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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日记批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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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观明点。

随便吃了点饭,现在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吃饭就如喂一条虫。

饭后在厨房门外站了一下,但见雪花纷纷下落,后门外的雪,一直铺上来与走廊平,一片洁白,我站在走廊的雪地上,嗅到一种味道,这种气味无法形容,就是地上所有的气味被雪盖住了,只有一股雪的香味。进来仍为小妞打毛衣,手在忙,心里空空的,又忍不住地低哼着抗战时期的那些洒热血的歌曲。由于这些歌曲,又回忆到当时的一些往事,每过一个地方,都是由窗子挤进最后一个车厢,车还没开出去,后面的炮声就听得很清楚了。想到多难的祖国,热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放下毛衣,掀起窗帘,大门外石阶下的积雪,已有大门的一半高了。如果是雪再下不停,真能大雪封门呢!

晚间,看《楞伽》八识规矩颂。忽然听到远远地有歌声传来,不知是哪个教会的佳音队。看看钟已夜半两点了。忙写日记。

两点半以后,读经,打坐。

十二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时欠十分打坐。现在七点半左右才天亮,所以连马路上的车声都听不见,真如一座古寺。我一向都是闹中取静,一旦真静下来,反觉不太习惯。坐中仍观明点。

今天要煮饭了,从她们走,这还是第二次做饭哩。煮了半锅饭,又做了几个菜,可以吃到她们回来了。下午仍为小妞打毛衣。现在街上已恢复正常。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报童丢报纸在雪地上。忙开门出去拾报,见石级上的积雪已被推向两边,就如小坡。街上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雪,车行须绕雪而过。关好大门,顺便把信带进来。楼上的女教练也还没回来。记得从前楼上住的那位非洲人,每逢星期假日,他总是和女友在楼上,楼上整天在放音乐,但听不出是哪一国的,他总是和女友在楼上,楼上整天在放音乐,但听不出是哪一国的,因为我不懂非洲音乐。

晚间女儿从波士顿来个电话,她说她们三十回来,晚上到家,不会太早。我说这儿天天下雪,路上可能不好走,最好能在路上住一夜,第二天早到一点才好。放下电话,我看《楞伽大义》。一直看到夜半才读经,打坐,时已三点。

十二月二十七日雪

晨六时欠二十分打坐。也不知是雪落在什么地方,沙沙有声,听听也就听不见了。这也是个问题,如果说听不见,就是入定去了。我认为不是(怀师批示:你说得对。)可是也不是打妄想去了。我常常这样,在坐中有时把噪音当作音乐,听听也就听不见了。我既未入定,也未打妄想,那么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呢?是不是无记?(怀师批示:你参参看,是什么?)然后仍观明点。

午后为小妞打毛衣,已打好身长了,再有两天可以完成。这几天楼上楼下空空的,只我一个,门一直锁着。送信的从信箱丢进来,本来可以整天不开门的,但下午必须出去拣报,因为报童把报纸丢在走廊上,我必须捡进来,不然就会冻住,用力一拔,就会拉坏。所以每天必须开一次门,可是白天开过了门,晚上又得检查一下,才能放心。晚间雪夜车辆不多,真是静得如在深山里面,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可听到体内像机器房,有水声如河流,又像是蒸汽,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体内热闹得很哩,平时却听不见。我从小就怕鬼,现在不怕了。我认为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有人,也有鬼,也有神,也有仙,就如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是天地之灵气所生。如果一个从来没见过人的人,偶然看见了人,也会如人见到鬼一样地害怕。其实人怕鬼,鬼也怕人,因为不是同类。记得中学时代,在天津中西的宿舍,每当假期,因家在北平,不能随便回去,那么一包花生米,一包小点心,一壶清茶,看书一直看到天亮。那种贵族学校清早有佣人来收拾屋子,她惊奇地说:“小姐,放假怎不多睡一下?”她哪儿知道我根本就没睡觉。当然,那时侯看的书就不一定都是功课了。什么都看。小说最多。我有静夜看书的习惯,不是不得已,最好不睡觉。现在看的书都是要研究的书,每天都如入研究室,所以更舍不得睡觉。今夜看《楞伽大义》,一直看到三点。

写完日记,读经,打坐。

十二月二十八日雪

晨六时打坐。我观明点,不会慢慢地观,一下工夫,整个脚都成白骨了。想它白而亮,它当然就会白而亮的。总之观想是随心念转的。不知对不对?(怀师批示:对。)

小妞的毛衣快结束了。此地靠加拿大,实在很冷。今夏,我吃了两粒晕车药,由他们开车陪同前往,看了一次所谓世界最大的瀑布。那时正是我意境出现一片大海之际,所以我不觉得它有多大。那地方远看一片烟雾,附近就如小雨。就在瀑布前面,有一座桥,过桥就是加拿大。所以这儿很冷。据说那边有些地方终年雪都不化。

夜间写了两封信,我觉得静夜看书,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尤其是值得研究的东西,有时候几本书同时看,愈研究愈有一精一神,趣味无穷!记得过去我有一位邻居是乡下人,每当她先生看书时,她就会说:“那几个字,认得就好了,总看它做什么?又看不出朵花来!”真是隔行如隔山讲不清楚也。写完日记,看看钟两点过十分。时间过得好快!打坐,睡觉。

十二月二十九日雪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观想容易,火候实在难拿得准。

他们不在家,夜间爱静夜读书,舍不得睡,每天都是两三点,清晨又六时左右起来打坐,真是有点起不来。

午饭后,又为小妞打毛衣。一抬头,见壁上小窗外飘着雪花,看样子不太小呢。掀开客厅的窗帘,见积雪又相当深了,大门外的石阶上被雪盖住之后,又增高一截,有大门的一半高了,门外已不通行。这个小镇也有它的好处,因为地方小,容易处理。只要雪一停,就会有人来清理。房东也能用车子来替我们铲雪。据说水牛城常常有大雪封门的事。早上出门的人,晚上回来,就找不到家了。几个钟头的大雪,就能把房子埋在里面,或封住了大门,无法进门了。甚至路上的行人,因为来不及与警方通话,就被封在车内而冻死了。所以女儿她们车上也有通话器。这种紧张的情形,类似台湾的地震和台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哩!所以冬天雪夜,就有人被警方带领去沿途人家扣门投宿的事,或是到附近学校借宿。

晚间,检查门窗火灶都关好了,尤其是自己的房门。我这时才了解有些人家把电话放在卧室里,很有道理。譬如客厅有人进来了,而且已在拔自己的房门了,这时只要听到拔电话号码的声音,他就会走,否则叫人?连鬼也没有!静夜听自己的心跳,很有规律,就如旧式的那种挂钟,摆动得很有节拍。

写完日记,十二点五十八分,读经,打坐。

十二月三十日雪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已有头绪。

小妞的毛衣,上午结束了。因为毛线不太够,不够长,只好明年再打一件吧。他们今天本该回来了,因为路滑,在半途住一夜,明天可早一点到。吃了午饭,我在厨房门外站了一下,似乎房东已来过,因为雪已被推到上面去了,中间留一条路,一望而知是用车子推过的。屋后有些未经破坏的雪地,受树枝的影响,所以地上积雪深浅不同,深的地方高高的,长长的,宛如在纽约博物馆见到的埃及人用石灰筑成的古墓。关好厨房门,将走进客厅,就听到有人推开大门的声音,又听到楼梯响,是那位女教练回来了。她们同一天出去,她比她们早一天回来。我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周就这样结束了。

晚间我看了《禅秘要法》,有几个地方,我不太懂,如令肉劈去,使肉两向披,使肉褫落,想肉从二胁间两向褫落。何谓两向?(怀师批示:两边劈开。心念作此想:如屠户之劈肉,如人死后之腐蚀。如此观习,不畏生死。)

白骨观的路线,自左足五指,至踝、胫、膝、臆、胁、脊、肩、肘、腕、掌、指端。这是督脉的路线?然后由顶转下是任脉的路线?不知对不对。(怀师批示:对。亦是左右脉的路线。)

至于我前次请老师开示的空算不算定?老师开示说算定,叫空定,但仍不离有观之境,如知而故作,即胜法矣。何谓知而故作?何谓胜法?我有一点懂,但不是很清楚。故作是不是有意,故意去作?我说不清楚。(怀师批示:知是意造之空,舍之便无,执之现空,故无妨。)

这几天我很能体会到庙上修行人的滋味,有些庙子依山傍水,如果真能六根清净,师传指导得法,石头也成仙了!

