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操第六
吾觀禮經,聖人之教:箕帚〔一〕匕箸〔二〕,咳唾〔三〕唯諾〔四〕,執燭〔五〕沃盥〔六〕,皆有節文〔七〕,亦為至矣。但既殘缺,非復全書;其有所不載,及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八〕。而家門〔九〕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一0〕,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聽而聞之;蓬生麻中〔一一〕,不勞翰墨〔一二〕。汝曹生於戎馬之閒,視聽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一三〕,以傳示子孫。
〔一〕趙曦明曰:「禮記曲禮上:『凡為長者糞之禮,必加帚於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塵不及長者;以箕自鄉而扱之。』」
〔二〕趙曦明曰:「禮記曲禮上:『飯黍毋以箸。』」
〔三〕趙曦明曰:「禮記內則:『在父母舅姑之所,不敢噦噫、嚏咳、欠伸、跛倚、睇視,不敢唾洟。』」
〔四〕趙曦明曰:「禮記曲禮上:『摳衣趨隅,必慎唯諾;父召無諾,先生召無諾,唯而起。』」案:鄭玄注:「慎唯諾者,不先舉,見問乃應。」
〔五〕趙曦明曰:「禮記少儀:『執燭,不讓不辭不歌。』」盧文弨曰:「管子弟子職:『昏,將舉火,執燭隅坐,錯總之法:橫於坐所,櫛之遠近,乃承厥火,居句如矩,蒸間容蒸,然者處下,捧碗以為緒,右手執燭,左手正櫛,有墮代燭。』案:櫛亦作堲,謂燭燼;緒亦燭之燼也。墮,倦也,倦則易一人代之。」
〔六〕趙曦明曰:「禮記內則:『進盥,少者奉槃,長者奉水,請沃盥;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之。』」
〔七〕「節文」,各本皆作「節度」,涉下文而誤,今從宋本。禮記坊記曰:「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以為民坊者也。」史記禮書:「事有宜適,禮有節文。」此顏氏所本。
〔八〕風操,謂風度節操。晉書裴秀傳:「少好學,有風操。」又王劭傳:「美姿容,有風操。」
〔九〕後漢書皇甫規傳:「劉祐、馮緄、趙典、尹勳,正直多怨,流放家門。」南史蕭引傳:「引曰:『吾家再世為始興郡,遺愛在人,政可南行,以存家門耳。』」家門,猶今言家庭。
〔一0〕阡陌,即途徑義。漢書敘例:「澄蕩愆違,審定阡陌。」法書要錄十王羲之帖云:「前試論意,久欲呈,多疾,憒憒,遂忘,致今送;願因暇日,可垂試省。大期賢達興廢之道,不審謂粗得阡陌否?」藝文類聚二引李顒雷賦:「來無轍跡,去無阡陌。」宋書王微傳,微以書告弟僧謙靈曰:「書此數紙,無復詞理,略道阡陌,萬不寫一。」廣弘明集十六范泰與謝侍中書:「見熾公阡陌如卿;問栖僧於山,誠是美事。」宋書鄭鮮之傳載滕羨仕宦議云:「舉其阡陌,皆可略言矣。」南齊書張融傳載融門律自序:「政以屬辭多出,比事不羈,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以「阡陌」與「途路」對文,其義可知。
〔一一〕趙曦明曰:「荀子勸學篇:『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亦見大戴禮記。」器案:大戴禮記見曾子制言上,又見說苑談叢篇及論衡程材、率性二篇。
〔一二〕翰墨,謂筆墨。文選楊子雲長楊賦序:「上長楊賦,聊因筆墨之成文章,故藉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諷。」
注:「韋昭曰:『翰,筆也。』梁簡文帝昭明太子集序:「下國遠征,殷勤於翰墨。」器案:此兩句文義不貫,疑當作「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不勞翰墨」,今本脫二句八字,義不可通。大戴禮曾子制言上:「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與之皆黑。」是其證。抑或「翰墨」是「繩墨」之誤,言蓬生麻中,不勞繩墨而自直,即不扶自直之意也。
〔一三〕「錄」字宋本無,各本俱有,今據補。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一〕。」有所感觸,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二〕。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三〕。」益知〔四〕聞名,須有消息〔五〕,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六〕。梁世謝舉〔七〕,甚有聲譽,聞諱必哭〔八〕,為世所譏。又有〔九〕臧逢世〔一0〕,臧嚴之子也,〔一一〕篤學修行,不墜門風〔一二〕;孝元經牧江州〔一三〕,遣往建昌〔一四〕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一五〕,朝夕輻輳〔一六〕,几案〔一七〕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一八〕,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一〕顏本注:「瞿,音懼,驚也。出雜記。」趙曦明注亦引禮記雜記,並引鄭玄注曰:「似謂容貌似其父母,名與親同。」
〔二〕「耳」,宋本作「爾」。器案:世說新語任誕篇:「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船泊荻渚;王大服散後,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王歎曰:『靈寶故自達。』」桓南郡謂桓玄,玄父溫,故以王令左右「溫酒」,為犯其家諱,而流涕嗚咽也。
〔三〕文見禮記曲禮上,鄭玄注云:「君所無私諱,謂臣言於君前,不辟家諱,尊無二;臨文不諱,為其失事正;廟中不諱,為有事於高祖,則不諱曾祖以下,尊無二也,於下則諱上。」
〔四〕「益知」,各本皆作「蓋知」,今從抱經堂校定本校改。
〔五〕吳梅曰:「消息謂時地。」器案:本書文章篇:「當務從容消息之。」書證篇:「考校是非,特須消息。」是消息為顏氏習用語。尋漢、魏、六朝人消息都作斟酌義用。古鈔本玉篇水部消下云:「野王案:消息猶斟酌也。」類聚五十五杜篤書槴賦:「承尊者之至意,惟高下而消息。」古文苑酈炎遺命書:「消息汝躬,調和汝體。」續漢書百官志注引風俗通:「嗇者,省也;夫者,賦也;言消息百姓,均其賦役。」後漢書鄭弘傳注引謝承後漢書:「消息繇賦,政不煩苛。」晉書華嶠傳:「帝手詔報曰:『輒自消息,無所為慮。』」陸雲與兄平原書:「兄常欲其作詩文,獨未作此曹語,若消息小往,願兄可試作之。」又云:「願當日消息。」晉書慕容超載記:「超下書議復肉刑:『其令博士已上參考舊事,依呂刑及漢、魏、晉律令,消息增損,議成燕律。』」宋書王弘傳:「弘上書言:『役召之應,存乎消息。』」魏書蘇綽傳:「綽奏行六條詔書曰:『善為政者,必消息時宜,而適煩簡之中。』」又崔光傳?鴻傳:「鴻大考百寮議:『雖明旨已行,猶宜消息。』」義俱用為斟酌。
〔六〕吳梅曰:「走謂避匿也。」器案:南史謝超宗傳:「道隆武人無識,正觸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說君有鳳毛。』超宗徒跣還內。道隆謂檢覓毛,至闇待不得,乃去。」又王慈傳:「謝鳳子超宗嘗候僧虔,仍往東齋詣慈,慈正學書,未即放筆。超宗曰:『卿書何如虔公?』慈曰:『慈書比大人,如雞之比鳳。』超宗狼狽而退。」又王亮傳:「時有晉陵令沈巑之,性粗疏,好犯亮諱,亮不堪,遂啟代之。巑之怏怏,乃造坐云:『下官以犯諱被代,未知明府諱若為攸字,當作無骹尊傍犬,為犬傍無骹尊?若是有心攸?無心攸?乞告示。』亮不履下床跣而走。巑之撫掌大笑而去。」此之聞諱而徒跣,而狼狽,而跣走,即之推所謂顛沛而走也。
〔七〕御覽五六二引「梁」作「近」。趙曦明曰:「梁書謝舉傳:『舉字言揚,中書令覽之弟,幼好學,能清言,與覽齊名。』」
〔八〕類說「哭」作「忌」。案:齊東野語四避諱:「梁謝舉聞家諱必哭。」即本此文。
〔九〕各本俱無「有」字,宋本有,今從之。
〔一0〕盧文弨曰:「案:南史臧燾傳?載諸臧,無逢世名。」
〔一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臧嚴,字彥威,幼有孝性,居父憂,以毀聞。孤貧勤學,行止書卷不離於手。』」抱經堂本脫「也」字,今據各本補。
〔一二〕周書王羆王述傳論:「述不隕門風,亦足稱也。」
〔一三〕趙曦明曰:「梁書元帝紀:『大同六年,出為使持節都督江州諸軍事、鎮南將軍、江州刺史。』」
〔一四〕趙曦明曰:「隋書地理志:『九江郡舊曰江州。』『豫章郡統縣四。』有建昌縣。」
〔一五〕「箋」,從宋本、鮑本;餘本及事文類聚後三、天中記二四作「牋」,盧文弨曰:「牋,亦作箋,博物志:『鄭康成注毛詩曰箋,毛公嘗為北海相,鄭是此郡人,故以為敬。』案:文選所載牋,皆與王侯書,蓋表之次也。」
〔一六〕盧文弨曰:「輻輳,言如車輻之聚於轂也。老子:『三十輻共一轂。』」
〔一七〕姜宸英湛園札記一:「齊高元榮學尚有文才,長於几案。又薛慶之頗有學業,閒解几案。几案恐是案牘解。」吳承仕?齋讀書記曰:「今名官中文件簿籍為案卷,或曰案件,或曰檔案,亦有單稱為案者,蓋文書計帳,皆就几案上作之,後遂以几案為文件之稱。此事蓋起於南北朝,北史:『高元榮有文才,長於几案。』又:『薛慶之頗有學業,閒解几案。』又:『邢昕號有才藻,兼長几案。自孝昌之後,天下多務,世人競以吏事取達,文學大衰。』又:『世隆留心几案,遂有了解之名。』凡云几案者,皆指律令程式掾史簡牘言之。其實文章學問,亦几案間事也;其時,乃以几案與文學對言,明以几案為吏事之專名,蓋已久矣。」
〔一八〕器案:唐劉駕上巳日詩:「物情重此節。」物情,即謂人情。古代謂人為物,國語周語:「女三為粲,今以美物歸汝,而何德以堪之。」美物謂美人也。史記周本紀:「紂大說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索隱:「一物,謂?氏之美女也。」南齊書焦度傳:「見度身形黑壯,謂師伯曰:『真健物也。』」健物,猶言健兒,劉劭有人物志,即論人之作也。蓋單言之曰物,複言之則曰人物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一〕,名而不姓〔二〕,此非人情也。
〔一〕「沈與其書」,朱本作「沈氏具書」。
〔二〕齊東野語四避諱:「如揚都士人名審,沈氏與書,名而不姓,皆諛之者過耳。」即本之推此文。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一〕: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二〕;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三〕。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四〕;乃謂銷鍊〔五〕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六〕;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七〕。
〔一〕類說、事文類聚後三、合璧事類續三無「換」字。盧文弨曰:「如漢人以『國』代『邦』、以『滿』代『盈』、以『常』代『恒』、以『開』代『啟』之類是也。近世始以聲相近之字代之。」
〔二〕沈揆曰:「博有五白,齊威公名小白,故改為五皓。一本以『博』為『傳』者非。」案:類說、事文類聚、天中記二四即作「傳」。趙曦明曰:「宋玉招魂:『成梟而牟呼五白。』王逸注:『五白,博齒也。倍勝為牟。』『博』亦作『簙』。」盧文弨曰:「『齊桓』作『齊威』,此又宋人避諱改也。之推作觀我生賦云:『慚四白之調護,廁六友之談說。』乃以『四皓』為『四白』,此非有所諱,但取新耳。」
〔三〕趙曦明曰:「漢書淮南厲王傳:『名長,高祖少子。』所出未詳。」盧文弨曰:「案:今淮南子凡『長』字俱作『修』。」李詳曰:「高注淮南子序:『以父諱長,故所著諸「長」字皆曰「修」。』」陳漢章說同。器案:修琴之說,別無所聞。淮南脩務篇:「人性各有所脩。」疑「琴」為「性」音近之誤。尋考工記鳧氏:「鐘大而短,則其聲疾而短聞;鐘小而長,則其聲舒而遠聞。」爾雅釋樂作「徒鼓鐘謂之脩。」又疑「琴」為「鐘」連類而及之誤。然不能輒定也。又案:齊東野語四避諱謂:「韓退之辯諱:『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脩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腎腸為腎脩。』」即本之推此文,而以為韓文,蓋記憶偶疏耳。
〔四〕趙曦明曰:「梁書武帝紀:『高祖武皇帝諱衍,字叔達,小字練兒。』」器案:慧琳一切經音義十四大寶積經第八十二卷:「阿練兒,梵語虜質不妙,舊云阿蘭,唐云寂靜處也。」蕭梁多以佛典取名,則阿練之名本於大寶積經也。又案:齊東野語四避諱:「梁武帝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白絹。」「絹」上有「白」字。
〔五〕「銷鍊」,鮑本作「銷練」,不可從;類說作「銷煉」,同。
〔六〕類說、事文類聚「紛煙」作「紛絪」。
〔七〕宋本「耳」作「爾」。盧文弨曰:「案:趙宋之時,嫌名皆避,有因一字而避至數十字者,此末世之失也。」
周公名子曰禽〔一〕,孔子名兒曰鯉〔二〕,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三〕、魏公子〔四〕、楚太子,皆名蟣蝨〔五〕;長卿名犬子〔六〕,王修名狗子〔七〕,上有連及〔八〕,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九〕,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一0〕,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一一〕;晉代有許思妣〔一二〕、孟少孤〔一三〕: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一〕周公之子魯公名伯禽,見史記魯周公世家。
〔二〕盧文弨曰:「家語本姓解:『十九娶宋之幵官氏,一歲而生伯魚。魚之生也,魯昭公以鯉魚賜孔子;孔子榮君之賜,故因名曰鯉,而字伯魚。』」
〔三〕類說無「衛侯」二字。
〔四〕趙曦明曰:「史記韓世家:『襄王十二年,太子嬰死,公子咎、公子蟣蝨爭為太子,時蟣蝨質於楚。』案:戰國策韓策作『幾瑟』,此所云則未詳。」郝懿行曰:「『魏』當作『韓』。」亦引史記文為證。器案:淮南子說林篇:「頭蝨與空木之瑟,名同實異也。」高誘注:「頭中蝨,空木瑟,其音同,其實則異也。」據此,則古人以瑟蝨同音通用,此荀子正名所謂「惑於用名以亂實」者也。
〔五〕器案:荀子議兵篇言世俗之善用兵者,有燕之繆蟣,命名亦同此類,足證春秋、戰國時,以蟣蝨命名者不少矣。
〔六〕趙曦明曰:「史記司馬相如傳:『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讀書,學擊劍,故其親名之曰犬子。』」
〔七〕李慈銘曰:「案:晉書:『王修,字敬仁,小名荀子,太原晉陽人。』顏氏所稱狗子,即其人也。六朝人往往以苟、狗通用,如張敬兒本名苟兒,其弟名豬兒,及敬兒貴後,齊武帝為名,傍加『?』字作『敬』。梁世何敬容自書名,往往大作『苟』小作『?』,大作『父』小作『口』,人嘲之曰:『公家狗既奇大,父亦不小。』是皆以『苟』為『狗』之證。敬本從●,音急,說文:『自急敕也。』與從艸之苟迥殊,六朝已不講字學如此。」李詳曰:「世說新語文學篇:『許掾年少時,人以比王苟子。』劉孝標注:『苟子,王修小字。』南朝俗字,有假『苟』為『狗』者,何敬容曾為人所戲『苟子』,即『狗子』。」陳漢章說同。器案:張敬兒,南齊書有傳。
〔八〕林思進先生曰:「如名狗子,則連及父為狗之類。」
〔九〕類說引「駒」作「狗」。郝懿行曰:「桂未谷繆篆分韻有趙豬、王豬、筐豬等名,又有尹豬子印,又有張狗、左狗等印。」器案:魏書釋老志有涼州軍戶趙苟子。宋俞成螢雪叢說一曰:「今人生子,妄自尊大,多取文武富貴四字為名,不以希顏為名,則以望回為名,不以次韓為名,則以齊愈為名,甚可笑也。古者命名,多自貶損,或曰愚曰魯,或曰拙曰賤,皆取謙抑之義也。如司馬氏幼字犬子,至有慕名野狗,何嘗擇稱呼之美哉?嘗觀進士同年錄,江南人習尚機巧,故其小名多是好字,足見自高之心;江北人大體任真,故其小名,多非佳字,足見自貶之意。」案:尊大與謙抑之說,足補此書所未備。
〔一0〕趙曦明曰:「漢書尹翁歸傳:『字子兄,平陵人,徙杜陵。』注:『兄讀曰況。』」
〔一一〕趙曦明曰:「未詳。」
〔一二〕孫志祖讀書脞錄續編三曰:「案:許柳子永,字思妣,見世說政事篇。」李慈銘、李詳、陳漢章、嚴式誨、劉盼遂說同。
〔一三〕盧文弨曰:「晉書隱逸傳:『孟陋,字少孤,武昌人。』」孫志祖說同。李詳曰:「世說棲逸篇注:『袁宏孟處士銘:「處士名陋,字少孤。」』」陳漢章說同。嚴式誨曰:「經典釋文敘錄:『論語孟整注,十卷。一云孟陋。陋字少孤,江夏人,東晉撫軍參軍,不就。』」器案:御覽五0四引晉中興書:「孟陋,字少孤,少而貞潔,清操絕倫,口不言世事,時或漁弋,雖家人亦不知所之。太宗輔政,以為參軍,不起。桓溫躬往造焉,或謂溫宜引在府,溫歎曰:『會稽王不能屈,非敢擬議也。』陋聞之,曰:『億兆之人,無官者十居其九,豈皆高士哉?我病疾,不堪恭相王之命,非敢為高也。』」又通典一0二引孟陋難孫放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一〕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二〕中有諱襄、諱友〔三〕、諱同〔四〕、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五〕,聞者辛苦,無憀〔六〕賴焉。
〔一〕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無「凡」字,今從宋本;事文類聚亦無「凡」字。
〔二〕親識,六朝人習用語。陶淵明形贈影詩:「親識豈相思。」謝惠連順東西門行:「華堂集親識。」
〔三〕宋本、類說、事文類聚無「諱友」二字,今從餘本。
〔四〕「諱同」,宋本、類說、事文類聚作「諱周」。
〔五〕盧文弨曰:「『交疏』當為『疏交』,故容有不識者。疏如字讀。一云交往書疏,則當音所去切。造次,倉猝也。」器案:盧前說是,交疏指相交之疏遠者,類說、事文類聚引亦作「交疏」。論語里仁篇:「造次必於是。」
〔六〕「憀」,程本、胡本作「僇」。盧文弨曰:「廣韻:『憀,落蕭切。』亦作聊,本或作『僇』,非。」郝懿行曰:「憀,音聊,玉篇云:『賴也。』集韻云:『無憀賴也。』」器案:汪琬堯峰文鈔題歐陽公集:「古人為文,未有一無所本者,如韓退之諱辯本顏氏家訓。」即指此。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一〕,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二〕,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三〕,許暹字顏回〔四〕,梁世有庾晏嬰〔五〕、祖孫登〔六〕,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七〕。
〔一〕趙曦明曰:「見史記本傳。」器案: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學,慕藺相如之為人,更名相如。」藺相如,史記有傳。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長卿慕相如之節。」亦用此事。
〔二〕沈揆曰:「三國志:『顧雍,字元歎,以其為蔡邕所歎。』一本作『元凱』者,非。」盧文弨曰:「『雍』與『邕』同。」邕,後漢書有傳。
〔三〕「朱倀」,原作「朱張」,今據孫志祖說校改。孫氏讀書脞錄續編三:「『朱張』當作『朱倀』,倀字孫卿,見後漢書順帝紀注。」器案:後漢書順帝紀:「永建元年,長樂少府朱倀為司徒。」注:「朱倀,字孫卿,壽春人也。」又來歷傳:「大中大夫朱倀。」又丁鴻傳:「門下由是益盛,遠方至者數千人,彭城劉愷、北海巴茂、九江朱倀,皆至公卿。」又劉愷傳:「倀能說經書,而用心褊狹。」又周舉傳:「後長樂少府朱倀代郃為司徒。」風俗通義十反篇:「司徒九江朱倀,以年老為司隸虞詡所奏。」字俱作「倀」,今據改正。
〔四〕趙曦明曰:「未詳。」器案:北齊書恩倖和士開傳有士曾參,亦連孔丘弟子姓為名字者。
〔五〕錢大昕曰:「案:梁書文學傳:『庾仲容幼孤,為叔父泳所養。初為安西法曹行參軍,泳時已貴顯,吏部尚書徐勉擬泳子晏嬰為宮僚,泳垂泣曰:「兄子幼孤,人才粗可,願以晏嬰所忝迴用之。」』」孫志祖說同。
〔六〕孫志祖讀書脞錄續編三曰:「祖孫登,見陳書徐伯陽傳。」器案:陳書徐伯陽傳:「伯陽與中記室李爽、記室張正見、左戶郎賀徹、學士阮卓、黃門郎蕭詮、三公郎王由禮、處士馬樞、記室祖孫登、比部賀循、長史劉刪等為文會之友。」(又見南史徐伯陽傳)又侯安都傳:「自王琳平後,安都勳庸轉大,又自以功安社稷,漸用驕矜,數招聚文武之士,或射馭馳騁,或命以詩賦,第其高下,以差次賞賜之:文士則褚介、馬樞、陰鏗、張正見、徐伯陽、劉刪、祖孫登,武士則蕭摩訶、裴子烈等,並為之賓客,齋內動至千人。」即此人也。之推云梁世,則祖孫登亦由梁入陳者。
〔七〕「鄙事」,宋本作「鄙才」,今從餘本。論語子罕篇:「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此之推所本。器案:南史孝義傳上:「蔡曇智鄉里號蔡曾子,廬江何伯璵兄弟,鄉里號為何展禽。」此則連古人姓名為品題,與此又別。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一〕,今世愚人〔二〕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三〕之者乎?
