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姐跟方标、裴广志他们吱吱咕咕讲着这一星期来走山头的甜酸苦辣;方标、裴广志又告诉她缴获轻机步枪俘虏敌人的经过;胖大姐听了很高兴,她望了她弟弟一眼,安慰地笑一笑。她记得当初她反对他进军事组,现在看来,还是他挑选得对。
虾球、亚炳、土生、亚蒙这几个孩子站在他们的身边,听他们讲话,他们没有插话的机会。虾球喉咙痒痒地干咳了一声,胖大姐回头一望,叫起来道:“啊!虾球!原来你也在这里!”虾球握着他的步枪,很神气地挺立在胖大姐的面前,眼睛、嘴角在笑着,意思是告诉她:你看!我这副模样像不像一个老战士?……胖大姐望他一眼,见他这副神气,忍不住“咭咭咭……”笑出声来,走过去拍拍虾球的肩膀道:“虾球!你够资格了!”话刚说完,虾球就哭丧着脸叫嚷起来:“唉哟!我的天老爷哟!你踏到我的脚趾甲上面来了!唉哟!唉哟!……”他即刻蹲在地上,捧着他的膝头叫痛。胖大姐俯下身去,看见虾球的那块脚趾甲已经给她碰得翻仰起来,快要脱落了,难怪他叫痛。胖大姐叫她弟弟道:“广志,你替虾球背枪,解下他的子弹带,我们马上带他到医院去找三姐替他消毒。”大家七手八脚,就把虾球扶起来。虾球的脚趾虽然非常疼痛,可是他的心头却觉得很甜蜜,很安慰。
临时医院在一座树林环绕的小村中。虾球远远就看见不少人在晒太阳。他好几天没有看见三姐,很记挂她,很想跟她谈谈他的心事。走在路上时,方标跟胖大姐说道:“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一个受伤的俘虏寄放在罗村,明天要抬他到这里来。”胖大姐道:“我听说指挥部很逼切要得到敌方的数据,万同志派出了好些同志出去侦察,他知道你带有俘虏回来,他一定高兴得跳起来。”方标道:“那么你招呼虾球,我即刻要去见姜同志万同志!”胖大姐叫身边一个同志道:“你带方队长他们到指挥部去!”
胖大姐在路上问虾球:“还痛不痛?”虾球应道:“裴广志是你的弟弟吗?他告诉我:旧的不脱,新的不生。”胖大姐笑道:“你懂得他这句话的意思吗?”虾球道:“当然懂。”胖大姐道:“你说给我听听!”虾球道:“还用得着说?旧趾甲好好的,新趾甲怎么生得出来呢?”胖大姐笑道:“你还不懂得完全哩!他这句话是双关的。他的意思是说:你跟旧社会里的一些人还有着或多或少的血肉关系,你是从旧社会中走出来的,你对旧社会的人,对旧社会的关系,还不能完全割断,这是会妨碍你的成长和进步的。你明白吗?”虾球道:“请你再说一遍!”胖大姐又重复说一遍,虾球细心听,专心去领会,忽然,他好像得到甚么宝贝似的叫起来道:“大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胖大姐问:“你明白了甚么?说呀!”但是虾球可说不出来。他不能把他心中所感觉的思想用说话表达出来。
胖大姐又催促他道:“说呀!你明白了甚么?”虾球深思了半晌,并不答胖大姐,却自言自语道:“啊,我想通了!鳄鱼头是我的旧上司,我恨他,因为他在我面前做过坏事情。蟹王七呢,他是我的好朋友,他现在来攻打我们了。他也不是好人了。那么,我就可以杀他了!啊,但是,他是我的好朋友,我心里并不恨他……”他转过头来问胖大姐道:“这怎么办才好呢?那个王连长,他名叫蟹王七,是我的好朋友,就是那个给我们俘虏的死蛇的连长,他的队伍在半路上给我们打退了,他要是再来打我们时,我应该怎样办呢?”
