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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破涌口益信奇谋 封军师尽付兵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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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破涌口益信奇谋 封军师尽付兵柄

诗曰:

奸民剡戟起岩穴,僭名窃号争屠杀。东至程乡西归善,焚庐执吏无休歇。

鹿游冈上血人牙,烽烟夜夜报官衙。将军畏事不敢出,两江群盗遂如麻。

圆墩冈,鹅阜岭,千人一夜屠俱尽,余黎处处哭声悲,有司犹然置不省。

至令偶与父老谈,话到永安泪难忍。

话说诸寨皆愿受封,陈兴为何独要杀起徐子宾来?原来陈兴当日与陈铁牛、赖乌龟、江万榕、蓝能等结义起兵,各据险要,许相救援,后来陈兴恃丹嶂宫高大可守,又有大将四员,皆有惊人的武艺:一名赛丁山薛超,一名盖六郎杨成,一名打得虎董平,一名入得石郭霸。还有一个头陀,名唤慧明,广有妖法,遂与诸师龃龉。那头陀因化缘到圆墩围,有一个寡妇施他一斗粟,头陀感其出手重,思有以报之。见寡妇养着一只小猪,因谓之道:“畜猪何如畜鼠。”寡妇笑道:“师傅不要取笑哩!从来那有人畜鼠。”头陀道:“施主娘,尔不晓得哩,畜鼠的利息,比畜猪大得多哩!尔不信,空个房子出来,贫僧教尔个畜法,包尔三个月,便有一注大财入手。”

那妇人原是个极信和尚的,听头陀说得恁般有味,真个空间房子,求他畜法。头陀道:“尔把门锁着,凿个眼如碗大,捉一鼠,不论大小,断去尾,放进房中,用板塞住。每日放进一碗饭以饲之。饲饭时,念句南无阿弥勒佛。满了百日,方可开看。”寡妇依他言语,真个捉只鼠,依法放进。养了百日,欲开门看时,里面似有物按住般,再推不开。寡妇惊异,叫个有力男人用巨木撞之,里面忽有声如牛,叫将起来。左邻右舍闻之,俱惊怪来看,叫人上屋发瓦视之,呵呀!一个老鼠大满一屋。众人商量,用炮击死,从屋上跳下去宰剥起来,准准称了万来斤肉,千来斤油。这个新闻直传到丹嶂宫来,陈兴闻之道:“这个头陀必定是个法僧。”使人四处寻访着了,迎接上山,拜他为师,施符念咒,动皆灵验。陈兴大喜,立为军师。正思量来火并诸寨,忽闻蓝能自称永安王,来封他官职,心头大怒,喝令左右,把蓝能差官斩讫报来。头陀谏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请大王息怒,饶了来人,贫僧自有计对付他。”徐子宾方才得脱,抱头鼠窜而去。

陈兴道:“师父有何妙计?”头陀道:“蓝能不过称个永安王,便思量来封大王,大王何不称永安皇帝,竟去召他陛见,看他如何对答!”陈兴鼓掌大笑道:“妙哉妙哉!”就使人制起平天冠、衮龙袍、鸾旗闤戟,许多皇帝仪仗,择日登位,受众将朝贺毕,封:

头陀为圆通灵智无上大法师、太子太保、内阁大学士,兼理六部尚书、总督兵马大元帅

薛超为薛公、左金吾将军

董平为董公、右金吾将军

杨成为杨国公、左车骑将军

郭霸为郭公、右车骑将军

其余正将尽封总兵,副将尽封参将,千夫长、百夫长尽封大官。写起一道旨意,差个小卒,封为锦衣卫指挥使,到磜头来召永安王陛见。蓝能看了伪旨,大怒道:“叛奴,乃敢如此!”教人把来卒割去耳鼻放了回去,急请贵儿到来,商议征进之策。贵儿道:“大王刚才正号,而陈兴敢尔狂悖,不急诛之无以警众。但闻丹嶂宫山形高大,西北两面如屏障横空,大王当以重兵临其前,激描眉统制苏允山暗袭其后,使之首尾不救,破之易易耳。”蓝能大喜,即命徐子宾赍檄往描眉去了,就调叶千为先锋,秦荣、黄允为左右护卫,赖肇明为救应,起兵五万杀奔丹嶂宫来。

