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的表现确实很好,于是,因为有了进一步的基础,他那天晚上就得以向她提出那天早上一直藏在嘴边的另一个尖锐问题;当时,这个问题被其他更迫切的问题挤出了他的脑海。黄昏时刻,他们回到宫殿的时候,他从斯特林厄姆太太嘴里获悉,米莉肯定又不能与他们共进晚餐,不过稍后应该能下楼来。于是,他又得到了一个机会;他发现苏珊·谢泼德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客厅里,客厅里点燃了许多蜡烛,他们的朋友通常很慷慨,但今天比往常多很多,照亮了富丽堂皇的大客厅每一个神秘的角落。她好像一天比一天更漂亮,他们每个人都深有感触,也会因此拿她开玩笑。在劳德夫人与凯特出现之前,他有五分钟时间跟那位善良的女士坐在一起,而这几分钟穿透他内心的光线,比米莉的蜡烛更明亮。
“她会下来吗?我是说,如果她真的不行,有必要下来吗?”
他之所以提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一直对那个女孩很好奇,却难得一见真相,这样的机会少而又少。这里当然有涉及健康的问题,大家都能感受到,弥漫在整个空间里面,撒在他踩过的地面上,融进他吃过的食物里,混在他听过的声音里,简直无处不在。但是,与此同时,这里对他也有一个要求,他很敏感,所以能够感受到,要求他跟别人一样谨慎,不能提到身体的问题。那天早上,就没有人提到她缺席的原因,而我们知道,这种情况是相当别扭的。与斯特林厄姆太太共度的这一小段光阴,给了他第一次张开眼睛的机会。其实,他一直很乐于闭着眼睛,他这样做甚至对他有精神上的好处。既然他确实不希望遭遇关于米莉的真相,那么,这样不也正好表明他心里坦荡荡吗?也许令她很伤感,当然他也会觉得相当可笑;但是,他对她真的没有什么好奇心,比对一般朋友的好奇心还少。他也许会在必要的时候提起精神,出于礼貌,努力找到并表现出一定的好奇心,但是,迄今为止,他一直都找不到。这么说来,他还算口是心非吗?至少,他对自己的感情很清楚,他知道他对她没有这样的感情。他的感情全都给了凯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凯特,一点也没有留给她的那个朋友。所以,他没有兴趣,因为如果他有了兴趣,他就会很在乎;如果他很在乎,他就会很想知道;如果他很想知道,他就不会这么被动,而他的被动则代表着他的尊严和荣誉感。与此同时,我们要补充一句,非常幸运的是,他的尊严和荣誉感今天晚上并没有破坏他与苏珊·谢泼德的短暂谈话。似乎她很希望让他看一眼什么,而他也似乎乐于满足她的心愿。她不仅允许,还盛情邀请他张开眼睛。“你在这里我很高兴。”这是答非所问,但在此刻含义深远,后面肯定还跟着很多东西。
他对着她微笑,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可能是为了便于和她进行交流,他说话的腔调居然跟她差不多。“这是一次美妙的体验。”
“哦,”她仰起头,有点兴奋地对他说,“我就是希望你有这种感觉。”她补充说,“要不是我有些担心,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跟你说。”
“你担心什么?”他的问题也是对她的鼓舞。
“我担心会破坏别的好事。而且,你知道,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你总是跟她在一起。”
他感觉他脸上的微笑很僵化,不过很奇怪,这对他倒是有利的;不过,他听到最后几个字,他的笑容便越发僵硬了,这几个字说得很对。这样说起来很奇怪,但他确实一直跟她在一起。“啊,”他还是微笑着说,“我现在没有跟她在一起。”
“是的,所以我很高兴,我终于得到了机会。她好得多。”
“好得多?你是说,她有不好过?”
