地去追求(at frie)[17]是多么艰难:把一个人救度(at frie)出“那恶的”[18],把他从“因为是被战胜者而受屈辱”之中救度(at frie)出来,把他从“悲哀地想着他所需要的赦免”之中救度(at frie)出来,就是说,哪怕有所有这些艰难,要去赢得他的爱。

有爱心的人还是成功地赢得了那被战胜的人。所有烦扰,每一个可想象的阻碍都像变戏法一样地消失了。在那被战胜的人请求得到赦免的同时,有爱心的人请求得到被战胜者的爱。哦,难道这不是真的:根据一个人问的是什么,他总是得到相应的答复[19];完全就像所有世故人情的睿智俗语,基督教也使得这句俗语不真实。因为,在那被战胜者问“你现在真的赦免了我吗?”的时候,那有爱心的人回答说“你现在确实爱我吗?”[20]但他并不回答那所问及的事。不,他不回答,因为他有太多爱心而无法回答,他甚至根本不想回答关于赦免的问题;因为这个词,尤其是在它之上有着强调的时候,很容易使事情在有害的意义上变得过于严肃。奇怪的对话!就仿佛在这对话之中没有什么意义,这一个问东而那另一个答西,然而他们确实是在说话,是的,爱明白这个,他们是在谈论同一样东西。

但是那有爱心的人有着最后的话。因为他们一定还会有时候相互说话,于是这一个说“你现在真的赦免了我吗?”而那一个回答说“你现在确实爱我吗?”但是看,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像一个有爱心的人那样忍耐得这么久,哪怕是那请求得到赦免的人。在最后他会戒掉询问关于赦免的习惯。

于是他就胜利了,这有爱心的人,因为他赢得了那被战胜的人。

* * *

[1] [“战胜了一切,还能站立得住”] 引言出自《以弗所书》(6:13),中文本的译文是:“所以要拿起神所赐的全副军装,好在磨难的日子,抵挡仇敌,并且成就了一切,还能站立得住。”

[2] [那经受了考验的使徒] 就是说,饱经考验的保罗,比如说可参看《歌林多后书》(11:23—26、30—33)。保罗骄傲地写道:“他们是基督的仆人么。(我说句狂话)我更是。我比他们多受劳苦,多下监牢,受鞭打是过重的,冒死是屡次有的。被犹太人鞭打五次,每次四十,减去一下。被棍打了三次,被石头打了一次,遇着船坏三次,一昼一夜在深海里。又屡次行远路,遭江河的危险,盗贼的危险,同族的危险,外邦人的危险,城里的危险,旷野的危险,海中的危险,假弟兄的危险。(……)我若必须自夸,就夸那关乎我软弱的事便了。那永远可称颂之主耶稣的父神,知道我不说谎。在大马色亚哩达王手下的提督,把守大马色城要捉拿我。我就从窗户中,在筐子里从城墙上被人缒下去,脱离了他的手。”

[3] [保罗在另一处说,我们在信仰之中得胜有余] 指向《罗马书》(8:37)。如果这句不按照圣经的译法,直译可以是这样的:保罗在另一处说,我们在信仰之中比胜利更多。

[4] [那个统帅者……这一次胜利已经足够让他毁灭] 指向关于将军皮洛士(公元前319—前272年),按普鲁塔克的传记《皮洛士》,他从公元前296起成为伊庇鲁斯的国王。公元前279年,皮洛士在阿普里亚的阿斯库路姆战役中战胜罗马军队,但是自身也受重创。普鲁塔克写道:“两军都撤回,据说,在有人对皮洛士这一战役的胜利表示祝贺时,皮洛士说:‘如果我们再战胜一次罗马,那么我们自己也就完了。’”