写完日记,三点半,打坐。

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晨七时半打坐。观明点,全身会发热。也好玩。(怀师批示:此是暖相,很好。)想它白,它就一定白。

吃了午饭,打开厨房门,在走廊上站一下,见对门邻家房檐上挂着一些白亮亮的冰条,如粉条一样,看看自己这边,也是如此。自从他们走后,今天才晴,一天晴,到处都在滴水。关好后门来到客厅,打开大门,捡进报纸。见大门外的积雪已被推向两边,中间只留一条路。石阶上都是湿湿的,走廊上到处都是水。白天一化,夜间一冻,路滑得很,穿上冰靴,也不一定好走。这几天的信件、报纸一大堆,多半是女儿的朋友给她的贺年卡。只有一封从喜玛拉雅山后面飞过来的,是这家男主人的家书。楼上有音乐声,我知道那位女教练在家。这地方真不方便,一点小事都是问题,因为去哪儿都得开车,自己不会开车,就哪儿都去不了。寄一封信也得靠会开车的人,如果帮忙的人不得空,就得等一下。

四点半我开始做饭、做菜。六点半他们回来了。小妞多日不见我,一拉住就不放。我们晚饭后,谈了一些某大老同学的近况。十点以后,他们都累了,大家早睡。我看了一点笔记,写日记。读经,打坐。

老师!我不用钱。寄日记报告,是交给女儿去寄,我不能开车,哪儿都去不了。我想老师年底要出关了吧?老师要续慧灯,焉能不广结善缘?

(一九七九年二月八日临晨一时阅。)

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当观想泡溃时,一身似乎都发紧,同时非常冷,待肉劈去之后,白骨雪白光亮,这时再观下去,全身就会发热,心下也热,也说不清楚是怎样了。(怀师批示:由此可知心物一元之明证。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如再深入证知心能转物之效果,则“宇宙在手,万化由心”之言非谬也。)

今天是一陽一历新年,我记得老师不过这个年,等农历新年再给老师拜年。

带小妞玩,看电视,她很乖。电话铃响了,是女儿来的,问小妞如何?外面很热,如果她爸要带她出去玩,最好给她脱一件衣服。她最近胖多了,大家都很高兴。电话铃又响了,真不想接,然而还是接了,,果然又是错了。美国电话太发达,几乎每家都有,据说这是美国邮政不发达的原因。譬如请客的时候,十几个人,只要打个电话,几分钟就请好了。坐在家里拨拨电话,什么事都能办。只是长途电话费太贵,不过也分区的,似乎水牛城的长途电话费特别贵。再说台湾有空运、海运及陆空联运,而美国只有空运、海运,没有陆空联运。我记得台湾每天都有信,大年初一也不例外,美国星期假日一概没信。据说他们认为放假要公平。其实换班休假,不是一样公平?譬如愈是节日,警察愈忙,又怎么讲呢!职业不同,责任不同,不能一成不变。美国人呆板得很,就如我们中国人说的打酱油的钱打不得醋。

晚间看完新闻,我看《净土五经》。因为《禅秘要法》,要一点一点地证,看多了会记不清楚。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日一陰一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

小妞十点半回来,吃完我为她预备好的东西,她最能吃的是果汁。下午带她玩,看电视,因为电视的位置和沙发的距离太近,如果在我的卧室向外看,距离就很适当。但她不会那么听话,她看电视又那么认真,这样对她的眼睛很不利。所以我一再提议,把电视的位置调整一下。可是这家里的人,也好玩,一个比一个更忙,一件事不能说做就做。

晚间的电视新闻又旧事重提,说一个牧师带领一批教徒,在一个森林里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不知为何,他们因杀了一个议员而获罪,于是集体自杀。据说他们里面有一个医生,能配一种能死而不会太痛苦的药。最初大家还以为有人逃出来,又担心他们会被毒蛇猛兽所伤。后来移动尸体,才知道尸体下面还有尸体,五百人没一个例外。这种事,为宗教带来极大的不幸!我的看法不是那么简单,其中或另有缘故。当然我也不敢武断!(怀师批示:对,他们确有政治一陰一谋之内情。)看完电视,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三日雪

晨六时五分打坐。上坐不久,不知怎么,一股气在面部打转,一直转到眉心(两眉之间),愈转圈子愈小,终于消失。在它转时,转到哪里,哪里就发痒。一直到现在,眉心总是痒痒的。(怀师批示:酸、麻、痛、痒之觉受,皆因四大组合之体内已伏有风湿病根。今经心光照化所发出,稍稍忍受,待起自化了,可转此业气之四大色身,而成圆满之报身矣。)观明点,颇有心得,我已感到确能增加定力。

小妞回来后,我带她玩。她陪她爸吃些酸奶拌饭,我又给她吃些水果。给她穿上外衣、雪裤、皮靴,带她在门外玩雪。她要下石阶去,那怎么行,因为石阶很滑,如果我和她一起滚了下去,连个拉起来的人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在走廊上玩玩。忽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我急忙拉着她进屋,等到了屋里,拿起电话筒,对方已经挂上了。有时候真来不及。虽然电话经常有错,可是不接又怕是对的。

晚间小妞九点才睡,我仍看《楞伽大义》。我对转识成智有了初步的了解,转其名不转其实。说了半天,还是它。我常常研究一件事,说不懂又似乎是懂,说懂又说不清楚,每当此种情形,我就会像有个东西堵住喉头,吐又吐不出来,吞又吞不下去,全身都会发热。请问老师,何谓因地,何谓果地?(怀师批示:由凡夫初发心修道为因地,证得菩提道果为果地。——此乃简答——在形而上体用而言,因果同根,相互为用。)

何谓二空真如?(怀师批示:二空——人空[我空]、法空。真如——乃道体假立之别名,如自性、菩提、涅[‘般’上‘木’下],等等皆是。)

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月四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这东西完全随心念转。想它白,它就白。要它亮,它就会亮,很有趣。

小妞胖了。她妈妈也不似过去那样过分固执了。皆大欢喜!我认为科学方法说起来头头是道,其实往往不是那么回事。我还是相信经验。科学并非万能,而且有时候科学还在试验阶段。(怀师批示:实证经验正是科学一精一神,你所见甚是。现时科学须客观接受,以供实证,方不致误迷客观成主见。反之,对自己之主观经验,亦须用客观态度求证之,方可不落边执之见也。)

有一次一个美国女孩告诉我,她那天正看一个有趣的电视,是一个科学家证明了一个婴儿可以给大人说话。我告诉她,我们中国的乡下人都懂这个。小妞出生将满月,我和她妈妈抱她去看医生,就是她出生的那个医院。满月规定要去检查,她被检查而大哭。我安慰她,她就哦哦的,给我讲了好久。旁边的人,都觉得奇怪,认为这点婴儿懂得什么。经科学家证明,才肯相信。自己不能用理智和经验去了解一件事情。其实天地间有很多事,虽然还无法证明,也可以知道的。此所以他们不能体验有八识也。很多事说不清楚,讲不明白,但能体会。主要的就是要静,且要把身心丢进去才行。

今年的雪来得早,又雪天特别多,也特别大。路也特别难走,车子常常冻住就开不动。女儿班上有个男生,懂得车子的各种毛病,他都会修。他告诉他们,每天早上,在未开车之前先把车子开上暖气,一两个钟头后再用车就不成问题了。不料今晨这家的男主人把暖气充的时间太久了,差点失火,车子坏了。幸而隔壁的汽车行是房东开的,这个车子也是给他买的,只得暂时修补,过些时把这部旧的卖给房东,又不知折旧要扣多少?然后再换一部。此地汽车行专门做这种生意。

