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曾祖父约瑟夫-吉斯兰于一八二四年二十五岁时,从尼德兰的威廉一世手里接受了贵族的封号。维也纳会议把比利时交给这位威廉一世托管,来抵御法国方面从古到今的觊觎。有不少比利时人认为在社会制度变动频繁的时代,采取这个措施是必要的。六年以后,一八三〇年的革命使比利时脱离了尼德兰的托管,我们发现约瑟夫-吉斯兰当上了民团的上校甚至兼任马尔西安地方的行政长官。他结过两次婚,活到四十来岁死在马尔西安,这里只说他的第一次婚姻。在多事的一八三〇年初,他在离那慕尔不远的苏阿雷镇的波维里城堡娶了一位继承了大宗财产的富家小姐,弗洛尔·德里雍。这位太太死得很早,却生下了我的外祖父阿尔蒂尔。
直到近期,我才略微调查了一些德里雍家的历史。那是个半贵族半资产者的富裕家庭,当地的豪门缙绅。目前这家的代表对我说:“我们这一支缺少能打仗的男人。”他是个耍笔杆的。然而这一家却出过四五个上尉或是掌旗官,都在西班牙服役。还有一个叫雷克莱的,是教皇克雷芒十一世派到中国去的特使,由于他穿着这身衣服,在中国礼仪之争中,当然得站在方济各修会这一边,据说耶稣会的人唆使凶手把他暗杀了。一六九二年,路易十四煊赫张扬地到那慕尔来出巡,当时的德里雍家曾有幸迎接圣驾在吉里的宅邸歇息了一宿。布瓦洛曾卑躬屈节地歌颂过这次盛事。那个时候,激烈的民族主义时期还没有开始,这位查理二世的优秀子民觉得尊敬有礼地接待一位敌国的君主是自然不过的事。法国国王大概不耐烦外省宾客的陪伴,要求只让居停主人的直系亲属列席御前晚宴。当他步入宴会厅时,却瞧见了一大堆人,城堡主人对他说:“陛下,这里的都是我的儿子女儿和孙子孙女。”他的孙子阿德里安,又是一个子孙满堂的家长,更是出类拔萃,因为他是比利时的沙勒罗瓦城里六个炙手可热的大官人之一,他们曾受到勒索,在两个钟头之内,向一七九三年占领了该城的雅各宾党支付了一万里弗尔的现金。这差不多跟上断头台一样让人痛苦。
传说这个家族的一个人在滑铁卢战役的前夜曾请法国元帅米歇尔·内伊吃过饭。有一个小女孩那一晚坐在宴会桌的一边,她一辈子都回忆得起大汗淋漓的信使骑在筋疲力尽的马上,把拿破仑十万火急的信件送交给元帅。如今有个德里雍家的人像史家那么精密审慎,特别指出那时拿破仑觉得胜券在握,根本没有必要三番五次地给内伊传达命令。而我倒信任孩子的记性,我认为皇帝即使对第二天的战役满有把握,也还会给元帅传达个把指令,这是他的习惯。我们这个时代另外还有一个德里雍先生就不那么博学多闻,他觉得他祖先醇酒的香气熏得内伊直到打仗那天也昏昏沉沉。这些野史自有其价值,可以让我们感觉到,每一个家庭都跟这个国家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接连不断的战火交织在一起。
这些古老的谱系无论是公开承认还是心照不宣,几乎都与婚姻的安排谋略有关系。野心勃勃的人尽可能地娶社会地位比自己高的女人为妻,这样有利于后代的高升。另外一些例如卡蒂埃家的人,就在一个极狭小的圈子里选择对象,也在这个圈子里划分大小不同的谱系。德里雍的儿子们似乎更多地寻找资产阶级或者乡下土财主的小姐,不过当然都有丰厚的嫁妆,也许还出自红火健壮的血统,能带来某些平民百姓的生命力。无论如何,这个家族的长寿与卡蒂埃家的相对早夭是个强烈的对比。通过皮埃尔·乔治和玛格丽特·德尔波尔的女儿玛丽或尼古拉·蒂博和伊莎贝尔·迈特皮埃尔的女儿玛丽-卡特琳娜,通过巴尔贝·勒维尔吉和让娜·马苏尔,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乡野气息浓郁的埃诺。
