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子镇。
黄昏时分。
无边无际的愁云惨雾,布满天空,扣住大地,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天地之间,像扯起一道灰纱,使这冀鲁平原,失去了它那辽阔的气派。
一位英俊少年,登上村头沙丘的顶巅,亭亭而立,凭高四望。
早春的原野,腾腾地冒着热气,就像有人在地宫里烧火加温似的。一条弯弯曲曲的乡村大道,将这暮色沉沉浑然一体的田野切成两半,一直向那苍苍茫茫的天边伸延而去。大道的尽头,有个灰蒙蒙的小黑点,正在微微地蠕动着。
那少年面挂喜色,翘首远眺,两眼死盯着黑点,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等呀盼,盼呀等,等了好大一阵,结果,失望了。
这少年,就是宝成的儿子——梁永生。
自从宝成清早离家进了城,永生娘就凄惶不安地绷紧了心弦。她走里磨外坐立不安地盼到天黑,仍不见丈夫回来,心里更沉不住气了。梁永生见娘脸上的愁容越来越多,心里像压上了一块坯。穷家孩子成熟早。永生虽然才十岁,可他已经开始懂得大人的事儿了。他知道爹是为了给穷爷们儿报仇进城的。他也知道娘现在正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惦记着爹。因此,他曾几次偷偷地跑出家,登上这座沙丘,向着县城的方向焦急地瞭望。他是多么盼望爹平安无事地回到家来呀!
暮色越来越浓了。
袅袅炊烟,从家家户户的房顶上升腾起来。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黄色的,东一缕,西一缕,大一缕,小一缕,渐渐汇在一起,形成一个庞然怪物,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半天空中蠕动着,游荡着,变幻着。可是,天到这般时间,惟独梁永生家的房顶上,还迟迟不见冒烟。
这一天之中,梁永生总是恍恍惚惚,心神不定。他一进家门就想爹,出了家门又想娘。如今他站在村头的沙丘上,望着自己的屋顶,心中不安地想道:“娘准又在家发愁呢……”他想到这里,扎撒开胳膊跑下沙丘,沿着洼洼坑坑的街道,拐弯儿抹角地向家奔去。
梁永生在街上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永生!”
永生回头一望,只见高荣芳端着半簸箕高粱面子走过来。高荣芳说:
“永生啊,把这个送到家去,叫你娘快烧火做饭。”
梁永生难为情地说:
“高大叔,俺不要。”
“永生啊,别见外;咱们虽然非亲非故,可是一个‘穷’字掰不开呀——”荣芳硬把簸箕塞到永生的怀里,又问:“你爹回来了吗?”
永生忽闪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轻轻地摇着头。
高大叔抚摩着永生的头顶,宽慰他说:
“放心吧,你爹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快回家吧。”
“哎。”
梁永生端着簸箕,怀着忧虑、感激交织在一起的心情,继续向家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一个‘穷’字掰不开,一个‘穷’字掰不开……”
家门口到了。
梁永生赶紧把汪在眼眶里的泪花抹去,强装出一副笑脸走进那篱笆障子的栅栏门儿。这一天来的生活告诉永生:他自己的泪花,会把娘更多的泪水引出来;他那天真的笑面,有时能把娘脸上的愁云驱散。
他走到窗下,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我跑了几十个村子,找你们已经找了一天多了!”这个气吁吁的声音,很像龙潭街上的杨大虎。娘问:
“有事儿?”
“嗯喃。”
“啥事儿?”
“你们赶紧走!”
“哪里走?”
“哪里都行,越远越好!”
“为啥?”
“白眼狼派出狗腿子,正在到处扫听你们的下落。”杨大虎说,“听说那个狗杂种发了狠心,一定要把你梁家斩草除根,免去后患!”
“好歹毒的狗杂种!”永生娘骂道。
梁永生听到这里,气得两眼冒火星,嘴不由主地骂出声来:
“他妈的!”
随后,他把簸箕放在窗台上,回手操起一根棍子,跨开脚步就往外走。杨大虎闻声蹿出屋,紧赶几步拽住永生,问道:
“干啥去?”
“上龙潭!”
“去干啥?”
“我要砸死白眼狼那个狗日的!”
杨大虎望着梁永生那股彪彪愣愣、虎虎势势的劲头儿,打心眼里高兴。他劝永生道:
“永生,你还小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攒着这股劲儿吧!”
杨大虎拉着永生进了屋。气傻了的永生娘,压了压气,端起半簸箕高粱面子也跟进屋来。她问永生:“这是谁给的?”永生说:“高大叔。”娘说:“你高大叔也是过着拿不成个儿的穷日子,哪架得住咱这么拆扒呢!”永生说:“高大叔说来,咱和他是一个‘穷’字掰不开。”杨大虎听到这里,插言道:
“就是嘛!一个‘穷’字掰不开,穷不帮穷谁帮穷?”
