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表殿台下诹访神社的神官梶野叶门,他是个老实人,听说国主的嗣子义通要来参社,以为是该社的光荣,不胜喜悦,便雇了几名本神区的庄客,帮助筹办神事,等待义通前来参拜。不料义通来到时却发生了战斗,里见的士兵大都被杀死,连公子义通也被擒走。他被这么大的事故吓坏了,便同雇来的庄客躲起来观看动静。一看那逆贼大将不是别人,却是此地的领主,馆山的蟆田素藤。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素藤为何有这样的野心,感到十分不安。战斗很快结束,逆贼已经退去。他同雇用的庄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看可怜的里见的随从无论老臣还是年轻武士,都被枪击或刀伤,血肉模糊地尸横社前。叶门当时心想:“蟆田的叛逆虽不关自己之事,但对他修复此社和恢复我的旧职,人们定会说他并不是出于敬神的诚心,而是想欺骗里见将军,擒拿义通。不仅如此,在公子参拜这个神社时还杀死了国主的士兵,里见将军或许把我也看作是叛逆。我推测双方最后的胜负,蟆田虽因用计而一时得逞,但他不过是一城之主,里见的武威谁都知道,以房总两国的大军前来攻击,如何抵挡得了,蟆田必亡。因此莫如将此凶信速报稻村城,以表明此事与我无关,免受牵连。如果怕危险不敢去安房报信而逃跑,则本来并无自己的事,却往自己脸上抹黑,弄得走投无路。而且倘若国主十分震怒,说不定就会把此社毁了。如若那样,便将因己之祸而殃及此社之神,将来是要受冥罚的。即使将所看到的都如实禀报国主后,仍受怀疑而被关押,也就只好是福是祸看运气了。”可又一想:“时机和地点都不济,还是莫如找个地方躲起来,还顾什么以后的污名?”他这样独自思索已定,又小声地嘟哝着说:“可是那蟆田将军是什么时候把队伍藏到那树洞里去的呢?真使人莫解。”他说着往那棵大樟树走去,仔细看了看那树洞内,真奇怪,树洞内竟出了个大洞穴,人可以从那个洞穴出入,洞口留有许多脚印。他这才明白原来那支队伍是自馆山城内穿过地道从这个树洞出来的。“真太奇怪啦!”他吃惊地一时呆立在那里,雇的庄客们也惊讶地站在那里看,无不骇叹。叶门赶忙制止说:“不要在此议论不休,洒家想去安房禀报稻村将军。可是将这么多尸体抬出去实不大容易,但又不能弃置不管,污秽了神社是会降罪的。希望你们回家找些村民来,能把他们埋在山野里也可多积阴德,你们就答应了吧!”他这样地拜托,大家皱着眉说:“您的话我们明白,但是村民们都被征到馆山城内去服临时劳役,即使有留下的,掩埋里见将军的随从的尸体,也会受到馆山将军〔指素藤〕 的怀疑而被治罪,还有哪个肯来?”叶门听了无计可施,正在商议之际,但见从安房那边飞来一朵乌云将社前遮住,霎时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飒然风起,飞沙走石,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倾盆大雨骤然自空而降,眼前不辨黑白。叶门和庄客们都吓得抱头跑到大殿里去,跪倒在神前乞求神明保佑。
这时暴风骤雨越来越猛,雷声隆隆,似乎云间真有龙在蟠蜷,门扇、篱笆和房檐都好像要被吹跑,瓦砾从房上飞落在地上和大树被折的声音,在四下山响,宛如天翻地覆一般。几个人吓得挤在一处浑身发抖。约莫过了半晌,风和雨霁,日出天晴,叶门等人这才放了心,一同出去观看。真奇怪!里见的士兵和城兵的尸体都被旋风卷走,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不仅尸体不见了,连四处的血污也被这一阵骤雨刷洗得干干净净。对事情来得这么稀奇,大家都惊呆了。又往四处看看,那棵大樟树有不少大小树枝被风吹断了,所以树下显得明亮了,再找那树洞内出现的那个洞穴,不知是被埋上,还是塌了,已经不见。这情景使大家更加惊讶,其中叶门愈益称奇,呆了半晌,他看看庄客们说:“你们知道么?