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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遊海底初試潛行船 講電學預策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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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蝶生正在火星界飲酒取樂,驀地裏跌落下界,矇矇朧朧,停了好一回,方纔醒來。只覺得四肢麻木,動彈不得,而且寒氣逼人,無一 暖氣,彷彿 身在氷窖中一般。睜眼一看,只見老翁在旁,自己兀是枕翁之膝,酣睡至今。那時不覺更喫了一大驚,戰兢兢的說道:“老翁饒我,老翁饒我。蝶生受了老翁種種厚恩,不知圖報,還要枕了老翁之膝,沈沈做夢,也不顧老翁腿酸,眞是放肆無體,犯了大不敬之罪。 老翁恕我初犯,第二次再不敢了。”說罷兀是戰栗不已。老翁笑道:“這些小事,那個來怪你。你却不要多心,須要 養你 神爲要。”說罷就從架上拿了一瓶葡萄酒,取出玻璃杯,倒了一杯,遞給蝶生道:“飲此酒可壯你的意氣。”蝶生跪而受之,喝不到兩三口,頓覺經脈舒通, 神加倍,不似從前軟綿綿的絲毫無力,眞是同仙露一般,走遍世界上,那裏有這種靈藥呢。

此時蝶生歡喜無量,向老翁道了謝,又問道:“蝶生在這裏已經半天,還不知這裏是什麼地方,并問蝶生究竟是從那裏來的, 老翁詳 一番。”老翁答道:“這裏是什麼地方,不煩我講,你一看就明白了。至於你自己從那裏來的,我却不能明告你,你須自己慢慢的想起來。倘若想不出來,也不要起來,只管 臥細想,總要將你前幾日所做之事,一一想出來,方纔有趣。”

蝶生聽畢,往外一望,只見白茫茫、黑沈沈,自己的身子沈入海底深處,只是身上不覺得一些兒濕,呼吸又不甚苦楚,眞是摸不着頭腦。又不好再問老翁,只得勉強沈思,忽而想起自己坐了空中飛行器,漫遊天界,眞是有趣。後來又到了火星界,受那星界人類的歡迎,且飲了火星界所產的火酒,那時又有木星界土星界的人類,合坐一席,歡飲暢談,又是愉快,又是恐懼。此種 景,猶歷歷在目,到後來還有什麼事 ,又不知因着何事來到這裏,想來想去,却一點也想不出來。

不得已只得把已想得之事,向老翁述了一遍,又 老翁把後事講 一番。老翁笑道:“你記性極好,過了好幾日,虧你還記得起來。原來那火星界所釀之酒,芳醕強烈,比你們地球上勃蘭地酒,還要凶了幾倍。那火星界的人類,因爲天天用着這種酒,已成了習慣,不是此酒,過不得他們的癮頭,所以一點不覺得利害。若是你向來不會吃酒的人,那裏經得起這種毒藥,所以飲不到幾杯,就不知不覺的上了他的當。況且你尚是年輕的學生,身體尚未發育到極點,腦力也未長足,你可曉得那酒於衛生上是獨一無二的對頭。少年人倘是喜歡他,常常與他親近,他就放出辣手段,來暗暗地把你身體害了。到了後來,病根日深一日,弄到不可救藥,那時豈不是悔無及了。我在下界,爲着這椿事,替你擔憂不少,所以想個法子,用着大吸力的電機,把你吸下來,這就是你來這裏的緣故了。”

蝶生方纔知道自己的性命,全靠着老翁搭救,連忙伏地叩謝不已。老翁又道:“蝶生你快快起來,不要多謝,你再細細的聽我講話。你可曉得當你從空中飛下之時,你的眼 已是矇朧眩暈,不辨高低,一到此間,就昏絕不省人事。況且在空中經過許多沒空氣的地方,身體周圍失空氣的壓力,所以從頭至足,各處鮮血迸流。那時我也吃了一驚,幸虧我從前曾學過救急治療之法,所以還不十分要緊。那時先使你呼吸還原,再帶你到這海底裏,使你 養一回,方纔無恙。蝶生不是我講,你那裏知道這些細碎的實 呢。”