在这个环境中,经常有人对文学或科学感兴趣,据说,也经常有些独立的思想:“皮尔麦茨家的一切坏习惯都来自德里雍家。”在一次打猎的时候,皮尔麦茨家的一个成员对德里雍家的人曾经这么说过,显然,两家并不和睦。如果说对于文学和艺术的爱好会带来危险,那未免有些夸大。我的高舅姥姥伊雷内·德里雍一生有名地严格执拗坚持原则,她膝下的两个儿子,奥克塔夫·皮尔麦茨写小说,他的兄弟费尔南又叫雷莫,一辈子都是个激进主义者,也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里作为一个激进主义者而死。我们在奥克塔夫和雷莫父系家族的后代中还可以找到具有启蒙开放思想的优秀人物,甚至有几个不安分的人喜好印度的佛经和斯维登堡的学说。
有个叫费迪南·德里雍的,开着几爿玻璃店、制钉场和榨油作坊,一八二九年快到六十岁才在他苏阿雷的宅邸里寿终正寝,妻子是在十五年前去世的。这位慈祥的父亲死前不久亲自把他的钻石分给他由十七岁到二十二岁的四个女儿。有位罗博莱斯夫人是死者的姐姐,先后嫁过三个法国人,她最后一次嫁人的时候已年过六十,第三任丈夫才二十五岁,这老太太是年轻姑娘们的良师益友。她显然很有情趣,把她的几个侄女送到布鲁塞尔的马尔尼斯大楼去受教育,那里成立了一所女子寄宿学校,专收被大革命从巴黎赶出来的年轻女子。虔诚的女教师差不多都出身于革命前的贵族家庭,许多人的父母还是在绞架上被处死的。她们向姑娘们仔细传授了旧时代那些高雅的礼仪。德里雍家的几位小姐人人艳羡,她们每人都有几处煤窑作嫁妆。苏阿雷的那个秋天和冬初,四位小姐在罗博莱斯夫人的呵护下生活,人们不断谈论着她们的珠宝首饰。爸爸已经在十月份去世了,她们向裁缝定做的不仅是丧服,还有结婚的礼服和去当宫廷女官的朝服。刚到二月,弗洛尔就在苏阿雷嫁给了约瑟夫-吉斯兰·德·卡·德·马。六月,她肯定参加了她姐姐阿梅丽的结婚舞会。阿梅丽跟当过威廉国王御前侍卫的维克多·皮尔麦茨喜结连理,他是当地一个大财主的儿子。第二年的四月份,伊雷内也结婚了。她嫁了她姐夫的弟弟邦雅曼·皮尔麦茨,于是也就有条件进入了比利时的文学史。这倒不是因为她后来署名发表了几篇散文,而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这一次,弗洛尔没有参加结婚舞会,四天以前,她在马尔西安生下了她的儿子阿尔蒂尔,后来就是我的外祖父。弗洛尔三天以后就死了,伊雷内正在巴黎作蜜月旅行,当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见了这个结局。
接下来的秋天,十一月份,佐埃刚刚过了为姐姐服丧六个月的期限,就嫁给了一个年轻的治安法官,路易·特鲁瓦,他是荷兰国务会议的议员夏尔-斯塔尼斯拉斯的儿子,他本人在仕途上也会有灿烂的前程。从一八四九年到一八七〇年担任埃诺的总督。二十多年以后,佐埃夫妇的几个女儿中有一个叫玛蒂尔德,嫁给了她的姨表兄阿尔蒂尔,这样一来,在我的曾外祖母一辈中,有德里雍家的两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