斯特林厄姆太太犹豫了一下。“她一直都很好,她一直很好。她真的很棒。不过,她真的好得多。”
“哦,如果她真的好得多了,那么……!”他控制住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希望自己放轻松一些,最重要的是不要显得对秘密那么感兴趣。“吃晚餐的时候她不在,我们会很遗憾的。”
然而,苏珊·谢泼德却好像非要向他透露所有秘密。“她自己心里有数。你会明白的。你不用遗憾什么。我们会办一个小派对。”
“啊,我明白。今天这里真是金碧辉煌。”
“哦,你喜欢吗?这里的一切我都很喜欢。她终于享受到了跟她这类人相匹配的住所,这个地方确实金碧辉煌,简直是一幅委罗内塞的作品,她真的非常陶醉,而我就像画里面的侏儒或者黑人,故意画在角落里,衬托前景。如果我有一只鹰或者一只猎犬的话,会把场面衬托得更壮观。原来的管家是一位老太太,她有一只红色美冠大鹦鹉,晚上我可以借来,让它待在我的大拇指上面。”除了这些解释,斯特林厄姆太太还说了一些零碎的琐事,虽然最终并没有让他感觉融入这幅图画里面。在这幅画里,大家都个性鲜明,色彩鲜艳,只有他面目模糊,那么,他能在里面承担什么角色呢?“不过,她邀请的那几个人,他们不会来吃晚餐。他们会先到各自的客栈,然后从他们的客栈过来。今天晚上的主要客人是卢克爵士和他的侄女,他们会从伦敦来,在派对开始一两个小时前抵达。她想为他做一些事情,她要从今天晚上马上开始。我们会经常看到他,因为她喜欢他,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他,所以我很高兴,她也很高兴。”这位善良的女士显得非常急切,非常兴奋。“所以,我非常希望……!”但是,她在兴奋之中并没有马上说明她希望什么。
她的表情让他很诧异,他觉得她是要让他思考她没有明说的部分。“你希望什么?”
“希望你留下来。”
“晚餐之后?”他似乎觉得,她想说的实在太多,他不明白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
“哦,当然。到时会有音乐,我们可以欣赏优美的音乐,有乐器,也有声乐,但没有塔索诗歌朗诵。她已经安排好了,至少我已经安排好了。反正尤金尼奥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哦……我!”丹什神情严肃,表明他真心不乐意。
“你将是那个年轻主角,风头盖过其他所有人,高举酒杯,豪气冲天。我们希望,”斯特林厄姆太太紧接说,“你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希望你不是来打发几天无聊的日子。”
丹什意识到,听到了她这句话,他内心翻滚,开始坐立不安,虽然他装得很平静。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衣着朴素、神情尴尬的工人,收入微薄,却要陪着这些衣着华丽、四处寻求乐趣的女士们,跟她们待在委罗内塞的图画里面闲聊,毫无意义地挥霍光阴!她们对什么都想当然,要跟她们解释是多么艰难!他不能跟她们说他很努力,他这段时间是冲什么来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一辈子首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他也意识到了他之所以无可奈何的根源。而跟斯特林厄姆太太在一起待了这段时间,让他间接但绝对无误地感受到了压力,预期中的表演让他的压力甚至更大。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事已至此,他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他感到整个空间弥漫着寒气;这就是他的处境。于是,他只能勉强应付。“我想,如果我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操心,你恐怕不会理解。我自己也有烦恼,也需要应付一些迫切的需求。在伦敦,我是有压力的。”
她完全能够理解,听见“压力”,她就站起身来,表示她也有压力,有她自己的牵挂。“哦,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工作和报酬?对这种牵挂,我感同身受,我也感受到日子飞逝而两手空空的失落。但是,你看,我不是都放弃了吗?为了跟随她,我放弃了一切。我希望你跟我一样。”她接着问,“你不能写一些关于威尼斯的文章吗?”
有一瞬间,他几乎希望他能跟她一样。于是,他善意地对她微微一笑。“那么,你有写关于威尼斯的文章吗?”
“没有,但是,如果我没有彻底放弃的话,我是想写的,你说呢?你知道,她是我的公主,而对于公主……”
“是要全心全意的,对吗?”
“一点没错。你说对了!”
这就让他感到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跟他一样脚同时踩着那么多个地方。“我完全理解,她是你的公主,不过,你应该知道,她不是我的。”他感觉,说句实话,他说这样的话没有危险,因为他感觉她肯定不会向他人转述,更不会向劳德夫人转述,否则她将从中发现令人不安的含义。这就是这位善良的女士让他喜欢的部分原因,她不会向别人告密,同时,他敏感地感觉到,她似乎很腼腆地希望他知道这一点。这表明,如果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只会对他有益,对他没有任何伤害,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然而,即使他看懂了这一点,他还是感觉这一切都那么奇怪。此时苏珊·谢泼德的期望好像和凯特是一样的,只是她的表达方式截然不同,动机也完全不同,虽然她的城府不如凯特那么深。与此同时,劳德夫人的期望跟所有人也都一样。他就夹在所有这些人的中间,被所有人包围着。这种感觉让他相当困惑,所以,也许最好的选择是认同自己是一头蠢驴。如果他认为自己不是蠢驴,但又继续待在里面,那么,他就是名副其实的蠢驴。他很高兴周围没有男性见证人,全是穿裙子的人;他不希望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于是,他想到了卢克爵士,那位拿手术刀的专家,在伦敦的时候,凯特就说米莉跟他有一定的来往,此时,他从那么远的地方重新卷入他们中间,这是斯特林厄姆太太刚才向他宣布的,这件事要想想怎么解释。在他的心目中,伦敦那些伟大的外科医生都是能看透一切的。所以,他也许不必太在乎自己的性别,也用不着逃避。他最多只能显得毫不在乎,他努力装得不在乎,他才能忍受所有的煎熬。然而,他想象中会带来卢克爵士的那列火车,让他想起了马克勋爵。马克勋爵曾经两次发现他的秘密,看到了他荒唐的模样,而他就是一个男性。不过,要装着对马克勋爵不在乎,是相对比较容易的。
他的同伴没等他表达他的这些忧虑,就回应了他关于米莉不是他的公主的说法:“她当然不是你的公主。你得先努力才行。”
对此,丹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是她得先努力吗?”