胖大姐听到这儿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她说道:“对了!你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就是这样……”她说时伸出手掌来作砍头状……“一刀两断,把你跟他的私情一刀两断!他已经不再是你的甚么朋友,他是你的,也是我们的敌人了!他是鳄鱼头的走狗,他是屠杀人民的刽子手,你应恨他才是呢!”虾球道:“是呀!我明白他做的事不对劲,可是老实说,我在心底里可还不曾恨他哩。”胖大姐笑道:“这就是旧虾球在你的心中作怪了。旧虾球对旧社会的朋友们还有一份温情,这份温情不去掉,新虾球就不能往向前进了。”虾球脸上的表情像很苦闷似的,胖大姐安慰他道:“虾球,你是好孩子,你不胡涂,你能思想。不要急,慢慢来吧!环境有一天会帮助你解决这个苦闷的。”
两人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已走到医院门口来了。虾球用脚跟走路,一步一拐地走进一间土房子里去。
三姐刚替一位伤员注射完毕,抬头看见虾球,惊讶问道:“虾球,你受伤了?”虾球答道:“不是。我把脚趾甲踢脱了,来请你给我消毒。”
三姐检验虾球的脚趾,替他剪掉那块还跟皮肉连结的趾甲,敷上一点防腐膏,给他包扎好。胖大姐告诉三姐道:“我弟弟跟虾球一共十几个人,上星期在队伍后面伏击敌人,缴了一挺轻机、七八枝步枪,还捉了一名受伤的俘虏呢!”三姐听了高兴得很,她望一眼虾球,问道:“你也放了枪吗?”虾球笑道:“放了两枪,一枪射上天空,一枪打在地上,白放了。”三姐笑道:“初出茅芦,算是这样了。下回可不能乱放枪,子弹很宝贵呢。”三姐回头问胖大姐道:“你把他带回去还是留下来?我说,不如留他在这里住两天吧,我们每天有人替他换药,比在队上好,要是发炎中毒,走不得路,可不是玩的哩。”
胖大姐道:“你安置他在这里好极了,我回去跟方标关照去。看情形他们的小鬼队怕再没有集中训练的机会了,或者会分发到各队去服务。”三姐想了一想道:“那么就顺便托你跟方标说吧,要是分发,就请他把虾球分发到我这里来吧。”虾球问道:“三姐,调我到这里来干甚么?”三姐道:“帮我招呼这些伤病同志呀!”虾球的眉头马上皱起来,这项工作跟他的脾胃太不合了,他应道:“三姐,我不,我要跟方队长他们打仗去!”三姐笑道:“傻孩子,你愁没机会打仗?过些日子我带你去跟丁大哥他们在一起打仗,打到你头晕眼花!不愁没机会打仗!”虾球听三姐这么说,他不再作声了。
三姐警告虾球道:“你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安静地躺着休息,不要多走动,等好了再让你飞!在我们游击区,脚是最宝贵的,有了脚,才有生命;有了脚,才能追打敌人,你明白吗?”虾球接下去道:“有了脚,才不会落伍连累别人……”三姐笑道:“对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是跟全体的生命安全连结在一起的!”把虾球安顿好,三姐就帮助其他卫生员医务员忙别的事情去了。
晚饭后,亚炳来看虾球,告诉他许多消息。他说:他明天绝早要带人回头去,把死蛇抬回来,上头有重要军情要问死蛇;他说,我们的正副班长做不成了,要分派到各大队去服务了;他说,新兴那边来了好几千自己人,明天会经过这里。哦!我高兴死了!听说以前在江门带我出来的那位先生当了政治委员了!他说,黄屋村来的民兵报告,劳明耀、王凤跟好些同志都给鳄鱼头派人解到广州领功去了,劳、王两同志差点给枪毙了呢!他最后又说,上头开了几天会,整理队伍,许多人要调出去,许多人又调回来,我看会有大事情发生呢,看姜同志很紧张的样子……亚炳在虾球床边吱吱喳喳讲了半天。虾球问道:“我的枪呢?你可有替我放好?”亚炳道:“所有枪枝统统缴上去了。我们以后有驳壳发呢!还背长枪干甚么?”说罢装个怪脸走了。
第二天,医院的生意突然兴旺起来了,里里外外挤满了一大批伤病员。三姐对虾球说道:“你不能占据这个床位了。要让给病重的同志。你白天到外边草地晒太阳,晚上铺稻草睡地下吧!”虾球道:“我睡哪里都行。”说着他即刻让出他的床位。他看见全院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三姐叽咕发牢骚道:“这怎么得了!药没有,拿甚么来医人?”虾球走过医务员的窗口,看见一个医务员跟一个女卫生员在交头接耳,男的说:“他们一圑人病了一二百,还剩下多少好的呢?”女的答:“看情形不少人哩!经过这里走了一天才走完。”男的道:“这一百几十个疟疾病人,我们怎么办?一颗奎宁丸也没有!”女的道:“怎么办?我晓得怎么办!”男的道:“没有药给他们吃,收容他们干甚么?”女的道:“让他们休息休息,他们走了不少路了。”男的道:“想个办法吧!不能只给开水他们喝啊!”