蝶生聽了老翁的話,眞是離奇駭怪,彷彿如在夢中一般,慌忙謝了又謝,且問道:“老翁與蝶生,兩個人在月世界相别之後,蝶生一舉一動,老翁恰如親見一般。難道老翁在下界,終日不離的看守蝶生不成。”老翁笑道:“一點也不差,我在月世界,雖然教你一個人到火星界去,但是我心裏實在一點也放不下,只得靠着這個望遠鏡同無線電話兩件東西,眼 一息不離的窺着,耳朶一息不離的聽着,所以你的言語動作,都歷歷在我耳目之中。幸虧你在火星界中,一舉一動,無一不適中規矩,比在我身邊時,還要好了十倍。那時我心裏,眞是喜歡得狠,而在理科大學中所講之地球之過去及現在,及眾星協議塲內所述之演說,尤爲明白透澈。原來這兩處,都是大博士聚集之所,我起初恐怕你談論時不無謬訁吳,倒竊竊然爲你擔憂。不想你竟是不動聲色,從容不迫的,走上演說臺,竟把一個極大極難的問題,輕輕的一筆勾消。這也是你心志堅定,血氣充盛,閱歷有得之所致。假使那時,我在你的身邊,你一定事事依着我,那裏還能夠這般老練呢。所以論 此次你一人的旅行,雖然吃了許多苦楚,受了許多憂患,但是齎來的利益,却也不少。孟夫子說得好,大凡老天要把一個大大的責任交給那個人,一定先教他吃了許多苦楚,這就是竦動他的心志,堅忍他的血性,往後方纔能享受許多利益。”又說道:“大凡一個人都是從憂患裏面得生,向安樂之中覓死,這些話眞正一點不錯哩。”說着又把蝶生的手撫摩了一番,問蝶生此時可能復元,若是 神照舊,可 來任意遊玩,又指着所坐的船說道:“這個船也是我一人所發明的,叫做玻璃潛水船。你試在此船內,仔細觀察一周,倘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妨問我,我當一一教導你。”

那老翁一番殷勤懇切的愛 ,眞是口不能說述,筆不能形容。蝶生聽一句,感激一回,感激之至,遂不覺涕淚交流,連頭也抬不起來,只有伏地默謝。老翁又催促了好幾回,蝶生方纔 來看船,只見那船全身都用五色玻璃造成,又是透明,又是堅實,又是華麗,人在船中,竟如在水中一般。

蝶生已是暗暗稱奇,又走了好幾步,只見前面插着一枝長管,高出水面,也是用玻璃造成的。可奇怪這個玻璃管,却與尋常玻璃不同,說他不是玻璃,分明是亮晃晃滑溜溜,就是隔了數十層,也是看得淸楚的。說他是玻璃,却又是軟綿綿的同樹膠一般,隨你屈折摺疊,終不破壞。原來這個長管,專爲吸入新鮮空氣,排出腐敗炭酸氣之用。因为一個人一天到晚,吸入養氣之量總須六七百克蘭姆,呼出炭酸氣之量亦畧相等,倘是不曉得換氣之法,那養氣漸漸缺乏,炭酸氣漸漸增加,轉瞬間呼吸斷絕,血不能司其功用,就嗚呼哀哉了。這潛水船中空氣的體積却也不少,但是在海底數百丈內比不得在陸上得自由換氣,倘是沈下去,過了七八點鐘,那空氣就不夠用了。有這個長玻璃管,就可時時換氣,與陸上一式無二了。