他说着,从腰里解下一个小布包儿,哗啦一声扔到炕上。永生娘听出是铜钱的响声儿,问道:
“大虎,这是哪来的钱?”
“穷庄乡爷们儿给你凑集的盘缠。”
永生娘知道穷街坊们的日子都皮包着骨头,谁家的手里也不活便。现在她眼盯着钱包儿,心里好像有千言万语,可是又啥也说不出来。过一阵,她向大虎说:
“大虎啊,快回去吧,你娘还病在炕上。”
“大婶,你们……”
“我们不吃紧,你只管放心。”永生娘说,“你大叔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后,我们今儿个夜里就走。孩子啊,听婶子的话!咹?”
大虎走了。
屋里静下来。
在这寂静的当儿,永生又偷偷地瞅起娘的面容。他只见,娘站在屋门口,望着茫苍苍的天空,脸上的愁云又多起来,接着,眼角上也渗出了泪珠。永生见娘发愁,心里像油煎一样难受。他拍打着两只长睫毛的火爆眼睛,想了一阵儿,就说:
“娘,咱去接接俺爹吧?”
“啊。”
娘应了一声,迈出门槛,又回手掩上门扇,拉上永生的手说:
“走。”
“哎。”
永生跟在娘的身旁,出了院门儿。刚走了几步,娘又突然收住步子,问永生:
“哎,你饿不?”
“不饿。”永生把肚子一鼓,拍着肚子向娘说,“娘,你看,肚子还圆鼓鼓的呢!”
娘苦笑了一下。
他们娘儿俩出了村口,顺着通向县城的大道照直走去。永生为了给娘解闷儿,他一边走一边跟娘说闲话儿:
“娘,从坊子到县城有多远?”
“通常说十八。十八一耷拉,得有二十五!”
“你去过?”
“没价。”
“你认路吗?”
“这一半路能摸上。过了龙潭桥,路就摸不准了。”
“那就在龙潭桥上等俺爹呗?”
“对。”
“也许走不到龙潭桥就会碰上俺爹哩!”
“那敢是好!”
娘儿两个且说且走。天,黑下来了。几只晚归的老鸦,从天外飞来,忽闪着翅膀,哇哇地叫着,从头顶上掠空而过,匆匆忙忙地向前飞去。
永生和娘继续朝前走着。他们穿过云烟缥缈的荒洼,苍苍茫茫的夜色,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母子合拢过来;他们穿过炊烟缭绕的村庄,村中的窗户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来了……
刚开春儿的夜晚,天是凉的。春寒乍暖,突然下开了毛毛细雨,雨中还时而夹带着雪花。可是,雪花一沾地,眨眼就不见了。走在路上的梁永生和他的母亲,这时节谁也不觉冷。他们的心里有一团仇恨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凄风苦雨,将他们的头发撕得一缕儿一缕儿,把他们的衣裳打得精湿精湿。他们顶风冒雨,全不在意,还是一步不停地走着,不顾一切地走着。
泛浆的黄土大道,暄暄腾腾,脚板踩下去,就像走在棉絮上似的,现在被雨一淋,烂泥满道,又软又滑,更难走了。永生娘因为脚小,尽管永生搀扶着她,走起来还是跌跌撞撞,滑滑擦擦。她的两只脚上,粘了个大泥坨子,沉甸甸的,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永生见娘汗流不息,浑身像座蒸笼般地冒着热气,怪心疼的。就说:
“娘,咱歇歇再走吧?”
“甭价!龙潭桥这就到了。”
又走了一阵子,龙潭桥终于来到了。
累得筋疲力尽的永生娘,一屁股坐在桥边那湿漉漉的黄土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梁永生到底是火力旺,他好像一点也不觉累,这儿跑跑,那儿瞅瞅,简直站不住脚儿。娘不放心地说:
“别瞎跑,掉下河去!”
“不碍事,我会水!”
一霎儿,南边来了一只大船。那船,扬风张帆,顺流而下,迅速地向这桥头接近着。永生定睛一瞅,原来是白眼狼那只大船。这时,他肚子里的怒气,一下子满了膛。于是,他找了块砖头,紧紧攥在手中,想等那船来到近前,投那狗日的。娘见他攥着砖头站在桥头上,就问:
“你要干啥?”
“船!”
“船?”
“白眼狼的船!”
娘挣扎起身子,来到桥上一望,果然不假。便急忙把永生拉下桥,在堤下藏起来。娘悄声说:
“咱躲事儿还躲不迭呢,可不能惹祸招灾的!生儿啊,咱惹不起他呀,先忍着点吧!”