方才这场非同寻常的暴风骤雨,把这里许多阵亡的尸体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地上的血污也刷洗得干干净净,另外这樟树洞内的洞穴也不见了,这不只是天地变异,大概是此社神灵显圣吧?再仔细想想,最初那一朵乌云是从安房那边来的,在剧烈的风雨中出现了这些奇怪之事,说不定是那里的役行者打发神龙来干的。不管怎样,既然看到这么多神奇之事,就不能再犹豫不定了。洒家要立即去安房禀报里见将军。事后此事如被领主知道,即使无理地动怒,也没关系,好在我的家眷没来,还远在他乡。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蟆田将军怎么问,都不要说出我的去向。”他如此小声吩咐后,便回到住处收拾行装打算立即启程。雇的庄客中也有一两个想同叶门一起走,大家帮助他捆好行李,用扁担挑着,在等着他。叶门一切准备妥当后,从里边走了出来。留在此地的庄客们,想送他们一程,一齐走到外边,见有一旅客从这里路过,仅带了一个随从给他背着行李,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宇佐神社的神宫。叶门惊讶地把他唤住说:“老同行!如此慌里慌张的,打算往哪里去?本社在方才那场暴风雨中出现了如此这般的奇事。由于蟆田造反,把里见将军的公子捉去了,这件事竟发生在公子来本社参拜之际,所以我很难过。又发生了方才说的那些神奇之事,阵亡将士的尸体在风雨中不见了,现在刚刚出门,想把这些事禀报给国主知道。您也是去安房有事禀报么?”宇佐神社的神官听了,不觉惊叹道:“真是古今罕见的神仙显灵。已被您猜到,我也是想去稻村将军〔指义成〕 那里禀报所发生的奇异之事。不仅你我,听别人说正八幡神社的神官,今天清晨也骑着公子进献的马去安房了。虽然他骑马快已追不上,咱们也赶快去见稻村将军吧。”叶门听了很高兴,立即一同赶路。留下的庄客向他们告别,预祝一路平安便回家去了。
且说叶门等人刚走二里来路,一看在路两旁的树上挂了许多首级。叶门和宇佐的神官主仆抬头看看吃惊地说:“那是些什么人?”暂且停住了步。这时从前面跑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当地百姓的姑娘,怀里抱着个被雨淋湿了的小狗。叶门把姑娘叫住说:“请问姑娘!这首级是蟆田将军所挂的国主公子义通的随从的么?”那个姑娘听了摇头说:“不是,挂的这些首级不是里见公子随从的,都是馆山的城兵。方才在诹访社前与里见义通公子的随从交战被杀死,是神仙将其枭首示众的。你们还没听说么?据说方才有神示谕,里见的随从被杀死后,风雨大作,已把敌对双方的尸体收拾干净,这是住在安房的富山神女现身显灵。神女示谕:‘今年义通有难,是天命难免。所以八幡、诹访之神也似乎无能为力。然而因有神助,并无生命危险,连被杀害的随从只要命数未尽,也可以还阳。但是倘若里见将军在盛怒之下,想一举取胜,则会损兵折将,徒劳而无功,反而将受敌人之辱。’神女还告谕:‘如有去安房的,就将此意转告国主。’你们如果去稻村,就将此事禀报给里见将军吧。此非随便妄言,请不必怀疑。”那个姑娘说完就走了。叶门想拦住她再仔细问问,可是回头一看,已不见踪影。这又是奇异的神仙显灵,谁能不吃惊?大家一同感叹说:“神仙如此显灵,给予应得的报应,是凡人无法预料的。但是若非行仁德之政的明君,神仙就不能这般显灵保佑。虽然天黑了,也要连夜跑去禀报国主,快走!”说着,他们也不顾山路崎岖,抄捷径同奔安房。