未至十里,一声炮响,陈兴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左有薛起,右有郭霸,摆开人马截住去路。蓝能忙约住阵脚,提刀出马,看见陈兴恁般妆扮,心中大怒,厉声道:“谁与寡人擒此叛奴过来!”陈兴哈哈大笑道:“又来了,世间只有叛臣,那有叛皇帝!”说声未绝,秦荣跃马挺枪杀过阵来。这边一将舞动方天画戟,跃马大呼道:“贼将缓来,金吾将军薛超在此!”两马相交,一来一往,战上五十合,不分胜负。恼了陈兴,丢了天平冠,脱下衮龙袍,赤着身举起开山大斧,大喊杀来。蓝能急架相还,斗了数十合,忽闻人高声叫道:“请陛下少歇,让臣僧来降此贼。”陈兴闻言,拨马回阵。蓝能急看时,对阵走出一头陀来,胸挂一串人颈骨素珠,身穿一件烈焰焰火布架裟,领着四五百僧徒,尽打着铙钹,如送丧一般,震天的响。众将不解其意,呆着眼看,只见头陀手中摇着一个小钟儿,口中不知念些是么,念了一会,把袖一挥,数百僧徒把铙钹尽掷向空中,就如锦蝶翻风般摇漾了一会,一齐落向蓝能阵中乱斫下来,又如蜻蜒点水般,起的起落的落。一霎间,把蓝能军士斫得丧考妣般号啕大哭。陈兴大喜,率众一拥杀过阵来。蓝能大败,走了二十余里,方才扎住。

其夜,军士正要就寝,一阵风过,吹得遍山鬼哭神号,军士正惊得打颤,忽一齐嚷道“有鬼有鬼!”蓝能与众将急出看时,果见满营皆鬼,长的,短的,有头的,无头的,奇形怪状的,满营乱走。蓝能大惊,拔刀来逐,早被一个竹篙鬼拿住脚跟,扯得一交,扒起来惊做一团,动也不敢动。闹到天明,鼓角齐鸣,陈兴起了倾寨之兵,一拥杀至,蓝能急率军将上前迎敌。见头陀摇着钟儿,又在那里喃喃的念了,黄允急扯满弓,指定头陀心窝一箭射去,头陀大叫一声,把手一撒,仰面倒地,眼见得不活了。蓝能大喜,把刀一招,兵将一齐杀上。陈兴见头陀被杀,大怒道:“怎敢伤朕太师!”亦率众卷杀过来。兵对兵,将对将,自辰至午,恶战不休。直杀得:

四野愁云瑷叇,满空冷雾飘扬。扑通通,鼓炮驱雷;明晃晃,枪刀簇浪。将对将,如天神地鬼争功;

马邀马,似海兽山彪夺食。骑着的:紫叱拨、五花骢、银獬豸、火龙驹、缘离骢、流金騧、照夜白、

玉驹駼、满梢马、的卢马,匹匹是如龙骄骑,飞鬼神驹。白色的,浪滚万朵梨花;赤色的,霞卷千圈

杏蕊;青色的,晓雾连山;黄色的,浮云闪日。舞着的:松纹刀、桑门剑、火尖枪、方天戟、五明铲、

宣花斧、摻金锤、必彦挝、流金搅、倒马毒,件件是凌霜利刃,赛雪新锋,飘飘絮舞;万点枪尖,滚

滚杨花。一团刀影,虹飞电闪,剑戟横空;月转星奔,戈矛耀日。何殊海覆天翻,成个尔赢我负。

正杀得酣畅,忽丹嶂宫败兵飞报将来道:“皇帝不好了,山寨被描眉山苏大王袭破了!”陈兴闻得,惊慌无措,拨马便走。蓝能赶上,大喝一声,手起刀落,斩于马下。薛超等听得巢穴已失,陈兴又诛,无心恋战,退后便走,蓝能挥众紧赶。一声炮响,一枝兵拦住去路道:“苏允山在此!”后面蓝能又赶上,薛超等率众死战。苏允山大呼道:“降者免死!”薛超等料战不脱,只得弃戈投拜马前。蓝能大喜,收军来至丹嶂宫,众将参拜毕,就升苏允山为骠骑大将军、描眉侯。收拾金银,焚毁寨栅,带了薛超等班师回山。真个:

丹嶂风清豺虎尽,掉鞍齐向磜头来。

话说蓝能已至磜头,重赏将士,又欲封薛超等官。贵儿阻之道:“不可!昔陈兴与大王结为兄弟,情同骨肉,尚为仇敌。今薛超等势穷投降,非其本心,大王若不早除之,万一变生肘腋,为祸不小。”蓝能道:“卿言虽有理,但彼已降而复杀之,恐人心不服。”贵儿道:“大王勿忧,臣自有杀之之法。”