这句话产生的效果超出他的意料,竟让她慌神了一会儿。“我明白。毋庸置疑,是可以这么想。”然后,她又停下来,环顾左右,回避跟他的目光相对,似乎在想着米莉该怎么努力。“不过,她一直都想对你好。”
这句话让他一下子显得那么粗鲁无礼。“当然,她一直对我很好。她非常好,一直将我当什么大人物似的。我可以将她当成我的女主人,我跟你一起伺候她。当然,”他顺着她的意思补充说,“我也发现,这里确实像宫殿。”
她马上显得这就是她想听到的话。“这就是我的意思,这里就是宫殿,而且像是天堂里的宫廷,是天使的宫廷。这里绝对适合她。”
“好吧,我同意。只是,你知道,”他说,“整体而言,宫殿里的生活,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是的,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这就是关键,所以说,她是伟大的公主,是唯一的公主。跟她在宫殿里一起生活,”斯特林厄姆太太说,“是要付出代价的。”然后,她似乎解决了他的问题。“你会明白的。”
他等了一会儿,接着也没有说让她不开心的话。“我想你刚才说得对。总要先付出努力。”
“哦,你已经在努力了。”
“是吗?我觉得还没有。我还能再做得更多。”
好吧,她似乎想说,要是他果真这样就好了!“你一切都做得到,你知道。”
“一切”实在太夸张,他无法正儿八经地接受,之后,他没有回应,而是提起一件不同但也关联的事,他这是要表达他的谦卑,也想避免显得无知。“既然你跟我说她好多了,她为什么还要叫卢克爵士来?”
“她没有叫他来,是他自己要来的。”斯特林厄姆太太解释说,“他早就想来。”
“如果他都放心不下,那不是更糟糕吗?”
“他首先是来度假的。这几个星期,她一直知道他要来。”斯特林厄姆太太接着说,“你可以让他放心一些。”
“我?”他毫不掩饰他的困惑。真是穿裙子的人!“对于他这样的人,我帮得上什么忙呢?”
“你怎么知道,”他朋友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跟你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是伟大、仁慈的人。”
“那么,他就不需要我帮忙。再说,我是外人,插不上手。”
“你有什么想法,”斯特林厄姆太太有些急,“也可以跟他说。”
“我对蒂尔小姐的想法?”丹什瞪着眼睛说。他们说得没错,这是一宗大买卖。不过,他终于找到自己应该说的话。“这与他毫不相干。”
有一阵子,斯特林厄姆太太的确觉得他说得对。她的表情还显得很兴奋,不过,她那双明亮又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穿,虽然他直到后来才知道她可能看见了什么。“那么,就这样跟他说吧。无论你说什么,都有利于他了解你。”
“他为什么非要了解我?”