闲话休提,再说里见义通的侍卫长堀内藏人贞行和杉仓武者助直元等,因丧妻和生产的污秽被召还,离开大樟村于次日未时下刻回到稻村城,先派随从去其他两位家老府邸报告已经归来,然后各自回府,可是贞行之妻却安然无恙,直元之妻也没有变故。家里人也很吃惊,互相一问才知道是无中生有之事。大家都无不惊讶得目瞪口呆。直元之父木曾介氏元,这时恰从朝中议事归来。在府中见了直元一问,直元答道:“昨日公子平安到达上总的大樟村时,由城内派去的那个内叶四郎飞马赶到,并拿去一封书信说,堀内大人之妻身亡,儿之妻也有难产之危,生儿是死胎,因有丧妇与生子之秽,不能随同参加神事。不仅我们两个,而且随从中有贞行之妻的亲戚,该服丧者也得随贞行等一同回来。因有此命令,不得不将保护幼主的大任交给小森和安浦等便从那里赶回来,同来的还有四五名武士。回来一看并无其事,甚感吃惊。这实是一生中铸成之大错。有这等怪事,难道是狐狸之所为么?”他战战兢兢地陈述,氏元不觉叹息道:“这次发生的离奇古怪之事,大概并非仅止于此。汝自然有错误,而那藏人是开国以来两代的股肱之臣,有勇有谋,都被那妖怪给魅住了,实在是莫可奈何呀!”他话还没说完,贞行悄悄来到这里,氏元和直元一同把他迎入静室,宾主落座后,贞行面带羞愧之色对氏元说:“某回到家中才知道出了大错,令郎大概已向您说过了。我把昨天在大樟村接到由列位联名给我的手令拿出来又看了看,没想到竟是张白纸。因此那个诡称是内叶四郎的人,也一定是妖怪。我并非惜命怕被治罪才独自悄悄到这里来的,而是担心公子的安危,特意前来向您请教,看如何是好?”氏元听了嗟叹道:“事情确实令人可疑。方才正待对我儿说这件事。那个内叶四郎昨天始终未离开衙门,这一点无须怀疑,虽然手令似乎已毫无证据,但还有件更大的奇事。你们从途中回来之事这里早就知道了。”贞行和直元听了一同吃惊地说:“这又是怎回事?”氏元说:“是呀!今天在中午前后突然阴云密布,暴风骤起,眼前咫尺莫辨。说来也奇怪,这时在此城的东门内,从空中吹落不少人,约有士兵一百五六十名,都断了气摞着躺在地上。然后便云霁风停,阳光四射,守门的士兵吃惊地前去查看,认得都是自家的士兵,是前日清晨跟随公子去上总的。不仅一般士兵,连小森笃宗、浦安乘胜、田税逸友、苫屋景能等也都无不身负重伤。其中笃宗、乘胜、逸友,有的是后背、有的是颈部、有的是乳侧或肩头中弹受伤,虽然都是要害之处,但幸而未被击透,子弹在骨头之间,都是重伤,似乎已死了多时,只是寸口的脉还没有断,不少人胸口还温和。听到这个报告,君臣都很难过,立即命令有司检验,找医生来千方百计地进行治疗。于是笃宗、乘胜、逸友和景能等四人和二十几名武士,以及一百十几名士兵都苏醒过来了。其他因伤势过重,医药无效救治不过来的士兵约二十来人。另外笃宗、乘胜、逸友等,治疗立即收效可不致死,但仅有点气息还不能说话,这样的便被抬上担架送回家去,已经死了的便让其亲属领走安葬。然后将已经恢复气力的苫屋八郎景能等找到审判所询问事情的经过。景能等禀报说:‘昨夜公子在夷灊的新户留宿,今日清晨去殿台下的两个八幡神社参拜完毕,从那里去相距不远的诹访神社。在社前有棵很大的樟树,约莫有十几抱,树心腐朽有个树洞。那棵樟树是上总的两棵名树之一,本不足为奇。小森和浦安,在出事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派有经验的老兵去那三座社前查看情况,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但是次日还是在那棵树下放了十几名士兵警戒,以防发生意外。当公子走过那棵樟树接近神殿时,突然从那个树洞内响起一阵枪声,虽然布置了警戒的士兵,但对叛贼的伏兵防不胜防,扈从主君左右的小森卫门和浦安兵马,被击中要害跌倒在地。近侍们大吃一惊都过来保卫公子,又有不少被击中。这时从树洞钻出许多叛贼,手持武器挥舞着冲杀过来。随从们拦住叛贼与之展开搏斗,不大工夫又从树洞中开了一阵枪,又有不少人被击中,这样在公子身边已无近臣保护。一个贼兵见此光景,赶忙跑过来想生擒,公子拔出佩刀便向那贼砍去。公子虽然年纪尚幼,但却有武将的威风,太刀挥舞起来势不可挡,那贼的小腿被砍了一刀,“扑通”栽倒。后边有个敌人在看着,似乎是贼兵的大将,立即将公子抱住使他动弹不得,很快将公子挟在腋下擒走。在下等在远处看见,急得要命,想去援救,然而叛贼又射出一阵剧烈的枪弹,大家都被击倒,以后之事便不知道了。’当时在那神社的牌坊下还有一部分随从,听到社前枪响,十分吃惊,想进去看看,突然又出来一队伏兵前后夹击,不断开枪,势不可当,所以很少有幸免的。他们说一同倒下后就再也不知道了。