晚间,我看到从前在波士顿时在《道藏》中抄下来的这么一篇:翠娥仙子自述:“余昔从事还丹,法用‘人忘其人,法忘其法’入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化机?(怀师批示:对。)“时至则行。故能吾忘为我。”这是不是化工?(怀师批示:对。)“但自今斯明斯,日忘其日,时忘其时,一旦天地亦无。”是不是化工?(怀师批示:对。)“久之,而吾忽醒如悟如,寂听寂视而已。”这是不是化工?(怀师批示:对。)“然竟浑忘何事而事也。但觉灵如焚如而后现有脂如油如,(后乃北海之后,脂如油如,赤龙液化白凤之也髓)。”此人当在青少年或中年妇女。(怀师批示:老年功到,亦返还到如此程度。)

“无际无涯,若有声,若无声,时流时止。载激载喷。有时而悬若雪练。有时而净若冰湖。时非一时,处非一处,目不为眩。神不为疲。忽于个中,见见闻闻。却足迷性者。吾于斯时,尚克自警曰,无为物诱。又忽觉曰,逝者如斯。盖可颐指而气使者,将起试之。忽又觉曰,天地与我同体者。返身内省。吾身谅亦同然。理果外然内亦然。则必内然外亦然也。于是反躬自省。”这是不是反观内照?(怀师批示:对。)“吾无有我?寂体久之,我仍现焉,然欲深入内省,绝无门窦,蘧然如梦觉。觉此身中,中下下极,火热如灸,声发如雷,风声潮声,起自个中,倏忽之间,穿闾升脊,透枕达谷,如注甘露,乃由鼻落,华池水满,咽不胜咽,而时不半响,已造液涌南洋。(觉海即南海,子宫即北海。)寻将注腰饶脐。以熔以冶。天地同体。外然内然。其信然矣。我于斯时。竟循常序。功竣乃退。”(仙子所述,纯是化工。想其平时,必克专事虚寂于前,进事忘忘而后者也。)这句“忘忘而后者也”我不懂。(怀师批示:此二忘字,乃采用庄子的:“忘其所忘”之意,即等同佛家的“空亦空”之意。)这篇东西,我似懂非懂,我认为她并未离开心意识?而且有境界,不算与心所有关吗?主要的是我对这篇所谓化工的要点,说不清楚,尚乞老师开示!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五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我认为白骨观,是利用心理影响生理。当观想泡起和泡溃时,全身都会发紧,尤其观想肉劈去时,全身都会发冷,等到白骨出现,再观想下去,渐渐地就会暖起来。甚至会热。今晨观想肉劈去时,我想怎不见血,就流血了,马上想它止住,它就止住了。然后仍观想白骨,使它雪白发亮,就如门外的雪。它是完全随心念转的。我不知那些头、那些虫,是不是真要数有那么多?(怀师批示:一念知多少即可,不必细数多少,反落下乘。譬如漫天落雪,你知道有多少片吗?告诉你,只是一片。)

下午仍带小妞玩。看电视。她在学校有一个玩伴,是个小男孩。美国真怪,一点孩子,就不兴大家一起玩。各有各的玩伴。除非老师带领的时候,才大家一起玩。而且如果有一方缺席,就会有别的孩子来告诉说他或她生病了,或是家里有事。似乎都有一个异性的玩伴。据美国人的解释就是:像小妞的年龄喜欢找异性作玩伴。再大一点,就不喜欢了。而到中学以后,又会喜欢。这种逻辑是根据经验,还是科学证明,就不得而知了。(怀师批示:经验与统计证明,统合起来,构成一套理论思想,便叫逻辑。)

晚间我看《楞伽》,研究八识。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今天是周末,她们请客。客人是三对,两对是学生,一对是同事,也是小妞同学的父母。如果在国内,一定会叫带孩子来玩。而在美国请大人,不请孩子。父母有应酬,孩子就得找人带。美国有专门给人家看孩子的,是一种挂牌的职业,大致都是一个钟头一块钱。请她来家也可以,送孩子去她家也可以。不过如果请她来家里,就须负责送她回去。有时要负接送之责。因为她们大半是十二、三岁的少女。要请她们须在一周前约好,如遇什么节日,则求过于供,她们忙得很,晚一步就请不到。

请客的时间是六点半。当我一出房门,女儿向大家介绍时,前面响起一片“嗨!”的声音,大家都坐着嗨了一声。我也只得回一声“嗨!”这就是他们的礼貌。我现在也习惯了,见人就嗨!他们玩到十二点一刻才散。我打坐,睡觉。

一月七日一陰一

晨六时欠一刻打坐,仍观明点。

小妞上托儿所,我早上的事比较多一点,因为女儿她们送小妞,顺便就走了。等把小妞的事做完,我自己吃一点东西、喝一杯茶的时间,小妞也就回来了。今天虽是星期,他们也没出去,因为从波士顿回来疲倦了。同时看样子也许这家的男主人感到收支的不平衡了。我带小妞,他们收拾屋子。去隔壁洗衣店洗衣服,说来他们也算幸运,洗衣店就在隔壁,常常他们周末晚上去洗衣服,这和从前在某大宿舍时,洗衣机就在楼下地下室一样的方便。记得有些朋友说,他们白天上班或上学,每逢周末还得开车去找洗衣店,人多了还得等,常常等到半夜才能拿到洗好的衣服回来。比起人家,真是幸运的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想到一个问题,记得我学打坐之初,如果在坐中听到一种声音,那声音就会如人家一拳正打中我心头一样,心都会痛。现在再大的声音,最多身体被震动一下,立刻恢复,心头不受一点影响。这算不算定力的进步?(怀师批示:当然是定力进步,化去色身的业气所致。)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八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

今天下午,有两个修女来访,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中国人,她们是女儿班上的学生。中国修女是台湾南部乡下人。我们谈得很亲切,很有自己人的意思。我问她何以想起走这条路?她把头一摇说:“我喜欢这样,不喜欢那些!”这种答话也真妙。真是妙人!她们头披黑纱,身穿白衣白裙,看上去一尘不染,那么纯洁,宛如仙子下凡!我都看呆了。人生多不容易,要有机缘,还得有智慧,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女,就能有此抉择,智慧之高,真是超人一等!过去我也见过修女,却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我向来就很敬重出家人,也是事实。但却没想过自己出家的问题。她们是特为来看我的。忙赶交通车,不吃饭就走了。她们一走,却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

晚间,那黑纱、白裙一直在我的眼前飘动。我想起女儿出国之前,应朋友之约,去今日世界最高一层楼上,我已记不清为什么了,总之那地方灯光很暗,我俯身下望,但见高高低低一片灯海,这时我已灵魂出窍,似乎自己是一个空中飞人,慢慢下坠,将坠入那万丈红尘的深渊了!那一情景,对我的印象很深。现在想想仍觉心有余悸。但愿稍经煅练的灵魂,幸能免入轮回。万一业障太重,但愿来生还能记得,不论转世是男是女,不做尼姑,就做和尚,否则做个修女或是神父,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我就像《来生福》小说里的刘春辉,宁愿永远做鬼,也不想再来人间了!(怀师批示:此犹落在小乘偏见,但认清静虚灵为安乐,不知不垢不净,非动非静,即垢即净,即动即静之大机大用也。你今生业果,也就是太清之故,岂可更求坠落清虚中耶?思之!思之!)