〔一〕趙曦明曰:「後漢書劉寬傳:『寬字文饒,嘗坐客,遣蒼頭市酒,迂久大醉而還;客不堪之,罵曰:「畜產!」寬使人視奴,疑必自殺,曰:「此人也,罵言畜產,故吾懼其死也。」』」李慈銘曰:「案:畜產字本當作『●』。」劉盼遂曰:「按:說文解字牛部:『●,畜●,畜牲也。』又●部:『●,畜產疫病也。』又●部:『●●也。』以上三辭,字異而音義同,皆漢人常語也。」
〔二〕抱朴子行品篇:「冒至危以僥倖,值禍敗而不悔者,愚人也。」
〔三〕「當」,各本作「名」,今從宋本,少儀外傳下同。
近在議曹〔一〕,共平章百官秩祿〔二〕,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三〕?明公〔四〕定是陶朱公大兒耳〔五〕!」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一〕盧文弨曰:「曹,局也。」器案:漢書龔遂傳有議曹王生,然續漢書百官志所載諸曹卻無之,蓋閑曹也。隋書李德林傳:「遵彥追奏德林入議曹。」蓋亦沿漢官之舊。
〔二〕盧文弨曰:「平章雖本尚書,後世以為處當眾事之稱,唐以後遂以繫銜。」李詳曰:「杜甫詩目有『余與主簿平章鄭氏女子』語,朱鶴齡注引太平廣記『吾當為兒平章』語,蓋至唐猶用之。」陳漢章說同。器案:平章猶言商討,後漢書蔡邕傳:「更選忠清,平章賞罰。」北史李彪傳:「平章古今,商略人物。」王梵志詩:「有事須相問,平章莫自專。」義俱同。
〔三〕各本句末有「乎」,今從宋本。趙曦明曰:「魏都關中,齊承東魏都鄴。」劉盼遂曰:「北齊書之推本傳:『入周為御史上士。』此云議曹,正指其事;然則關中舊意,即就周末併北齊之時而言,鄴都既下,故云天下大同,不得尚作舊意。」器案:劉說非是。此當隋時而言:隋統一天下,結束南北對峙局面,故云「大同」;雖都長安,即為新朝,故云「豈得尚作關中舊意」;之推寫定家訓時已入隋,故記其事云「近在議曹」也。
〔四〕器案:漢、魏、六朝人率以「明」字加於稱謂之上,以示尊重,如明公、明府、明將軍、明使君之等,不一而足。通鑑九四胡三省注曰:「漢、魏以來,率呼宰輔岳牧為明公。」
〔五〕「耳」,宋本作「爾」,今從諸本。趙曦明曰:「史記越王句踐世家:『范蠡去齊居陶,自謂陶朱公。父子耕畜廢居,致貲鉅萬。生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公遣其少子往視之,裝黃金千鎰。且遣少子,長男固請行,不聽。其母為言,乃遣長子。為書遺所善莊生,曰:「至則進千金,聽其所為,慎無與爭事。」長男至莊生家,發書進金,如父言。生曰:「可疾去,慎無留,即弟出,勿問所以然。」莊生雖居窮閻,以廉直聞於國,自王以下皆師尊之;及朱公進金,非有意受也,欲成事後復歸之。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莊生入見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則害於楚。」王曰:「今為奈何?」生曰:「獨以德為可以除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錢之府。楚貴人告長男曰:「王且赦。」長男以為赦,弟固當出,復見莊生,生驚曰:「若不去耶?」曰:「固未也。初為弟事;弟今議自赦,故辭生去。」生知其意欲得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長男即取金持去。生羞為兒子所賣,乃入見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欲以修德報之。今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殺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錢賂王左右,王非恤楚國而赦,以朱公子故也。」王大怒,令殺朱公子。明日下赦令。長男竟持其弟喪歸,母及邑人盡哀之。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豈知財所從來,故輕去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一〕;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二〕;潘尼稱其祖曰家祖〔三〕: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四〕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五〕,方有此言耳〔六〕。凡與人言,言己世父〔七〕,以次第稱之,不云家者,以尊於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八〕: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九〕;班固書集,亦云家孫〔一0〕:今並不行也。
〔一〕趙曦明曰:「後漢書侯霸傳:『霸字君房,河南密人。矜嚴有威容,篤志好學,官至大司徒。』」盧文弨曰:「王丹傳:『丹徵為太子少傅。時大司徒侯霸,欲與交友,及丹被徵,遣子昱候於道,昱迎拜車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公欲與君結交,何為見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許也。」』案:此『孫』字『祖』字或誤衍。」案:趙與?賓退錄四引此文,並云:「之推,北齊人,逮今七百年,稱家祖者,復紛紛皆是,名家望族,亦所不免。家父之稱,俗輩亦多有之,但家公家母之名少耳。山簡謂『年三十不為家公所知』,(案見晉書山簡傳)蓋指其父,非祖也。」左暄三餘偶筆十:「孔叢子:『子高以為趙平原君,霸世之士,惜其不遇時也。其子子順以為衰世好事之公子,無霸相之才也。申叔問子順曰:「子之家公,有道先生,既論之矣;今子易之,是非安在?」』是對子而亦稱其父為家公也。」
〔二〕類說「母為」上有「其」字。宋本及賓退錄四、實賓錄六引上「為」字並作「曰」。海錄碎事七上、事文類聚後二引二「為」字都作「曰」。趙曦明曰:「魏志陳思王植傳:『字子建,薨,年四十一。景初中詔撰錄所著凡百餘篇。』」盧文弨曰:「陳思王集寶刀賦序:『家父魏王,乃命有司造寶刀五枚。』下文稱『家王』。又敘愁賦序:『時家二女弟,故漢皇帝聘以為貴人,家母見二弟愁思云云。』又釋思賦序:『家弟出養族父郎中伊。』」器案:御覽六0八引魏文帝蔡伯喈女賦序:「家公與伯喈,有管、鮑之好。」家公亦指其父操,詳後漢書列女董祀妻傳。
〔三〕海錄碎事七上、合璧事類前二四無「其」字。趙曦明曰:「晉書潘岳傳:『岳從子尼,字正叔。性靜退不競,唯以勤學者述為事。永嘉中,遷太常卿。』今集後人所掇拾者,無家祖語。」器案:晉書潘尼傳載乘輿箴云:「而高祖亦序六官。」尋尼祖勗作符節箴,當即在所序六官中,此云「高祖」,當係「家祖」之訛。
〔四〕「今」,各本作「及」,今從宋本,賓退錄、實賓錄、事文類聚引都作「今」。
〔五〕盧文弨曰:「猥人謂鄙人。」器案:治家篇言「猥婿」,猥字義同,謂猥俗也。
〔六〕「耳」,宋本作「爾」,今從餘本。通鑑一一八胡三省注:「魏、晉之間,凡人子者,稱其父曰家公,人稱之曰尊公。」
〔七〕世父,謂伯父。儀禮喪服:「世父母。」正義:「伯父言世者,以其繼世者也。」爾雅釋親:「父之晜弟,先生為世父。」郭注:「世有為嫡者,嗣世統故也。」
〔八〕盧文弨曰:「儀禮喪服每言姑姊妹女子子,鄭注:『女子子者,女子也,別於男子也。』疏云:『男子女子,各單稱子,是對父母生稱;今於女子別加一子,故雙言二子以別於男一子者。姑對姪,姊妹對兄弟。』」案:事文類聚、合璧事類不重「子」字,非是。
〔九〕趙曦明曰:「後漢書蔡邕傳:『邕字伯喈,所著詩、賦、碑、誄、銘、讚等,凡百四篇,傳於世。』」盧文弨曰:「今蔡集未見有此語。」器案:「姑姊」,原作「姑女」,傅本作「姑姊」,今據校正。趙翼陔餘叢考三七:「北史:『高道穆為京邑,出遇魏帝姊壽陽公主,不避道,道穆令卒棒破其車。公主泣訴帝。帝他日見道穆曰:「家姊行路相犯,深以為愧。」』今俗惟子孫不稱家,其猶顏氏之遺訓歟!」
〔一0〕趙曦明曰:「後漢書班彪傳:『子固,字孟堅,所著典引、賓戲、應譏、詩、賦、銘、誄、頌、書、文、記、論、議、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盧文弨曰:「今班集亦未見。」案:郭為崍咫聞集稱名篇引此下有「戴?稱安道則曰家弟矣」句,蓋郭氏所竄入,乾隆時人所見家訓,不得多於今本。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字〔一〕,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一〕鮑本「已」作「以」。器案:南史沈昭略傳:「王晏常戲昭略曰:『賢叔可謂吳興僕射。』」即其例證。
〔二〕趙曦明曰:「晉書王羲之傳:『羲之字逸少。辯贍,以骨鯁稱;尤善隸書,為古今之冠。拜護軍,苦求宣城郡,不許,乃以為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盧文弨曰:「案:今右軍諸帖中,亦不見有此。」
南人冬至歲首,不詣〔一〕喪家;若不修書,則過節束帶〔二〕以申慰。北人至歲之日〔三〕,重行弔禮;禮無明文,則吾不取。南人賓至不迎,相見捧手而不揖〔四〕,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並至門,相見則揖,皆〔五〕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一〕盧文弨曰:「詣,至也。」
〔二〕論語公冶長:「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束帶,所以示敬意。
〔三〕至歲,謂冬至、歲首二節也。
〔四〕郝懿行曰:「捧手不揖,今南北之俗,遂爾盛行,唯賓至迎送於門為異耳。」
〔五〕「皆」字,宋本有,餘本俱無,今從宋本。
昔者,王侯自稱孤、寡、不穀〔一〕,自茲以降,雖孔子聖師,與門人言皆稱名也〔二〕。後雖有臣僕之稱〔三〕,行者蓋亦寡焉。江南輕重,各有謂號,具諸書儀〔四〕;北人多稱名者,乃古之遺風,吾善其稱名焉。
〔一〕盧文弨曰:「老子德經:『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耶!非乎?』」器案:古天子諸侯,即位未終喪,自稱曰孤,既終喪,自稱曰寡人。呂氏春秋士容篇注:「孤、寡,謙稱也。」淮南原道篇:「是故貴者必以賤為號。」注:「貴者,謂公王侯伯,稱孤、寡、不穀,故曰以賤為號。」又人間篇注:「不穀,不祿也,人君謙以自稱也。」
〔二〕案:論語公冶長:「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又述而:「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即其例證。
〔三〕盧文弨曰:「史記高祖本紀,呂公語劉季自稱臣,張耳陳餘傳,餘對耳自稱臣,漢書司馬遷傳,載報任安書稱僕,楊惲傳,答孫會宗書亦稱僕,他不能遍舉。」章悔門韻海餘瀋稱謂部曰:「流輩自稱曰臣,見於戰國、先秦文內者,不可勝舉,聶政、蔡澤傳皆是也。或爵次稍次,自謙如家臣之類耳。……禮運:『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又徒也,莊子則陽篇:『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注:『猶言聖人之僕也。』又自謙之辭,漢書韋玄成傳:『丞相、御史案驗玄成,與玄成書曰:「僕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注:『自稱為僕,卑辭也。』」
〔四〕盧文弨曰:「隋書經籍志:『內外書儀四卷,謝元撰;書儀二卷,蔡超撰;又十卷,王宏撰;又十卷,唐瑾撰;又書儀疏一卷,周捨撰。』」器案:唐瑾,周書有傳,不當闌入江南之列。唐志又有王儉弔答書儀十卷,皇室書儀七卷,鮑衡卿皇室書儀十三卷。六朝、唐人諸書儀,今都不存,讀司馬溫公書儀,可得其彷彿。
言及先人,理當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難。江南人事不獲已〔一〕,須言閥閱〔二〕,必以文翰〔三〕,罕有面論〔四〕者。北人無何〔五〕便爾話說,及相訪問。如此之事,不可〔六〕加於人也。人加諸己,則當避之。名位未高,如為勳貴所逼,隱忍方便〔七〕,速報取了;勿使〔八〕煩重,感辱祖父。若沒〔九〕,言須及者,則斂容肅坐,稱大門中,世父、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兄弟則稱亡者子某門中〔一0〕,各以其尊卑輕重為容色之節,皆變於常。若與君言,雖變於色,猶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見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為兄子弟子門中者,亦未為安貼〔一一〕也。北土風俗〔一二〕,都不行此。太山羊侃〔一三〕,梁初入南;吾近至鄴,其兄子肅〔一四〕訪侃委曲,吾答之云:「卿從門中在梁,如此如此〔一五〕。」肅曰:「是我親第七亡叔〔一六〕,非從也。」祖孝徵〔一七〕在坐,先知江南風俗,乃謂之云:「賢從弟門中〔一八〕,何故不解?」
〔一〕各本無「人」字,今從宋本,少儀外傳下亦有也。趙曦明曰:「各本此下有『乃陳文墨,??無自言者』,宋本注云:『一本無此十字。』案:無者是也,有則與下複。」郝懿行曰:「??二字,又見文章篇末,檢玉篇云:『?,乖戾也,頑也。』然此字文人用者絕少,厥義未詳。」器案:少儀外傳下引與宋本合,趙據一本刪是,今從之。
〔二〕盧文弨曰:「史記高祖功臣侯年表:『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閱。』『閥』與『伐』同。此閥閱言家世。」
〔三〕三國志吳書孫賁傳注:「賁曾孫惠,文翰凡數十首。」晉書溫嶠傳:「明帝即位,拜侍中,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豫焉。」
〔四〕「面論」,少儀外傳作「面諭」。
〔五〕趙曦明曰:「顏師古注漢書翟方進傳:『無何,猶言無幾,謂少時。』器案:漢書金日磾傳:「何羅亡何從外入。」師古曰:「亡何,猶言無故。」劉淇助字辨略二曰:「諸無何,並是無故之辭。無故猶云無端,俗云沒來由是也。」
〔六〕「不可」,鮑本、汗青簃本作「何可」。