他们还说那队匪徒的头领,好似今晨从馆山来给公子做向导的蟆田的老臣奥利本膳盛衡。虽因在混乱中弄不大清楚,但大概是不会错的。他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神佛保佑,奇迹般地被带回来,并幸运地苏醒过来,只是公子殿下太可怜了。他们这样战战兢兢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所说的情况都一样,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叛贼的大将一定是馆山的蟆田权头素藤。他前由榎木城主千代丸丰俊做媒,想娶滨路公主为妻。当禀奏将军后被拒绝,他便怀恨在心,才做出这等叛逆之事。但是怎么也难以想象的是:敌人的行动不仅如此神奇,而且公子的随从大部分都被击毙,两地相距百余里,从上总的殿台,把尸体送回到此城内,并使一部分人活了命,这实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因此你等的过失也是一般人难以置喙的。不管怎样,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君臣都感到困惑不解。主君自不待言,十分震惊,心中甚感不安,更何况公子母亲和他的同胞姐妹们,以及后宫的侍女听到消息都担心公子的安危,痛哭流涕万分悲伤,这不说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便急忙派人去泷田禀报老将军〔指义实〕 ,同时又悄悄派人去殿台和馆山,探听那逆贼是否为素藤以及公子的安危如何?虽然老臣们在一起进行商议,但是敌人是谁还无法确定,也不能派兵讨伐。目前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中。”他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对世所罕见的如此奇谈怪事,贞行和直元听了犹如酒醉方醒,吓得面面相觑,而且悔恨交加,只有叹息而已。稍过片刻,贞行恭敬地对氏元说:“真是想不到的奇奇怪怪之事,倚伏好似纠缠在一起的绳索,凶中有吉,不幸中有幸。想到那些随从们死里逃生并回到此城,乃天资神助的奇迹。那么公子也一定能有安然回城的那一天。最难以见人的是我等,如与随从们一同战死,即使得不到苏生之幸,也是为臣之道。但恨自己竟同女人一般,被妖怪魅住中途跑回来了,在紧要关头未能同主君在一起。如今哪怕有些急躁莽撞,也想单枪匹马去敌城决一死战,或者剖腹自杀,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虽身有不测之罪,但如不待主公决断便擅自杀身,会错上加错。但愿派人来赐某一死则感恩不迭了。望大人转奏主君。”他这样地低头认罪,直元也看着父亲贞行说:“儿也有此意,早已下定一死的决心,无须再考虑了。”氏元听了嗟叹道:“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堀内大人且回府等待旨意。我儿也不可轻举妄动。赏罚之命在君,臣虽有罪也不能急于自杀。”他托词予以安慰后,告辞说要去商讨军机大事,便匆忙出去了。贞行也告别直元带领随从悄悄回府。
却说这日申时前后,殿台下正八幡神社的神官驰马来到稻村城,对有司详细禀报了蟆田素藤叛变之事。他说:“据传言,里见公子的随从多数被杀,义通已成了俘虏。”据此,仇敌是素藤这一点似乎已无须怀疑,尽管还只是传闻。为此义成朝臣对八幡神官的速来报告予以表彰,让他留在那里,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当夜子时前后有人敲城门。守门的士兵问是谁,来者不是别人,而是上总殿台下诹访神社神官梶野叶门和其附近的宇佐八幡神社的神官。他们说:“有要事禀报,请求参见有司。”