写完日记,十二点了,打坐。

一月九日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观想左足大指肉劈去时,里面不见骨头,就如花瓣一样(只有四瓣),雪白微带粉红,干净异常。很漂亮。(怀师批示:此乃宿生业习爱染之反映。)

午后,带小妞在窗子边看外面,连晴两天,雪都化了,马路上和行人道都泥泞不堪,车行水上,溅起来好高的污染,走廊上全都是水。邮差先生送来一封信,是表妹回国后来的。信上说,她们都不喜欢美国,去哪儿都那么远,一封信写好了,几天都发不出去,一次应酬,在车上就要坐几个钟头,太不方便,只好忍痛和女儿们分别了。她这封信使我想起一首词来,那是应懿凝女士来美看女儿回国写的:“聚也匆匆,别也匆匆,离别悲欢一瞬中,只今聚了仍还别,处处辛酸载满胸,争似不相逢!”这首词足以代表所有儿女在美国的母亲来看他们回国后的心情。这也就是人生!苦多于乐的人生!可怕的人生!

晚间写了几封信。我已债台高筑,都是信债。我的朋友没一个是普通朋友,都是同学、同事,和几十年的老邻居。我舍不得丢她们,而她们也和我一样,一段时间不给她们通讯,她们就会来信兴师问罪了。真是人以类聚。写了信,看《禅密要法》,我不知道多少亿虫,是不是真要数?记得《习禅录影》上老师讲过观想大威德金刚,刹那间本身就观想成大威德金刚,多少头、手、眼、脚、男人、女人、龙虎等等是不是真要数有那么多?(怀师批示:譬如一眼看一片大林,你是不是真要数它有多少片叶子,每一叶子有多少纤维?除非是钻牛角尖的呆子科学家,为了拿博士学位,才肯如此小题大做,懂吗?)我想是在未观想之前,就知道有些什么东西,是多少数目,然后一观想,它的全貌就立刻出现在意境上了。譬如观故宫,一面说话,一面在意境上就立刻出现故宫的全貌,不但是外貌,连内部都观想起来了。可是除非原来就知道里面有几多屋子,多少家具,多少宫女,多少亭、台、楼、阁等等,既知道了,一刹那间当然观得起来,如果不清楚,那就只能观个大概了。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日一陰一

晨六时十分打坐。这几天全身骨头发软,只想睡觉。(怀师批示:到此,应知量知时,可让此色身多睡多休息一下。因此时正有脱胎换骨之作用起点。)我已把那个花瓣的印象丢掉,仍观白骨,这东西反正是随心念转的,想要它变过来,仍然是根白骨。我也奇怪,我没想它是花瓣,它何以会成花瓣的呢?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她在学校有玩伴,也不哭了。在家也很乖。门铃响了,是送信的。老师寄一本书给女儿,已交给她了。谢谢老师!

晚饭桌上,女儿说从马来西亚搬来一家不会说中国话的中国人。她们爱打牌,她们教外国人打牌,他们也知道那位中国老太太爱打牌,我真怕万一三缺一,又想到我。但愿他们能凑上一桌,真恭喜了。据那位老太太说,不打牌要少活多少年呢!我是希望愈少活愈好!

晚间的电视说,欧洲有个地方留有古迹,在上古时期,不知是从哪个星球偶尔飞过来一批人,都是飞行员的装束,那时地球上还没飞机,见他们从天而降,就称他们为神仙。所以说神仙都是飞行员的装束,据说这也就是传说神仙的来源。这真叫“信不信由你”了。

写完日记,读经,打坐。

一月十一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白骨观我已观到“不净想最初境界”。书上说要经九十日不离心想。是不是到此一定要经三个月才能再往下观?我要等这次批示下来,才知道要不要往下观了。(怀师批示:不必如此拘泥。利根者,一念之间即可完成;钝根者,不计月日,或以年计。此等处须自知时知量,小心大胆自试之,不待师规也。)

带小妞掀开窗帘看雪景,街上积雪不少,所有车辆都盖上一层白色。

晚间看《习禅录影》,我不懂,何以老师讲永嘉证道歌,又不记下来?太可惜了!也许先入为主,我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和别人讲的不同。这东西愈学愈觉得难,也愈觉得妙!既不是谁希望谁成谁就能成,也不是用功就一定会成。不过佛是人成的,神仙也是人成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我幸,不成我命!如此而已,何惧之有!学者虽不一定会成,也不一定就不成!(怀师批示:好极了。)

写完日记,读经,十一点,打坐。

一月十二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心里很净,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着。(怀师批示:正此时也。)正坐得好,听到他们带小妞走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本不想接,忽然想起师谕要动静一如,只得起坐,借境锻炼试试,开开房门,走进客厅,拿起话筒,又是一个错电话。我立刻警惕自己,不要起分别心,然后回屋,关好房门,再上坐。没有破坏一点清净,完全与未下坐前一样。这东西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处处都要警惕,一点大意不得。愈学愈感到不简单了。(怀师批示:此正是学道人用心处,是极。)

十一点半,小妞回来了。因为她在学校湿了裤子,她自己把它脱下来,身上只穿一条空裙子,一进门我就知道她受凉了。又流鼻涕又发烧,又咳嗽。什么都不吃,我就抱着她看电视。我本来也不舒服,这样就更觉得累了。等她爸妈回来,我告诉他们小妞病了。他们都知道是会病的,似乎也无办法。我催他们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他们都说明日不好再看。

晚间,我想起女儿小时侯生病的情形。因为疏散,各机关都在乡下,那时她一岁,咳得很厉害,一星期没有便车进城,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等到医院时,我告诉医生,孩子病了。医生都笑起来,他说:“我看她不严重,你自己病了倒是真的。”经他一提,我才感觉到自己喉咙都哑了,而自己并不知道。于是医生开了药方,也为我开了一份。因为路远,决定住院一周。出院的时候,收拾东西,才发现我自己的药并没有吃,还放在抽屉里面,可是我的病竟随着她的病愈而痊愈了。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一身发热,有微汗,正想下坐。忽然眼前出现一轮明日,而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这时我的心境也是那么清净广阔,非常恬静,也非常舒适。我又再坐了一下,等此一境界过去才下坐。(怀师批示:此正是自心相之反映,亦幻亦真,不真不幻,不取不舍可也。)

今天是周末,他们系里有一个讨论会,正好轮到女儿主持,只要准备茶点。我仍带小妞。讨论的题目是二十四孝,先由女儿讲中国的孝道,然后由大家来批评。当女儿讲二十四孝时,他们都听呆了。有一位女士说:“我父母有不对的地方,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错。否则就是欺骗了他们。”又一位教授说:“我读过曾子不逃杖,据说如果他被打死,人家一定说他父亲不义,但不给父亲打也是不孝。总之都是儿子的不是了。”大家都认为中国的儿子太难做了。最后讨论父亲偷了一条牛怎么办?杀了放了,都不对。我说从后门把牛放了。大家都说那么父亲一定怪他不小心放走了牛,那又难免会挨打了。我说:“那是一定的结论。只能说以自己挨打来为父亲赎罪,子不言父过。有什么办法呢?遇到这种父亲!”大哄然大笑。这家男主人说:“我很奇怪,你们中国的母子何以能那么亲热。在印度男孩到十二岁,就算成年。这时母亲都会哭,因为经过一种仪式之后,母子就很少接近了。我就没有摸过母亲的手。”大家又笑一阵。五点她(他)们才散。

晚间我因感冒,不舒适,顺手拿来一本《西游记》,一翻正是鸟巢禅师为唐僧讲心经。书上的标点,把书名标成多心经。我想这不是笔下误,实在是外行之误!文人随意执笔,太可怕了。连在国内都有人说多心经,这一来更说不清楚了!

