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梅林坐下,胡通向梅林笑道:“我有一事,相恳姐姐允了,方有扇子交还。”
梅林道:“请道其详,允得的,奴便可允;允不得的,休怪违命。”
胡通道:“小生拾得此扇,犹如得了珍宝,扇上有方小姐的喜容,闺中笔墨,价值连城,如何轻还?姐姐若能以终身许我,勾引小姐私订姻盟,方还此扇。”
梅林闻言大惊道:“小妾蒙公子抬爱,无有不从,但是小姐之事,难于从命。快将扇子取来,不要胡缠。”
胡通见她自己已允,遂走到梅林面前,双膝跪下,欲求欢乐。梅林将他一推,立起身来道:“公子请起,恐被旁人来看见不雅,须得黄昏半夜,方能得行此事。”
胡通见她如此推辞,心下暗想道,好在扇子还在我手,你不依我,我就不还扇子,你要扇子,必要依我,前后这块天鹅肉还怕你飞上天去吗?想罢便道:“姐姐明日晚上来,因扇子丢在家中,忘却带出,等我回去取来还你便了。但是小姐之事,总要仰仗姐姐大力成全。”
梅林见他如此言语,心中想道,我出来功夫也不小了,恐怕小姐呼唤,况他扇子也不在手,且待明日再讨便了。想罢说道:“公子不可失信,明日带来要紧。”
胡通道:“姐姐不可爽约。”
于是二人分散。梅林回到绣阁,伺候小姐。胡通独坐在书房,心中暗想,明日先与她成就美事,然后再求计于她,勾引小姐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起来,与祝贤谈些历代的古人,到得夕阳西坠,祝贤回家。胡通独坐书斋,思想梅林,心如火烧,忙催书童开了晚饭,打发书童睡去,独自一人坐在椅上,守候梅林。那梅林心中思想扇子,又不便对小姐说出,吃过晚饭,服事小姐上床,一人坐下思想,奴为一柄扇子,遂将终身许配胡公子,好者他是工部之子,也不玷辱于我。但是要会小姐,此事比登天还难。不要管他,且将扇子诱过来再说。想罢,站起身来,来到花园,见上首书房门紧闭,下首书房一人独坐在内,细看正是胡通公子,便悄悄进来低声叫道:“公子。”
胡通一见,慌忙立起身来,深深一揖道:“姐姐真信人也。”
随即将书房门关闭,上前携手求欢。梅林笑道:“慢些慢些,你倒急煞了,还了扇子,方好成就。”
胡通道:“我已守得没耐烦了,心急如火,求你先洒一滴甘露水,息息我的火。”
言罢,双手搂抱梅林,纵上纵下,死也不放。梅林年已及笄,情窦已开,被他一顿播弄,禁不住欲火炎炎,只得半推半就,二人就在床上成其美事。正是:
惯战风情成美事,初逢雨露忍含羞。
二人做毕,起身整好衣襟。梅林笑道:“今日遂了你的心愿,快将扇子还我,早早回去,小姐还未睡呢。我托同伴替我服侍。”
胡通道:“实不瞒姐姐说,扇子是带来的,临行时被母亲唤回去,丢在桌上,忘却带来,明晚一准带来还你,决不食言。还求姐姐晚来早去,永夜欢乐。”
梅林道:“公子既然忘却,这也不妨,但是奴将真心相待公子,公子不可将虚言哄奴,明夜一准与公子永夜欢乐。”
言罢而去。胡通收拾上床睡觉,心下想道,扇子落到魏大哥处,怎得缴还?叫我拿甚与她?等她明日来时,再拿别的话哄她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起身,祝贤到了书房,二人攻书作文。用过午饭,闲谈一会,到了西牌时分,祝贤锁门而去。胡通吃过晚饭,仍然独坐书房,专等梅林。忽见家人胡安来报,说京中老爷着人送信到家,有要紧事,即要回信进京,不能耽搁。夫人请公子速速回去呢。胡通道:“留他住一宿,等我明日回去写信。”
胡安道:“公子你不知道,此是要紧之事,立等回京,不能稍缓。”
言罢,拉住公子衣襟往外就拖。胡通见此光景,若是真的,又怕父亲有日回家责罚,只得带上房门,同家人回去不题。
再言方举连日在郊外舞枪跑马,射箭饮酒,饮得大醉而归,因想起祝胡二人,多日不会,来至书房。见上面未曾点灯,下首书房点了一盏半明不暗的灯,他就将门推开,走进叫道:“胡贤弟安歇否?”
叫了几声,不见答应,遂走近床旁坐下,欲等会二人,和衣而睡。那两个书童,一名四喜,一名小喜。四喜道:“我们今日晦气,公爷睡在这里,要得三更方才醒酒呢。我们要在此地等候。”
小喜道:“我们今日不要同坐,要分开来,你望不见我,我望不见你才好。”
四喜道:“妙极。”
于是各将格子掩了一扇,两人坐在门后,可是两个望不见了。四喜大悦,坐了半会,也就睡着。
且言梅林忙忙将小姐服事上床,偷出绣阁。来至书房,见门半掩,也就低低唤声公子。走进一看,见床上一人睡着,正欲上前呼唤,那小喜未曾睡熟,耳听娇声呼唤公子,惊醒一看,却是梅林,不觉心中大悦道:“好了,只说我仇不能报,今日也落在我手中了。”
忙将格扇关闭,唤醒四喜道:“你看梅大姐来此做甚么的?快将公爷请起,便知明白。”
那四喜闻说,连忙推醒公爷。方举见有人推他,一轱辘爬起身来。四喜道:“今有小姐楼上梅大姐在此,声声呼唤公子。”
方举闻得此言,怒气直冲,定睛一看,果然不错。便一声喝道:“贱脾到此何故?”