因是深夜,守城士兵不便立即回报,就问是何事,一听又是那叛贼之事,不敢怠慢,便赶紧禀报有司,得到允许后将叶门等领到审判所进行询问。叶门等便将素藤谋反的情况和在风雨中双方尸体均不知去向;以及那棵老樟树的树洞内突然出了个洞穴,可是在风雨中洞已被埋上找不见了;另外距那神社约有一百多米的路旁树上挂了许多首级,听个姑娘说才知道那些首级都是与义通公子的随从们战斗而被杀死的馆山方面的士兵;还有那个奇怪的姑娘忽然不见可能是神仙显灵的等等都毫不遗漏地禀报后,有司们又被这些奇怪之事惊呆了,但还有些困惑不解,便继续在问。梶野叶门接着禀报说:“在下等去年冬天听说新领主蟆田将军修葺三社后,从他地回来补了旧职,这次听说公子要前去参拜,我等很高兴。对那人的谋反毫无所知,虽然做梦也没想到他的阴谋,但事情发生在在下所侍奉的诹访明神的社前,所以深感不安。即使蟆田是领主也不能跟他干坏事。因为安房、上总、下总这些地方的人,哪一个不是里见将军之民?心想还是赶快前来禀报,以便使里见将军知道我等的赤子之心。于是便星夜赶来冒昧求见,望大人们谅察。”他们毫无顾忌地如此坦率陈词。有司们便忙将此事奏明主君,恰好杉仓、东、荒川等三位家老正在那里议事,义成听了有司们的禀奏,便对三位家老说:“殿台的诹访神官叶门等的禀报,汝等以为真假如何?”氏元、清澄、辰相等听了都歪着头在凝神思考,并轮流对义成说:“仔细考虑叶门的禀报,那贼首蟆田素藤大概是会妖术,能够驱使鬼神,不然的话怎能在一夜之间便挖通地道,出入在那棵樟树的树洞之中?因此,路旁树上悬挂的贼徒首级和那个奇怪的小姑娘,恐怕都是他的妖术,是麻痹我方的诡计。据此疑点加以推断,那八幡、诹访三社的神官所禀报的也未必是真实的,说不定他们是敌人的奸细。不严加拷问是不会吐露真情的。”义成听了阻止说:“不,我虽然也有怀疑,但不能那般粗暴行事。等派往馆山刺探的人回来,便会知道他们所讲的是否真实。让有司们暂将那三个神官收监入狱,但无须对他们严刑拷打。只是对他们有些怀疑,要耐心劝导,给予酒肉加以安慰。”他如此恳切示谕,有司们领命遵照执行。
次日清晨,跟随义通的士卒有四五十名未被杀死的,背着伤号逃了回来,对昨日在上总发生之事和在社前的不幸遭遇,以及叛贼的出没情况如实禀报后,说:“小可们并非惜命,而是幸未被枪击毙逃了回来的。我等已知难以取胜,想回来禀报那里的凶信,所以背着伤号好歹逃了回来。已经检验过了其中一半以上都负有轻伤或重伤。昨晚走了一个通宵,因行走不便,所以至今才回来。当我们退到山背后照看伤号时,突然雷雨交加狂风大作,大家躲在树下等待天晴后走出来时,在距诹访神社百余米的路旁的树枝上挂了许多头颅。我等感到有些困惑不解,这时遇到个过路的小姑娘,急忙将她叫住问那首级之事,她说那些都是贼徒的首级,是神仙将他们枭首的。同时她还说附近的村民有的得到神谕,让将它告诉回安房的人转告里见将军。神仙还告谕说:即使去攻素藤也要适可而止,倘过于贪功则有损而无益,让将这一点也详细禀报将军。说话间那个姑娘就忽然不见了。小的们虽是卑贱的小卒,在公子的紧要关头未能战死在疆场,却厚颜无耻地跑回来,罪责难逃。然而有神仙显圣乃是吉兆,所以回来禀报。为作证据带回来几颗首级。”他们都好像认罪一般陈述完毕,把两三颗贼徒的首级交给有司查验。
有司们将此事先告知杉仓、东和荒川等三位家老,然后禀报义成。义成听了,将三位家老和有司一同找到身边说:“起初那几个神官禀报此事,竟认为是无证据的奇谈,被当作是敌人的奸细,这都是凡夫的疑心所致。他们的话与我方士兵回来所禀报的,前后完全相符,因此可以消除疑虑,知道是我家守护神之冥助。即使义通因年幼被俘,为他雪辱也易如反掌。有司们可将那三社的神官从监中放出来,姑且留在城中。那些士兵都是卑微不足道的小卒,在九死一生中逃了出来,不应治罪。更何况他们许多都受了伤,不是一开始就临阵脱逃的,要找医生给他们治伤,可让他们继续服役,妥善予以处理。”对这种宽宏大度的君命,有司和三位家老都深受感动。其中杉仓氏元稍过片刻禀奏道:“这次被杀死的逆贼被枭首挂在路旁的树上,呼唤风雨把我方的士兵送回城中,大半都已苏生,是否是伏姬公主大显神灵的冥助?听说那几位犬士在生死的紧急关头,伏姬公主的阴魂都常常或明或暗地搭救他们。