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姆斯警官现年五十岁,他有着一张常年红扑扑的大圆脸,嘴唇上方的那撮两边上翘的灰色胡子非常惹眼,两道胡子每天都被他打理得很整齐。平日里他是个很热心肠的好好先生,待人极其友善,镇上的孩子在他眼里就如同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在办公室里,他非但不对下属发脾气,还时常对他们嘘寒问暖。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使得霍姆斯警官在镇上的口碑极佳。
今天,他的情绪却非常低落。在听了神父口述的关于亨利·莫科伦先生的事迹之后,他头一回拍响了办公桌。
警官铿锵有力地说:“神父,我无意冒犯您。可我无法容忍一个罪犯在咱们这个小镇躲藏了八年!”
神父认真地说:“霍姆斯警官,我以个人名誉担保莫科伦先生已经改过自新,上帝作证。”
“可他毕竟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逃犯,一个从芝加哥逃到蒙特里斯的逃犯!”霍姆斯再度用大手掌击办公桌,桌上的水杯因此震落,流出的水渍浸湿了原本干净的地毯。警官嘴唇上的胡子微微上翘,“你真该早点儿说出来。”
“您先消消气,警官。”神父回过头瞥了眼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的亨利,跟着再度把头转向霍姆斯,“现在有个糟糕的情况,请您务必及时解决,有人要杀了他。”
“那是必然的。”霍姆斯伸出食指直指亨利,“这样的人仇家无数,我们不必对此大惊小怪。”
“我真不敢相信,这种没有责任感的话竟出自一位警官之口!”神父在“警官”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霍姆斯转过身,没有理会。
神父走到面向墙壁的警官身后,说道:“警官,恕我对那些法律的条条框框一无所知。但难道你就甘心看着一个公民被人杀了?”
警官头也不回地说:“他不是公民,他是个罪犯!”
神父毫不屈服地辩驳:“可他还没受到审判,至少在这一刻还没有!”
神父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亨利打断了。骨瘦如柴的莫科伦挺直腰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神父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带着感激地口吻说:“到此为止吧,神父,您为我做得够多的了。”
“你是要放弃吗?”神父看着亨利,眼神中充满了激励,“不!我们不能放弃,孩子。”
“在那你和上帝的眼中我也许是个孩子,但至少在这个世界我是个思维健全的成年人。”亨利把视线转向警官,“你是对的,警官,我这样的人就不该体面地活着。一个杀人无数的恶魔怎么敢奢望警察提供保护?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亨利,我在和你来的路上就向上帝发誓,我一定要帮你这个忙。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会陪你去参加你父亲的葬礼,一路上我都会陪着你。”神父领着亨利往办公室的大门走去,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回过头对警官说,“如果这个世道连警察不愿出手相助,那么谁还能真正的去伸张正义呢?”
说话间,神父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外面挤满了凑热闹的警察,那些警员恐怕是被警官之前的吼叫吸引过来的。
神父拉着亨利想要离开,但门口的警察个个纹丝不动。面对眼前的这堵人墙,神父无奈地摇头叹息起来,像是为自己无法帮助亨利去参加葬礼而感到惋惜。
“不行!”这时,警官快步来到他们身后,“你们不能就这么离开,至少亨利不能走!”
“我说了,亨利现在还没接受审判,他拥有每一个公民应有的权利。”神父态度生硬地说,“如果你现在要逮捕他,那也得有证据!”
警官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行行好吧,神父,他自己都招了,他对自己过去犯过的罪供认不讳!”
“那么证据在哪儿?法律的书面凭证在哪儿?”
“神父,你今天是怎么了?”霍姆斯的那张大红脸突然之间变成了紫色。
“我说了,我答应过亨利帮他这个忙,我就一定会帮到底。”
“难道谁要阻挡亨利奔丧,谁就是和上帝作对不成吗?”
“我没这么说,但亨利来向我求助正是上帝的旨意。”
“那你究竟要我怎么做?陪他坐上去芝加哥的列车,葬礼结束后再放了他?”
警官说到这里,神父沉默了,似乎他没有考虑到葬礼结束之后的情况。
“我愿为自己的罪行受罚。”亨利·莫科伦怔怔地说,“杀人偿命这种事我会坦然地去面对,我这样的人早就该上绞刑架了。可是警官,在见我父亲之前我还不想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求您让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听到这里,神父立即顺着他的话追问道:“事情结束之后呢?”
“神父,您的恩德我永生难忘。”亨利·莫科伦感叹道,“我在这儿待了整整八年,每天都过着噩梦般的日子,我以为忏悔可以洗净我的罪恶,但是那封预告信让我接受了现实,我根本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我早就该来警局自首了。天堂不是我这种人会去的地方,这儿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亨利说完,每个人都沉默了。神父和警员们都在安静地等待警官的最后决定。警官则回到了办公桌前,他捡起地上的水杯,往里倒了杯水跟着一口喝干。他看着屋外渐渐昏暗的天空,夕阳已经落下帷幕,雨也停了。
“好吧。”霍姆斯总算做出了让步,他放下水杯用低沉地声音说,“我们会陪你参加葬礼,甚至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的安全,不过如果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你就得老老实实地跟我们上法庭,为你之前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做个痛快地了结。”
这对亨利·莫科伦来说,无疑是今天最大的惊喜,他激动了半天,最终艰难地带着颤抖的声音说:“谢谢你,警官。还有你,神父。”
神父终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应该感谢上帝才对,我的孩子。”
两人刚要离开,身后又传来了警官的声音。霍姆斯态度坚决地说道:“神父,恐怕你回教堂的路要一个人走了,这家伙今晚说什么也得在这儿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