次日,贵儿使人请薛超等四将,到花园饮酒,四将欣然而来。饮至半醉,贵儿佯推更衣,遐入阁去。武士突出擒之,薛超大呼道:“大王已许我等不死,驸马擒我何为?”贵儿责之道:“吾闻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陈兴待尔等如手足,一旦势穷,便思偷生。我国中岂容得尔这样忘恩负义之人耶!”四将闻言,相顾嘿然。贵儿喝令刀斧手推出午门斩了,献上首级,令军士退出。金莲闻之,忙来问道:“闻四将已降,姐姐何为杀之?”贵儿笑道:“此贤妹所谓剪其羽翼也。”金莲大悟。

次日,蓝能因连兴大兵,储积已空,思量近处惟归善最富,欲往破惠州,分掠近县,使人请贵儿商议。贵儿闻言,暗忖道:“惠州是奴父母之邦,贼众一临,残破必甚,如何是好?”欲设计阻止,急切间想不起来,只得问道:“大王意欲带多少兵去?”蓝能道:“寡人欲带兵五万,分两路进发,卿意若何?”贵儿笑道:“大王虽去,必然无功!”蓝能道:“何以知之?”贵儿道:“近年各县,被诸将帅剽掠残杀,官府惴惴,恐大王之乘势袭取省城,非一日矣!惠州为省东咽喉,必有重兵把守,闻大王提兵大出,必然悉力来拒,此臣之所以知大王之无功也。”蓝能道:“然则当如何?”贵儿道:“大王若要有功,选轻骑三千,择钱粮广积处,疾驰袭之,必厚有所获。”

蓝能笑道:“五万人尚惧官军,三千人便有所获,寡人不知所谓。”贵儿道:“近日官府,知有己而不知有君,知有妻子而不知有百姓,兵多则彼虑大王志不在子女玉帛,必出兵死拒,兵少则彼知大王志不在攻城略地,则必闭城自固矣!此臣之所谓三千骑可以有功也。”蓝能笑道:“卿之料事每多奇中,寡人愿听卿而行。”即吩咐选锐卒三千,乘夜直趋东平而来,未至十里而东方发白,东平人知觉,悉众守御,攻之不克。蓝能遂反攻涌口,破之,扎营鹿游冈,使人探听官兵,果据城固守,不敢发一兵。蓝能摇首道:“驸马料事揣情,真有神见!”遂分兵四出,恣意劫掠,亲带健将落乡奸淫。住了十余日,劫得金银食货,堆积如山,子女无数,就驱百姓运载而回。宰牛杀马,致谢天神,大排筵席欢呼庆贺。耐庵子为之废卷一叹曰:

贼饱囊,民破屋。血人牙,粮人肉。贼大笑,民大哭。

再说蓝能因用贵儿之计,所向无敌,数个强悍难制的,又被他灭了,遂骄盈起来,不理兵事。又将涌口所掳来许多少妇闺女,美中求美,尖上选尖,选了二三十个收入后寨,日夜取乐。一日,正在后寨搂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人,伏在椅上做暗度陈仓的勾当,忽一个守寨将士,走进来启道:“丞相李奇要见。”蓝能被他突然撞进,遮掩不迭,心中大怒,走近前来,把那将士踢得半死。回转头来,见那美人雪堆般的白屁股,犹高高的拱着在那里,心中愈羞愈怒,拔出剑来,把那将斫做数段。李奇闻之,不知何事,一道烟走回去了。

次日,蓝能升帐,众将参拜毕。蓝能道:“寡人近来渐不耐烦。驸马都尉黄贵儿有经天纬地之才,神出鬼没之机,寡人欲封他为军师,总督兵马,卿等以为何如?”原来众将已服黄贵儿之智,又受其一团和气,不倚势不骄伐,今闻蓝能欲封其为帅,尽皆欢喜称贺。蓝能大喜,即封贵儿为军师、总督三都兵马大元帅、琴江侯,赐剑印各一,无大无小,悉听便宜行事。贵儿暗喜,佯为推逊了一回,俯伏谢恩,领了剑印出来。改花园为都督府,择日升堂理事,内外众将尽来参贺。贵儿与金莲商议道:“令兵权已得,尽可做事,但诸寨险要、出入道路,尚未熟悉,奴欲假为巡按,暗挟画匠,密绘图本,以使后日进兵设伏,先轻后重之谋。贤妹久住贼中,试思谁可引为心腹,保驾而往者?”金莲道:“将军黄允,与公公同姓,又其人原系龙川武生,因事杀人,官司缉捕紧急,避难来投此,其心每常郁郁。姐姐若与之交结,必可倚任。”贵儿闻言,即乘轿来拜。黄允闻得都督来拜,喜出望外,忙穿了公服出寨迎接。到了寨中,黄允欲请贵儿上坐参谒,贵儿不肯,只以宾主礼相见。茶罢,贵儿道:“本帅自到山来,除岳父蓝大王之外并无至亲,今将军与本帅属在同宗,愿要宗盟何如?”黄允大喜道:“但恐末将族微职小,有辱都督。”贵儿道:“何须过谦。”说毕,两人排叙世系,黄允系郑夫人所出,思斋系吴夫人所出,排来正是兄弟。贵儿即拜黄允为叔父,黄允喜不自胜,设宴款待而别。次日,黄允来至督府,请思斋夫妇出来,以哥嫂礼拜见。思斋亦喜,留住黄允痛饮至夜才散。自此,黄允日与思斋往来,情同骨肉。