根据这一点推断,不会是别的神灵。和汉罕见的孝义节烈的公主,死后还这般奖善惩恶,其神威每次都是赫然昭显的,令人十分感激。”义成听了说:“我虽然也是这般想,但幽冥之事神出鬼没,认为有便有,认为无便无,所以才不语怪力乱神。譬如这次的神助,究竟是家姊显灵,还是我家的守护神冥佑?实不得而知。因惑于其奇而靠神助,便亲自去求神保佑,非世上大将之所愿。说我方有吉兆,可是敌人也有奇事。那素藤的伏兵,由馆山城内钻地道竟从诹访神社的树洞内出来,这就绝非一般法术所能做到的。听说趁风雨之际又将地道弄没了,这说明素藤可能会驱使鬼神的妖术。果真如此,虽是小敌也切不可轻视。你们不如此认为么?”对这位第二代统帅的英明机智和他的大彻大悟,氏元佩服得实在无话可说了。当时荒川清澄看了一下东辰相后,一同禀奏道:“兵法说,‘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那素藤虽想以螳臂当车,但如立即派兵讨伐,也定能使其伏诛。然而厅南城主武田信隆、椎津城主真里谷信昭、榎木城主千代丸丰俊等,数年来与素藤十分密切,特别是千代丸前曾为素藤做媒,执意劝说主公将滨路公主许配给他。说不定素藤已将那三个城主拉过来一同谋反。要再派密使去摸清那三个城主的动静。”义成听了点头道:“说得对,应该这样办。要派十来个人速去上总告谕各城主:由于蟆田素藤叛变,义成打算亲自出征。鉴于那逆贼仅据一郡的孤城,无须各位城主相助,要各自固守城池以防万一,这便是尽忠,不得抗旨。下达这个旨意后,那丰俊等三个城主的顺逆邪正就可以知道了。要先派出使之人,我也不日即出征,快去检查人马,做好准备。”三位家老领命退了下去。
却说次日被派往馆山的三个探子回来,报告了那里的动静,说:“前以伏兵袭击公子的贼首您已知道,确实是蟆田素藤。然而公子幸好安然无恙,传闻被囚在那城内。素藤已做好被围困的准备,倘若敌人来攻就以箭射之,所以正在拉夫储备军粮,同时向邻郡城主游说利害,想把他们拉到自己一边以形成掎角之势。日前在诹访社前与公子的随从交战被杀死的贼兵们的尸体,被那天的狂风骤雨从社前刮走,其首级被挂在距那里一百多米的树上。素藤听说,认为是诹访神社的神官们所为,想逮捕他们,可是听说那个神官叶门和八幡两社的神官都已逃走。素藤更加发怒,将那树周围的百姓都抓来严刑拷问,众人一齐陈诉与他们无关,声称有如此这般的神谕,是里见将军的守护神之所为。但是素藤不信,认定是那些百姓干的,将他们全都斩首。因此那城内的军民都惧怕素藤的淫威,听说表面上虽听从军令,暗中却有不少人想窥机逃跑。所以我方的大军如速去攻城,可能会有内应者以放火升烟为号将城献出来,我方必胜无疑。”他们如此详细禀报。于是义成又召集那三位家老和有司们降旨道:“适才听去馆山的探马报告,情况对我们极为有利,我准备后天出征。贼将蟆田素藤一定会使妖术,要挫败其妖术最好是喷洒兽血、粪水、韭蒜等,应做好这个准备。”另外对派兵多少和运送军粮等事宜也都一一作了部署。然后又对三位家老说:“关于贞行和直元等人之事,汝等前曾请求恩免,但因公务繁忙还未及降旨。六郎和兵库助明晨带贞行前来上朝,氏元也于同时带直元前来,详情到时就知道了。”他亲切地如此吩咐,三位家老表示谢恩后,同有司一齐退下,忙做各项准备。这一天就如此过去了。
却说堀内藏人贞行和杉仓武者助直元,已下定一死的决心,盼望赶快派人来赐死以便剖腹自尽,所以各自待在家中默默地等待着。两家人也都十分忧伤,无法慰藉他们。这样过了四五天,不料三位家老前来传达了君命:圣君恩准你们明晨与我等一同上朝。两家人无不欢喜,心里就如同枯木逢春又开了花,也顾不得向神佛致谢便急忙做上朝的准备。贞行和直元虽对这次恩准上朝感到脸面无光,但因感激君恩,便把别人的讥笑置之度外。次日他们穿戴好朝服,同着三位家老去朝廷候旨。义成很快召见了他们,并亲自安慰道:“关于汝等日前失误之事吾已尽知。那是非同一般的野狐狸精作怪,所以汝等也好似犯了异乎寻常的大错。回想这次出现稀奇古怪之事,实是前所未闻,我方有神助,而敌人也有凶神相助。