“忍,忍!忍到多咱算个头儿?”
娘叹了口气,没再说啥。等船过去了,她才松开手。娘一松手,永生又跑上桥头。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块砖头,朝着渐渐远去的木船投去。砖头落在河水中,河水砰的一声响,蹿起了二三尺高的水柱。
清风徐来,云层绽开。雨,停住了。
从云缝里透出的月光,把大地上的一切全染成黄色。
梁永生翘首四望,觉得天地开阔多了。他指着河东一片黑乎乎的地方,问娘道:
“那是啥村子?”
娘手打亮棚望了望,说:
“不是村子。”
“啥个?”
“松林。”
“真大呀!快赶上白眼狼……”
“那就是白眼狼的坟茔地!”
贾家松坟的景象,随着娘的话音,在永生的头脑中闪现出来——一片密密匝匝的松树林,阴森森的,方圆上百亩。松林中,有许许多多的坟堆。有的坟上,净些黑窟窿,里边藏着狐狸、地猴儿、大眼贼……坟堆之间,除了那些石碑、石坊、石门、石人、石猪、石羊而外,还有蜷曲着身子的大蛇蠢蠢蠕动。永生正望着松林出神,听娘在一旁自言自语说:
“也不知他走哪股道儿——”
“干啥?”永生插嘴道。
“这两股道儿,说是都通县城——”娘指着桥东的岔路口儿说,“这北股道儿,跟白眼狼的坟茔隔得很近,他要一时疏忽大意,图近便走了这股道儿……”
“娘,你在这儿等着,我到前边看看。”
永生娘为了难:让孩子去?她不放心;不让去?又挂着丈夫。永生理解娘的心,就说:
“娘,让我去吧,眨眼就回来!”
他说着下了桥头。
“生儿!可快点回来呀!”
娘的喊声追上来。永生大步流星走着,爽朗地答道:
“哎!”
梁永生过了岔路口儿,顺着北股道儿走下去。走出半里多路,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儿。再走哪一股?他闹不清了——收住脚步犹豫起来。
这里,离贾家的松坟,只有两箭地了。
松林中的一切,凭着月光都能看出个轮廓。坟地尽南头儿,有棵白杨树。那白杨树,挺拔屹立,高出树群,分外惹眼。白杨树上,许许多多的老鸹窝,高高低低,密密疏疏,大大小小,形形状状。每天清早,群群帮帮的老鸹,在树上起起落落,从窝中进进出出,时而登枝啼叫,时而绕树盘旋。如今,天色已晚,老鸹全钻窝了,树上静悄悄的。坟地尽北头儿,有个小屋。看坟的狗腿子独眼龙,就住在那里头。
梁永生望着松林,想起了他和爹的一段对话:
“爹,独眼龙为啥住在坟茔里?”
“看坟呗!”
“坟有啥好看的?”
“怕偷哇!”
“还有偷坟的?”
“坟里埋着东西呐!”
“不就是死人?”
“不!还有珠宝哩!”
“珠宝是些啥?”
“喔!很值钱很值钱的东西哟!”
“这么值钱为啥埋在坟里?”
“说是保养风水呢!”
“风水是啥个?”
“你没看到白杨树上那些老鸹窝吗?”
“老鸹窝有啥用项?”
“据说是凭着它升官发财哪!”
“白眼狼这么撑劲,就仗凭那些老鸹窝?”
“阴阳先生马铁德是这么说的。”
“捅那个龟孙!”
“唔!叫白眼狼知道了,比挖他的祖坟还急眼哪!”
梁永生回想着这些往事,胸中怒气翻滚。他想:“爹为了替穷爷们儿报仇,敢去‘闯堂喊冤’,我就不敢去捅他的老鸹窝?去!”他一跺脚,奔向松林。
风,越刮越大了,嗷嗷地吼叫着,压下了天地间一切的杂音。梁永生在风中走着。寒风透过褴褛的衣着,锥筋刺骨,直入腑脏,迫使倔强的永生加快了步伐。
松林到了。
永生站在树下,翘首仰望,只见那高入云霄的树梢,在昏昏沉沉的漫天空中摇摇晃晃,扫得残云忽忽飞跑,发着呜呜的响声。
勇敢的永生抱住树干,嗖呀嗖地向上爬去,眨眼间便登上了丫杈,又攀上股梢。尔后,他手也拽,脚也踹,把满树的老鸹窝,全捅掉了。他一边捅着,还一边带气地说:
“捅你个白眼狼!”
“捅你个风水!”
“我再叫你发财!”
“我再叫你撑劲!”
“再叫你个狗日的欺负穷人!”