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一月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今天是星期,十点多钟,女儿带小妞在我屋里玩,她们在我床上跳呀!笑呀!我也随着她们笑,不知怎么我就忘了自身的存在了,眼睛望着她们心里也很清楚,但似乎定住了。她们出去时,我也知道,她们是从我身边经过的,但我却没有一点反应。这是不是又灵魂出窍了?(怀师批示:非出窍,是定境,莫错认。)

下午她们带小妞出去了。我接到一封老同事萧先生的信。说起来也真有趣,他是我在滇缅铁路的同事,他夫人又是我在中运公司时的同事。记得在中运时,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单位,只有我和他的夫人两个审核员。当时正是昆明轰炸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们早上不敢审核大报销,譬如修理厂、保养场的报销,一来一大卷,单据又零碎杂乱,即使一分钱的单据丢了,就无法代他补上。因为周转金报告表上,填得有某张单据的商家字号,所以如果遗失,就必须上签呈请示上级,然后再作公函通知该单位,一直等到那一分钱的单据补来,才能继续审核。而当时公司的规定,警报一响,每人必须把正办的文件装入公事箱内,锁好,看着工友搬上疏散车,自己才能自由疏散。在警报解除后又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办公室。有一次我们刚出门,飞机——敌机已在头上,我们就躲进附近一个壕沟内,只听一声响,连地都转起来,我们闭上的眼睛都给震开了。不知什么东西打在身上,沙沙地响。那次附近炸死不少人。我们两个又回来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据公司说他们要训练全才,譬如在别的地方,审核员专办审核,而中运的审核员兼开传票,办公文谁管哪些单位的报销,就负责哪些单位一切事情。如果不是警报关系,我是最喜欢学习的人,多学、多懂不吃亏的。我离开中运到滇缅铁路,就和萧先生同事,在不跑警报的地方,大家是轻松一点。我仍办审核,他办公文。我们的办公桌比较接近,而他办公文又比较空闲,有时我正忙的时候,他丢过来一个字条,不是说那个同事睡着了,就是说那位小姐又如何,真是令人啼笑不得。总之我们很熟。滇缅铁路解散之后,大家没有消息,不料在台湾的空军医院,他俩双双出现在我的前面(抗战时他俩不认识),已是二男一女的父母了。这个世界实在不算太大!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五日晴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

小妞病了,发烧,咳嗽,她妈妈又忙去上课,我打完坐就带她。当然她吵吵闹闹比平常难带,我只得打电话给女儿,叫她下课就回来。下午她回来了,又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美国看病虽然都有固定的医生,仍然要约好时间,不兴随时去看。有时候,时间会约在一星期之后,有时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疗,实在不好才给时间。如果不太厉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今天很幸运,十分难得,护士小姐居然叫她三点半钟去。于是又打电话给小妞的爸,要他开车送去,他回答要上课,时间不巧。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得我陪女儿用小车推着小妞去。医院相当远,路又滑,女儿又忘记了路,街上又没计程车,美国不兴在街上叫计程车,人们又不兴走路,来往的车子又走得快,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着。我们一面转一面说,如果是在台湾到处都有人。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街上转来又转去,总算找到了,到医院已五点,再晚一步,就要停诊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钟,小妞的爸才开车来接我们。这一天,我一直不断地警告自己,别急,别烦,动静如一!

晚间小妞早睡。我也累了,只看了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点半,读经,打坐。(怀师批示:黄山谷有诗云:“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近来诗思知何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借用末句,可当学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半阅。)

一月十六日一陰一

晨六时五分打坐。仍观明点。昨夜一夜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也没有做梦,也无游丝杂念,只能说没有睡好吧!(怀师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当如是也。)

下午带小妞玩,掀起窗帘,见马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动。再看看过来过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问题。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最好学学打坐。于是我又联想到另一问题:记得初中毕业的那年,家住关外,父亲在哈尔滨,长通河县,暂时不能入关,而叔父在鸭绿江长税捐总局,任满十年,请调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家住,等待入关升学。那地方叫洮南县。有一天一个镇守使的副官来见我,说他家四姨太和一位军长的二姨太合办了一个小学,现在开学在即,而去省城请的教员还没到,特来请我去代几天课。这学校我早有所闻,因为是几个姨太太办的学校,至少也是物以稀为贵了。一时好奇心重,我就答应下来。那学校经费充裕,规模不小。当地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都以入这个学校为荣。就在该校附近,有一个尼姑庙,又是一个旅长的姨太修的,当然,有钱就好办事,庙字修得很别致。这些人都是名噪一时的人物。我们几个代课教员几乎每天晚饭后闲步去庙里玩玩。老师太身着深蓝色的长衫,端庄稳重,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确实难得。有弟子出来送茶,看来都是半路出家的人物。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是为她担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念经呢?别说讲经了。如果遇着一个笨弟子如我,一天问题都问不完,那怎么办?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愈是什么都不懂,就愈是什么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家打坐,坐出问题来,我怎么办!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七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要等老师的批示下来,才能往下观。小妞好了,我却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药。因为打坐的关系,我现在的心理、生理都与过去不同,我也说不清楚。但咳得厉害,妨碍打坐。在美国必须有医药保险,否则真病倒了,是医不起的。有一次我头痛,医生就叫我去电波检查,我想如果告诉他,有打坐关系,怕伤脑,他不会懂,此地又没中医,但经考虑再三,我仍拒绝了。我现在最怕的是伤脑,因为我已经够笨了。当然美国的医生也不简单,如果开错了方,就会依法赔几十万,所以总是叫病人去检查,照x光,验血,甚至开刀。这样就不会一个人负太多的责任。至于药方,一到药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给病人。不重要的药,还可用空瓶再买一次,药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药,那就要医生开一次方才能买一次了。在美国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药方既不在病人手里,药房又不随便卖药,而市面上的成药,简直不能吃,不像台湾普通成药,都可以吃。幸而经人介绍一位中国西医,人极和气,中国人只算半价,人情味很浓。我偶尔如咳嗽、感冒之类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气阻,呼吸会痛,或气穴发胀,诸如此类,我就不敢去找医生,我就以打坐治疗。气脉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间看新到的《楞严大义》。此书采用慧因法师的《楞严经易读》简注很好。我已得到些东西。谢谢老师。

写完日记,十二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总是最初奇冷,以后又热。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还好黄医生的药很有效。已好了大半,只是有点疲倦而已。小妞无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够满足了。她本来从出生就非常健康,从不生病,连流鼻涕都很难得。尤其气管,譬如厨房里辣椒气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从有一次,她妈妈不知从哪家借来一本营养学的菜谱,为她做了一道营养菜,因为我不赞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东西。我认为小妞那时不满周岁,还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觉早了一点。但现代的人,迷信科学,相信书本,不重视经验,在劝不听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得放手时且放手了。当夜小妞大吐大泻,眼睛闭起,口唇发白,吓坏了一家人。以后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现在一动就感冒,咳嗽。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晚间的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距此不远,大约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有一个打坐中心。那位禅师去过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学都抱着枕头去参加,她和罗海伦也去了。(老师是否还记得那个美国女孩,胖胖的,在台北也参加过老师主持的禅七静修。她已于去年拿到某大哲学博士。因为她还没结婚,所以轻松一点。女儿要今年才能拿到。)据说那位禅师也是日本学来的日本禅,专门打人。(怀师批示:可笑之至!)夜间,我看《禅密要法》,打坐颇有心得——观想的心得。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十九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我已往下观了,第二观,额上观。当观诸节白光流出,白骨白光,其明炽盛就如雪山,我爱此境,多住了一下。忽然心量开朗了,广阔无比。从此我现在的意境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似乎里面有山有树有水,只是没有人。不知怎么,我定住了一片无边的虚空。是不是仍如大海一样的处理?视如无睹?还是丢掉?(这里面比大海亮,也许是观白光的关系。)(怀师批示:当然仍以不取不舍处之。)

下午仍带小妞看电视。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她家老先生回台湾去了。她一进门就问:“你真不会打牌呀?不会打花的,素的也将就。”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花呀、素呀的。”她也笑了。她告诉我,现在的花样多得很,打不带花的,人家都不愿意,但如果实在没人,就勉强玩玩也好。她们把中国饭店的老太太,还有马来西亚新来的一对都找了来,刚好四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能缺席才成,所以又想到了我。真危险,幸而我不会,否则道也学不成了。