〔七〕史記伍子胥傳:「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八〕「使」,宋本元注云:「一本作『取』。」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作「取」。少儀外傳亦作「使」,今從之。
〔九〕少儀外傳無「沒」字。
〔一0〕趙曦明曰:「家之稱門古矣,逸周書皇門解:『會群門。』蓋言眾族姓也。又曰:『大門宗子。』」劉盼遂引吳承仕曰:「吳志劉繇傳:『王朗遺孫策書曰:「劉正禮昔初臨州,未能自達;實賴尊門,為之先後。」』此指繇為揚州刺史畏袁術不敢之州,吳景、孫賁迎至曲阿一事言之。孫賁者,策之從父昆弟,謙不指斥,則謂之尊門,與顏氏所稱門中同意。」器案:唐段行琛碑稱高祖曰高門,曾祖曰曾門,(金石萃編)唐書孝友程袁師傳:「改葬曾門以來,閱二十年乃畢。」唐濟度寺尼惠源和上神空誌:「曾門梁孝明皇帝。」(金石萃編)蓋惠源,蕭禹孫女也,則稱門風習,至唐猶然。梁章鉅稱謂錄四曰:「案:兄弟已亡者,不忍稱其兄弟,而稱其兄弟之子之名也。」
〔一一〕「安帖」,朱本作「妥帖」,案:易林離之無妄:「安帖之家,虎狼為憂。」朱本妄改。
〔一二〕宋本元注:「一本無『風俗』二字。」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無。
〔一三〕顏本注:「侃、 同。」趙曦明曰:「梁書羊侃傳:『侃字祖忻,泰山梁甫人。祖規陷魏,父祉,魏侍中金紫光祿大夫。侃以大通三年至京師。』晉書地理志:『泰山郡,漢置,屬縣有梁父。』案:泰、太甫、父俱通用。」
〔一四〕盧文弨曰:「魏書羊深傳:『深字文淵,梁州刺史祉第二子也。子肅,武定末,儀同開府東閣祭酒。』」
〔一五〕如此如此,猶當時之言爾爾。胡三省通鑑八六注:「爾爾,猶言如此如此也。」又一六八注:「顏之推曰:『如是為爾,而已為耳。』」
〔一六〕器案:自漢、魏以來,習慣於親戚稱謂之上,加以親字,以示其為直系的或最親近的親戚關係。本書下文:「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史記淮南王傳:「大王,親高皇帝孫。」又梁孝王世家:「李太后,親平王之大母也。」春秋繁露竹林篇:「齊頃公,親齊桓公之孫。」說苑善說篇:「鄂君子?,親楚王母弟也。」風俗通義怪神篇:「安,親高祖之孫。」晉書武悼楊太后傳:「后言於帝曰:『賈公閭有勳社稷,猶當數世宥之,賈妃親是其女,正復妒忌之間,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諸親字,用法俱同。
〔一七〕趙曦明曰:「北齊書祖珽傳:『珽字孝徵,范陽狄道人。』」
〔一八〕梁章鉅稱謂錄三曰:「案:不忍稱亡者之名,故稱其子之門中耳。」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呼伯叔〔一〕。從父〔二〕兄弟姊妹已孤,而對其前,呼其母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與他人言,對孤者前,呼為兄子弟子,頗為不忍;北土人〔三〕多呼為姪〔四〕。案:爾雅、喪服經、左傳,姪雖名通男女,並是對姑之稱〔五〕。晉世已來,始呼叔姪;今呼為姪,於理為勝也〔六〕。
〔一〕黃叔琳曰:「漢書二疏傳,叔姪亦稱父子。」又曰:「叔伯乃行次通名,古人即以為字,五十以伯仲是也。去父母而稱伯叔,乃晉以下輕薄之習。」趙曦明曰:「案:伯仲叔季,兄弟之次,故稱諸父,必連父為稱。」
〔二〕各本脫「父」字,今從宋本。
〔三〕各本脫「人」字,今從宋本。
〔四〕通典六八:「宋代,或問顏延之曰:『甥姪亦可施於伯叔從母耶?』顏延之答曰:『伯叔有父名,則兄弟之子不得稱姪,從母有母名,則姊妹之子不可言甥;且甥姪唯施之於姑舅耳。』雷次宗曰:『姪字有女,明不及伯叔;甥字有男,見不及從母;是以周服篇無姪字,小功篇無甥名也。』」
〔五〕宋本「之」作「立」。沈揆曰:「爾雅云:『女子謂晜弟之子為姪。』左傳云:『姪其從姑。』喪服經亦一書也,隋書經籍志喪服經傳及疏義凡十餘家,一本作『喪服絰』者非。」趙曦明曰:「案:爾雅見釋親,左傳在僖十四年,喪服經在儀禮內,子夏為之傳,其大功九月章:『姪丈夫婦人報。』傳曰:『姪者何也?謂吾姑者,吾謂之姪。』」器案:後漢書鄧后紀論:「愛姪微愆,髡剔謝罪。」注:「太后兄騭子鳳受遺,事洩,騭遂髡妻及鳳,以謝天下。」則宋人仍以姪為對姑之稱。
〔六〕陸繼輅合肥學舍札記三:「姑姪字皆從女,左傳所謂『姪其從姑』是也。然爾雅『女子謂晜弟之子為姪』,則似兄弟之男子子亦可稱姪矣。顏氏家訓云:『晉世已來,始呼叔姪。』吾意叔乃對嫂之稱,非可施於從父,姪乃對姑之號,可以通於丈夫,相習既久,差不悖於禮者,從之可也。(干祿字書序、柳宗元祭六伯母文,皆稱姪男。)」
別易會難〔一〕,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二〕。有王子侯〔三〕,梁武帝弟,出為東郡〔四〕,與武帝別,帝曰:「我年已老,與汝分張〔五〕,甚以〔六〕惻愴。」數行淚下。侯遂密雲,〔七〕赧然〔八〕而出。坐此被責,飄颻舟渚,一百許日,卒不得去。北間風俗,不屑此事,歧路言離,歡笑分首〔九〕。然人性自有少涕淚者,腸雖欲絕,目猶爛然〔一0〕;如此之人,不可強責〔一一〕。
〔一〕吳曾能改齋漫錄十六:「李後主長短句,蓋用此耳,故云:『別時容易見時難。』又云:『別易會難無可奈。』然顏說又本文選,陸士衡答賈謐詩云:『分索則易,攜手實難。』」蕭?勤齋集一送王克誠序:「昔顏黃門言:『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離。』而詩人有『丈夫非無淚,不灑別離間』之云,意顏說乃其常,詩人故反為高奇耳。」器案:釋常談中:「淮南子曰:『楊朱見歧路而泣之,曰:「何以南,何以北。」』高注曰:『嗟其別易而會難也。』」(與今本說林注異。)曹丕燕歌行:「別日何易會日難。」嵇康與阮德如詩:「別易會良難。」駱賓王與博昌父老書:「古人云:『別易會難。』不其然乎!」施肩吾遇李山人詩:「別易會難君且住。」文選陸士衡答賈謐詩集注曰:「鈔曰:『此言別易會難也。』」張銑注曰:「分別則易,集會則難。」俱在李煜詞之前。
〔二〕劉盼遂引吳承仕曰:「按:南史張邵傳:『張敷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手曰:「念相聞。」餘響久之不絕。張氏後進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明江左自有此風,宋、齊以來已如是矣。」
〔三〕漢書王子侯表第三上曰:「至於孝武,以諸侯王疆土過制,或替差失軌,而子弟為匹夫,輕重不相準,於是詔御史:『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自是支庶畢侯矣。」
〔四〕錢大昕曰:「此東郡謂建康以東之郡,如吳郡、會稽之類,若秦、漢之東郡,不在梁版圖之內。」
〔五〕器案:分張,猶言分別,為六朝人習用語。淳化閣帖二王羲之帖(原題後漢張芝書,今從諸家考定。):「且方有此分張,不知比去復得一會不?」法書要錄引王羲之帖:「此上下可耳,出外解小分張也。」通典五一:「劉氏問蔡謨曰:『非小宗及一家之嫡,分張不在一處,得立廟不?』」宋書江夏王義恭傳:「文帝誡義恭書云:『今既分張。』」又王微傳:「微以書告靈曰:『昔仕京師,分張六旬耳。』」北齊書高乾傳:「乾曰:『吾兄弟分張,各在異處。』」庾信傷心賦:「兄弟則五郡分張,父子則三州離散。」以分張與離散對文,則分張與離散同義可知。
〔六〕「以」,宋本元注:「一本作『心』字。」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作「心」。
〔七〕趙曦明曰:「易小畜彖:『密雲不雨。』」盧文弨曰:「語林(藝文類聚二九、御覽四八九引):『有人詣謝公別,謝公流涕,人了不悲。既去,左右曰:「向客殊自密雲。」謝公曰:「非徒密雲,乃是旱雷。」』案:以不雨泣為密雲,止可施於小說,若行文則不可用之,適成鄙俗耳。」張雲璈四寸學五:「按:密雲言無淚,蓋取小畜『密雲不雨』之義,二字甚奇。」陸繼輅合肥學舍札記三:「密雲,蓋當時里俗語,戲謂不哭也。」
〔八〕盧文弨曰:「說文:『赧,面慚赤也,奴版切。』俗作。」
〔九〕「分首」,類說作「分手」。案:首、手古同音通用,儀禮大射儀後首,鄭玄注云:「古文『後首』為『後手』。」又士喪禮鄭注:「古文『首』為『手』。」俱其例證。楚辭九歌河伯朱熹集注:「交手者,古人將別,則相執手,以見不忍相遠之意,晉、宋間猶如此也。」然則,交手後即分手也。
〔一0〕世說容止篇:「裴令公目王安豐眼爛爛如巖下電。」續談助四引小說:「王夷甫出,語人曰:『雙眸爛爛,如巖下電。』」以爛爛形容目光,與此正同。詩鄭風女曰雞鳴:「明星有爛。」鄭箋:「明星尚爛爛然。」
〔一一〕盧文弨曰:「孔叢子儒服篇:『子高遊趙,有鄒文、季節者,與子高相友善,及將還魯,文、節送行,三宿,臨別流涕交頤,子高徒抗手而已。其徒問曰:「此無乃非親親之謂乎?」子高曰:「始吾謂此二子大夫耳,乃今知其婦人也。人生則有四方之志,豈鹿豕也哉?而常群聚乎!」』案:子高之言,於朋友則可,然不可以概之天倫也。」
凡親屬名稱,皆須粉墨〔一〕,不可濫也。無風教〔二〕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與祖父母同,使人為其〔三〕不喜聞也。雖質於面,皆當加外以別之〔四〕;父母之世叔父,皆當加其次第以別之;父母之世叔母,皆當加其姓以別之;父母之群從世叔父母〔五〕及從祖父母,皆當加其爵位若姓以別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為家公家母〔六〕;江南田里間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識。
〔一〕朱軾曰:「粉墨者,分別之意。」盧文弨曰:「謂修飾。」劉盼遂曰:「按:粉墨者,謂摛藻修辭之事也。徐陵宣示諸求官人書云:『既忝衡流,應須粉墨。』蓋謂選人年名狀貌行義,皆須銓論潤飾;粉墨之義,與顏旨同也。說本郝氏晉宋書故。」器案:盧、郝說是,魏書刑罰志載崔纂劉景暉九歲且赦後不合死坐議:「姦吏無端,橫生粉墨。」義並相同。
〔二〕詩序:「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又詩序:「一曰風。」正義云:「隨風設教,故名之為風。」
〔三〕盧文弨曰:「為,于偽切;為其,猶言代彼人。」
〔四〕盧文弨曰:「質於面,謂親外祖父母,亦必當稱外也。」
〔五〕盧文弨曰:「從,直用切,下同。」錢馥曰:「『直用』亦當作『疾用』。直是澄母,舌上音、直用切乃輕重之重也。」
〔六〕盧文弨曰:「『家母』似當作『家婆』,古樂府:『阿婆不嫁女,那得孫兒抱。』」梁章鉅稱謂錄二:「案:北人稱母為家家,(器案:北齊書南陽王綽傳:「呼嫡母為家家。」北史齊宗室傳:「後王泣啟太后曰:『有緣便見家家。』」)故謂母之父母為家公家母。」
凡宗親〔一〕世數,有從父〔二〕,有從祖〔三〕,有族祖〔四〕。江南風俗,自茲已往,高秩〔五〕者,通呼為尊,同昭穆者〔六〕,雖百世猶稱兄弟;若對他人稱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雖三二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七〕:「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八〕,不忍言族耳。」當時雖為敏對,於禮未通〔九〕。
〔一〕史記五宗世家:「同母者為宗親。」此則引申為同宗之義。
〔二〕儀禮喪服:「從父昆弟。」注:「世父叔父之子也。
〔三〕爾雅釋親:「父之從父晜弟為從祖父。」
〔四〕儀禮喪服:「族祖父母。」注:「族祖父者,亦高祖之孫。」正義:「族祖父母者,己之祖父從父昆弟也。」
〔五〕秩,官秩。
〔六〕古代社會宗廟之制,太祖廟在中,父廟居左曰昭,子廟居右曰穆,如此分派,天子之廟至於七,諸侯之廟至於五,大夫之廟至於三,士人一廟。見禮記王制。此言同昭穆,猶今言同一個老祖宗之意。
〔七〕器案:此中土人指夏侯亶。梁書夏侯亶傳:「宗人夏侯溢為衡陽內史,辭日,亶侍御坐,高祖謂亶曰:『溢於卿疏近?』亶答曰:『是臣從弟。』高祖知溢於亶已疏,乃曰:『卿傖人,好不辨族從?』亶對曰:『臣聞服屬易疏,所以不忍言族。』時以為能對。」
〔八〕少儀外傳「疏」作「疏」,二字古多混用。
〔九〕吳曾能改齋漫錄十:「世以同宗族為骨肉。南史王懿傳云:『北土重同姓,謂之骨肉,有遠來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王懿聞王愉在江南貴盛,是太原人,乃遠來歸愉,愉接遇甚薄,因辭去。』顏氏家訓云云,予觀南北朝風俗,大抵北勝於南,距今又數百年,其風俗猶爾也。」
吾嘗問周弘讓〔一〕曰:「父母中外〔二〕姊妹,何以稱之?」周曰:「亦呼為丈人。」自古未見丈人之稱施於婦人也〔三〕。吾親表所行,若父屬者,為某姓姑;母屬者,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婦,猥俗呼為丈母〔四〕,士大夫謂之王母、謝母云〔五〕。而陸機集有與長沙顧母書〔六〕,乃其從叔母也,今所不行。
〔一〕趙曦明曰:「陳書周弘正傳:『弟弘讓,性閒素,博學多通,天嘉初,以白衣領太常卿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
〔二〕中外,一稱中表,即內外之義。姑之子為外兄弟,舅之子為內兄弟,故有中表之稱。下文:「中外憐之。」後漢書鄭太傳:「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三國志魏書管寧傳:「中表愍其孤貧。」世說言語篇:「張玄之、顧敷是顧和中外孫。」又賞譽篇:「謝公答曰:『阮千里姨兄弟,潘安仁中外。』」所言中表、中外,俱一物也。姜宸英湛園札記一曰:「南北朝最重表親,盧懷仁撰中表實錄二十卷,高諒造表親譜錄四十餘卷,(按:俱見隋書經籍志。)此風至唐猶存。」
〔三〕惠棟松崖筆記二:「顏氏家訓云云,余讀而笑曰:顏氏之學,不及周弘讓矣。古詩為焦仲卿妻作曰:『三日斷五疋,丈人故嫌遲。』此仲卿妻蘭芝謂其姑也。史記刺客列傳:『家丈人。』索隱曰:『劉氏曰:「謂主人翁也。」又韋昭云:「古者,名男子為丈夫,尊婦嫗為丈人,故漢書宣元六王傳所云丈人,謂淮陽憲王外王母,即張博母也。故古詩曰:『三日斷五疋,丈人故嫌遲。』」』此婦人稱丈人之明證也。王充論衡曰:『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為丈夫,尊公嫗為丈人。不滿丈者,失其正也。』然則焦仲卿之妻稱其姑為丈人,自漢已有之矣。或改為大人,此又襲顏氏之陋矣。」盧文弨龍城札記二:「案:論衡氣壽篇:『人形一丈云云。』又史記荊軻傳有『家丈人』語,索隱引韋昭云云(已見前惠棟引)。以上皆小司馬說,今本史記正文『丈人』作『大人』,而舊本皆作『丈人』,蓋本是『丈人』,故索隱先引丈夫發其端,若是『大人』,則漢高、霍去病等皆稱其父為大人,小司馬胡不引,而反引張博母乎?亦不須先言丈夫也。古樂府又有『丈人且安坐』,『丈人且徐徐』之語,乃婦對舅姑之辭。至『丈人故嫌遲』,意偏主姑言,下言遺歸,則當兼白公姥,是姑亦得稱丈人也。乃史記聶政傳嚴仲子稱政之母為大人,又本作『夫人』,注引正義語,與索隱同,而皆作『大人』。愚謂:『夫人』、『大人』,皆『丈人』之訛。顏氏謂『古未以丈人施諸婦人』,此語殊不然。」劉盼遂引吳承仕曰:「父之姊妹為姑,母之姊妹為從母,此家訓所謂『父母中外姊妹』也。禮有正名,而周云呼為丈人者,蓋通俗之便辭也。尋南史后妃傳:『吳郡韓蘭英有文辭,武帝時以為博士,教六宮書學;以其年老多識,呼為韓公云。』事類略相近。」