无数的细枝儿、草棍儿、叶片儿,飘飘摇摇,洒落一地。黑白掺杂的羽毛,一团团,一串串,随风翻滚,横空而去。受惊的老鸹,一只只,一对对,扑棱扑棱地蹿出窝巢,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翅膀,忽呀闪地飞向远方。长空中,留下一片“哇——哇”的哀鸣。
“咕噔——!”
洋炮的响声,从看坟的小屋里打过来。数不清的铁沙子,碰得枯枝唰啦唰啦地响。一股火药的硝烟气味儿,呛得永生咳嗽了两声。永生怒视着响枪的方向,狠狠地骂道:
“独眼龙,狗日的!”
随后,他四肢合抱上树干,唰的一声,溜下树来,尥开蹶子,朝着龙潭桥的方向飞跑而去。在他跑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溜深深的脚印。
梁永生来到桥上,见娘不在,吃了一惊。他各处一撒打,原来娘已经上了桥东,正顺着南股路朝前跑着。在娘的对面,有个人也正向这里走来。
“爹?”永生一阵惊喜,转身又跑下桥头,跟在娘的背后追过去了。
那位迎面而来的人,正是死而复生的永生爹梁宝成。
永生和娘见亲人浑身血迹,满腿泥浆,心疼欲裂,一头扑上去。梁宝成望着顶风冒雨半路来接的老婆孩子,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永生问:
“爹,你怎么啦?”
梁宝成把“闯堂喊冤”的过程掐头去尾概述一遍,最后叹了口气说:
“俗话真是实话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永生宽慰爹说:“往后咱就快要好了!”
爹问:“好啥?”
永生说:“我把白眼狼的老鸹窝捅了——他的‘风水’一坏,就快穷了!”
宝成眼望着刚刚懂事而又不大懂事的儿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把他用血泪换来的教训传给了儿子:
“生儿,你这一辈子,要记住:穷煞别扛活,屈煞别告状。”
永生脸上浮现着宽慰人心的笑容,眼里汪着不能自禁的泪花,轻轻地点着头:
“爹,我记住啦!”
永生娘搀扶着丈夫坐在路旁的树墩上,又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一溜布条,一边含着泪花给丈夫包扎伤口,一边带着怒气向丈夫学说杨大虎送来的信息。梁宝成听说白眼狼还要“斩草除根”,加害于他的老婆孩子,气得喷出一口鲜血,又一次昏迷过去。永生和他娘急忙上前扶住。
宝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了。他强打起精神,怀着遗憾、惭愧的心情抓住了妻子的手:
“孩子他娘啊,你跟我过了十多年,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没喘过一口舒坦气,没过过一天松心日子——”他缓了一霎儿又说,“我,不行了!撇得你们孤儿寡母……我,我对不起你——”他吐出一口血水,又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他娘,你看在咱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想尽千方百计,把咱的儿子永生拉扯大……”
“孩子他爹呀,你只管放心,”永生娘紧紧攥住丈夫那冰凉冰凉的手,颤抖着身子,抽抽噎噎地说,“我管许对得起你……”
人越到垂危的时刻,那种遗憾、惭愧、留恋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往往是越加浓重。这时,梁宝成用上最后的力气,又朝他那尚未成人的儿子抱歉地说:
“生儿呀,爹没给你撇下一文钱的财产,撇给你的是灾难和仇恨。我这一辈子,没给你爷爷、奶奶报了仇,没给穷哥们儿报了仇,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爹娘,对不起帮咱救咱的穷爷们儿!”他攒了攒力气,捯出了最后一口气又嘱咐道:“往后儿,听娘的话,听穷爷们儿的话;你远走高飞,长大成人,要记住财主的仇和恨,莫忘了穷人的情和恩,将来要给穷爷们儿报仇,给你爷爷、奶奶报仇,给我报,报,报仇!”
梁永生握紧拳头压住气,咬紧牙关忍住泪,斩钉截铁地说道:
“爹,我全记下了!”
梁宝成满意地微笑了。接着,一挺脖子咽了气。
永生和娘趴在亲人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后来,他母子把亲人的遗体抬到运河滩的那个土坪上,在常明义的坟旁用手挖了个土坑,放进了亲人的尸首。永生脱下身上的破棉袄,盖在爹的脸上。
永生和娘一边流泪一边扒土,掩埋屈死的亲人。手指被土磨破了,血水和着泪水一起渗进泥土里;一把把饱含着血泪的泥土哇,撒在含恨死去的长工梁宝成的身上……
就在这时,梁永生那幼小的心灵里,也深深地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这颗仇恨的种子,正在膨胀、扎根,并且必将迎着春风发芽、出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