女的想了一想,提议道:“弄点吃不好人也吃不坏人的东西安慰安慰他们的精神吧!这总比没有药吃好一点,这也算是一种精神治疗法呀!”男的问:“甚么东西?”女的答:“面粉!”男的瞪大他的双眼,反对道:“这怎么行!这是欺骗!一旦他们发觉了,我们是要受批评的!”女的道:“那么就只好让他们躺着。”两人沉默不响了。虾球忽然听见那个男医务员拍了一下桌面道:“精神治疗!精神治疗!这总比让他们躺着干著急好多了。好吧!我同意你的提议。”女的道:“你不必难过!我们也不怕受批评,只要他们能好好睡一觉,养养神,我们就安慰了。……”男的道:“不必多说,就这样办吧!把这十几个空药瓶都装满它!”女的道:“我现在就去弄来!”虾球听到这里,他快步赶紧走开。
在医院门口,伤病员还陆续送来。三姐跟几个人把附近所有民家的门板都动员借来,还是不够用。大多数人只好铺稻草睡地下了。虾球在门口听见有一个给用担架抬来的病人不住地乱嚷道:“我不住院!我不住医院!把我抬回去吧!我死也要死在队部!”那送他的人劝他道:“你嚷甚么呢?打仗的日子多着呢。”那病人嚷道:“我不进医院!”护送的人劝道:“这是我们兄弟部队的医院,不是我们自己的医院,你这样大叫大嚷,人家听见多难为情?”原来那病人在发高热,放他下来的时候,连他的姓名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虾球走到那病人的面前,看见三姐在旁边,他就问三姐道:“我的脚不要紧了,要我做甚么事情吗?”三姐望了他一眼,就叮嘱他道:“你进去告诉谢同志,请她把她的铺板腾出来,让给吴队长。”虾球道:“哪个谢同志?”三姐道:“她在孙医务员的房间,那个女同志,矮矮的!”虾球道:“哦,我晓得!”他走到刚才他无意中走过的那间放置药品药箱的房间,只见孙医务员一个人在那里整理空药瓶。虾球问道:“谢同志呢?”孙医务员道:“你找她干甚么?”虾球道:“三姐叫我通知她把床板腾出让给病人。”孙医务员道:“谢同志出去了,腾我的这副门板吧!”说罢他就把他的铺盖卷起来。
虾球走出来告诉三姐,三姐就吩咐他:“来!你来帮手抬吴队长进去!”这位队长不断发梦呓,一路叫嚷:“我不进后方医院!我不进后方医院!……”这种声音是惨厉的,听了人都觉得心寒。三姐问那护送的人道:“怎么,你们这位队长发高热都还记得后方医院,到底为甚么他对后方医院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那人解释道:“我猜大概是因为有一次,我们队上最好的两个同志因病送到后方医院,一去就没救,队长气得几餐吃不下饭。不过这又能怪谁呢?我们那边山地,医护人员很少,又是生手,又没有药,要他们怎样办?”三姐听了不断摇头,不愿再听下去了。虾球跟在三姐的身边,忙着这样那样,没有一刻休息过,很快就天黑了。
病人吃的是最好的晚饭。是椰菜、咸菜、豆角混合饭,加盐煮成一大锅,烂稀稀好像泥糊。吃饭时,三姐招呼送吴队长的人吃饭,一边谦虚说:“我们人手少,照顾不到。”那人睁大一双眼应道:“你们捱了一个多月稀饭了!这样的伙食,天天有吃也心愿了。”三姐道:“病员的多,主要原因还是在营养不足,加上生活流动,疲劳过度,工作繁忙,不病,那才稀奇呢。病是难免的,只是药物少,人手少,总不是办法。你们团上的情形还好吧!”