〔四〕錢大昕恆言錄三:「顏之推家訓云:『中外丈人之婦,猥俗呼為丈母。』是凡丈人行之婦,並稱丈母也。通鑑:『韓滉謂劉元佐曰:「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帥諸婦女往填宮也。」』注:『滉與元佐結為兄弟,視其父為丈人行,故呼其母謂之丈母也,今則惟以妻母為丈母矣。』」劉盼遂引吳承仕曰:「中外對文,所包甚廣:母之父母為外祖父母,此母黨也;妻之父為外舅,此妻黨也;姑之子為外兄弟,此姑之黨也;女子子之子為外孫,此女子子之黨也。以族親為內,故以異姓為外,其輩行尊於我者,則通謂之丈人,蓋晉、宋以來之通語矣。蜀志先主傳云:『董承為獻帝丈人。』裴注云:『董承,靈帝母董太后之姪,於獻帝為丈人,蓋古無丈人之名,故謂之舅。』據此,是王母兄弟之子,魏、晉間假名為舅,宋以來則正稱丈人。裴意古人稱舅,不如後世稱丈人之諦也。然則母之兄弟,王母兄弟之子,妻之父母,姑之夫,母之姊妹之夫,皆中外丈人之類也。今呼妻之父母為丈人丈母,蓋亦六朝之舊俗歟。」
〔五〕劉盼遂曰:「按:王母謂王姓母,謝母謂謝姓母也,此黃門舉江左習俗以為例也。」器案:翟灝通俗編稱謂篇:「顏氏家訓謂『士大夫呼中外諸母曰王母謝母』,科場條貫謂『試錄中考官不許稱張公李公』,亦非其實姓也。」此說得之。
〔六〕趙曦明曰:「晉書地理志:『長沙郡屬荊州。』陸機傳:『字士衡,吳郡人。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年二十而吳滅,退居舊里,閉門勤學。太康末,與弟雲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李詳曰:「本書文章篇引陸機與長沙顧母書,述仲弟士璜死,『痛心拔腦,有如孔懷。』此八字即書中語,亦當引彼證此。」
齊朝士子,皆呼祖僕射為祖公〔一〕,全不嫌有所涉也〔二〕,乃有對面以相〔三〕戲者。
〔一〕趙曦明曰:「北齊書後主紀:『武平三年二月,以左僕射唐邕為尚書令,侍中祖珽為左僕射。』射音夜。」
〔二〕盧文弨曰:「案:祖父稱公,今連祖姓稱公,故云嫌有所涉;然則稱姓家者,亦不可云家公。」
〔三〕宋本元注云:「『相』,一本作『為』字。」
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一〕,名終則諱之〔二〕,字乃可以為孫氏〔三〕。孔子弟子記事者,皆稱仲尼〔四〕;呂后微時,嘗字高祖為季〔五〕;至漢爰種〔六〕,字其叔父曰絲〔七〕;王丹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八〕;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九〕。尚書王元景兄弟〔一0〕,皆號名人,其父名雲,字羅漢〔一一〕,一皆諱之〔一二〕,其餘不足怪也〔一三〕。
〔一〕演繁露續六:「西京雜記四卷曰:『梁孝王子賈從朝,年少,竇太后強欲冠之,王謝曰:「禮,二十而冠,冠而字,字以表德,安可勉強之哉!」』後漢傳亦以字為表德。」按:匡謬正俗六名字曰:「名以正體,字以表德。」此顏師古襲用乃祖之文。陸游老學庵筆記二:「字所以表其人之德,故儒者謂夫子曰仲尼,非嫚也。先左丞每言及荊公,只曰介甫;蘇季明書張橫渠事,亦只曰子厚。」
〔二〕盧文弨曰:「左氏桓六年傳文。」器案:名終則諱之,即禮記曲禮所謂「卒哭乃諱」也。
〔三〕趙曦明曰:「孫以王父字為氏,如公子展之孫無駭卒,公命以其字為展氏,見左氏隱八年傳。」
〔四〕如論語子張篇所載「仲尼不可毀也」,「仲尼日月也」是。
〔五〕趙曦明曰:「史記高祖本紀:『姓劉氏,字季。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
〔六〕「爰種」,羅本、傅本、顏本、胡本、何本、朱本作「袁種」,古通。
〔七〕趙曦明曰:「漢書爰盎傳:『盎字絲,徙為吳相,兄子種謂絲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姦,今絲欲刻治,彼不上書告君,則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溼,絲能日飲亡何,說王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脫。」』」
〔八〕趙曦明曰:「後漢書王丹傳:『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餘見前『稱祖父曰家公』注。」
〔九〕各本「固」下有「因」字,抱經堂本刪,云:「各本此下有『因』字,似衍文。」案:鄭珍據金石錄引無「因呼」二字,西溪叢語下引無「因」字,是,今據刪。愛日齋叢鈔一引續家訓云:「魏常林年七歲,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何不拜?』伯先,父之字也。林曰:『臨子字父,何拜之有!』庾翼子爰客嘗候孫盛,見盛子放問曰:『安國何在?』放答曰:『在庾稚恭家。』蓋放以爰客字父,亦字其父。然王丹對侯昱而字其父,昱不以為嫌;且字可以為孫氏,古尊卑通稱,春秋書紀季姜,蓋季者字也,杜預曰:『書字者,伸父母之尊,以稱字為貴也。』謂子諱父字,非諱之也,稱其父字於人子,人子有所尊而不敢當,亦宜也。」
〔一0〕趙曦明曰:「北齊書王昕傳:『昕字元景,北海劇人。父雲,仕魏朝,有名望。昕少篤學讀書,楊愔重其德業,以為人之師表,除銀青光祿大夫,判祠部尚書事。弟晞,字叔朗,小名沙彌,幼而孝謹,淹雅有器度,好學不倦,美容儀,有風則。武平初,遷大鴻臚,加儀同三司。性恬淡寡欲,雖王事鞅掌,而雅操不移,良辰美景,嘯詠遨遊,人士謂之物外司馬。』」
〔一一〕盧文弨曰:「魏書王憲傳:『憲子嶷,嶷子雲,字羅漢。頗有風尚,兗州刺史,坐受所部財貨,御史糾劾,付廷尉,遇赦免,卒贈豫州刺史,謚曰文昭。有九子:長子昕,昕弟暉,暉弟旰。』」
〔一二〕郝懿行曰:「前云:『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謂是耶?」
〔一三〕賓退錄二曰:「又有父祖既沒,子孫不忍稱其字者,亦古之所無。北齊王元景兄弟,諱其父之字,顏之推譏之。然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況稱其字乎?以情推之,亦未為過。古者,以王父字為氏,雖止一字,似未安也。江南雖不諱字,亦以對子字父為不恭,說見續家訓。」
禮閒傳〔一〕云:「斬縗〔二〕之哭,若往而不反;齊縗〔三〕之哭,若往而反;大功〔四〕之哭,三曲而偯〔五〕;小功緦麻〔六〕,哀容可也,此哀之發於聲音也。」孝經云:「哭不偯〔七〕。」皆論哭有輕重質文之聲也。禮以哭有言者為號;然則哭亦有辭也。江南喪哭,時有哀訴之言耳〔八〕;山東〔九〕重喪,則唯呼蒼天〔一0〕,期功〔一一〕以下,則唯呼痛深,便是號而不哭。
〔一〕盧文弨曰:「閒傳,禮記篇名,閒,如字;傳,張戀切。鄭目錄云:『以其記喪服之閒輕重所宜也。』」錢馥曰:「經傳之傳直戀切,郵傳之傳張戀切,直澄母,張知母,同是舌上音而清濁迥別。」
〔二〕盧文弨曰:「縗,本作衰,倉回切。下同。」案:斬縗,為古代社會制定五種喪之最重者。凡喪服上曰衰,下曰裳。斬即不縫緝,以極粗生麻布為之,衣旁及下邊俱不縫緝。期為三年。
〔三〕盧文弨曰:「齊,即夷切,亦作?。」案:齊衰為五種喪服之一種,次於斬衰,以熟麻布為之。齊謂縫緝也,以其縫緝下邊,故曰齊衰。期為一年。
〔四〕大功,五種喪服之一種,以熟布為之,比齊縗為細,較小功為粗。期為九月。
〔五〕「偯」,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作「哀」。盧文弨曰:「『三曲』,各本皆訛作『三哭』,今依本書改正。鄭注:『三曲,一舉聲而三折也;偯,聲餘從也。』釋文:『餘起切。』說文作『●』。」
〔六〕小功,五種喪服之一種,以熟布為之,比大功為細,較緦麻為粗。期為五月。緦麻,五種喪服之最輕者,以熟布為之,比小功為細。期為三月。
〔七〕「偯」,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作「哀」。趙曦明曰:「喪親章:『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
〔八〕郝懿行曰:「今北方喪哭,惟婦人或有哀訴之言,男子則未聞。」
〔九〕案:山東,亦指河北。胡三省通鑑一二一注:「山東,謂太行、恆山以東,即河北之地。」
〔一0〕王筠菉友肊說:「孟子:『號泣于旻天,于父母。』從知天與父母,皆舜之所號。于即曰也,爾雅:『爰,曰,于也。』」
〔一一〕期功:期謂期服,一年之喪也;功即大功小功。
江南凡遭重喪,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弔則絕之;除喪,雖相遇則避之,怨其不己憫也。有故及道遙者,致書可也;無書亦如之。北俗則不爾〔一〕。江南凡弔者,主人之外,不識者不執手〔二〕;識輕服而不識主人,則不於會所而弔,他日修名詣其家〔三〕。
〔一〕盧文弨曰:「爾,如此也。」
〔二〕劉盼遂曰:「按:此謂弔客於眾主人之識者執手,不識者不執手,惟主人則識不識執手也。世說新語傷逝篇,張季鷹哭顧彥先,不執孝子手而出,王東亭弔謝太傅,不執末婢手而退(末婢,謝瑗小字,安之少子也),一以其顯其狂誕,一以紀其凶嫌,不與主人執手,皆失禮也。」
〔三〕名,謂名刺。
陰陽說〔一〕云:「辰為水墓,又為土墓,故不得哭〔二〕。」王充〔三〕論衡云:「辰日不哭,哭則重喪〔四〕。」今無教者,辰日有喪,不問輕重,舉家清謐〔五〕,不敢發聲,以辭弔客。道書又曰:「晦歌朔哭,皆當有罪,天奪其算〔六〕。」喪家朔望,哀感彌深,寧當惜壽,又不哭也?亦不諭〔七〕。
〔一〕群書類編故事二「說」作「家」。
〔二〕趙曦明曰:「水土俱長生於申,故墓俱在辰。」
〔三〕趙曦明曰:「後漢書王充傳:『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家貧無書,常遊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戶潛思,絕慶弔之禮,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
〔四〕盧文弨曰:「此所引論衡,見辯崇篇。」劉盼遂曰:「按:唐李匡又資暇錄云:『辰日不哭,前哲非之切矣。本朝又有故事,誠為不能明矣。今抑有孤辰不哭,其何云耶?』舊唐書張公謹傳:『有司奏言,準陰陽書:「子在辰,不可哭泣。」又為流俗所忌。』又呂才傳:『才敘葬書曰:「或云辰日不宜哭泣,遂睆爾而對賓客。」』則此辰日忌哭之說,至唐猶未衰也。」
〔五〕盧文弨曰:「爾雅釋詁:『謐,靜也。』音密。」器案:曹植湯妃頌:「清謐后宮,九嬪有序。」江淹雜體詩三十首:「馬服為趙將,疆埸得清謐。」俱謂清靜也。
〔六〕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其」作「之」。朱亦棟曰:「案:抱朴子微旨篇:『或問欲修長生之道,何所禁忌?抱朴子曰:按易內戒及赤松子經及河圖記命符,皆云,天地有司過之神,隨人所犯輕重,以奪其算。大者奪紀──紀者三百日也,小者奪算──算者三日也(或作一日)。若乃越井跨灶,晦歌朔哭,凡有一事,輒是一罪,隨事輕重,司命奪其算紀。』此道書之說也。」器案:初學記十七、御覽四0一引河圖:「黃帝曰:『凡人生一日,天帝賜算三萬六千,又賜紀二千。聖人得三萬六千七百二十,凡人得三萬六千。一紀主一歲,聖人加七百二十。』」法苑珠林六二引冥祥記:「一算十二年。」本書歸心篇:「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此皆宗教迷信之讕言也。
〔七〕宋本元注:「一本無『亦不諭』三字。」案:少儀外傳下、群書類編故事二正無此三字。羅本、顏本、程本、朱本「諭」作「論」。
偏傍之書〔一〕,死有歸殺〔二〕。子孫逃竄,莫肯在家〔三〕;畫瓦書符,作諸厭勝〔四〕;喪出之日,門前然火〔五〕,戶外列灰〔六〕,祓送家鬼〔七〕,章斷注連〔八〕: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九〕,乃儒雅〔一0〕之罪人,彈議所當加也〔一一〕。
〔一〕盧文弨曰:「偏傍之書,謂非正書。」案:即謂旁門左道之書。
〔二〕盧文弨曰:「俗本『殺』作『煞』,道家多用之,此從宋本。死有煞日,今杭人讀為所介切。」郝懿行曰:「今田野愚民,尤信此說。殺讀去聲,俗字作煞。」器案:吹劍錄外集引唐太常博士呂才百忌歷載喪煞損害法:「如巳日死者雄煞,四十七日回煞;十三四歲女雌煞,出南方第三家,煞白色,男子或姓鄭、潘、孫、陳,至二十日及二十九日兩次回家。故世俗相承,至期必避之。」回煞即歸煞,此六朝、唐人避煞讕言之可考見者。戴冠濯纓亭筆記七:「今世陰陽家以某日人死,則於某日煞回,以五行相乘,推其殃煞高上尺寸,是日,喪家當出外避之,俗云避煞。然莫知其緣起。予嘗見魏志:『明帝幼女淑卒,欲自送葬,又欲幸許。司空陳群諫曰:「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為制服。……又聞車駕幸許,將以避衰。夫吉凶有命,禍福由人,移走求安,則亦無益。」』所謂避衰,即今俗云避煞也,其語所從來亦遠矣。蓋其初特惡與死者同居,故出外避之,而人遂附會為此說也。」
〔三〕盧文弨曰:「北人逃煞,南人接煞。余在江寧,其俗不知有煞。」劉盼遂曰:「按:殃煞之事,載籍所不恆見。惟徐鉉稽神錄云:『彭虎子少壯有膂力,嘗謂無鬼神。母死,俗巫戒之曰:「某日殃煞當還,重有所殺,宜出避之。」合家細弱,悉出逃匿;虎子獨留不去。夜中有人推門入,虎子皇遽無計;先有甕,便入其中,以板蓋頭,覺母在板上坐,有人問:「板下無人耶?」母曰:「無。」乃去。』是避煞逃竄,至五代時猶然矣。」器案:太平廣記三六三引唐皇甫氏原化記:「唐大歷中,士人韋滂,膂力過人,夜行一無所懼。……嘗于京師暮行,鼓聲向絕,主人尚遠,將求宿,不知何詣;忽見市中一衣冠家,移家出宅,子弟欲鎖門,滂求寄宿。主人曰:『此宅鄰家有喪,俗云防煞,入宅當損人物。今將家口於側近親故家避之,明日即歸,不可不以奉白也。』韋曰:『但許寄宿,復何害也。煞鬼吾自當之。』主人遂引韋入宅……。」此事在稽神錄之前。