“给他一个机会吧。让他与你谈谈,到时你就会明白。”
斯特林厄姆太太所说的一切,让他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既愉悦又有点奇怪的温暖,在之后的两三小时里,这种感觉因为几个新的印象变得更为充实。米莉在晚餐后下楼,此时来了六七位朋友,主要是兰开斯特大门的女士们的朋友。她跟这些人都热情打了招呼,也对尤金尼奥带来的音乐师表达了热烈的欢迎,那位伟大的医生是最后来的,这位医生的到来,更让他感受到了她汹涌澎湃的热情,完全取代了刚才温和的魅力。当然,对于她的魅力的感受,有些人会比其他人更深刻;而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水淹到了脖子。他在水里挪动着,但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然后,他浮到水面,无声无息地游着。总而言之,他们都像是水晶玻璃池里的鱼儿。那个地方的气质,那里的美,可能有很大的关系,那些房间的富丽堂皇,富有艺术性的装饰,塑造了所有人的神态,让他们显得宁静而不凝重。这些人都是像斯特林厄姆太太说过的计划在客栈里待一两个星期的人,他们的行动完全按照贝德格尔旅游指南,看到壁画都会大惊小怪,会为了不到一法郎的费用跟贡多拉船夫讨价还价。今天,米莉穿着白色裙子,在众人之间穿梭,让他们大开眼界,十分敬仰,因此,即使他与斯特林厄姆太太谈到的那幅委罗内塞杰作还不够完整,但是刚开始的散漫和冷漠终究都消失了。今天晚上,他第一次看见她穿白色衣服,但她从未让他强烈而清晰地感觉到光彩四射。她的样子跟以前不同,更年轻,更漂亮,扎成辫子的头发的颜色不如从前那样刺眼;然而,他不想说这是因为她换掉了从前一成不变的像修女制服一样的黑色衣服。这样的变化虽然增加了她的风采,但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改变,他因此进一步判断,这一切都是由卢克爵士的到来决定的,这个想法有点意思。如果说他因此嫉妒卢克·斯特雷特爵士,他从客厅的另一边观察他的神情可能更有意思,而他发现,他的神情并没有受到现场气氛的影响。但是,他不能太过分,尽管这里人人都很兴奋,可以为他提供一些掩护。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得太深了,而且,他经过观察思考,他发现他比别人都陷得更深。米莉忙着照顾其他人,好像没有怎么理他,同时,凯特与劳德夫人将他介绍给那几位英国女士;这本身就是一个证明,迄今为止,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交流,仅限于一次目光交流和三个表示问候的单词(语气极其轻松),但是,他还是能领会到她对他的关注。
他可以发现,今天晚上,作为女主人,她洋溢着高尚而饱满的精神,既体现她的胆识,也符合当天的氛围,他看得特别清楚的,是在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特质,但非常奇怪,她似乎能收发自如,想压制下去或者显示出来,她都做得到:她还是那个美国女孩,跟他当初认识的一模一样,在纽约的时候,他觉得她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觉得,那天在伦敦碰到他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那个美国女孩。他发现,这是她特有的社交资源,那是像他这样的男人所不具备的;他也不可能知道,这到底算是人格的延伸还是人格的收缩,所以,他只能认定这是外表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延伸。今天晚上,他这样做显然是对的,后来,凯特强行跟他介绍另一个人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很好的印证。刚才,她就想把那位女士介绍给他,可是,在音乐的掩护下,还没有真正介绍,他就躲开了。当时,他觉得她神秘兮兮,好像在交代他们在广场上交谈的内容,可是那些内容显然都是她编造的。不知道她要强迫他干什么来惩罚他。他的第一感觉是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不仅让她为了他动用了她完美的智慧,还让她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他那个无懈可击的逻辑。在他的面前,在他的身边,像今天从吃晚餐到现在,她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这种可能性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小,她只能面对这个问题,或者干脆投降,或者徒劳无功地挣扎或者口是心非地申辩,或者利用一切机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的机会在于,在那个场合,有许多事情肯定可以让他感受到她的意愿,他一开始还觉得这些事情给了他一些压力,慢慢地,通过这些事情,他也能感受到她感受到了他的意愿。她的相貌跟米莉一样漂亮,但又有不同之处,而他此时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反映在她的脸上,这让他感到相当满足。有生以来,他从未像这样粗俗地体会到什么是“征服”。他确实曾经让人“喜欢”过,但从来没有在像这样的地方得到这种程度的喜欢。这超过了米莉对他的喜欢,很可能如此,他感觉应该给予回报。与此同时,在观察情形的时候,他发现凯特的光彩不如从前。作为年轻的主角,她笼罩在了米莉散发出来的温和光辉之中,她今天晚上俨然穿上了米莉以前穿的毫无亮点的黑色小礼服。他感觉,她今天的表现,跟他们年轻的朋友因病不能到场的那天她在她姨妈眼皮底下的亮相截然相反,他永远不会忘记她那时的完美亮相。此时,同样是在她姨妈的眼皮底下,她心甘情愿地摒弃所有亮点,事实上,就是她的放弃,成就了今天的美感,也修复了受损的部分,但是,今天晚上,谁的眼睛会持续关注谁呢?无论如何,他都很肯定,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似乎想要表明如果说她有些不自信,至少她是很镇静的。
“你现在觉得她怎么样?”