[5] [任何人在自己死去之前都不能自称是幸福的] 见前面关于“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不能说他是幸福的”的注脚。克罗伊斯邀请了雅典的梭伦,向他展示自己的财富,并且想知道梭伦怎么看他的幸福。梭伦说:“这是我所看见的,你是极其富有并且统治着许多人;但是你问我的问题则是我所无法对你说的,因为我还没有看见你幸福地终结你的生命。”后来,克罗伊斯被波斯王居鲁士打败并俘虏。居鲁士让人把他烧死;克罗伊斯站在柴堆上想起梭伦对他说的话“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就不能算是幸福的”,他大喊三声“梭伦”。居鲁士听见这个,让一个翻译问他为什么叫喊这个;在他知道了原因之后,他让人把火灭了,并且克罗伊斯得以免死。

[6] [在第一场斗争之中是针对世界为要去赢得的胜利而搏斗;在第二场斗争之中是与上帝一起为那后一种胜利而搏斗] 比较《约翰一书》(5:4):“因为凡从神生的,就胜过世界。使我们胜了世界的,就是我们的信心。”

[7] [丰富的善心] 见《罗马书》(11:33),之中保罗说:“深哉,神丰富的智慧和知识。”

[8] [“所以你在祭坛上献礼物的时候……若想起弟兄向你怀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后来献礼物。”] 摘引自耶稣的《登山宝训》,《马太福音》(5:23—24),括号中的文字是克尔凯郭尔自己加的。

[9] [“赶紧同你的对头和息”] 出自《马太福音》(5:25):“你同告你的对头还在路上,就赶紧与他和息。恐怕他把你送给审判官,审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在监里了。”

[10] [这当然是在天上的上帝通过使徒说“让你们和好”] 见《歌林多后书》(5:18—20)。在之中保罗说到和好的职分:“一切都是出于神,他藉着基督使我们与他和好,又将劝人与他和好的职分赐给我们。这就是神在基督里叫世人与自己和好,不将他们的过犯归到他们身上。并且将这和好的道理托付了我们。所以我们作基督的使者,就好像神借我们劝你们一般。我们替基督求你们与神和好。”

[11] [上帝首先爱我们] 指向《约翰前书》(4:19):“我们爱,因为神先爱我们。”

[12] [那迷失的儿子的兄长] 见前面关于“他就像那个迷失的儿子的父亲”的注脚。指向《路加福音》(15:11—32)。

[13] [第二天性] 也就是说,根深蒂固的习惯(就像天生的本性一样的顽固);参看西塞罗《论善与恶的至高之能》中著名的“习惯是第二天性”的说法。

cicero de finibus bonorum et malorum,5,25 (74).

[14] [律法严格的诫命] 指向《马太福音》(5:23—24)。

[15] 就是说,这一“大量的严肃性”尤其不适合于作为“不可调和性”的对立面。

[16] [神圣的谦逊] 见前面关于“以上帝所喜悦的方式感到羞愧,以这样的方式在虔诚中神圣地脸红着”的注脚。

[17] “at frie”在丹麦语中一方面是“求婚、求爱、追求”的意思,一方面是“解救”的意思。克尔凯郭尔在这里是利用了这个动词的不同意义进行文字游戏。

[18] [把一个人救度(at frie)出“那恶的”] 指向基督教主祷文的第七句。见《马太福音》(6:13)“救我们脱离凶恶”。

[19] [根据一个人问的是什么,他总是得到相应的答复] 俗语,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用什么样的语气问话,他就会得到同样语气的回答。如果问的不友好,那么就不要期待得到友好的答复。

[20] [“你现在确实爱我吗?”] 参看《约翰福音》(21:15—17)“他们吃完了早饭,耶稣对西门彼得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比这些更深么。彼得说,主阿,是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对他说,你喂养我的小羊。耶稣第二次又对他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么。彼得说,主阿,是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说,你牧养我的羊。第三次对他说,约翰的儿子西门,你爱我么。彼得因为耶稣第三次对他说,你爱我么,就忧愁,对耶稣说,主阿,你是无所不知的,你知道我爱你。耶稣说,你喂养我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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