过了数日,贵儿来见蓝能道:“三都之地,幅员七百余里,趁今诸帅贴服,凡诸险要须绘成图本,庶易控制。臣不敢惮劳,愿亲按行部属,就便图画,敢请王命。”蓝能道:“凡事当行音,卿自行之,不必来问寡人。”贵儿辞出,选健卒五百,命黄允为护卫,行牌知会,各帅尽来迎接。

一日,到了月角岭,守将俯伏道旁迎接。贵儿取手本来看,见守将名何足像,心中想道:“这个名字好生熟得紧!”想了一会,忽忆着道:“父亲同黄郎游罗浮回来,说丰湖有个何足像,考了个末名,其父何肖把酒桌儿踢掉了,难道就是他?只是闻他是个富户,如何来此做贼?奴且问他,自知明白。”到了寨中,足像庭参毕,贵儿说道:“尔是丰湖何足像么?”足像答道:“卑职正是。”贵儿道:“前年四月,在栖禅僧院考末名的就是尔么?”足像惶愧道:“都督何由得知?”贵儿笑道:“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那得不知。”足像闻言,满面羞惭。贵儿又问道:“闻尔是个富户,为何来此?”足像道:“卑职正为着这个末名,贻害至此!”贵儿惊讶道:“考个末名有甚要紧,便能贻害?”足像泣诉道:“卑职父亲何肖,因此末名,羞愤而死。业师饶有,谓此衅起于黄逢玉,此仇当报。寻逢玉不着,寻着逢玉的岳丈张瀚,饶有教卑职用了金银,投拜火带山赖大王为义父,引他来劫杀了张瀚一家。后来张瀚儿子张志龙,同了黄逢玉到军门告理,原来那黄逢玉结交瑶人作反,被军门拿住,严刑拷讯,招实反状,收监南海。信息到来,饶有复教卑职统着七八十人,到梅花村擒拿张志龙。不料,嘉桂山走下一个小后生,恰好遇着,被他打散众人,杀死饶有,把志龙救去了。”贵儿闻逢玉定罪南牢,大惊问道:“尔知逢玉后来如何?”足像道:“卑职因饶有人命事件,被人诈骗不了,只得投火带山去了。赖大王因瑶人来征,差卑职往南岭求救,回至围子日,被瑶将拿住,解往中军,不知黄逢玉几时出来,已做了将军,同着一个美貌女子高坐帐中,认出卑职,要把卑职腰斩报仇,忽又一美貌女子飞马而来,闻得是甚么梅小姐,救了卑职,叫卑职引他到关,破了赖大王,放卑职回乡。不料路至历田,又被此山主将擒拿至此,收用了卑职妹子。主将死后,蒙大王就令卑职守此。”贵儿复问道:“尔既到火带,可知张太公一家如何?”足像道:“卑职才到火带,就遁瑶人来征,却不暇探得。”

贵儿闻言,方知黄郎不回,原为着他一家,不禁凄然欲泣。遂斥退足像,急忙回来与金莲说知。沙夫人闻儿子被军门严刑酷拷,不觉两泪交流,贵儿亦泣。金莲道:“姐姐不必悲伤,黄郎既在嘉桂,可密使人到彼通知,叫他求李公主发兵来救,就可诛此逆贼,为民除害。”正说间,忽报蓝大王有紧急军情,请都督速到宫中商议御敌。贵儿闻报大惊,不知是么军情,恁般紧急。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此与上回大意亦相似,而笔墨变幻,出没无端,最得欲擒故纵之法。

念斋曰:永安之贼,缓则相攻,急则相救。铁牛、陈兴亦是劲敌,二女以计诛之,故逢玉兴兵,一战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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