她好像不担心人家说她太放肆,所以,她从他们站的地方一直瞅着米莉,发现她又跟小乐队的乐手谈论着她下一步的希望,他们对她毕恭毕敬,同时又有威尼斯本地人特有的幽默,跟威尼斯本地的喜剧一样夸张。那位女孩觉得音乐应该开心一些,应该能化解人们的拘束,但也不要太激烈,这样能体现音乐诠释者和创作者的良好品行,总之,品味应该自然,旋律应该热烈。总之,凯特的问题是很容易回答的。“亲爱的,你知道我觉得她怎么样!”
“她太漂亮了,”凯特好像替他回答说,“感觉一切都那么完美,特别是她的珍珠,跟她的旧带子极匹配。我想你有机会要去仔细看看。”丹什知道,自己虽然看过那串珍珠,但不算仔细看过,没有好好欣赏过其中的诗意,每当想到米莉,他好像都能感受到她的诗意,那可能是珍珠的诗意的来源。看着那串珍珠的时候,凯特的表情让他感慨良多:那串无价的珍珠链在米莉的脖子绕了两圈,又沉又纯,垂到她的胸前,她下意识地抓着、抚弄着、在手指上缠绕着,这应该是自然的动作。“她就是一只鸽子,”凯特接着说,“人们一般都想不到,鸽子会打扮得这样珠光宝气。不过,在她身上,一切都那么自然,从头到脚都是。”
“是的,从头到脚都很自然。”丹什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自然,但他更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同伴的说法意味深远。米莉确实像一只鸽子,这就是她的形象,尽管主要是在精神上的。然而,他不久之后就意识到,由于一些他看不见的原因,凯特强烈地感受到了她的巨大财富,她的财富是一种力量,非常强大的力量,大家也都知道,鸽子有一双翅膀,飞起来的时候,会让人看到让人激动的暗示,听到悦耳的声音。他甚至依稀感觉到,在一定的情况下,在涉及他的情况中,她的翅膀就会展开来罩住他。再说,最近不是展开了吗?凯特、劳德夫人、苏珊·谢泼德和他,特别是他,不都偎依在她的翅膀下面吗?目前,这一切就像太阳普照下的迷雾,在这明亮的迷雾中,他听凯特紧接着说:
“珍珠有魔力,跟任何人配都很自然。”
“跟你配也肯定很自然。”他坦率地回答说。
“哦,是的,我自己明白!”
她自己明白,突然间,他也看明白了,她本该也是珠光宝气的;于是,他更清楚地领会到她当前的思想。米莉身上珠光宝气的装饰物,有些神奇彰显了人们之间的差异,事实上,凯特的神情表明她看到了那个差异。她的神情还可能表明,她佩戴珍珠的样子肯定也很好看,但是莫顿·丹什是给不了她珍珠的。那不正是米莉今天晚上彰显的巨大差异吗?她意外将另一个事实摆在凯特面前,而凯特则看得很清楚,一点都没有遗漏掉:即使她最终嫁给一个不能送给她这么贵重礼物的男人,她们之间的共同点也是无人可比的。然而,丹什直到后来才想起这个悖论。此时,他想起了吃晚餐之前斯特林厄姆太太跟他说过的话。于是,他终于可以回答他的朋友刚才提出来的问题:“她很好,当然,有人跟我保证说她更好了。这是一两个小时之前斯特林厄姆太太很高兴地跟我说的。显然,她自己是相信她更好了。”
“如果他们要这么说的话……!”
“你会怎么说?跟他们相反?”
“除了你,我不会向任何人说什么。我不会故意跟他们唱反调。”他似乎什么东西都要人家教,这让凯特又感到很不耐烦。
“我就是说我。”他说,“你会跟我怎么说呢?”
这让她犹豫了一阵子。“她没有更好,而是更糟糕了。不过没有关系。”
“没关系?”他感到很迷糊。
但她自己不迷糊。“跟我们没有关系。当然,我们还要为她尽最大的努力。我们正激发她的生活欲望。”凯特再次看着她。“今天晚上她确实有了生活的欲望。”她这句话很温暖、很温柔,让他觉得有些突兀,她一直都很明确、很坚硬。“好棒!漂亮极了!”
“确实很漂亮。”
对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无可奈何,他有些憎恨;但她丝毫不在意。“她都是为了他。”然后,她朝着米莉的上门医生点了点头。“她希望在他面前展示最好的一面。但她骗不了他。”
丹什也看到了,因此,他能够马上回答说:“你觉得你能吗?我是说,如果他跟我们在一起,你的情感是不是瞒得过他?如果莫德姨妈与他关系很密切的话……!”