〔四〕漢書王莽傳下:「鑄作威斗,……欲壓勝眾民。」後漢書清河孝王慶傳:「因誣言欲作蠱道祝詛,以菟為厭勝之術。」
〔五〕倭名類聚鈔六引「然」作「燃」,是俗字。盧文弨曰:「門前然火,今江以南,亦有此風。」
〔六〕玉燭寶典一引莊子:「有?雞于戶,懸葦灰于其上,捶(疑當作「插」)桃其旁,連灰其下,而鬼畏之。」類聚八六、白帖三0引莊子:「插桃枝於戶,連灰其下,童子入而不畏,而鬼畏之,是鬼智不如童子也。」郭若虛圖畫見聞誌五:「劉乙常於奧室坐禪,嘗白魏云:『先天菩薩見身此地。』遂篩灰於庭,一夕,有巨跡長數尺,倫理成就。」夷堅乙志十九韓氏放鬼:「江、浙之俗信巫鬼,相傳人死則其魄復還,以其日測之,某日當至,則盡室出避於外,名為避煞。命壯僕或僧守廬,布灰于地,明日視其跡,云受生為人為異物矣。」夷堅志支乙一董成二郎:「而董以此時殂,既斂,家人用俚俗法,篩細灰於灶前,覆以甑,欲驗死者所趨。」蓋古代迷信傳說,惟昔而然矣。
〔七〕劉盼遂曰:「周豈明茶話乙第七則云:『英國茀來則博士普許默之工作第五章云:「野蠻人送葬歸,懼鬼魂復返,多設計以阻之,通古斯人以雪或木塞路,緬甸之清族則以竹竿橫放路上,納巴耳之曼伽族葬後,一人先返,集棘刺堆積中途,設為障礙,上置大石立其一,以手持香爐,送葬者從石上香煙中過,云鬼聞香逗留,不至乘生人肩上越棘刺云云。」今紹興回喪,于門外焚穀殼,送葬者跨煙而過,始各返其家,其用意正同,即防鬼魂之附著也。』(錄自語絲。)盼遂案:此亦家訓『作諸厭勝,祓送家鬼』之俗也。知其流遠矣。」
〔八〕「章斷注連」,倭名類聚鈔引作「注連章斷」,又引日本紀私記云:「端出之繩。」劉盼遂曰:「周豈明漢譯古事記神代卷第二十九節之『布刀玉命急忙將注連掛在後面』一語自注云:『注連係采用顏氏家訓語。亦作標繩,用稻草左綯,約間隔八寸,散垂稻草七,次五,次三根,故又寫作左繩,又名七五三繩,用作禁出入的標當,掛在神社入口;今正月人家門戶亦猶用之,蓋以辟不祥也。』盼遂案:以稻草之標繩為注連,當有所出,姑誌以俟知者。」器案:古事記上云:「即布刀玉命,以尻久米繩,控度其御後方。白言從此以內,不得還入。」次田潤注云:「尻久米繩者,書紀有『端出之繩』,乃尻籠繩之義,即今之注連繩。」日本此種辟不祥的端出之繩,雖名曰注連,恐與顏氏所說者,亦鼠腊名璞之比耳。尋道藏洞玄部表奏類「豈」下,赤松子章曆卷一目有斷亡人復連章、斷子注章、夫妻離別斷注消怪章、虛耗光怪斷絕殃注章、官私咎謫死病相連斷五墓殃注章、數夢亡人混涉消墓注章、新亡遷達開通道路收除上殃斷絕復連章、新亡灑宅逐注卻殺章。其卷四載斷亡人復連章云:「具法位上言,臣謹按仙科,今據某云:『即日叩頭列狀,素以胎生下官子孫,千載幸遇,得奉大道,誠實欣慰;某信向違科,致有災厄。某今月某日,染病困重,夢想紛紜,所向非善;尋求算術云,亡某為禍,更相復連,致令此病,連綿不止。恐死亡不絕,注復不斷,闔家惶怖,恐不生全。』即日詞情懇切,向臣求乞生理;輒為拜章一通,上聞天曹。伏乞太上老君、太上丈人、天師君門下主者,賜為分別,上請本命君十萬人,為某解除亡人復連之氣,願令斷絕生人魂神屬生始,一元一始,相去萬萬九十餘里,生人上屬皇天,死人下屬黃泉,生死異路,不得擾亂某身。又恐亡某生犯莫大之罪,死有不赦之,繫閉在於諸獄,時在河伯之獄,時在女青之獄,時在城隍社廟之中,不知亡人某魂魄在何處,並乞遷達,令得安穩,上昇天堂,衣食自然,逍遙無為,墳墓安穩,注訟消?。某身中疾病,即蒙除愈,復連斷絕,元元如願,以為效信。恩惟太上眾真,分別求哀。臣為某上請天官斷絕亡人復連章一通,上詣太上曹治。」據此,則章斷注連者,謂上章以求斷絕亡人之殃注復連也。太平廣記三二0引幽明錄:「謝玄在彭城,將有齊郡司馬隆,弟進,及安東王箱等,共取壞棺,分以作車。少時,三人悉見患,更相注連,凶禍不已。」注連之義,與顏氏所說正同:持以較日本之所謂注連,其事各別。抱朴子內篇仙藥:「上黨有趙瞿者,病癩歷年,眾治之不愈,垂死,或云:『不及活流棄之,後子孫轉相注易。』」注易即注連也。釋名釋疾病:「注病,一人死,一人復得,氣相灌注也。」注病即今之傳染病。
〔九〕少儀外傳引「比」作「者」,「有」作「人」。
〔一0〕孔安國尚書序:「旁求儒雅。」漢書王章傳:「緣飾儒雅,刑罰必行。」文心雕龍史傳篇:「儒雅彬彬。」
〔一一〕彈,謂彈劾,文選有彈事體。
己孤〔一〕,而履歲〔二〕及長至〔三〕之節,無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則皆泣〔四〕;無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一〕「己孤」,朱本作「若孤」。
〔二〕盧文弨曰:「『履歲』下疑當有『朝』字。」器案:履歲,當是履端歲首之意,即指元旦。左傳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御覽二九引臧榮緒晉書:「熊遠議曰:『履端元日。』」又引庾闡揚都賦:「歲惟元辰,陰陽代紀,履端歸餘,三朝告始。」
〔三〕長至,冬至。御覽二八引崔浩女儀:「近古婦人,常以冬至日上履襪於舅姑,履長至之義也。」
〔四〕盧文弨曰:「說文:『泣,無聲出涕也。』」
江左朝臣,子孫初釋服〔一〕,朝見二宮〔二〕,皆當泣涕〔三〕;二宮為之改容。頗有膚色充澤〔四〕,無哀感者,梁武薄其為人,多被抑退〔五〕。裴政〔六〕出服,問訊〔七〕武帝,貶瘦枯槁,〔八〕涕泗滂沱〔九〕,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禮〔一0〕不死也。」
〔一〕釋服,與下文出服義同,言喪期屆滿,除去喪服。
〔二〕盧文弨曰:「二宮,帝與太子也。」器案:文選集注殘本王仲寶褚淵碑文:「升降兩宮。」鈔曰:「兩宮,謂上臺及東宮也。」李周翰曰:「兩宮,謂天子太子。」
〔三〕「泣涕」,少儀外傳下作「涕泣」。
〔四〕離騷注:「澤,質之潤也。」
〔五〕抑退,抑止斥退。三國志魏書武紀:「纖毫之惡,靡不抑退。」
〔六〕趙曦明曰:「北史裴政傳:『政字德表,仕隋為襄陽總管,令行禁止,稱為神明。著承聖實錄一卷。』」
〔七〕僧史略上:「如比丘相見,曲躬合掌,口曰不審者何,此三業歸仰也,謂之問訊。」蓋梁武信佛,故裴政以僧禮相見也。
〔八〕文選西征賦注:「貶,損也。」楚辭漁父:「形容枯槁。」注:「?瘦瘠也。」
〔九〕詩經陳風澤陂:「涕泗滂沱。」毛傳:「自目曰涕,自鼻曰泗。」
〔一0〕趙曦明曰:「南史裴邃傳:『子之禮,字子義。母憂居喪,惟食麥飯。邃廟在光宅寺西,堂宇弘敞,松柏鬱茂;范雲廟在三橋,蓬蒿不翦。梁武帝南郊,道經二廟,顧而歎曰:「范為己死,裴為更生。」之禮卒於少府卿,謚曰壯。子政,承聖中位給事黃門侍郎,魏剋江陵,隨例入長安。』」
二親既沒,所居齋寢〔一〕,子與婦弗忍入焉。北朝頓丘〔二〕李構〔三〕,母劉氏,夫人亡後,所住之堂,終身鎖〔四〕閉,弗忍開入也。夫人,宋廣州刺史〔五〕纂之孫女,故構猶染江南風教。其父獎,為揚州刺史,鎮壽春〔六〕,遇害。構嘗與王松年〔七〕、祖孝徵數人同集〔八〕談讌。孝徵善畫,遇有紙筆,圖寫為人。頃之,因割鹿尾,戲截畫人以示構,而無他意。構愴然動色,便起就馬而去。舉坐驚駭,莫測其情。祖君尋悟,方深反側,當時罕有能感此者。〔九〕吳郡陸襄,父閑被刑〔一0〕,襄終身布衣蔬飯,雖薑菜有切割〔一一〕,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一二〕摘供廚。江寧姚子篤,〔一三〕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噉炙〔一四〕。豫章〔一五〕熊康父以醉而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可絕食也〔一六〕。
〔一〕齋寢,齋戒時所居之旁屋。
〔二〕趙曦明曰:「宋書州郡志:『頓邱,二漢屬東郡,魏屬陽平,(晉)武帝泰始二年,分淮陽置頓邱郡,縣屬焉。』」
〔三〕盧文弨曰:「北史李崇傳:『崇從弟平,平子獎,字遵穆,容貌魁偉,有當世才度。元顥入洛,以獎兼尚書左僕射,慰勞徐州羽林,及城,人不承顥旨,害獎,傳首洛陽。孝武帝初,詔贈冀州刺史。子構,字祖基,少以方正見稱,襲爵武邑郡公,齊初,降爵為縣侯,位終太府卿。構常以雅道自居,甚為名流所重。』」
〔四〕盧文弨曰:「鎖,說文作鎖。」
〔五〕趙曦明曰:「宋書州郡志:『廣州刺史,吳孫休永安七年分交州立,領郡十七,縣一百三十六。』」
〔六〕趙曦明曰:「宋書州郡志:『揚州刺史,前漢未有治所,後漢治歷陽,魏、晉治壽春。』」
〔七〕盧文弨曰:「北齊書王松年傳:『少知名,文襄臨并州,辟為主簿,孝昭擢拜給事黃門侍郎。孝昭崩,護梓宮還鄴,哭甚流涕;武成雖忿松年戀舊情切,亦雅重之,以本官加散騎常侍,食高邑縣侯。』」
〔八〕「集」,抱經堂本誤作「席」,宋本以下諸本俱作「集」,今據改正。
〔九〕羅本、顏本、朱本分段。
〔一0〕吳郡志二一引「刑」作「害」。盧文弨曰:「南史陸慧曉傳:『閑字遐業,慧曉兄子也。有風概,與人交,不苟合,仕至揚州別駕。永元末,刺史始安王遙光據東府作亂,閑以綱佐被收,尚書令徐孝嗣啟閑不預逆謀,未及報,徐世標命殺之。四子:厥,絳,完,襄也。襄本名衰,字趙卿,有奏事者誤字為襄,梁武帝乃改為襄,字師卿。太清元年為度支尚書。襄弱冠遭家禍,釋服,猶若居憂,終身蔬食布衣,不聽音樂,口不言殺害。』」器案:文苑英華八四二引江總梁故度支尚書陸君誄:「君諱襄,字師卿,吳人也。……父閑,揚州別駕,齊永元紹厤,蕭遙光謀反伏誅,閑以州職見害。子絳,其日并命。忠孝之道,萃此一門。襄時年十四,號毀殆滅,布衣蔬食,終于身世。」
〔一一〕吳郡志「割」下有「者」字。
〔一二〕顏本原注:「掐,音恰。」盧文弨曰:「玉篇:『爪按曰掐。』」
〔一三〕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鮑本、汗青簃本及類說、合璧事類前二四、群書類編故事六「江寧」作「江陵」。類說「篤」作「為」,形近之誤。
〔一四〕盧文弨曰:「噉,徒濫切,與啗、啖並同,食也。炙,之夜切。」
〔一五〕盧文弨曰:「晉書地理志:『豫章郡屬揚州。』」
〔一六〕宋本原注:「一本無『當』字,有『也』字;一本有『當』字,無『也』字。」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及類說無「也」字;合璧事類、群書類編故事無「當」字。郝懿行曰:「情至者,未便可非,顏君此論,理未為通也。」
禮經: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一〕。政為常所講習,讎校繕寫〔二〕,及偏加服用〔三〕,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四〕,為生什物〔五〕,安可悉廢之乎?既不讀用,無容散逸〔六〕,惟當緘保〔七〕,以留後世耳。
〔一〕盧文弨曰:「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鄭注:『圈,屈木所為,謂卮匜之屬。』釋文:『圈,起權切。』案:亦作棬。」
〔二〕盧文弨曰:「左太沖魏都賦:『讎校篆籀。』案:讎謂一人持本,一人讀之,若怨家相對,有誤必舉,不肯少恕也。漢劉向校中祕書,凡一書竟,奏上,每云皆定,以殺青,可繕寫。後漢書盧植傳:『臣前以周禮諸經為之解詁,無力供繕寫上。』章懷注:『繕,善也。』」
〔三〕器案:服用即用也,古代謂用曰服。易繫辭:「服牛乘馬。」詩鄭風叔于田:「巷無服馬。」呂氏春秋順民篇:「服劍臂刃。」史記李斯傳:「服太阿之劍。」大戴禮記武王踐阼篇劍銘曰:「帶之以為服。」鹽鐵論殊路篇:「于越之鋌……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服皆作用字用。太平御覽有服用部二十一卷,所載什物,自帳幔幌幬以下,至于燕脂花勝之屬,凡八十種。
〔四〕盧文弨曰:「孔安國尚書序:『伏犧、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器案:墳典,一般用為書籍之意。南史丘巨源傳:「少好學,居貧,屋漏,恐溼墳典,乃舒被覆書,書獲全而被大溼。」
〔五〕盧文弨曰:「史記五帝本紀:『舜作什器於壽邱。』索隱:『什,數也,蓋人家常用之器非一,故以十為數,猶今云什物也。』」案史記正義:「顏師古曰:『軍法:五人為伍,二伍為什,則共器物。故謂生生之具為什器,亦猶從軍及作役者,十人為火,共畜調度也。』」
〔六〕散逸,謂散失亡逸。本書雜藝篇:「梁氏祕閣,散逸以來。」南史何憲傳:「博涉該通,群籍畢覽,天閣祕寶,人間散逸,無遺漏焉。」
〔七〕盧文弨曰:「緘,古咸切,封也。」案:文選謝惠連雜詩注:「緘,束篋也。」
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一〕,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二〕上屏風,平生舊物,屋漏沾溼,出曝曬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薦席〔三〕淹漬〔四〕,精神傷怛〔五〕,不能飲食。將以問醫,醫診脈〔六〕云:「腸斷矣〔七〕!」因爾便吐血,數日而亡。中外憐之,莫不悲歎。
〔一〕林思進先生曰:「俗多誤以『親』字絕句。(案:朱本斷句正如此。)案:春秋繁露竹林篇:『齊頃公,親齊桓公孫。』史記淮南王傳:『大王,親高帝孫。』梁孝王世家:『李太后,親平王之大母也。』容齋隨筆七引顏魯公書遠祖顏含碑,晉李闡之文也,云:『君是王親丈人,故呼王小字。』皆可證。蓋古人自有此種語也。」案:前文「言及先人」條,亦有此例,說詳彼注。
〔二〕靈床,即靈座,供奉亡人靈位之几筵也。世說新語傷逝篇:「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床上。」晉書本傳作「靈座」。
〔三〕周禮春官司几筵鄭玄注云:「鋪陳曰筵,藉之曰席,筵鋪於下,席鋪於上,所以為位也。」
〔四〕御覽四一五、永樂大典一0八一三「淹漬」作「淚漬」。
〔五〕「怛」原作「沮」,顏本、程本、胡本、朱本作「怛」,今據改。劉盼遂引吳承仕曰:「毛詩:『中心怛兮。』傳:『怛,傷也。』」
〔六〕史記倉公傳:「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診脈,今云看脈。
〔七〕御覽、永樂大典「腸」上有「女」字。
禮云:「忌日不樂〔一〕。」正以感慕罔極,惻愴無聊〔二〕,故不接外賓〔三〕,不理眾務耳〔四〕。必能悲慘自居〔五〕,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六〕,不妨〔七〕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食;迫有急卒〔八〕,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九〕!