晚间,我看《八识规矩颂》。上次的日记报告上,我说在坐中常常听声音,听听就听不见了,既不是入定,又非打妄想,那段时间作什么去了呢?师谕:“你参参看。”我想是注意力集中,意识流暂停作用。(怀师批示:答对了!有嘉奖才是。但当然仍未达“入流忘所”境地。)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日一陰一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仍观明点。刚要下坐,忽然觉得心一直由上升,客厅里笑声盈耳,甚至谁的声音我都分的出来,但一心不乱,直往上升,一直升高虚空,人有一点像吃了酒,有点醉意,我又说不清楚了!总之很妙。我想好了,蓦直去,这一分心,就像睡醒了,什么都没有。(怀师批示:“依然瘦骨坐禅床”本来无升降。升降亦属感觉之妄加分别。)

今天周末,他们带小妞去玩。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不外洗澡洗衣之类,然后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下,因为我不出门,只有在外面站一下,透透空气。意境上这片虚空,是又深有远,和过去那片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不同的是比那片大海亮。我现在是这样:譬如正忙的时候,门铃响了,还没应门,电话铃又响了,我就立刻警告自己:“动静如一”。有时遇事不顺,我又急忙警告自己:“不要动意气!空掉烦恼!”我认为要改一种习气,最初必须有点勉强,然后由勉而安,习惯成自然,就达到无功用行而不逾矩了。书上说:“觉即菩提。”那么能知这一觉的,又是什么呢?(怀师批示:古德有偈曰:“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参!)

她们六点才回来。晚间同小妞玩了一阵,然后看《楞伽大义》。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我已经往下观了。如果批示下来一定要观九十日,我再继续观九十日好了。(怀师批示:此中过程,及应否改变观法或其他止观修法,统在你自己的所知量而决定之,亦不必拘泥于时间的长短。)观想时开始总是奇冷,慢慢由暖而热。现在连夜间睡觉都是如此,愈睡愈热。我似乎比较懂得观想的意义了。但里边有个要点就是要定。这我就不敢说我定的程度了。因为定有多少种,不是一定要什么都不知道才算是定。我想我能定,但时间不长。我想老师比我自己清楚。

下午他们仍带小妞出去了。一天晴,雪就化,后院的雪已被破坏,不是从前的洁白完整了。我看了很怕妨碍观想,还好没有问题。总之它是随心念转的,要它转过来,它就能转过来,所以不成问题。现在街上,后院,到处是水。不出门也无所谓。上班的人有车,无车就成大问题了。这就是美国!晚间她们六点回来。饭后看了《禅密要法》,又看了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她们参加的那合作社来的,叫他们回来的路上,顺便去拿东西。于是我又打电话到学校通知他们。我记得在台湾当我出国的那时,正在使用科学方法种菜、种水果,用化学肥料种出来的东西又肥又大,我总说不好吃。可是来美国之后,才知道所有的蔬菜水果都是那样,大而无味的。现在美国人也懂了,说施用化学肥料的东西,不够营养,且不卫生。所以有一种店可买天然植物,就是土生土长的蔬菜和水果,贵得很。这个合作社就专门大批地买这种东西,然后分给会员,比较便宜。这种菜和水果,就像台湾过去没用化学肥料的那种,瘦瘦的,小小的,可是真有它本来的味道。有人就专门吃这种东西,说营养价值高。总之美国人好奇,没一定的标准,科学方法、化学肥料,都是他们发明的,现在又时兴天然植物。随他们说,反正总有人听。(怀师批示:此句应改为:“反正总有笨蛋听他们说的。”一笑。)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我不懂圣智三相与禅宗的三关有何不同?(怀师批示:圣智三相与禅宗三关异同之际,实难强论,如以大澈大悟、真修实证者而言,则无异同之辨矣。)何谓止观双运?是不是空有双融?(怀师批示:对。)止是不是定,观是不是参?(怀师批示:对。)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三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我现在每次观想之后,等热度下降,我就把一切空掉,然后神入虚空。我是想配合净土三经,因为我意境上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虽然行、住、坐、卧都是如此,但坐中特别显着。这种做法是不是对?尚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此时如此定,可以的。)

什么是神?神在哪里?我只是意境上有一点而已。我并说不清楚,似乎只可体会,不能言传,说不清楚也。(怀师批示:即此就是了。)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因为屋里有暖气,所以空气干燥。女儿房里每夜都喷射水蒸气,因为怕小妞受不了。在美国是穷人才住城里。因为城里房子便宜,又可以搭地下车。有钱的人都住郊区,甚至住在森林里面。因为乡下空气好,有车又不怕路远。但美国的空气污染是有名的,所以有一瓶两瓶的新鲜空气出售,那是把乡下的新鲜空气吸出来,装入瓶内密封,送到城内去卖,叫做换空气。可是穷人也买不起。总之这些都是花边新闻,他们朋友中还没人去买过。当然,我们的现居也是乡下,所以还没人去买这种东西。如纽约市区就可能用得着了。

晚间我看笔记,又看看几次日记报告的批示。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五日雪

晨六时十分打坐。观明点。我感觉观明点气会下行,然后又热上来。但我又觉得有股气在下面打转。我又说不清楚了!

下午正带小妞玩时,电话铃响了,是隔壁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来的,约女儿她们夜间去吃茶。据她说,她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了,当我们这房子空着的时候,她每天看到这边黑黑的,好害怕。好不容易盼到这边有了灯光,她高兴极了!因为她过去是一个人住一所房子的,儿子另住一边。在美国儿子一结了婚,就要独立门户,父母有房子,他们也不住,他们也不会接老人去同住。所以常有一栋房子只住一个老人,只要几天不见那个老人出来,可能就死在屋子里了,还没人知道。

晚饭后,小妞睡了。七点半,女儿他们才去赴约。不料九点钟小妞醒了,大吵大叫。我只好打电话把他们叫回来。然后我看《楞严大义》。写日记时我想到心经上两个问题:“一是舍利子,我只知道成道的人死后,骨灰留有舍利子。(怀师批示:心经上的舍利子是人名,佛弟子的名字。并非那种舍利子。)二是心经上的咒,我怕我的音不准。(怀师批示:咒音另纸附寄。)

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六日雪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我爱那白骨白光观想成的一座大雪山,每次我总多住一下,一直到起想使水恬静。然后神入虚空,但觉心量广阔如虚空一样。平时只要不是应事接物的时候,我尽量使体内只有一团气体,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功夫,我觉得做起来非常地难,然而非常之妙。(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对。)(怀师批示:对的,绝对可以修。)

下午带小妞玩,和她看电视。只要不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会觉得意境上的那片虚空,是那么空灵,那么深远。如果她和我说话,我就和她玩玩,调剂一下。由此我又体会到“即此用,离此用”。但我又怕弄错了,还是要请老师开示!我才能放心去作。(怀师批示:不错,放心二字最好。)

晚间看《禅密要法》。十一点,写日记,打坐。

一月二十七日一陰一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仍观明点。刚刚下坐,还没收拾屋子,我觉得客厅门外有敲门的声音,急忙打开房门,果然有人在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位中国老太太,她说实在闷得受不了,心都要爆炸了!又来劝我学学打牌。她女儿说:“人家怎么过得了,你怎么就过不了!”我告诉她:“我去看病,医生也问我来了几年了?平时怎么过?他的爸妈来了两次,又回去两次。”大家都觉得我能在美国住这么多年,既难得,也奇怪!其实在国内就知道美国不是老年人的天堂,只是青年人的世界。退休的老人多半都叶落归根,回国定居了。但如果像这位老太太儿女都在国外,她若是不出来,也是牵心挂肠,而在此又受不了,也是受罪!古人亲在不远游。现在时代不同,真是有子不如无了。我又不敢劝她学佛,因为不信宗教的人,说不进去的。万一她说两句不礼貌的话,又是我的罪过,因为我信,她不信。没办法,只得陪她说点家常。她又叫我去她家玩,我又不出门,她忘了。就是我的个性不同,才能在美国住得下来,否则比她更糟!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观明点。