事实上,莫德姨妈此时就坐在他的旁边,好像跟他聊得很起劲,但这并没有转移掉他的视线,他的视线很坚定,好像谁看到他都会有这种感觉,丹什意识到了,凯特也意识到了,于是,她接着说:“他在看着你。他想跟你说话。”
“斯特林厄姆太太事先就告诉我,”年轻人笑着说,“他可能会想跟我谈话。”
“满足他吧。满足他的愿望。”凯特接着回答刚才的问题,“我没必要瞒他。有必要的话,莫德姨妈会替我做的。我是说,他对我一无所知,所以,他对我的看法基本上就是她对我的看法。她现在对我很满意。他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也许他想谴责你。”丹什暗示道。
“因为我不在乎你吗?完全可能。但是,就装样子,我把你这个聪明的年轻男人推给了米莉,他还能怎么样?”
“好吧,”丹什真心诚意地说,“我想我要感谢你,你将我让给了一个可能比你更容易相处的人。”
那位夫人已经换了地方,所以,她使劲环顾左右,寻找着劳德夫人的一个朋友,她说过要把她介绍给他认识。“所以,我更要将你介绍给威尔斯夫人。”
“好吧,不过稍等一下。”这不仅是因为他看见威尔斯夫人在很远的地方,因为她没有让他产生任何渴望,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结婚之后,他是不是应该跟这种人建立什么关系,更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那天早上凯特没跟他说过但在逻辑上跟他关系很大的事情,此时此刻,这个意识变得极其清晰,压迫着他抓杯子的时候都特别用力。既然莫德姨妈陪卢克爵士坐着的时候发现他对凯特那么专注,那么,他再怎么跟她说他已经改变了追求的方向都是没有效果的。而且,就在刚才,他并没有很在乎莫德姨妈,只是在紧要关头才装一下。“如果劳德夫人知道那是个将死的女孩,她怎么会认定我已经对你死了心?你对米莉的情况的判断可能没错,但是,你对劳德夫人的判断可能有失误。如你所说,”他口齿清晰地紧接着说,“米莉骗不了那位伟大的医生,但是,那位伟大的医生不会欺骗其他人,不会欺骗那些有密切关系的人。他肯定不会欺骗斯特林厄姆太太,因为她是米莉最亲密的朋友;同样,斯特林厄姆太太也不可能欺骗莫德姨妈,因为莫德姨妈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凯特很冷静地看着他,因此表明了她的观点,为了这个观点,他就值得拥有她。“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很惊讶,你好像对自己要走的路都看不清楚。”
此时,他对他的同伴感到极度好奇。我们知道,他曾经将她比喻成一本书,一本人们都没听说过的、还没有裁边的新书;说句实话,他一直都很兴奋地翻阅着这一部书。“哦,你知道,你看得那么清楚,我也感到很惊讶。”
“无论如何,”凯特紧接着说,“要说斯特林厄姆太太会欺骗人家,那肯定不是不可思议的。她为什么不能掩盖真相呢?”
“对劳德夫人?”丹什睁大了眼睛。“她为什么要掩盖呢?”
“为了让你高兴。”
“这怎么会让我高兴呢?”
凯特扭开头,似乎她已经受不了他的愚钝。但是,随后她又看着他说:“她这是要让米莉高兴。”不等他再提出问题,她紧接着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感觉到斯特林厄姆太太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吗?”
事实上,他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这跟那位善良的女士最近一次接待他的情形惊人地一致。他感到十分诧异,难道真是巧合?好吧,还是那句老话,凯特一直提着灯笼,照着他前进的路。不过,他有所保留地表示认同:“她是个好人。不过,对于什么事情是应当的,她的判断可能跟你有点不一样。”
“如果都是为你好,怎么会不一样呢?”
丹什犹豫了一下,但只有那一下子。“哦,问题是,说实话,我不明白这样怎么是为我好。”
“为你好,可以说,”凯特说得非常简洁,“就是为我好。为你争取时间。”
“要时间干什么?”
“一切。”起初她又显得很不耐烦,然后,与往常一样,她又做了调整。“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
丹什微笑着,但他自己感觉他的笑容是紧绷绷的。“亲爱的,你好神秘!”