〔一〕盧文弨曰:「禮記祭義:『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盡其私也。』樂,如字,一音洛。」
〔二〕楚辭九思:「心煩憒兮意無聊。」王逸注:「聊,樂也。」
〔三〕劉嶽雲食舊德齋雜箸:「真德秀讀書記:『近時大儒有忌日衣黲衣巾墨衰受弔者。』(案:此指朱熹。)李濟翁資暇錄云:『親戚來而不拒。』顏氏家訓謂:『不接外賓。』蓋謂尋常之賓耳。」
〔四〕封氏聞見記六「眾」作「庶」。
〔五〕封氏聞見記此句作「不能悲愴自居」。
〔六〕盧文弨曰:「奧室,深隱之室。禮記仲尼燕居:『室而無奧阼,則亂於堂室也。』」
〔七〕封氏聞見記「妨」作「好」。
〔八〕盧文弨曰:「卒,與猝同。」案:封氏聞見記引此數句作「卒有急回,寧無盡見之理,其不知禮意乎」。
〔九〕唐語林八載此文,誤作顏延之曰。封氏聞見記六忌日曰:「沈約答庾光祿書云:『忌日制假,應是晉、宋之間,其事未久。未制假前,止是不為宴樂,本不自封閉,如今世自處者也。居喪再周之內,每有忌日,哭臨受弔,無不見人之義。而除服之後,乃不見人,實由世人以忌日不樂,而不能竟日興感,以對賓客,或弛解,故過自晦匿,不與外接。假設之由,寔在於此。』」所說與此可互參。
魏世王修〔一〕母以社日〔二〕亡;來歲社日〔三〕,修感念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今二親喪亡,偶值伏臘分至之節〔四〕,及月小晦後,忌之外〔五〕,所經此日〔六〕,猶應感慕〔七〕,異於餘辰,不預飲讌、聞聲樂及行遊也。
〔一〕趙曦明曰:「魏志王脩傳:『脩字叔治,北海營陵人。七歲喪母。』下載此事。」
〔二〕器案:曆書以立春後第五戊日為春社,立秋後第五戊日為秋社,此社日不知為春社抑秋社。御覽三0引魏志此事,列入春社;敦煌卷子伯二六二一號引孝子傳:「母以社日亡,白秋鄰里會,脩憶念其母,哀慕號絕,鄰里為之罷社。」則以為秋社。
〔三〕趙曦明曰:「各本俱脫『日』字,宋本作『來歲有社』,(器案:宋本於「有」字下注云:「一本作『一』字,一本只云『來歲社』。」)亦誤。案:御覽引蕭廣濟孝子傳載此事有『日』字,今據補。」
〔四〕盧文弨曰:「歷忌釋:『四時代謝,皆以相生。至於立秋,以金代火,金畏火,故至庚日必伏。庚者,金也。』陰陽書:『從夏至後第三庚為初伏,第四庚為中伏,立秋後初庚為後伏,亦謂之末伏。』史記秦本紀:『德公始為伏祠。』魏臺訪議:『王者各以其行盛日為祖,衰日為臘。漢火德,火衰於戌,故以戌日為臘。』魏、晉以下,以此推之。分,春、秋分;至,冬、夏至。」
〔五〕「外」,宋本作「日」,不可從。
〔六〕盧文弨曰:「蓋謂親或以月大盡亡,而所值之月,只有二十九日,乃月小之晦日,即以為親之忌日所經也。」鄭珍曰:「六朝時更有忌月之說。張融有孝,忌月三旬不聽音樂;晉穆帝將納后,以康帝忌月疑之,下其議,皆見於史。相沿至唐不廢。唐書王方慶傳『議者以孝明帝忌月,請獻俘不作樂』可見。而又有此月中忌前晦前、忌後晦後各三日之說。唐書韋公肅傳:『睿宗祥月,太常奏……前忌與晦三日、後三日,皆不聽事,忌晦之明日,百官叩側門通慰。』蓋沿隋以前舊習也。黃門此云『月小晦後』,正謂忌月之晦前後三日,月小則廿七八九也;此與伏臘分至,皆在忌日之外,故黃門自言:『已喪親後值如此,於忌之外,所經等日,猶感慕異於餘辰,不必正忌日也。』『忌之外所經此日』一句,沈本『外』作『日』,誤。盧注非。」案:鄭說是,今從之。
〔七〕「猶」,抱經堂本誤「尤」,今據各本校改。「感」,宋本原注云:「一作『思』。」案:後娶篇:「基每拜見後母,感慕嗚咽。」本篇前文:「言及先人,理當感慕。」「正以感慕罔極,惻愴無聊。」則顏氏凡言悼念亡親時,皆用感慕。南史張敷傳:「生而母亡,年數歲,問知之,雖蒙童,便有感慕之色。」隋書獨孤皇后傳:「早失二親,常懷感慕,見公卿有父母者,每為致禮。」蓋思慕僅存於心,感慕則形於色也。
劉縚、緩、綏,兄弟並為名器〔一〕,其父名昭〔二〕,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召耳〔三〕。然凡文與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異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有昭音〔四〕。呂尚之兒,如不為上〔五〕;趙壹之子,儻不作一〔六〕: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也〔七〕。
〔一〕名器,知名之器,與上文「王元景兄弟皆號名人」之名人義同。古代稱人才為器,如國器、社稷器、天下器等是。晉書陳騫傳:「富年沈敏,蘊茲名器。」
〔二〕沈揆曰:「南史劉昭本傳,子縚、緩附。一本以『昭』為『照』者非。」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劉昭,字宣卿,平原高唐人。集後漢同異,以注范書。為剡令,卒。子縚,字言明。通三禮,大同中為尚書祠部郎,尋去職,不復仕。弟緩,字含度。歷官湘東王記室;時西府盛集文學,緩居其首。隨府轉江州,卒。』綏,本傳不載,疑此字衍。」鄭珍曰:「據世說雅量注,劉綏,高平人。南史,劉昭,平原人。綏字衍文。御覽蕭廣濟孝子傳改正。」器案:世說賞譽下注引劉氏譜:「綏字萬安,高平人。祖奧,太祝令;父斌,著作郎;歷驃騎長史。」是綏為道真從子,婿為庾翼,皆東晉人物也。不惟郡望不合,父祖各別,並時代亦懸絕,趙、鄭疑綏字衍,是也。此蓋傳鈔者涉糸旁排行誤入,或即因緩字形近而誤衍也。沈揆於劉綏不著一字,則所見本初未嘗有綏字也。
〔三〕趙曦明曰:「爾雅釋蟲:『螢火即炤。』」
〔四〕郝懿行曰:「音劉字者,卯下即釗字昭音爾。牟默人說。」鄭珍曰:「此下言不諱嫌名也。劉字下半是釗字,釗與昭同音,如諱嫌名,即姓亦不可寫也。」劉盼遂引吳承仕曰:「劉字上從卯,下從釗,釗音正與昭同。意謂同音異字,悉須避忌,即劉字下體亦觸昭音,不可得書也。」器案:郝、鄭、吳諸說是。韓愈諱辨:「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舉事雖不同,而說明釗字昭音則一,亦足為證。
〔五〕趙曦明曰:「史記齊世家:『太公呂尚者,東海上人。』」
〔六〕趙曦明曰:「後漢書趙壹傳:『壹字元叔,漢陽西縣人。』」
〔七〕劉淇助字辨略三:「是書之是,猶凡也,言凡是書札,皆觸忌諱也。今謂處處曰是處,猶云到處也。」李調元勦說三:「言凡是書札,皆觸忌諱也。可為著書之箴。」器案:少儀外傳上引酬酢事變:「凡作書啟,先記彼人父祖名諱於几案。」此沿六朝積習也。
嘗有甲設讌席,請乙為賓〔一〕;而旦於公庭見乙之子,問之曰:「尊侯早晚顧宅?」乙子稱其父已往〔二〕。時以為笑。如此比例〔三〕,觸類〔四〕慎之,不可陷於輕脫〔五〕。
〔一〕器案:歸心篇亦有「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後世之乙」之語。今案:古書凡不實指人名而言,率虛設甲乙之詞以代之,如韓非子用人篇:「罪生甲,禍歸乙。」是也;或稱為某甲某乙,如左傳文公十四年「夫己氏」注:「猶言某甲。」是也;或稱為張甲李乙,如三國志魏書王脩傳注引魏略載太祖與脩書:「張甲李乙,猶或先之。」是也;或稱為張甲王乙李丙趙丁,如范縝神滅論:「張甲之情,寄王乙之軀,李丙之性,托趙丁之體。」是也。
〔二〕林思進先生曰:「下云『時以為笑』者,蓋笑其不審早晚,不顧望而對,遽云已往,所謂『陷於輕脫』,此耳。」劉盼遂曰:「此甲問乙子,乙將以何時可以枉過,乙子不悟,答以其父已往,遂成笑柄。蓋六朝、唐人通以早晚二字為問時日遠近之辭,洛陽伽藍記瓔珞寺:『李澄問趙逸曰:「太尉府前磚浮圖,形製甚古,猶未崩毀,未知早晚造?」逸曰:「晉義熙十二年,劉裕伐姚泓,軍人所作。」』杜甫江雨有懷鄭典設詩:『春雨闇闇塞峽中,早晚來自楚王宮?』李白長干行:『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所云早晚,皆問辭也。迤及近世,則加多字為多早晚,石頭記小說中累見。」器案:劉說是。姚元之竹葉亭雜記七:「京中俗語,謂何時曰多早晚(早字俗言讀音近盞)。隋書藝術傳:『樂人王令言亦妙達音律。大業末,煬帝將幸江都,令言之子嘗從於戶外彈琵琶,作翻調安公子曲。令言時臥室中,聞之大驚,蹶然而起曰:「變變。」急呼其子曰:「此曲興自早晚?」其子對曰:「頃來有之。」』族弟伯山曰:『然則此語,蓋由來已久。』」姚氏所舉王令言事,亦足為證。
〔三〕御覽二四五引俗說:「江夷為右僕射,主上欲用其領詹事,語王准:『卿可覓比例。』」
〔四〕易繫辭上:「觸類而長之。」正義:「謂觸逢事類而增長之,若觸剛之事類以次增長於剛,若觸柔之事類以次增長於柔。」三國志魏書王昶傳:「若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汝其庶幾舉一隅耳。」
〔五〕器案:本書養生篇:「但須精審,不可輕脫。」後漢書列女傳:「班昭女誡曰:『動靜輕脫,視聽陝輸,……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抱朴子漢過篇:「猝突萍鷽,驕矜輕侻者,謂之巍峨瑰傑。」輕侻即輕脫,謂輕薄佻脫也。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製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鍼縷〔一〕,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二〕。親表聚集,致讌享焉〔三〕。自茲已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事耳〔四〕。無教之徒,雖已孤露〔五〕,其日皆為供頓〔六〕,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七〕。梁孝元〔八〕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九〕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後〔一0〕,此事亦絕〔一一〕。
〔一〕少儀外傳下、愛日齋叢鈔一引「則」下有「用」字。盧文弨曰:「刀,剪刀;鍼,古作箴,今又作針;縷,線也。」
〔二〕事文類聚後五「試兒」作「試週」。盧文弨曰:「子生周年謂之晬,子對切,見說文。其試兒之物,今人謂之晬盤。」案:今四川試兒謂之抓周。愛日齋叢鈔一:「晬謂子生一歲,顏氏家訓云云,玉壺野史(案:即玉壺清話,所引見卷一。)記曹武惠王始生周晬日,父母以百玩之具羅於席,觀其所取。武惠王左手執干戈,右手提俎豆,斯須取一印,餘無所視。曹真定人,江南遺俗乃在此。今俗謂試周是也。」據此,則祝穆之改「試兒」為「試週」,乃從時俗也。
〔三〕黃叔琳曰:「此風尤盛行於今,所謂無理只取鬧也。不肖者或托此以歛財。」
〔四〕少儀外傳「耳」作「而」,屬下句讀。郝懿行曰:「今俗慶生辰,遂多如此,顏君所譏彈也。」
〔五〕李詳曰:「案: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少加孤露。』」器案:北史趙隱傳:「幼小孤露。」綱目集覽四九:「孤者,幼而無父者也;露者,暴露於于外也。」唐人則謂之偏露,孟浩然送莫氏甥詩:「平生早偏露。」說略本日知錄卷十三。
〔六〕少儀外傳下「供頓」作「燕飲」,蓋據時語改之。唐書高紀:「詔所過供頓,免今歲租賦之半。」胡三省資治通鑑一九0注:「中頓,謂中道有城有糧,可以頓食也。置食之所曰頓。唐人多言置頓。」案:供頓與置頓義近。今謂吃一次飯曰吃一頓飯,本此。
〔七〕愛日齋叢鈔五:「梁元帝當載誕之辰,輒齋素講經。唐太宗謂長孫無忌曰:『是朕生日,世俗皆為懽樂,在朕翻為感傷:今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欲承顏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有負米之恨也。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日,更為宴樂乎!』泣數行下,群臣皆流涕。則前世人主未以生日為重,而慶賀成俗已久矣。」
〔八〕宋本「元」下有「帝」字,原注云:「一本無『帝』字。」案:事文類聚、群書類編故事六有「帝」字。
〔九〕庾信周大將軍司馬裔神道碑:「今遺腹載誕,流離寇逆。」唐穆宗長慶元年詔:「七月六日,是朕載誕之辰。」
〔一0〕趙曦明曰:「梁書后妃傳:『高祖阮修容,諱令嬴,本姓石,會稽餘姚人,齊始安王遙光納焉。遙光敗,入東昏侯宮。建康城平,高祖納為綵女,天監六年八月生世祖,尋拜為修容,隨世祖出蕃。大同六年六月薨於江州內寢。世祖即位,追崇為文宣太后。』」盧文弨曰:「金樓子稱:『宣修容,會稽上虞人,以大同九年太歲癸亥六月二日薨。』與史不同。」器案:修容,魏文帝所制,自晉以來,位列九嬪,見通鑑一六四胡注。
〔一一〕事文類聚「此」為「而」字。封氏聞見記四降誕:「近代風俗,人子在膝下,每生日有酒食之會。孤露之後,不宜復以此日為歡會。梁元帝少時,每以載誕之辰,輒設齋講經,洎阮修容歿後,此事亦絕。」即據此為言。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一〕,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二〕。而江東士庶,痛則稱禰〔三〕。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四〕?蒼頡篇〔五〕有(人肴)字〔六〕,訓詁云:「痛而謼也〔七〕,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八〕音于耒反〔九〕,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隨其鄉俗,並可行也〔一0〕。
〔一〕盧文弨曰:「史記屈原傳:『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器案:五燈會元十二潭州興化紹清禪師:「不見道東家人死,西家人助哀,以手搥胸曰:『蒼天!蒼天!』」
〔二〕盧文弨曰:「言今世以呼天呼父母為觸忌也,蓋嫌於有怨恨祝詛之意,故不可也。」
〔三〕劉盼遂曰:「按江東人痛呼禰,當是呼嬭,嬭者,母之俗字,人窮則呼母,古今不異。顏氏誤以為呼禰,實緣嬭、禰同音而致疏失。廣雅釋親:『嬭,母也。』宋書何承天傳:『承天年老,荀伯子嘲呼為嬭母。承天曰:「卿當云鳳皇將九子,嬭母何言邪?」』北齊書穆提婆傳:『後主繈褓之中,令陸令萱鞠養,謂之乾阿嬭。』李商隱作李賀小傳,稱賀臨終,呼其母曰阿嬭。此六朝、唐人呼母為嬭之徵也。顏氏誤嬭音為禰,遂難於自解矣。」
〔四〕劉淇助字辨略一:「此容字,可辭也。容之為可者,容有許意,轉訓為可也。」
〔五〕趙曦明曰:「漢書藝文志,蒼頡一篇,秦丞相李斯作,揚雄、杜林皆作訓纂,杜林又作蒼頡故,故即詁也。」
〔六〕宋本原注:「(人肴),下交切,痛聲也。」傅本有此注,而誤為「下痛交切聲也」。盧文弨曰:「案:(人肴)字音見下,此音疑非顏氏本有。」錢大昕曰:「案:廣韻十四賄部有(人肴)字,云:『痛而叫也,于罪切。』與羽罪音正同。」
〔七〕宋本原注:「謼,火故切。」案:顏本、朱本「火」作「龍」,程本、胡本誤作「人」;傅本「切」誤「母」。
〔八〕趙曦明曰:「隋書經籍志:『聲類十卷,魏左校令李登撰。』」
〔九〕「于耒反」,趙曦明曰:「俗本作『于來反』,今從宋本。」郝懿行曰:「『于耒反』,本或作『于來反』,形近而訛。」
〔一0〕盧文弨曰:「案:●字今讀肴,不與古音合,又轉為?,今俗痛呼阿唷,音育,聲隨俗變,無定字也。」任大椿蒼頡篇考逸下:「侑,痛而呼也。羽罪翻。王念孫曰:『風操篇云云,今案:●字從肴得聲,羽罪、于來(當作「耒」)二翻,皆與肴聲不協。說文:「●,刺也,一曰痛聲,胡茅切。」玉篇音訓與說文同,皆無羽罪、于來之音。又案僧祇律卷十三音義云:「痏,諸書作侑。」引通俗文云:「侑,于罪反,痛聲曰侑。」于罪與羽罪同音,然則音羽罪反之●字,乃侑字之訛,痏、侑並從有得聲,與貨賄之賄聲相近,故蒼頡篇訓詁音侑羽罪翻、聲類音于來(耒)翻,今之痛呼之聲,猶有若此者。然考廣韻:●,胡茅反,痛聲也;又於罪反,痛而叫也。集韻、類篇並與廣韻同,此字之誤,其來久矣。』」洪亮吉曉讀書齋四錄下:「案:既有羽罪、于耒二反,則字不當有爻音,疑●字為侑字傳寫之誤,今北俗痛苦甚尚呼阿侑,讀若洧,或尚與古同也。左傳昭公三年:『而或燠休之。』服虔注云:『燠休,痛其痛而念之,若今時小兒痛,父母以口就之曰燠休,代其痛也。』阿侑即噢休之轉聲。」陳漢章曰:「通俗文:『痛聲曰侑,又曰痏。』皆羽罪反。案:說文:『姷,耦也,亦作侑。』又:『痏,疻痏也。』痛聲之侑,當是痏之變。又:『●,刺也,一曰痛聲。』則作●亦是。」器案:北史儒林熊安生傳:「後齊任城王湝鞭之,宗道暉徐呼『安偉!安偉!』」安偉,即阿侑也。
梁世被繫劾者〔一〕,子孫弟姪,皆詣闕三日,露跣〔二〕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子則草屩麤衣〔三〕,蓬頭垢面,周章〔四〕道路,要候〔五〕執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隸,諸子並立草庵〔六〕於所署門,不敢寧宅〔七〕,動經旬日,官司驅遣,然後始退。江南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八〕,而以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繫而身死獄戶者,皆為怨讎〔九〕,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一0〕為御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一一〕,其兄溉〔一二〕先與劉善,苦諫不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一〕盧文弨曰:「劾,胡概切,又胡得切,推劾也。」
〔二〕胡三省通鑑一四二注:「露者,露髻。」高誘淮南子修務篇注:「跣足,不及著履也。」