蝶生漫漫的看去,那邊又是一枝長玻璃管,與換氣管一式,這個管却又是一種用處。因爲在海底過深時,太陽光線不能射入,這個光線在衛生上也是極有關係的,一個人要是沒有光線,就漫漫的面色發起靑白來,久之遂同死人一般。譬如一種花草在花園中,天天受着太陽光線,眞是顏色又鮮妍,香味又馥郁,那一個不要贊揚他幾句呢。倘是把這花擺在客堂內,或是書房內,成日成夜不見陽光,眼見得顏色一天淡似一天,香味一天壞似一天。照這樣看來,可知光線是一刻不能離的。所以那潛水船中,又特設一管,單單爲導入太陽光線之用,同這個換氣管,是缺一不可的。

更可奇怪的,這兩個長管,突出海面時,倘若遇有商船及兵艦等駛過,他却不慌不忙,從容自倒,從側面導入空氣及陽光。等那商船或兵艦旣過之後,他又 立起來,與前無異。那種屈曲自由之狀,眞同鬼斧神工一般,人間那裏有這種巧匠呢。

旣而陽光漸漸消滅,知道陸界上已入夜間,一轉瞬間忽而燈光燦爛,照得滿船通明,比白晝中還要亮了幾倍。蝶生仔細一看,方纔曉得滿船中,本 有電光燈,電機一動,電燈就一齊燃着。那時只見船外無數魚族,都望着這個電光,聚集於船邊,也不止數百種數千尾,那裏還看得淸楚。船外又特設一機器,專爲捕魚之用,倘若遇有美味珍奇之魚,老翁就把他一一捉住。卽此小事,已足見老翁心思 密,布 周密的一斑。

忽而水底發出瑽琤之音,八聲雜奏,五音紛會,大絃如急雨之嘈嘈,小絃如私語之切切,眞是洋洋盈耳,彷彿湘靈鼓瑟,龍女吹笙。蝶生不勝咤異,老翁笑道:“那有什麼奇怪呢,原來這船底有一層大大的鋼鐵板,板底有許多金銀所作的絲,或粗或細,約有白餘枚。此時因海底有砂巖,那些金銀絲 着這砂巖,自然發音。你若不信,可到那邊去實驗一回,便知道了。”蝶生走到那邊去看,果如老翁之言。

老翁又道:“蝶生這個船,你大畧已看明白了。你看他的搆造,却是極簡易輕便,並非錯雜細緻,與人以不可領 的。況且船身全體之重量,拿起來同空中飛行器一樣,還不到一斤重,但是世界上的人,總以爲輕便簡易的器,不能耐久。獨至我這個潛水船,又輕便又牢固,蝶生你道奇怪不奇怪呢。我們且暫時休息一刻,吃了茶,慢慢的再給你看。”

蝶生答應一聲,就坐了吃茶,忽又問道:“老翁,蝶生還有一種極要緊的事 要問, 老翁細細講給我聽。大凡水中行船總是靠着風力同汽力二種東西,風力則用帆布,汽力則用蒸汽機關,這事人人知道的。可怪老翁這個潛水船,旣沒有帆布,又沒有蒸汽機關,而且他的速力比帆船同汽船還要快了幾倍,這究竟用着什麼法子行船呢?”老翁哈哈笑道:“蝶生你兀是睡在夢中說夢話哩,你只道世界上的動力,除了風力同汽力,就沒有别種嗎。你可曉得這二種動力,在今日世界中,不但文明人不喜用,就是野蠻人也久已視爲廢物,措 不用。現今世界中有一種新動力,比這風力同汽力還要利害了十倍百倍,就叫做電力,你難道還不知道嗎?原來我這個潛水船,就是專靠着這個電力運動的,因爲用這電力占地旣狹,需費又少,不似從前的汽機,呆重粗笨,轉折不靈。況且汽機的行動全靠着煤,這地球從開闢至今,旣已數千萬年,就使處處是煤,天天用去,至今日也應該用盡。煤旣用盡,那汽機的命運就斷絕了,汽力旣歸無用,自然有電力承接其後,這也是世界上自然之趨勢,無庸奇怪的。”