这句话促使她盯着他,他也从而发现,他们可能碰到了泪水的源头,让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他从她一些难以觉察的动作看出来的,如果没有这些动作,她可能不会这么让人感兴趣。“我一直在为你操心,我从未梦想过我会为其他哪个人这么操心。”
好吧,她说出了心里话,这让他满脸通红;不过,他很快就有一个回答浮到嘴唇边。“哦,我不是一直在劝你,我们不用操那么多心吗?”他接着还要劝;他也再次提到他这个星期以来都在逼她的事情。“我们不用操那些心的,只要我们相爱,其余的一切都不用操心。”
这番话让她泪水一下子就干了,然后,她扣住她那条链条的无数环节的一环说:“你想跟她说什么就说什么,跟她说什么都没关系。”
“斯特林厄姆太太?我没什么好跟她说的。”
“你可以跟她说我们之间的事。我是说,”她紧接着说,“你可以跟她说你还喜欢我。”
这确实很有意思。“就是不说你还喜欢我?”
她没有理睬他。“我肯定她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明白,不会跟莫德姨妈说。”
“你并不是很明白。她不会跟莫德姨妈说,也不会跟其他任何人说。”他发现,凯特其实一直比他更惦记着米莉,她下面说的这句话就是很好的证明。“这样,你就有时间。”
她最终迫使他不得不思考,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一股亮光,让他马上可以看穿迷雾,虽然不是马上可以看穿。“我必须说,我真的明白了。这样,我就有时间来做你认为有可能的事情。我还明白,这样也能为你争取到时间。”
“确实也能为我争取时间。”看到他比刚才更专注,她显然受到了鼓舞,隔在他们两人中间的迷雾似乎终于散开了。但是,她还是存有戒心。“不过,你别以为我会为你包办一切。如果你想让东西有个名字,你就得给它取名。”
于是,他心里反复琢磨着几个名字;最终只剩下一个,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可怕,但很合适。“因为她快要死了,所以我要跟她结婚?”
他感觉,对此,她既不退缩也不攻击。她本可以优雅地保持沉默,可以用眼神来回答他的问题,在他们目前的处境下,这样是有好处的。不过,她的嘴唇还是动了。“对,跟她结婚。”
“所以,她死去以后,我自然就有钱了?”
他都明白了,他没有必要再问;不过,他马上感觉浑身发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他真笨,他真懦弱,居然料不到她有这样的计划。既然他已经看懂了,她有些话没来得及说的,现在就必须说出来,于是,这些话通过她平静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像她觉得如果在最后关头退缩,是她的耻辱。“你自然会有钱。我们也自然会获得自由。”
“哦,哦,哦!”丹什轻轻地说。
“对,对,对。”可是,她马上打岔,“去跟威尔斯夫人认识下吧。”
他没有移动脚步,因为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这么说,我要当场向她求婚?”
在这句话里面,他没有加讽刺的语气,其实,语气越简单,讽刺意味就越浓。但是,她丝毫不为所动。“这件事你自己安排,我不参与,只要你不是想跟我断交,我想你就不用问我。你可以随心所欲,尽力而为。”
他又想了想。“我绝对不会跟你断交,今天早上,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
“那就没问题。”凯特说。
“没问题?”他迫不及待地问,“你会来吗?”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这并非她的原意。“你行动自由,目标明确,机会难得,这些都非常理想。”
“你说得真好。”她说的话让他大为感动。“我有一点还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喜欢我,怎么又喜欢这样呢?”
“我不喜欢这样,但我这个人,上帝知道,不喜欢的事情也能做。”
直到后来,当他回想这个情景的时候,他才从这句话中体会到她的英雄气概,相比之下,他却显得那么懦弱。不过,事实上,他当时就发现,这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是很伟大的。他还记得,他当时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他的嘴唇还是不受控制,又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不明白你怎么受得了。”
“哦,你要是对我更了解,你就会发现我有多大的忍耐力。”然后,不等他回话,她就紧接着说下去。说他在精神上还不够了解她,虽然他一直这么关心她,这是他难以直接面对或者全部接受的。他也一直觉得她很神秘,但是,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纵容,他不觉得那是她造成的。那么,她这时会把什么交到他手上呢?尽管问题依然存在,她还是要推着他继续前进。“你要留下来。”
“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完成使命吗?”
“哦,不,亲爱的,我们会走。”
“走?”他大惑不解,“什么时候走?去哪里?”
“过一两天吧,直接回家。莫德姨妈说的。”
这放飞了他的思考。“那么,蒂尔小姐怎么办?”
“我跟你说过。她会留下来,所以你要留下来陪她。”
他睁大了眼睛。“就我们两人?”