因此义通的随从多数被杀死后又被送回城来,而且多半得到苏醒;同时将贼徒枭首挂在路旁的树上,这大概是我家守护神之所为。另外从那馆山城内一夜间就挖通远至诹访神社的地道,并在树洞内布置了伏兵,这大概是那可恶的凶神对蟆田的帮助。至于汝等又受骗从途中返回来,也许这是守护神冥助,怕难得的老臣遭到杀害;不然便是那边的凶神怕汝等足智多谋跟在义通身边,对蟆田不利,这虽是凡庸难以猜测的,但是幸而敌人的箭矢没有伤到我的股肱之臣,岂非对我方有利?即使汝等战死在那里,义通也得不到幸免,那今后就会对我方更为不利。因此汝等被妖怪魅住好似有过,其实反而对我有利。因此不能治罪,连那时一同回来的藏人之妻的亲属们也一概赦免。这次可随军出征,如能立功雪耻,则不仅只是为个人,也是为了义通。明白了么?”他如此据理教谕,明君之德使他们铭刻难忘,贞行和直元以及三位家老都感激得一同落泪,他们眨巴着眼睛叩谢君恩。君臣都是世上有名的善于带兵的名将,所以很快便听到禀报说人马已经调配完毕。于是义成下令:次日出征,让老臣杉仓木曾介氏元和荒川兵库助清澄辅佐年方五岁的次子次丸〔便是以后称之为上总介的实尧〕 守城;让杉仓武者助直元作先锋;堀内藏人贞行殿后;义成为中军。其他,令东六郎辰相为游军,在交战时前后接应,帮助力量弱小的队伍,调动人马三千余骑,于文明十五年春正月二十一日〔与毛野、道节等在铃茂林复仇之日相同〕 发兵前去讨伐逆将蟆田素藤。
再说前次扈从义通死里逃生的那些人,以苫屋八郎景能为首的武士和士兵们枪伤大体上已好,这次出征也请求前往。义成一概不准。他说:“那些士兵们的志气虽然可嘉,但尚未痊愈,不能让他们再上战场。景能暂且先随同荒川兵库助去谒见泷田将军〔指义实〕 。这几天我每天都派人向老国主飞报这次出现的怪异之事和义通的安危。但尽管如此,老国主还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我这次出征因军务紧急也不能前去辞行,所以想让荒川兵库助代我前去,已经吩咐给他。景能如能同去,便可将那时的情况详细禀报,也可使老国主更能得到安慰。但是路途上却不必太急,可乘轿前往以照顾身体。无论上战场还是去老国主那里,同是为了主君,这一点不要有所误解。”然后义成又对清澄说:“对景能之事要如此这般多多照看。”他如此亲切嘱咐后,又说:“在兵库助从泷田回来之前,木曾介要住在此城内。”告诫他们切不可疏忽大意。
闲话少叙,却说里见安房国主源义成朝臣率领三千余骑浩浩荡荡地出了稻村城,在越过安房上总的边界市坂时,不久前持文告被派往上总各城主处的十余名军使中,有三名回到中军报告说:“小可们飞速去榎木、椎津和厅南,向那里的三位城主递交文告并传达了主君的旨意后,观察那里的动静,那几个城主当初由于蟆田素藤的劝说,改变了要一同独立的想法,归顺了我家,自那时起就与素藤交往甚密,因怕受怀疑而担心自身的安危,便与素藤成了一伙儿。他们表面上虽然没有异议,但言语应对却并不那么痛快,面色也似乎有些不悦。特别是榎木城主千代丸丰俊,前曾为素藤说媒劝主公将滨路公主许配给素藤,觉得难以逃脱这个干系,所以便暗自整顿人马,似乎在做被围城的准备。为禀报此事,我等就先从那里赶回来了。”他们这样喘息着禀报后,义成说:“如此说来要立即分兵去攻占那三城。”于是在那里暂且扎住人马,让这次的先锋直元和后卫贞行到中军来议事。义成下令说:“我授汝等一千精兵,藏人作武者助的副将,从这里去榎木城,赶快攻打丰俊。如拿下该城,厅南和椎津两城也就容易被攻破了。要随机应变,运用计谋,速奏大功。”说罢就给了他们一千士兵,部署得很快。然而贞行和直元自从接受攻打馆山、担任先锋和殿后的命令之日起,就想奋勇杀敌,生擒素藤以雪前次之耻。可是到了此地并不是让他们去打仇人素藤,而是转向他城去对付丰俊等。此令虽有违己愿,但只顾个人声誉不是忠臣之所为,所以便毫无异议地一同领命,带领人马往千代丸丰俊据守的长柄郡榎木城而去。