那人答道:“好甚么,长途行军,甚么都说不上了。希望在这边快快开展,打开局面,慢慢在战斗中改进。”孙医务员问道:“你们那里有奎宁丸吧?”那人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的卫生员本身也在打摆子,他们没有药吃,反要别的同志看护他们呢!所以,我们只好在再次移动之前把伤病同志送到这边来了。”孙医务员还想说甚么,谢同志碰了他一下,他就不响了。这一晚,病人的呻吟声此起彼落,三姐和孙、谢、虾球各人都给弄到深夜才能睡熟。第二天绝早有一件乱子闹出来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卫生员谢同志早上巡视病号,她走过吴队长的床位,吴把她喊住,问道:“刚才医务员看过我的病了,他不声不响走开,我到底是甚么病?”谢答:“他说你是流行性感冒,退烧后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吴道:“甚么调养几天!我今天就要回去!我是疟疾病,你要弄些药丸药粉把我的发冷治好,最好给我注射福白龙或奎宁针!”谢应道:“没有这些药针……”吴发脾气道:“没有!甚么都没有!没有就想办法呀!我们打仗也是没有子弹,但我们会想出办法来,你们想了办法没有?想了办法没有?”谢给骂得脸一阵红一阵青,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好。
吴还是呶着嘴,好像受了很大的冤屈似的,又发牢骚道:“喝开水能把病喝好,我又何必上这儿来!把我们最好的战士都给气坏医坏!嘿!”谢虽然平白无辜挨了骂,她仍然体谅病人心情焦躁,不怪怨他。她等吴的气稍为平伏下去后,才和蔼地对他说道:“不要心急,静静躺着对身体也很有帮助的。你们走了一个多月的路,也需要休息几天了。是不是?”吴瞪谢一眼,说道:“没有你们这样舒服!我的队伍要打仗了,我没时间害病!”谢笑道:“病是急不好的,我去看你的药弄好没有,吃下药,好好睡一觉吧!”说罢就跑回去找孙医务员,孙不在,她就自动包了三小包面粉──她发明的精神治疗剂──带出去给吴队长,说道:“这是治疟疾的药粉,三包,隔三小时服一包。现在先服一包,我替你倒开水。”她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吴,解开药包,吩咐吴道:“你张开嘴!”吴张开嘴,谢就把一小包面粉倒下他的喉咙去,吴跟着吞了一口开水,眨眨他的眼睛,转转他的舌头,他觉得这种药粉太稀奇,不酸不甜不苦不辣,是甚么药粉?这大概是年深月久,泄了药气了吧?他又喝第二口开水,把剩余在口腔的面粉吞进去,谢同志在旁边看见他的一点怀疑的神态,心已在卜卜地跳了。
她正想走开,吴问道:“这是甚么药粉?是好几年没有塞上瓶盖,走了气了?”谢不知道怎样说才好,随口应道:“药粉不会走气的。”吴问道:“不走气怎么没有药味?这是药粉?”谢更慌了,口嚅嚅道:“这是奎宁粉。”吴有点生气道:“你胡说!奎宁粉是苦的,你不要骗我!”谢更急了,她说不出话来,脸色骇得发青。吴是一个凡事贯彻到底的人,他毫不放松地追问下去,他解开第二包“药粉”,用食指姆指搓一搓,再放到鼻尖上去闻一闻,丝毫没有一点药味,他质问谢道:“这是甚么药?你说!”谢慌了。“我,我,我……”说不下去,吴把床板一拍,高声嚷道:“你拿些甚么东西给我吃?快说!快说!”这一喝,把谢喝得一路哭着跑回去,全院的人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事故。
吴队长一吵起来,即刻引起好些走得动的病人围拢来问长问短;三姐、孙医务员,其他卫生同志跟虾球都跑过来看个究竟。三姐排开众人,走近吴队长床边问道:“出了甚么事了?不舒服吗?”吴队长还是气冲冲道:“你们看!她给些甚么东西我吃?说这是奎宁粉,见她的鬼!”三姐伸手去把那包药粉拿上来,用手指搓一搓,一再伸出舌头来舐一舐,然后又望一眼孙医务员,问道:“这到底是甚么东西?”