她微微一笑,显然是因为他的语气。“你不是小孩了,而且,还有斯特林厄姆太太帮你。”
此时,他觉得奇怪极了,他居然稍微一当心就能从她身上得到诸多启发,他基本上能预见她想说的话,有了这个本能,他就没有必要花那么多冤枉力气去更好地了解她。如果不是他隐约看见了她可能中途撑不住,他可能就不会再多说什么。然而,既然她还没有崩溃,他就只好接着问:“这是不是劳德夫人的主意?”
“没错。当然,你应该明白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她补充说,“我不只是说我们马上要离开,我主要是说莫德姨妈觉得这样合适。”
“是的,我明白。”丹什片刻之后说,“所以一切都显得很合适。”
“一切!”
这两个字几乎让空气停滞,有一阵子,他好像在内心审视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且他的视线绝对不会模糊。然而,事实上,他的眼睛盯着别的东西。“你们让她留在这里等死?”
“她相信她不会死。如果你留下来,她就不会死。我是说,”凯特解释道,“莫德姨妈相信。”
“所以我有必要留下来?”
她还是没有崩溃。“我们不是很早就说好了吗?她的想法是我们的行为准则。”
在她面前,他努力地回忆,但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哦,是的。我不能否认。”然后,他又说,“所以,如果我留下来的话……”
她马上回答说:“那就不是我们的错。”
“你是说如果劳德夫人还怀疑我的话?”
“如果她还怀疑我们的话。不过,她以后肯定不会了。”
凯特的语气很重,斩钉截铁,让他觉得没什么可以再说的,可是,事实上,他紧接着又想到:“但是,如果她不接受我,怎么办呢?”
这让她摆出一副很累的模样,而她之后表达的耐心,让他十分感动。“试试看吧。”
“当然,我只能试试看。不过,你知道,向一个垂死的女孩求婚,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行。”
“在你面前,她就不是一个垂死的女孩。”凯特说话都像刀切一样,很准,也不留余地,让他崇拜不已,她这次顶嘴也好像说到了点子上。事实上,这就是米莉今天晚上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他的同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好像她的视线能插进他的内心深处,并看到了他真实的印象。她转过头去看他们的朋友,他也转过头去,因此,两人一起看了一会儿。此时,另一边的米莉碰巧也注意到了他们,并朝他们露出了坦率的微笑,她的那串珍珠,她的生命价值,以及她的财富,也都在朝着他们闪烁。这让他们想到了刚才谈到的计划,他们俩的表情又一起变得很凝重,凯特自己的脸色甚至变得有些苍白;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宫殿里再次爆发了一阵欢快而嘈杂的音乐,这音乐与其说打扰了他们,还不如说掩护了他们。所以,丹什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很安全的。
“我可以留下来,但可能不会努力去干什么。”
“留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努力。”
“你是说,只要留在她面前就行?”
“我不明白你还能怎么样。”
丹什犹豫了一会儿。“那么,你认为她会主动说要跟我结婚?”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会。”
“像她这样的公主,会做这种事?”
“无论她像什么,你做好准备就行。”
好吧,他貌似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么,我只好接受了。该来的让它来吧。”
凯特没有马上回嘴,她不想跟他纠缠。不过,她过了一会儿又说:“那么,你保证留下来?”
他也没有马上回答,但一旦说出来,他的意思非常清晰。“你是说你们都走?”
“我们都走。”
“最晚什么时候走?”
“最晚星期四。”
这就是说还有三天。“好吧,”他说,“我保证留下来,但你要来找我,你要保证。”
跟往常一样,他的话又让她的表情凝结了,然后转着头,似乎茫茫然地找着什么。她的茫然比她的热情更让他印象深刻,她的热情表明她是女人,而她的茫然则像一副面具,表明她在躲避什么。然而,非常碰巧,她的寻找没有白费,不久她就找到了目标,终于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借口。“威尔斯夫人等得不耐烦了。瞧,她正朝我们走来。”
丹什也看见了,但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还有时间。“你不想理解我,我也不想理解你。你就别指望我干什么。”
“真的吗?”她用哀求的语气说。
“真的。我会在你们之前离开。明天就走。”
他后来有点得意洋洋地觉得,她当时就明白他是说到做到的。她又看着威尔斯夫人,她走近了,但她很快又回过来跟他说:“那么,要是我理解你呢?”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位朋友继续向他们走来。他简直是在玩弄她的自尊心。他当时知道,跟她交往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尝到过这么强烈的味道,这已超出甜蜜的范围,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目前的局面。“那么,我就理解。”
“你保证?”
“我保证。”
“你会来找我?”
“我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