下午仍带小妞玩,或看电视。送信的送来一个包裹,是台湾朋友寄来的童话。小妞很喜欢讲故事,又爱唱歌,一教就会,在学校她都是和大孩子玩。今天回来,她吃不下东西,一问之后,才知道有一个六岁的孩子过生日,请大家吃了些点心。我奇怪六岁的孩子应该小学一年级了。至少也是幼稚园,怎会在托儿所?在国内四岁以上就该读幼稚园,六岁读一年级了。他们似乎从托儿所直入小学。托儿所与幼稚园没有区别。但小妞才三岁,和六岁的孩子同班,真怪。

我和女儿很少有谈话的机会,偶尔有,我们多半是讨论问题,很难得谈家常。我觉得家务事就是那些,要讨论只要几分钟就解决了。如果把很多的时间用在那些事上,未免浪费。因为她也有此看法,于是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今天晚餐桌上我们就谈到美国人的呆板。譬如到一个商店去买东西,如果售货员正在和一个主顾讲话,或者他正做一件事情,你就得等很久,有时就不想买了。在国内一个售货员能应付几个顾客,所谓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在商界大有人在。我们认为美国人如果一个对一个地和中国人比,简直不成比例。他们只会下原子弹。

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九日一陰一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时,门铃响了,是检查瓦斯的。他还没走,又来一个修理浴室的人。这房子大家都说贵了一点,其实自有它的优点。譬如哪儿坏了,只要通知房东。又如冬天的积雪,都是房东用车来铲。我们看到邻居们都是自己铲的。因为他们都是自己的房子。在美国虽然大家都希望有自己的房子,其实那些有房子的人苦经多呢!第一,太好的房子太贵,而且要收拾得好,否则再卖就会赔本。第二,次一点的房子,要自己整理、修补、刷新,一切都得自己动手,美国的工人请不起。遇有星期假日,整理内部,院中除草,忙这些都忙不完,所以就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有房子就成了房子的奴隶。但租房子,每月付很贵的租金,总之各有各的苦经。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三十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坐中常常想打哈欠,如果咽回去,很不舒服,不咽回去,又一直一个接一个地打不完。(怀师批示:此乃过程中现象,因顶轮气脉未通。)

小妞快满三岁了,现在的好处是懂话,要什么说得清楚。但也好也不好,花样多,大人想不到的,她却想得到。不过小女孩始终比较文静,据那位中国老太太说,她家孙子能把地板都跳坏呢。下午女儿他们刚一进门,门铃响了,原来是右邻的美国老太太送来一封印度来的信,又错送到她家了。她进来坐了半小时,由她侄女的离婚,谈到美国的婚姻问题。从前她后院住有一家人,有六个孩子,因为自己养不起,都是国家养,那个大孩子常到我们这边来,问要不要拔草,因为只要五分钱,所以常让他拔,给他有点零用。因为他还小,只能拔一小方块地,其实都是房东用剪草机来剪。现在这家人把六个孩子都送了人,两个大人又都另有对象,各走各的路了。在中国哪有这种事,这都是些新闻。

晚间看《禅秘要法》。我觉得每当写日记时,生理总有轻微的变化,我总是一觉即空,一空了之,没什么。(怀师批示;好!好!)

我记得老师说过:“气机发动,由下而上,不易退失。但仍须知时,知候,知所长养方可。”我不懂何谓知时,知候,知所长养。尚乞老师开示!(怀师批示:保任自在,毋助毋忘,即是长养。)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三十一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在门外走廊上站了一下。恰巧走过来一个美国太太,她逗小妞玩,说要找小妞的妈妈。我告诉她,要晚饭前才能回来。我看她已快生产了,肚子好大。她走了,我刚带小妞回屋,电话铃响了,是女儿来的。我顺便告诉她,有一位大肚子太太来找她。她说是位小姐,刚听到吓我一跳。后来才想起来过去在波士顿时,女儿生小妞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孩子也是这种情形。那女孩的产期和女儿只差三天。在她未进医院之前来过我家,坐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她只要孩子,不要大人。我说奇怪!在台湾一定要填父母的。当时我们都听得莫名其妙。后来女儿住院生产才懂,原来美国医院只问母亲,不问父亲的。(怀师批示:台湾某些大医院亦只问母亲。此中是非很难断。)孩子生下以后,把婴儿的脚印和母亲的手印放在一起,就不会错了。只要母亲和孩子不错就行,父亲是谁都一样。私生子生了以后,还可以领救济金,也不会养不起。这又是一则大新闻。当然只是中国人的新闻。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昆韦收到一本《佛门楹联》。谢谢老师!她给老师请安!

黄山谷的诗最后一句何谓八节?我不懂这两个字?(怀师批示:八节就是八段,这是指一长滩,由上而下,一坎一坎,共分八节。一九七九年四月三日下午四时阅。)

二月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师谕:“适可而止,不可过多。”我已懂了。观想会累,会消耗体力,会饿。因为是随心念转动的关系。也是利用妄想。

下午带小妞玩,看她跳呀,笑呀,不停地转,也不会累,正如一株活泼的幼苗。当她静下来看电视时,我就坐在她的身边打妄想。我想:小妞从住胎,成形,出生,刚开始还不能自由转动,两个月后才会翻身,将近六个月才会坐,会爬,一岁才会走。现在三岁了,可以自己吃饭,穿衣,要什么也说得清楚,从此她就可以顺利地进入她的人生了。看来入世比出世容易得多,譬如我们学道不也正如她来投生一样!从有一点心得开始,渐由锻炼成形,出生,最后甩弃这个色身,成为一个如道家所说能隐现随心的真人,谈何容易!其实佛门是大开的,可是我们摸不到。佛法是智慧之学,智慧不够,就摸不到大门。而这里所说的智慧,又不是世俗的智慧,难就难在这点!因为插不中插头,行者夭折(流产)的数字,不知比胎儿的伤亡要高多少倍。现在科学发达,过去所谓的母难日,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如果有一天,科学真能尽如人意,出世、入世,各随其愿,不必每一个人都要走一定的路线,那才能证明科学的万能!

我正想得出神,门铃响了,是传教的,递进来一张传单。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二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新闻报告说,一个小女孩因父母不和,她不满意家庭而出走,几天后又因冻饿去商店偷面包。这时正值她的同学进来,两人谈话之际,被店主发现,为警方扣留。小女孩被迫,只得用电话通知家长,才保出来。回家之后又由父母带着去见法官,才算了结。真是小题大做。如果是在中国,一个孩子,既有父母出面,或赔礼,或赔钱,无事不了。

据说美国人最怕法律,可是普通人能懂多少法律常识呢!这就要请教律师了。所以在美国最吃香的两种人,就是律师和医生。而医生又以心理医生为最。说来也真好玩,美国人相信心理医生,有的人每月定期去看一次,睡在那里,把心里的烦闷都告诉医生,然后由医生劝解一番,再给一次药,每次美金五十元。如果不去,就会坐立不安,一精一神失常!这种人知识分子最多。有一次一个心理医生的助手来访问我,她问:“台湾心理医生多不多,病人多不多?”我答:“我在国内,就没听说朋友中有谁去看过心理医生,因为中国人的心理都很健全。”她问:“为什么?”我答:“第一是遗传;第二是中国人都有知己朋友,什么烦闷找知己谈谈,就过去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我记得在《道藏》中有《九品莲花经》,那是不是所谓的心品?何谓神飞?何谓分段生死和变易生死?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怀师批示:道藏九品莲花经,皆后人抄袭佛经教理之伪作。当然,一切唯心造。譬如有人打坐时,忽决我自离此肉身,即是神飞,亦叫一精一神外溢,是不好境界。例如一般世俗人之一精一神分裂症,亦属于神飞之境,是不好的。)