于是义成将军又重新部署人马,令小森卫门笃宗之独子、小森但一郎高宗和浦安兵马乘胜之弟、浦安牛助友胜为先锋,东六郎辰相殿后,次日在新户选好地点扎下营寨,歇息人马,第三日进抵馆山城。担任先锋的小森高宗和浦安友胜想尽快攻下该城,以为父兄们雪耻,所以便填平了城壕靠近城墙,想攻入城内,但是此城是坚固的要塞,不是一举便可攻下来的。义成见此光景,便阻止说:“不用智取只靠强攻,会增加士兵伤亡。何必一定要在今天拿下城来?”于是将人马退回新户。次日又重新部署,以东辰相为大将,带领数百名精兵去攻打后门,义成亲自率领千余名士兵从前门进攻。这时城兵们打开箭窗,箭石齐发,奋力防守,但是进攻的毫不畏惧,中箭身亡的就当作是填平护城壕的草,前仆后继很快攻下第一道城。这时在前门的城楼上出现四五个武士,其中有二人高声喊道:“里见将军你听着!我们是多年侍奉蟆田权头的股肱心腹砺时愿八业当和平田张盆作。我主君权头怀恨国主的根源,是为与令爱滨路公主提亲之事,您不考虑权头的功劳,不仅不答应这件亲事,而且还狂妄自大,对他人过分诽谤,我主君听了非常气愤,所以从去年就开始谋划,终于生擒了义通这个小孺子,但并不想杀害他以雪恨。您如能痛改前非,把滨路公主送至此城来,便可将孺子义通换回去。倘若仍旧执迷不悟,我们也是说一不二的武士,现在当面就把义通杀死,给你个厉害瞧瞧。恩仇两者乃生死之界,主君让我们将此意转达给你,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由你自己决定。回答得慢了你们父子则将是永别。好好瞧着。”他们这样说了一通回头厉目看看,事先准备好的士兵,把义通的嘴用什么堵住,紧紧捆在城柱上,贼徒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把刀尖对着义通的胸前齐声喊道:“还不赶快回答。”这时,其他城兵从城墙内露出脑袋,弹着弓弦或敲着盾牌,一齐哄堂大笑。攻城的军兵本想乘胜一举攻进城去,但因这个举动而受到了挫折。无论有勇气还是没勇气的,怕前进会伤害了公子,而想要后退又没听到统帅下令,所以都进退维谷。他们都紧握拳头咬牙切齿地站在那边瞪着城楼。义成见此光景,怒不可遏地厉声道:“贼徒的举动太卑鄙啦!将年幼的义通当作人质加以折磨,即使这样侮辱我,也休想满足尔之非分野心。既然如此,就该赶快攻城杀死素藤,以解吾心头之恨。士兵们!还不进攻在犹豫什么?与其让义通死在叛贼之手,还莫如我在这里用箭将他射死。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敲着马鞍大喊:“前进!前进!”边喊边弯弓搭箭,策马奔向城楼。跟在他坐骑左右的近侍吃惊地劝阻道:“这个万万使不得。您的气愤大家是理解的,但是倘若杀了公子,就是将素藤和众贼兵都一网打尽,又有何用?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请您姑且忍耐片刻。”大家一致劝阻。可是义成不听,他摇头说:“汝等所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如不知耻,则连匹夫都不能算是个人,更何况三军之统帅。受到如此侮辱便乖乖撤退,岂不上玷父祖之名,下侮臣妾,也辱及后代?汝等切莫阻拦,放开我!”他怒气冲冲地用弓驱赶左右,但是没一个人肯后退,还在劝阻,争执不休。
这日从后门进攻的东六郎辰相哪里知道前门的事情,可是劝阻不了主君的近臣们已派人来告诉他。辰相听了大吃一惊,独自策马来到主君身边,滚鞍下马对主君谏道:“您的郁愤心情已有人禀报给我。在出征之前一日,曾收到泷田老将军〔指义实〕 所赐之书信,其中的教诲与今天的情况很符合。前汉的贾谊策中有投鼠忌器之事,想主君是素所熟知的。请恕臣冒昧,如性急则难以成功。微臣虽不肖,但有办法既可使公子安然无恙,又可使主君不受辱,且请将这里之事交给为臣,主君暂回新户休息。此乃君臣上下之幸,请主君火速回师!”他如此劝解后,紧紧攥住义成的马笼头,拉着马转了两圈儿,然后用鞭子“啪”地抽了一下,马受到鞭打,蓦地便往回跑,队伍丝毫也没乱,众兵丁跟在前后。义成这才放下心一同回了新户的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