那梅林见小喜关门,唤醒方举,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犹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任凭方举喝骂,不能回答,连半句都吐不出来。方举见她不作声,即命书童请夫人小姐来。小喜飞跑至后堂,将夫人小姐请到书房。夫人小姐见如此光景,命掌家婆将这贱婢捆起,吊在梁上,将用皮鞭打开问道:“夜晚更深,到此何干?还是小姐差遣,还是自己到此?”
梅林道:“不是小姐命令,是奴早上折花,失落银簪,此刻来找的。”
方举道:“胡说!你找银簪为何走进书房,呼唤公子?其中必有奸情!不打不招。”
吩咐掌家婆快打。掌家婆一声答应,手拿皮鞭,如舞流星一样,一连打了几十下,打得梅林皮开肉绽,忍不住疼。心下暗想,若说真情,奴也是没命,不若移花接木,用李代桃,就说是祝公子相约而来,有何不可?况在亲戚之中,或可原情。想定主意,道:“求公子休打奴家,奴家招了。”
方举道:“不怕你不招。”
便叫妇女住手。“快快招来!”
梅林假意哭道:“公子呀,休怪奴家无情,实在疼痛难忍,不能不招了。你说犯了事不妨事,有你来救奴,奴才行此无耻之事的。”
方举道:“快快直招,休要指东话西。”
梅林道:“只因前早来园折花,遇见祝公子,代奴折了桂花,扯我到他房中,说什么私订终身,并要当时求欢。奴恐被人撞见,约至今日晚间。他就不信,将奴身上汗巾要去作为信物,因此今日才来,与他要汗巾的。”
夫人与方举听了诧异,回想道:是了,他见妖怪不来缠扰,见了此女,自然羡慕,做下无耻之事,败坏我家门风。可恼可恼。方举命着家人唤他前来对质,方小姐只是低头不好言说,况是自己丫环做的丑事。夫人见方举发性,只得道:“我儿且缓。你此刻去唤他,更深夜晚,恐惊吓了你姨母,不若等到天明,唤他便了。”
方举遵了母命,守到天明,吩咐四喜去请祝公子。不消一刻工夫,祝贤已到方府。走进园中,见众男女拥了一院,不知何故,走进前来,见一女子吊在上面,又见夫人小姐皆在此处坐着。方举坐在檐口椅上,方小姐见祝贤到来,就回转绣阁去了。祝贤心内想道:姨妹平日常见,今日回避,却是为何?哪里晓得她因丫环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来,又羞又恨,见祝贤来,所以回避。祝贤不知其故,走上前来,向夫人一躬到底道:“侄儿祝贤代姨母请安。”
夫人也不回答,开口便骂道:“畜生!你还来见我么?”
祝贤也摸不着头脑,心中十分诧异,只得转身望定方举打了一躬道:“小弟拜揖了。”
方举一见,一声吆喝。祝贤吓得连退几步,方举又道:“我把你这畜生做得好事!俺是一片好心代汝除妖,留你在此读书,怎么反来调戏我家丫环?是何道理!”
祝贤一闻此言,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停了一刻道:“我、我、我什么调戏?”
方举用手指着梅林说道:“那不是你相约人么?”
祝贤急得双眼流泪,走上前去细看到底是谁。可怜气得眼花身抖,哪里看得明白?方举见他延捱,大怒道:“代我赶出去!”
两旁家人一齐动手,不由分说,将祝贤扯出后园门去了。方举又吩咐将这贱女人推入鱼池淹死。众人正欲上前,夫人道:“不可,她乃是个女流,受人欺哄,总怪祝贤不是。你今伤人一命,作孽多端。况女儿身旁又无人使唤,我看她决不作此无耻之事,总是上了这个畜生的当了。”
方举不好违拗母亲,只得命将梅林放下。那梅林跟随夫人到上房去了。方举照会门上,从今以后,不许祝贤进门。言毕,他去用了酒饭,仍然郊外骑马射箭。
再言祝贤被丫环梅林一口咬定,又被方举赶出后园门,回到家中,坐在书房,又羞又恨。夫人听见公子回来,心下疑惑,为何今日去而复返?忙令丫环去将公子请来。公子入内见了母亲,夫人道:“今早姨母请你有何话说?因何就回?”
祝贤不敢隐瞒,将实话告知母亲。说罢泪如雨下。夫人一听大怒道:“我把你这畜生,真正要死!你在天竺山念书,惹了妖怪,亏了姨兄才得平安,他还怕妖怪复来,接你到他家读书,你反去调戏他家丫环,叫为娘的有何面目见你姨母?你既被姨兄逐出,还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吩咐家人与我将这畜生抓出去!祝贤跪在母亲面前,不肯起身。夫人又吩咐掌家婆拿杠子与我将他打出去!祝贤见此光景,站起身来,也不回书房,就跑出大门外,信步而行,真是有家难归,有国难投。不觉行至钱塘门外,只见一片汪洋水势滔滔,顺着河旁而走,来到父亲坟上,放声大哭。跪在地下,将往日所为之事,细诉一番。今日被冤之事,又哭诉一番。复又叹道:“我的冤枉只有鬼神晓得。孩儿此刻有何面目回家?倒不如一死为妙。”
想定主意,将身旁丝绦带解下,走到松树傍边,将丝绦扣在树上,底下打了一个圈子,回身向家中遥拜母亲。叹了一口怨气,搬了两块砖头,叠起,站上砖头,将头往圈子里一伸,两只脚将砖头一蹬,悬空挂起,准备上鬼门关去了。
要知祝贤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