二月三日雪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我观火烧众骨,只觉热度增高,并无惊惧感。

小妞在学校跌了一跤,进门就哭。我检查了许久,没有找到伤痕,可能跌痛了骨头。我为她揉了一阵,不敢给她擦药,因为她太嫩,经不起。于是我带她到厨房,给她吃了些面条。她吃东西真怪,面、饭都吃白的,现在还可吃一点菠菜汤了。她的口味完全和她爸相似,只有吃汤不同,她能吃清汤。除了中国、日本、韩国之外,很多国家如欧美、印度等人都吃不来清汤。他们的汤是菜多于汤,就像我们中国人所谓的羹,如橘羹、菜羹之类。小妞能吃清汤,是有中国人的血统。每一个国家都有它的优点,当然也有它的缺点。如果一个混血儿,刚好继承两国的优点,那就最好,万一刚刚是两国的缺点,那就太不幸了!自从小妞出世,我们才注意到人种问题,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晚间看《楞严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四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自从观想以来,在座中总想打呵欠,咽回去又很难过,不咽回去,又一个接一个地打不完。(怀师批示:后脑气脉未通,故脑部氧气不足,因此而有呵欠。脑部气通,即平息充实了。)

下午带小妞玩。她要我讲书给她听,她用书角戳到我的眼睛,好痛。这种误伤,只有怪我自己没有注意。我说好痛,她脸都红了,立刻用手来摸。于是我不能再说痛了,因为她已经很难过,再说什么?她就会哭。我不是怕她哭,而是不忍心让一个小心灵受到委屈。于是我只得安慰她说没什么,等一下就会好的。她又以为真的了,又叫我讲书给她听,可是我的眼睛又睁不开,我只得勉强应付她。我最怕冤枉好人,因为她是无心,这要怪我自己的大意,即使要教导她,也要在平时慢慢地告诉她,给她增加一点常识。每每孩子做错了事,大人不注意他们的动机,是有意或出无心,而忙忙地加以责备,这会使他们的小心灵因受委屈而起反感!除非是特别顽皮的孩子,非严加管教不可,又当别论。

晚间看《禅秘要法》,写完日记,十二点欠十分,打坐。

二月五日雪

晨六时五分打坐。昨夜将近十二点打坐,我观想都在晨坐,夜间十一点以后感觉疲倦。昨夜刚上坐,觉得脚趾有点不对,接着就跳起来,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这次气机由脚趾发动,我想是观想的关系,因为每次都从左足大趾起观,所以气机发动也从左足大趾开始,然后右足大趾也跳动起来,经足心而上行。(怀师批示:足心为生一精一生气之泉源,凡气机由脚趾或脚心发动而上升者,皆为好消息,且不易退失。由上而下,虽好而易退失。)但在髋骨以下完全是观想的路线,到髋骨以上,就循着任脉的路线上行,从心脏通过至喉部,然后由唇上去,掠过面部达头上。这是我向来气机发动进行的路线。至于背部则脊骨发胀,但我认为不是这股气的关系。因为平时在坐中,我虽然觉得气冲尾闾,可是我知道并没有冲过去,背脊一直是发胀的,并非现在才开始。在时间上来说,以往都是半夜一觉醒来,总在三、四点之间,而这次正在十二点坐中发动,我想这是好现象。实际如何,要看批示才知道。(怀师批示:夜半子时,乃地球与天体相接之正一陽一之气发动,自身内外与之互相感应之故。甚好。)

下午仍带小妞玩。她现在会用剪刀,会剪东西,会学写字。也知道我和她妈是中国人,她爸是印度人。她说她也是中国人。照规定在美国出生的人,到二十岁时随当事人自由选择,愿不愿意作美国公民。(怀师批示:对!“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下一代世事变化,谁管得了那么多!一笑。)

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二月六日一陰一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上次日记报告我问是否一定要观九十日?师谕:“不必如此拘泥。”其实我是怕老师怪我不听话,所以不敢自己做主。我最怕我也是不听话中的一个!

小妞在学校跌了一跤,她说跌痛了脸,我为她抹了药膏,她太嫩,用药很难。抹上药之后,照例是包起来才容易好,而新方法是不包,说包了不透气。可是孩子将擦上的药有抹掉了,又怕她抹到嘴里,真难弄!我现在是处处警惕自己,不急、不烦,总以不破坏定境为原则。有时女儿也说:怪不得有人会打孩子,孩子有时也真气人呢!可是小妞从没被妈妈打过,有时会被她爸拍两下。说真的,孩子乖起来是真可爱,吵起来也真受不了。因为人大了,花样就多,不比小时侯容易哄了。

晚间我看《楞严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七日雪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昨夜刚上坐,似乎有特别境界,奇妙之极。我正希望它明显一点,就过去了,不知会不会再来。等它再来,弄清楚了,才能作报告。过去境界之来,多在晨坐。而现在的境界却在半夜十二点前的坐中来。其实我观想都在晨坐。但白骨流光观,书上说:“昼日坐时以日光持。若夜坐时以月光持。”所以在这一观中,我就夜坐也观一次。这是特殊情形,平时我夜坐都不观想。因为师谕:“知是有为法,故不生执着。可间或试修之,以坚定力,甚妙。”

小妞今天不知怎么,看上去似乎很疲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想倒下去睡。她平时是不睡午觉的,而且晚上也不肯早睡,如果偶然睡一次午觉,夜间她妈妈简直无法休息,所以我只得尽量地哄着她玩,不要她睡。但如果她要睡,不要她睡也不行,她是不能勉强的。我也只能尽力为之而已。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二月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正带小妞玩,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手里提着一堆报纸。她是拿来给我看的,因为她想我晚上无事,可以看看报纸。她说,上面的长篇小说也可以看看。我无法向她解释,我已多年不看小说了。那还是少女时代的兴趣,那时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新鲜,常常为古人担忧,看《西游记》都会为唐僧撵孙悟空而流泪。总怪唐僧不听孙悟空的话,惹来许多麻烦。殊不知如果唐僧听孙悟空的话,顺利地到了西天,哪儿还有《西游记》看呢!

自从抗战开始,看自己,看别人,多少动人的场面,多少值得警惕的镜头,人间的悲欢离合,活生生的戏剧都看不完,哪儿还有闲情欣赏文人笔下虚构的东西。何况我白天无暇,全靠晚间看书,写日记。但人家一番好意,只得谢她收下。我每每见到她心上就很矛盾,我总想劝她看点道书,可是我也知道,学这种东西没诚意是学不好的。别说学不好,连看也看不下去。但我又觉得她既认识了我,我就该为她负一点责任。如果她能因我而种一点善根,就不枉她认识我一场。其实人各有个性,她一天不打牌就过不得,我一天不看书就受不了,本无所谓好坏,只是个性不同而已。

晚间我把报纸翻了一下,看了一点越战的经过,然后看《禅秘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整,读经,打坐。

二月九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

下午女儿来了个电话,告诉我小妞的爸在街上约了一个学生来家里吃饭。现在快下班了,怎么来得及呢?我一想请洋人容易,他们常常一锅汤几块面包就请客的。我只叫她早几分钟回来,如果她带小妞,我可以替她想想办法。于是她马上就回来了,我打开冰箱一看,菜都不理想。我忙忙地配了两个菜,男主人负责做了两个印度汤,也就将就了。客室里传来一片笑声,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孩子。女儿一面准备碗筷,一面对我说:“他这人做事不兴计划,没准备,不管人家来得及来不及!”我笑了,我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从前不也常在吃饭的时候带一两个同学来家吗?一进门,妈!我带两个同学来吃饭,你可曾想过临时加人方不方便呢?一个家庭主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没关系慢慢训练训练就会好。这种事是难免的。”哦!她也笑了。

客人十点钟才走。女儿说:“遇到洋人真没办法!我给客人泡了一壶茶,他们要吃咖啡。客人走了,我正想喝杯茶,不料又被他倒了!”我说:“因为他不吃中国茶,他觉得没用。”洋人都说中国茶太淡,像水一样。中国人讲究品茶,日本人有茶道,韩国人也吃中国茶和日本茶。至于美国人和印度人都吃英国茶,浓浓地要加咖啡和糖。否则不能吃。当然,也有人专门吃浓茶的。

客人走后,我看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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