孙医务员知道不能瞒住大家,只好承认道:“这是面粉!”吴队长这个粗人,听说是面粉,火起来道:“他妈的!你敢开我的玩笑?”三姐质问孙医务员道:“这是谁搅出来的?”孙咬着牙齿不肯说,吴队长一手抓住他的胸膛道:“你说不说?你说谁开我的玩笑?”有些病人也七嘴八嚷道:“揍他,他拿人命开玩笑!”孙医务员也很悲愤,他大声喊道:“你们揍我吧!我不是怀的恶意,我们不会用面粉来毒人的!我们刚转移到这边来,病员多,药品少,应付不了,希望你们原谅。”虾球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他了解他们不是怀的恶意,他恐怕孙医务员不敢招认是谁出的主意,会挨一顿毒打,他想找谢同志出来解围,一个女人,他们总不好意思动手打她吧?他即刻跑到谢同志的寝室去找她,看见她伏在床上抽噎哭泣,他喊了她一声:“谢同志!”谢抬起头来望虾球,虾球道:“谢同志,你不出去劝解,孙同志要挨打了!”谢这时才知道事情发展到不能不挺身而出了,她就起床来,一口气奔出去,虾球追出来,只看见她走到人丛中,对众说道:
“同志们!请大家别冒火!吴队长,也请你别冒火,我们彼此不是敌人,我们是同志,我是热爱着大家的!”
说到这里,大家望见这泪人,不知道出了甚么事。
“我凭良心说,我是热爱大家的,我希望大家的病统统都病在我的身上,我代替大家受苦,不管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可是我做不到。但要把大家医好呢,我们又没有药!没有药,不是我们不想办法,是我们的处境太困难了。就是有了钱,一时也不容易买得到。我在香港医院当过看护,我知道有些病人,药品的医疗和精神的安慰都是同样重要的,我不忍叫大家失望,弄点面粉来骗大家,是我出的主意,我很蠢,我不知道这一来不单不能叫大家精神得到些少安慰,反而激怒大家,这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跟孙同志毫无关系!请大家原谅我……”说到这里,大家都低下头来。吴队长这个老粗尤其难过,他的脸上表情很难看,不是哭又不是笑,有点像忍受着子弹射伤的痛苦似的。这个汉子难过了一阵,忽然鼻子一阵酸溜溜,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激之情充溢了他的心胸,他的眼睛湿了。三姐把谢扶去,群众无言散开,吴队长惭愧地把脸面埋在枕上。
吃早饭的时候,虾球帮忙收拾东西,吴队长把他拉住,递了一张纸片给他,说道:“费心你替我交给她,那个女卫生员。”虾球问道:“是给面粉你吃的那个?”吴队长道:“是的。”虾球把纸片带去谢同志,他一路上辨认纸片上那几行粗大的字:“我是革命军人,鲁莽大意,冤枉好人,我要检讨自己,我很惭愧。请你原谅!”下面署名“吴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