說着又指着那邊說道:“蝶生你看這個節制速力的器具,也是用着電氣的能力,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單把手指在這電 上一掀,將指數之鍼任意進退,那船就快慢自如,絲毫不差。你看此時指數鍼正指着十五,就是表明每點鐘行十五海里了。要而言之,自今以後,這個電氣就是人類的性命,社會上百般事 ,不是電氣斷斷不能成功的。蝶生你如不信,他日你回到地球上,看見鐵道上的汽車都變做電車,工塲內的汽機都改爲電機,甚至燈火及烹調食物亦皆用電氣,差不多把一個全世界都變做電氣世界。那時你方纔知道我的話一些不錯哩。”

老翁還未說完這句話,忽有一奇狀的魚,躍入船中,蝶生倒吃了一驚,只見那魚凝神注目,對着那電光燈,目灼灼不轉 的看。老翁道:“奇怪奇怪,我們正在談電氣之時,不料這個電氣魚突如其來,却來助我們談話的資料。這也算奇怪了,這個魚膽極怯,力極弱,常潛匿於海底,但是他的尾巴,却有一種極強烈的電氣,專用以保護身體。倘若他種魚族,有時襲擊他,他就不慌不忙,從尾巴放出電氣來,無論你怎樣大力的魚,不怕你不嗚呼哀哉。這也是上帝生物,各與以特别之技能,使得護衛其身體,保護其種族,不致絕跡於世界的意思,譬如鳥之有喙翼,獸之有爪牙一般罷了。”

“又有一種電氣鱔,同電氣魚差不多,在南阿美利加洲產之最多,雖則他尾有電氣,但是那邊土人捕捉他的法子,却極奇怪。你道是怎樣呢?原來那電氣鱔,雖有電氣,原來是極容易放完的,土人因爲曉得他們只得這些神通,所以揀着電氣鱔極多之河中,放野馬五六疋。那野馬的性 ,是第一粗暴狂躁的,一墮入河中,就立刻發起無名的三大孽火,縱橫排蕩,左右跳躍,巴不得將這河中的泥土,一時踏遍。那時在泥土中安睡的電氣鱔,被野馬擾得天翻地覆,巢穴爲墟,不得不蹶然而 ,奮其暴怒,把全身的電氣都放出來,竭力攻擊馬腳。無奈大小不相敵,這是事物上一定不易之原理,況且野馬的強有力又是數一不數二的,區區電氣鱔,那裏能敵得過他。不到多少時候,滿身的電氣力,早已放盡,除了逃匿之外,别無善策。那時岸上的野蠻人,看他已無能爲力,伸臂一捉,那電氣鱔就伏伏貼貼的願供犧牲。唉,野蠻人也有野蠻人的智識,豈不可笑嗎?”

蝶生正聽得有趣,忽而電燈之光,矇矇朧朧,似將熄滅,轉瞬間四邊已極明亮,杲杲之旭日從長管射入船艙內。那時這個玻璃潛水船速力也漸漸減少,只見左右都是珊瑚貝殼,昆布海帶,紅綠相映,靑黃交錯,又有文鰩黑鮫,海豹海獺,出入於珊瑚海帶之間,猶如穿花蛺蝶一般。俄而噌吰砰訇,絲竹之聲盈耳,則船底金絲 砂岩而發音也。俄而淸香馥郁,蘭麝之氣撲鼻,則海底 物隨潮流而送香也。

蝶生此時,如醉如癡,眞是比前兒在花園中看這些櫻花、蒲公英、黃蜂、白蝶等,更覺有趣,問老翁道:“原來這海底,也有這般奇觀嗎?”老翁道:“不錯,海底的景物比陸地上還好得多哩。這裏不過百分之一,那邊還有一個好好的去處,比這裏更好,你不要着慌,等我慢慢的帶你去看。”正是:

莫道水鄉無福地,居然海國是蓬瀛。

要知那邊有什麼去處,且聽下回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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