〔三〕顏本、朱本屩下注云:「音腳,履也。」盧文弨曰:「麤,疏也;布帛之等,縷小者則細良,縷大者則疏惡。」
〔四〕本書勉學篇:「周章詢請。」文章篇:「周章怖慴。」文選吳都賦注:「周章,謂章皇周流也。」
〔五〕盧文弨曰:「要,於宵切,亦作邀。」
〔六〕盧文弨曰:「庵,烏含切,廣韻:『小草舍也。』」器案:風俗通愆禮篇:「喪者、訟者、露首草舍。」則涉訟露首草舍,自東漢時已然。
〔七〕器案:不敢寧宅,猶詩言「不遑寧處」,左傳桓公十八年言「不敢寧居」之意,言不敢安居也。後代通制條格卷二十二之假寧,元典章卷十二之寧家,即此寧宅之意。
〔八〕盧文弨曰:「兩『事』字似衍其一。」又曰:「各本皆誤衍一『事』字。」
〔九〕宋本「怨」作「死」,原注:「一本作『怨』字。」趙曦明曰:「案:怨字是,讀若冤。」
〔一0〕趙曦明曰:「梁書到洽傳:『洽字茂?,彭城武原人。普通六年,遷御史中丞,彈糾無所顧望,號為勁直,當時肅清。』」
〔一一〕趙曦明曰:「梁書劉孝綽傳:『孝綽字孝綽,彭城人,本名冉,小字阿士。與到洽友善,同遊東宮,自以才優於洽,每於宴坐嗤鄙其文;洽銜之。及孝綽為廷尉正,攜妾入官府,其母猶停私宅。洽尋為御史中丞,遺令史案其事,遂劾奏之,云:「攜少妹於華省,棄老母於下宅。」高祖為隱其惡,改「妹」為「姝」,坐免官。』」案:昔人謂「妹」、「姝」二字互倒,則「少妹」為「少姝」之誤。
〔一二〕趙曦明曰:「梁書到溉傳:『溉字茂灌,少孤貧,與弟洽俱聰敏,有才學。』」
兵凶戰危〔一〕,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將軍鑿凶門而出〔二〕。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三〕自居,不宜奏樂讌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四〕,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五〕。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六〕。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七〕;世子方等〔八〕親拜中兵參軍〔九〕李猷焉〔一0〕。
〔一〕盧文弨曰:「漢書晁錯傳:『兵,凶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俛仰之間耳。』」
〔二〕趙曦明曰:「淮南子兵略訓:『主親操斧鉞授將軍,將辭而行,乃爪鬋設明衣,鑿凶門而出。』」案許慎注云:「凶門,北出門也;將軍之出,以喪禮處之,以其必死也。」盧文弨曰:「老子道經:『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
〔三〕公羊桓十一年:「行權有道,自貶損以行權。」漢書藝文志六藝略春秋:「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於傳。」
〔四〕器案:玩即上文「服玩」之玩。飾玩,謂裝飾之品,玩好之器。後漢書皇后紀序論:「選納尚簡,飾翫少華。」南史王曇傳:「手不執金玉,婦女亦不得以為飾玩。」
〔五〕詩經小雅小旻:「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毛傳:「如臨深淵,恐墜;如履薄冰,恐陷也。」
〔六〕司馬溫公書儀四:「顏氏家訓曰:『父母有疾,子拜醫以求藥。』蓋以醫者親之存亡所繫,豈可傲忽也。」
〔七〕禮記曲禮疏引白虎通曰:「天子病曰不豫,言不復豫政也。」
〔八〕趙曦明曰:「梁書世祖二子傳:『忠壯世子方等,字實相,世祖長子,母曰徐妃。』」
〔九〕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皇弟皇子府,置功曹史、錄事、記室、中兵等參軍。』」
〔一0〕宋本原注:「一本無『焉』字。」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無「焉」字;少儀外傳上引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一〕,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二〕,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三〕。一爾〔四〕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五〕,申父友之敬〔六〕;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七〕,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託子為弟者〔八〕。
〔一〕器案:史傳所載異姓結為兄弟者,大率由於軍伍健兒亡命約同生死。如史記項羽本紀:「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此見史籍之始。至北齊書神武紀上:「尒朱兆曰:『香火重誓,何所慮也。』紹宗曰:『親兄弟尚可難信,何論香火。』」漁陽王紹信傳:「乃與大富人鍾長命結為義兄弟,妃與長命妻為姊妹。」北史司馬消難傳:「初,隋武、元帝之迎,消難結為兄弟,情好甚篤,隋文每以叔禮事之。」唐瑾傳:「于謹……白周文,言:『瑾學行兼修,願與之同姓,結為兄弟。』」此尤當時北人節概之可考見者。
〔二〕漢書董賢傳:「光雅恭敬,知上欲尊寵賢,迎送甚謹,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易林需之同人:「兩矛相刺,勇力鈞敵。」翟云升校略曰:「均,古通用鈞。」
〔三〕黃叔琳曰:「結為兄弟,宜慎如此。」
〔四〕胡三省通鑑六九注:「一爾,猶言一如此也。」
〔五〕郝懿行曰:「呼為丈人猶可;今俗稱乾爹乾娘,於義何居?」
〔六〕「友」,宋本作「交」,原注云:「一本作『友』。」案:說郛本、愛日齋叢鈔作「友」。盧文弨曰:「古者,與其子相友,則拜其親,謂之拜親之交。馬援有疾,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孔融先與陳紀友,後與其子群交,更為群拜紀。魯肅拜呂蒙母,結友而別。諸史所載,如此者非一。」
〔七〕器案:北齊書宋遊道傳:「與頓丘李獎一面,便定死交。」即其證也。
〔八〕器案:如此結義兄弟,實從當時亂倫之過房制度相應而產生者。自唐、五代以來,降弟為兒、升孫為子之現象,頗為普遍;宗法制度且如此,則交朋結友更無論矣。唐德宗以順宗子謜為第六子,則以孫為子。唐制,尚主者升行與諸父等。五代史晉家人傳:「重允,高祖弟,高祖愛之,養以為子。」宋史周三臣傳:「李守節乃李筠之子,守節卒無後,即以筠妾所生之子為嗣。」劉攽彭城集內殿崇班康君墓誌銘:「君生二歲失父,育于大父,大父育為己子。」袁采袁氏世範一立嗣擇昭穆相順:「設不得已,養弟、姪、孫以奉祭祀。惟當撫之如子,以其財產與之;受所養者,奉所養如父。」如此之等,與顏氏所言者,合而觀之,非俗所謂「有錢高三輩,無錢低三輩」之絕好寫照耶!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餘人〔一〕。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二〕。門不停賓〔三〕,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四〕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五〕,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六〕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七〕,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八〕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九〕,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一0〕。
〔一〕趙曦明曰:「見荀子,而文小異,說苑亦載之。」盧文弨曰:「荀子堯問篇、說苑尊賢篇及尚書大傳,唯載見士;其握髮吐哺,見史記魯世家。」器案:韓詩外傳八、說苑尊賢篇云:「窮巷白屋所先見者四十九人。」金樓子說蕃篇:「周公旦則讀書一百篇,夕則見士七十人也。」呂氏春秋謹聽篇、淮南子氾論篇又以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為夏禹事,黃氏日鈔以此為形容之語,義或然歟。漢書蕭望之傳:「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禮,致白屋之意。」師古曰:「白屋,謂白蓋之屋,以茅覆之,賤人所居。」
〔二〕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絏之僕,其亦可矣,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甚眾矣。』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三〕盧文弨曰:「晉書王渾傳:『渾撫循羈旅,虛懷綏納,座無空席,門不停賓,故江東之士,莫不悅附。』」
〔四〕器案:易說卦:「艮為閽寺。」文選西都賦:「閹尹閽寺。」張銑注:「閹寺皆刑餘人,掌宮禁門戶。」此文則用為一般司閽者之稱。唐人又作閽侍,李商隱為舉人上翰林蕭侍郎啟:「頃者,曾干閽侍,獲拜堂皇。」
〔五〕顏本、朱本「未」作「莫」。
〔六〕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門下省置侍中給事、黃門侍郎各四人。』」
〔七〕「號善為士大夫」,自此以下,宋本作「好待賓客,或有此輩,對賓杖之,僮僕引接,折旋俯仰,莫不肅敬,與主無別。」原注:「一本『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少儀外傳下引「好待賓客」云云十二字,同宋本,「其門生僮僕」云云二十六字,同今本。事文類聚別二七引作「好待賓客,或有此輩」,餘同今本。
〔八〕李詳曰:「日知錄卷二十四,言南史所稱門生,今之門下人也,歷引徐湛之、謝靈運、顧協、姚察等傳,證其冗賤。黃門此與僮僕並稱,亦從其類也。」器案:趙翼陔餘叢考三六:「唐以後始有座主門生之稱,六朝時所謂門生,則非門弟子也。其時仕宦者,許各募部曲,謂之義從;其在門下親侍者,則謂之門生,如今門子之類耳。」舉證亦繁,不備引。
〔九〕禮記玉藻:「折還中矩。」鄭玄注:「曲行也。」折旋即折還。
〔一0〕黃叔琳曰:「裴公之接禮賓客,可謂至矣,宜有國士出其門下。」案:日知錄十三曰:「史記:『鄭當時誡門下,賓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後漢書:『皇甫嵩折節下士,門無留客。』而大戴禮武王之門銘曰:『敬遇賓客,貴賤無二。』則古已言之矣。觀夫後漢趙壹之於皇甫規,高彪之於馬融,一謁不面,終身不見。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即引顏氏此文而申論之。
慕賢第七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一〕。」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二〕?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三〕播越〔四〕,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五〕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六〕,熏漬陶染〔七〕,言笑舉動〔八〕,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九〕?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一0〕。墨子悲於染絲〔一一〕,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一二〕。」顏、閔之徒〔一三〕,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之。
〔一〕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髆」作「膊」。盧文弨曰:「孟子外書性善辨:『千年一聖,猶旦暮也。』(案:鮑照河清頌序引孟子此文。)鬻子第四:『聖人在上,賢士百里而有一人,則猶無有也;王道衰微,暴亂在上,賢士千里而有一人,則猶比肩也。』髆,補各切,說文:『肩甲也。』」器案:蕭綺拾遺記三錄引孟子:「千年一聖,謂之連步。」文選李陵答蘇武書注引孟子:「千年一聖,五百年一賢,聖賢未出,其中有命世者。」類聚二0、意林引申子:「百世有聖人猶隨踵,千里有賢人是比肩。」呂氏春秋觀世篇:「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戰國策齊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聖,若隨踵而至也。」莊子齊物論:「萬世之後,而遇一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二〕盧文弨曰:「法言淵騫篇:『攀龍鱗,附鳳翼。』後漢書劉愷傳:『賈逵上書,稱愷景仰前修。』案:宋以來,以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箋訓景為明,不可用作景慕義。真西山初慕元德秀而同其名,因字景元,後悟其非,改為希元。鶴林玉露辨之綦詳。不知景仰之語古矣,此亦用之。章懷於愷傳『百僚景式』下注云:『景猶慕也。』是唐人猶不若宋人之拘泥也。」
〔三〕詩經邶風旄丘:「瑣兮尾兮,流離之子。」集傳:「流離,漂散也。」
〔四〕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茲不穀震盪播越,竄在荊蠻。」
〔五〕宋本「心」作「神」,少儀外傳上同。李詳曰:「案:莊子應帝王篇:『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見之而心醉。』」案:列子黃帝篇載鄭巫事,亦作「心醉」。
〔六〕款狎,謂款洽狎習。南史梁武紀:「與齊高少而款狎。」又袁顗傳:「顗與鄧琬款狎。」
〔七〕熏漬陶染,謂熏炙、漸漬、陶冶、濡染。梁昭明太子講席將畢賦三十韻詩依次用:「慧義比瓊瑤,薰染猶蘭菊。」
〔八〕宋本「動」作「對」,少儀外傳引同今本。
〔九〕盧文弨曰:「也讀為耶。」器案:史記伯夷列傳:「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索隱:「較,明也。」
〔一0〕趙曦明曰:「本家語六本篇。」器案:說苑雜言篇:「孔子曰:『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則與之化矣;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偽家語本此。
〔一一〕墨子所染篇:「子墨子見染絲者而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一二〕論語學而篇文。
〔一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顏回者,魯人也,字子淵,少孔子三十歲。閔損,字子騫,少孔子十五歲。」集解:「鄭玄曰:『孔子弟子目錄云:魯人。』」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一〕,重遙輕近〔二〕。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三〕;他鄉異縣〔四〕,微藉風聲〔五〕,延頸企踵〔六〕,甚於飢渴〔七〕。校其長短,覈其精麤〔八〕,或彼不能如此矣〔九〕。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一0〕,昔虞國宮之奇,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一一〕,不可不留心也。
〔一〕盧文弨曰:「見張衡東京賦。」器案:文選東京賦:「若客所謂,末學膚受,貴耳而賤目者也。」李善注:「桓譚新論曰:『世咸尊古卑今,貴所聞,賤所見。』」抱朴子廣譬篇:「貴遠而賤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遺目者,古今之所患也。」
〔二〕郝懿行曰:「雞有五德,以近而見烹;黃鵠無此,以遠而見重:魯哀公所以失之於田饒也。」
〔三〕盧文弨曰:「禮記曲禮上:『賢者狎而敬之。』又曰:『禮不踰節,不輕侮,不好狎。』鄭注:『為傷敬也。』」黃叔琳曰:「此蔽古即有之,於今為尤。」
〔四〕盧文弨曰:「見蔡邕詩。」案:文選飲馬長城窟行:「他鄉各異縣,展轉不可見。」
〔五〕尚書畢命:「樹之風聲。」孔傳:「立其善風,揚其善聲。」三國志蜀書許靖傳注引魏略:「時聞消息於風聲。」
〔六〕漢書蕭望之傳:「天下之士,延頸企踵。」說本盧文弨。
〔七〕器案: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亮曰:『將軍總攬英雄,思賢如渴。』」文選曹子建責躬詩:「遲奉聖顏,如渴如飢。」李善注:「遲猶思也。張奐與許季師書曰:『不面之闊,悠悠曠久,飢渴之念,豈當有忘。』毛詩曰:『憂心烈烈,載飢載渴。』」
〔八〕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黃本無二「其」字,今從宋本。
〔九〕此句,宋本作「或能彼不能此矣」,原注:「一本云:『或彼不能如此矣。』」
〔一0〕趙曦明曰:「裴松之注魏志邴原傳引原別傳曰:『原遠遊學,詣安邱孫崧,崧辭曰:「君鄉里鄭君,誠學者之師模也,君乃舍之,所謂以鄭為東家丘者也。」原曰:「君謂僕以鄭為東家丘,以僕為西家愚夫邪?」』」器案:蘇東坡代書答梁先詩施注引家語:「魯人不識孔子聖人,乃曰:『彼東家丘者,吾知之矣。』」集註分類東坡先生詩卷七趙次公注引作論衡,文同。此家訓所本。後漢紀二三:「宋子俊曰:『魯人謂仲尼東家丘,蕩蕩體大,民不能名。』」文選陳孔璋為曹洪與魏文帝書:「怪乃輕其家丘,謂為倩人。」俱本家語。
〔一一〕左傳僖公二年:「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虞公許之,且請先伐虢。宮之奇諫,不聽,遂起師。」五年:「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云云……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一〕。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二〕;雖輕雖賤者〔三〕,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四〕。
〔一〕趙曦明曰:「左氏定九年傳:『鄭駟歂殺鄧析而用其竹刑。君子謂子然於是乎不忠,用其道,不棄其人。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思其人猶愛其樹,況用其道而不恤其人乎?』」
〔二〕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文心雕龍指瑕篇:「若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
〔三〕戒子通錄二無「者」字。
〔四〕莊子天道篇:「無鬼責。」又見刻意篇。
梁孝元前在荊州〔一〕,有丁覘者,洪亭民耳〔二〕,頗善屬文〔三〕,殊工草隸;孝元書記〔四〕,一皆使之〔五〕。軍府〔六〕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七〕,時云〔八〕:「丁君〔九〕十紙,不敵王褒數字〔一0〕。」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籤〔一一〕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一二〕,祭酒問云:「君王比賜書翰〔一三〕,及寫詩筆〔一四〕,殊為佳手〔一五〕,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一六〕?」編以實答。子雲歎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一七〕。」於是聞者稍復刮目〔一八〕。稍仕至尚書儀曹郎〔一九〕,末為晉安王〔二0〕侍讀〔二一〕,隨王東下〔二二〕。及西臺〔二三〕陷歿,簡牘湮散,丁亦尋卒於揚州;前所輕者,後思一紙,不可得矣〔二四〕。
〔一〕陳思書小史七引無「前」字。盧文弨曰:「梁書元帝紀:『普通七年,出為使持節都督荊、湘、郢、益、寧、南、梁六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
〔二〕李詳曰:「張彥遠法書要錄:『丁覘與智永同時人,善隸書,世稱丁真永草。』此人與永師齊名,則亦非不為世所知者矣。」劉盼遂曰:「按:日本見在書目載丁覘注千字文一卷。考千文注釋,率皆梁、陳之士,則丁覘殆即顏氏此文所舉者。又梁元帝金樓子著書篇云:『夢書一秩十卷,金樓使丁覘撰。』亦其人也。」器案:張懷瓘書斷中:「智永章草,草書入妙,隸書入能;兄智楷亦工草;丁覘亦善隸書;時人云:『丁真楷草。』」
〔三〕漢書賈誼傳:「能誦詩書屬文。」文選文賦注:「屬,綴也。」
〔四〕盧文弨曰:「後漢書百官志:『記室令史,主上章表,報書記。』」
〔五〕宋本「使」下有「典」字,原注云:「一本無『典』字。」書小史「使」作「委」。
〔六〕本書勉學篇:「軍府服其志尚。」軍府,謂湘東王時都督六州諸軍事,故曰軍府。吳梅曰:「據此可知六朝重門望。」
〔七〕器案:楷法,謂習字者以為模範。世說新語方正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魏時起凌雲閣,忘題榜,乃使韋仲將懸梯上題之,比下,須髮盡白,裁餘氣息,還語子弟云:『宜絕楷法。』」梁書王志傳:「志善草隸,當時以為楷法。」又作楷式,本書雜藝篇:「蕭子雲改易字體,邵陵王頗行偽字,朝野翕然,以為楷式。」或單稱楷,法書要錄引陶弘景與梁武帝啟:「前奉神筆三紙,并今為五,非但字字注目,乃畫畫抽心,日覺遒媚,轉不可說,以酬昔歲,不復相類,正此即為楷,何復多尋鍾、王。」
〔八〕宋本原注云:「一本無『時云』二字。」案:書小史無「時」字。
〔九〕器案:南朝稱人為君,時俗所重。梁書任昉傳:「昉好交結,獎進士友,得其延譽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貴遊,莫不爭與交好,座上賓客,恆有數十。時人慕之,號曰任君,言如漢之三君也。」陸倕贈任昉詩:「任君本達識,張子復清脩。」
〔一0〕「王褒數字」,宋本作「王君一字」,原注云:「一本云:『王君數字。』」趙曦明曰:「周書王褒傳:『褒字子淵,琅邪臨沂人。梁國子祭酒蕭子雲,褒之姑父也,特善草隸;褒以姻戚去來其家,遂相模範,俄而名亞子雲,並見重於世。』」郝懿行曰:「王君名褒,梁人稱為工書,為時所重,見雜藝篇。」
〔一一〕趙曦明曰:「南史恩倖呂文顯傳:『故事:府州部內論事,皆籤前直敘所論之事,後云謹籤,日月下又云某官某籤。故府州置典籤以典之,本五品吏,宋初改為七職。宋氏晚運,多以幼少皇子為方鎮,時主皆以親近左右領典籤,典籤之權稍大。』」器案:唐六典二九:「親王府有典籤,掌宣傳教言事。」
〔一二〕盧文弨曰:「隋書百官志:『學府有祭酒一人。』」書小史不重「祭酒」二字。
〔一三〕本書勉學篇:「世中書翰。」書翰,猶今言書信。文選長楊賦注:「翰,筆也。」
〔一四〕器案:六朝人以詩、筆對言,筆指無韻之文。南齊書晉安王子懋傳:「文章詩筆,乃是佳事,然世務彌為根本。」梁書劉潛傳:「潛字孝儀,祕書監孝綽弟也。幼孤,兄弟相勵勤學,並工屬文,孝綽常曰:『三筆六詩。』三即孝儀,六孝威也。」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北史蕭圓肅傳:「撰時人詩筆為文海四十卷。」諸詩筆義並同。
〔一五〕器案:佳手,猶今言一把好手。梁書庾肩吾傳:「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辨,亦誠佳手,難可復遇。』」又本書雜藝篇:「十中六七,以為上手。」上手與此義同。
〔一六〕書小史無「那得」二字。聲問,即聲聞,猶今言聲譽。詩卷阿:「令聞令望。」釋文:「『聞』本作『問』。」
〔一七〕郝懿行曰:「賤家雞,愛野鶩,俗眼往往如此。」
〔一八〕趙曦明曰:「裴松之注吳志呂蒙傳引江表傳:呂蒙謂魯肅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一九〕趙曦明曰:「隋書百官志:『尚書省置儀曹、虞曹等郎二十三人。』」
〔二0〕書小史「末」作「後」。趙曦明曰:「梁書簡文帝紀:『天監五年,封晉安王。』」
〔二一〕通鑑一三0胡注:「諸王有侍讀,掌授王經。」
〔二二〕左傳襄公十六年,杜注:「順河東行故曰下。」國語晉語韋注:「東行曰下。」案:南朝人所謂東下,即謂順江東行也。
〔二三〕通鑑一四四胡注:「江陵在西,故曰西臺。」
〔二四〕書小史「得矣」作「復得」。
侯景初入建業〔一〕,臺門〔二〕雖閉,公私草擾,各不自全。太子左衛率羊侃〔三〕坐東掖門〔四〕,部分〔五〕經略,一宿皆辦,遂得百餘日抗拒兇逆。於時,城內四萬許人〔六〕,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許由,讓於天下〔七〕;市道小人,爭一錢之利〔八〕。」亦已懸〔九〕矣。
〔一〕趙曦明曰:「南史賊臣傳:『侯景,字萬景,魏之懷朔鎮人。初事尒朱榮,高歡誅尒朱氏,景以眾降歡,使擁兵十萬,專制河南。太清元年二月,上表求降,武帝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都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臺。及與魏通和,二年八月,遂發兵反。』吳志孫權傳:『十六年徙治秣陵,明年城石頭,改秣陵為建業。』」
〔二〕盧文弨曰:「容齋隨筆:『晉、宋間謂朝廷禁近為臺,故稱禁城為臺城,官軍為臺軍,使者為臺使。』案:此臺門亦謂臺城門也。」
〔三〕趙曦明曰:「羊侃見前。梁書本傳:『中大通六年,出為晉安太守,頃之,徵太子左衛率。太清二年,復為都官尚書。侯景反,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賊攻東掖門,縱火甚盛;侃親自距抗,以水沃火,火滅。賊為尖頂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焚之,俄盡。賊又東西面起土山以臨城;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賊又作登城樓車,高十餘丈,欲臨射城內;侃曰:「車高虛,彼來必倒。」及車動果倒。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侃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於裏築城,賊不能進。十二月,遘疾,卒於臺內。』」案:唐六典二八太子左右衛率府:「左右衛率,掌東宮兵仗羽衛之政令,以總諸曹之事。」
〔四〕胡三省通鑑一六六注:「臺城正南端門,其左右二門曰東、西掖門。」
〔五〕案:部分,謂部署處分。晉書陶回傳:「時駿夜行,甚無部分。」
〔六〕器案:許,古通所。詩小雅伐木:「伐木許許。」說文引作「伐木所所」。禮記檀弓注:「封高尺所。」正義曰:「所是不定之辭。」
〔七〕趙曦明曰:「高士傳:『巢父者,堯時隱人也,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堯之讓許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又曰:『許由,字武仲,陽城槐里人也。堯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巢父曰:「污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
〔八〕器案:御覽八三六引曹植樂府歌:「巢、許蔑四海,商賈爭一錢。」晉書華譚傳:「或問譚曰:『諺言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寧有此理乎?』譚對曰:『昔許由、巢父,讓天子之貴;市道小人,爭半錢之利:此之相去,何啻九牛毛也!』聞者稱善。」
〔九〕器案:懸謂懸殊。鹽鐵論貧富篇:「然後諸業不相遠,而貧富不相懸也。」馬融論日食疏:「侯甸采衛,司民之吏,優劣相懸,不可不審擇其人。」嵇康養生論:「樹養不同,則功收相懸。」義同。
齊文宣帝〔一〕即位數年,便沈湎縱恣,略無綱紀〔二〕;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三〕,內外清謐,朝野晏如〔四〕,各得其所,物無異議,終天保之朝。遵彥後為孝昭所戮〔五〕,刑政於是衰矣。〔六〕斛律明月〔七〕齊朝折衝之臣〔八〕,無罪被誅,將士解體,〔九〕周人始有吞齊之志,關中至今譽之〔一0〕。此人用兵,豈止萬夫之望〔一一〕而已哉!國之存亡,係其生死。
〔一〕趙曦明曰:「北齊書文宣帝紀:『顯祖文宣皇帝,諱洋,字子建,高祖第二子,世宗之母弟。受東魏禪,即皇帝位,改武定八年為天保元年。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縱酒肆欲,事極猖狂,昏邪殘暴,近世未有。』」
〔二〕綱紀者,總持為綱,分繫為紀,引申有紀律意。詩大雅棫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又假樂:「受福無疆,四方之綱;之綱之紀,燕及朋友。」史記夏禹本紀:「亹亹穆穆,為綱為紀。」
〔三〕趙曦明曰:「北齊書楊愔傳:『愔字遵彥,弘農華陰人,小名秦王。遵彥死,以中書令趙彥深代領機務,鴻臚少卿陽休之私謂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驥而策蹇驢,可悲之甚。」』」器案:文苑英華七五一盧思道北齊興亡論:「賴有尚書令弘農楊遵彥,魏太傅津之子也。含章秀出,希世偉人,風鑑俊朗,體局貞固,學無不縱,才靡不通,裴、樂謝其清吉,應、劉媿其藻麗,溫良恭儉,讓恕惠和,高行異才,近古無二。有齊建國,便預經綸,軍國政事,一人而已。詰旦坐朝,諮請填湊,千端萬緒,令議如流,剖斷部領,選舉人物,滿室盈庭,永無凝滯。虛襟泛愛,禮賢好事,聞人之善,若己有之,智調有餘,尤善當世。譖言屢入,時寄無改,每乘輿四巡,恆守京邑。凡有善政,皆遵彥之為;是以主昏于上,國治于下,朝野貴賤,至于今稱之。俄而文宣不豫,獘于趨?,儲君繼體,纔歷數旬,近習預權,小人並進;楊公慮有危機,引身移疾。幼主若喪股肱,固相敦勉。乾明之始,難起戚藩,變成倏忽,殞於殿省。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君子是以知齊祚之不昌也。」文中子中說事君篇:「子曰:『甚矣,齊文宣之虐也!』姚義曰:『何謂克終?』子曰:『有楊遵彥者,寔國掌命,視民如傷,奚為不終。』」又魏相篇:「子曰:『孰謂齊文宣瞢,而善楊遵彥也。』」資治通鑑一六六:「齊顯祖之初立也,……又能委政楊愔,愔總攝機衡,百度修敕,故時人言主昏于上,政清於下。」黃震古今紀要七:「齊文宣之初立,留心政術,務存簡靖,內外肅然,軍國機策,獨決懷抱,常致克捷。六七年後,以功業自矜,嗜酒淫虐,然能委政楊愔,百度修敕。」諸論楊遵彥,與顏之推說同,可互參也。
〔四〕漢書諸王侯表:「海內晏如。」注:「安然也。」
〔五〕趙曦明曰:「北齊書孝昭帝紀:『諱演,字延安,神武第六子,文宣之母弟。文宣崩,幼主即位,除太傅錄尚書事,朝政皆決於帝。乾明元年,從廢帝赴鄴,居於領軍府。時楊愔等以帝威望既重,內懼權逼,請以帝為太師、司州牧、錄尚書事,解京畿大都督。帝時以尊親而見猜斥,乃與長廣王謀,至省坐定,酒數行,於坐執愔等斬於御府之內。』」
〔六〕左傳隱公十一年:「君子謂鄭莊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無德政,又無威刑,是以及邪。」困學紀聞十三:「高洋之惡,浮於石虎、符生,一楊愔安能救生民之溺乎!」
〔七〕趙曦明曰:「北齊書斛律金傳:『金子光,字明月。周將軍韋孝寬忌光英勇,乃作謠言,令間諜漏其文於鄴;祖珽、穆提婆遂相與協謀,以謠言啟帝。遣使賜其駿馬,光來謝,引入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拉而殺之。於是下詔稱光謀反,尋發詔盡滅其族。周武帝後入鄴,追贈上柱國公,指詔書曰:「此人若在,朕豈能至鄴?」』」
〔八〕盧文弨曰:「呂氏春秋召類篇:『孔子曰:「修之於廟堂之上,而折衝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謂乎!」』注:『衝車,所以衝突敵之車;有道之國,使欲攻者折還其衝車於千里之外,不敢來也。』」
〔九〕左傳成公八年:「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正義曰:「謂事晉之心,皆疏慢也。」說略本盧文弨。北齊書宗室思好傳:「與并州諸貴書曰:『左丞相斛律明月,世為元輔,威著鄰國,無罪無辜,奄見誅殄。』」盧思道北齊興亡論:「斛律明月屬鏤之賜,冤動天地。」
〔一0〕抱經堂本「中」下衍「人」字,各本俱無,今據刪。
〔一一〕易繫辭下:「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說本盧文弨。
張延雋〔一〕之為晉州行臺左丞〔二〕,匡維主將〔三〕,鎮撫疆埸,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若敵國矣〔四〕。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之;既代之後,公私擾亂,周師一舉,此鎮先平〔五〕。齊亡之跡〔六〕,啟於是矣。
〔一〕嚴式誨曰:「通鑑百廿七:『先是,晉州行臺左丞張延雋,公直勤敏,儲偫有備,百姓安業,疆埸無虞,諸嬖倖惡而代之,由是公私煩擾。』似即據家訓之文。」
〔二〕通典二二:「行臺省,魏、晉有之。……其官置令僕射,其尚書丞郎,皆隨時權制,……蓋隨其所管之道,置於外州,以行尚書事。」雲麓漫鈔二:「南史,凡朝廷遣大臣督諸軍於外,謂之行臺。」
〔三〕職官分紀八引「匡維主將」作「愛養將士」,事文大全己一「匡」誤「主」。
〔四〕趙曦明曰:「後漢書吳漢傳:『諸將見戰不利,或多惶懼,漢意氣自若。帝時遣人觀大司馬何為,還言方脩戰攻之具,乃歎曰:「吳公差彊人意,隱若一敵國矣。」』」案:章懷注曰:「隱,威重之貌,言其威重若敵國。」盧文弨曰:「漢書游俠傳:『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然。』」
〔五〕趙曦明曰:「北史周本紀:『武帝建德五年十月,帝總戎東伐,遣內使王誼攻晉州城,是夜,虹見於晉州城上,首向南,尾入紫宮。帝每日赴城督戰。齊行臺左丞侯子欽出降。壬申,晉州刺史崔嵩密使送款,上開府王軌應之,未明,登城,遂克晉州。甲戌,以上開府梁士彥為晉州刺史以鎮之。』」
〔六〕「齊亡之跡」,宋本作「齊國之亡」,原注:「一本云『齊亡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