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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误入民宅的狼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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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轻车熟路,爬上杏树的枝杈,坐在习惯的位置上,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我们居髙临下地看着倒吊的狼和拥拥挤挤地看狼的人。当然也有人满怀醋意地看着我们。苏维埃在人堆里踮着脚尖大喊:

“老许,让我也上树吧!”

“想上树?”老许轻蔑地说:“那要绑住你一条腿,把你吊起来!”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人们能看到狼的就看狼,看不到狼的就仰起脸来看我们。有的人还跌在许宝家窗台上往屋子里望着,好像要窥探什么秘密。在人群里,我突然看到了班主任老师陈增寿,他个头很高,脖子特长,三角脸上生满了粉刺。看到他时我的心里不由得格登了一下。他的严厉在我们学校是有名的,无论多么调皮捣蛋的学生,到了他的班里都变得服服贴贴。这家伙像驯兽师一样,掌握着一套驯服野学生的方法。我们私下里送给他的外号也叫狼。

我低声对老许说:

“坏了,狼来了。”

“我已经有了对付狼的经验,我已经根本就不怕狼了!”老许大声地说,好像故意要让狼听到似的。

“许宝,给大家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狼在人群里举起一只手,对着树上的我们摇了摇。

树下的人们困难地扭回脖子,看看陈增寿,然后又举目看树上,七嘴八舌地说:

“对对对,许宝,快给我们说说。”

许宝好像还媳不够离似的,手扶着树杈站起来。他起身太猛,头碰到上边的树杈,杏树的枝叶嗦嗦地抖,十几顆缺乏营养的小毛杏像雨点似地落在地上。我看到许宝布满小疤的腿在打哆嗦。树下的人说:坐下说,坐下说,我们能看见你。于是他就坐回了原处。他淸了一下嗓子,说:

“昨天夜里,我在东间屋里给王金美刻图章,从窗户外边刮来一阵风,把油灯刮灭了。我划着火把灯点燃,这时,俺一娘一在西屋里说,

“宝儿,这么晚了,还点灯熬油的干什么?’,“给同学刻图聿呢。’,“火油五毛三一斤呢,快睡吧!’。俺爹死得早,俺一娘一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不敢惹她生气,就吹灭灯,爬到炕上睡了。我刚要睡着,就听到俺一娘一在西屋里大叫一声。我没頋得上穿衣服就跑了过去。“一娘一,怎么啦?’“宝儿宝儿快点灯!’我划火点上灯,看到俺一娘一围着被子坐在坑上,脸色像黄杏子似的。“一娘一,怎么啦!’俺一娘一把头往墙上一靠,“哎呀,吓死我了……’,“什么呀,一娘一。’。“你赶快端着灯,炕前锅后地照照,看看有什么东西?’我端着灯,炕前锅后的照了照,什么也没有。“照了,什么都没有。’一娘一着急地说,“肯定有东西,有个毛茸茸的大东西,压在我身上,还用大舌头舔我的脸呢!’我端着灯,更仔细地把墙角旮旯都照了,什么都没有。“您肯定是做了恶梦。”

“我还没睡着呢,做什么恶梦?’一娘一伸手摸摸脸,“你试试,我的脸上还粘乎乎的呢!’,“那肯定是您睡着了流出来的口水。’“放屁拉臊,我会流出这样的口水?’……”

“我回到东间里,看着月光很明地从窗棂间射进来,心里想着那个用大舌头舔俺一娘一脸的毛茸茸的大东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时,俺一娘一又发出了一声尖叫,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可怕,我顾不上穿衣服就跳下炕,跑到西间房里。俺一娘一哭着说,“宝儿宝儿,快快点灯……”我慌忙点着灯,看到俺一娘一用手捂着后脑勺子说,“痛死我啦……痛死我啦……”我撕开俺一娘一的手,把灯凑近俺一娘一的头,一看,不得了了!俺一娘一的后脑勺子上,有四个像豌豆粒那么大的洞,上边两个,下边两个,洞里流出了黑血,看样子很深。俺一娘一将身体缩到炕角上,吓得浑身打哆嗦。俺一娘一打着哆嗦说,“宝儿,,一个大东西,一个毛茸茸的大东西……我说有毛茸鸾的大东西,你非说没有东西……”俺一娘一被吓坏了,我心里也怕得要命,但是我一想,我是男人,如果我也怕了,那谁来保护俺一娘一呢?“一娘一,你别害怕,我给您报仇!”我从房门上抽下门闩,紧握在右手里。我左手端着油灯,右手举着门闩,在屋子里搜索着。我搜遍了三间房子的每个角落,连墙角上的老鼠洞都伸进门闩去戳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堂屋的门是闩着的,即便是真有一个毛茸茸的大东西,它也只能在屋子里,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婊,什么也没有,”“有,一个大东西,毛茸茸的,嘴巴里湿濂漉的一股奥气……”我心里纳闷,看来屋子里有个毛茸茸的大东西是肯定的了,有俺一娘一后脑勺子上的四个黑洞为证,但是这个毛莺耷的大东西到底能藏到什么地方呢?我心里怕极了,不管它是个什么样的大东西,如果我能看到它,我心里的怕还不会这样大,可怕的是我看不到它,但它又确实存在着。“狗东西我大声喊叫着,“我不怕你,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个狗东西挖出来!”俺一娘一缩在炕角上说,“不是狗,不是狗!”我端着灯,在屋子里大声叫骂着,来来囲回地走着,看样子我很野,其实我是靠这样子给自己壮胆呢,因为我听章古巴大叔说过无论什么样子的猛兽,说到底还是怕人,如果你自己先草鸡了它就扑上来把你吃了;如果你不怕,硬对着它走过去,它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和王金美一交一 换了一下眼神。对,章古巴大叔的确这样说过,而且是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的。那是在去年杏子黄熟时候,我们三个蹲在树杈上吃杏子,章古巴大叔坐在树下抽烟,许宝的一娘一蹲在一块捶布石前,用一根紫红色的棒棰捶打着一块白布。远处传来布谷鸟持续不止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近处是许宝一娘一的不紧不慢的捶布声,嘭嘭嘭,嘭嘭嘭。空气里满是麦子花的清香气,混合进杏子的香甜和烟草的辛辣。章古巴大叔仰脸看着我们说:这三个孩子,处的真是义气。许宝一娘一说:俺宝儿孤儿一个,没有朋友怎么行?所以我再穷,这棵树上的杏子一个也不去卖,让孩子们吃。这两个孩子长大了,没准就是俺宝儿的左膀右臂。章古巴仰脸看看我们,坚定地说:“我信!”狀就是部天聿古巴大叔给我们讲了许多东北大森林的故事,给我们讲了人跟野兽的关系,还给我们讲了狼的故亊。章古巴大叔说狼虽然凶恶,但全身都是宝,即便是在关东山,谁要能打到一匹狼,也要发笔不大不小的财。许宝问:在我们这儿,谁要能弄到一匹狼,是不是要发大财?古巴大叔说:那是肯定的。许宝说:你们等着吧,我一定会打到一匹狼!许大一娘一对古巴大叔说:这孩子,看闲书看痴了,就喜欢说一些魔魔道道的话。

“我实在是有点累了,就把灯挂在门框上,一屁一股坐在了门檻上。这时候,我的目光一斜,天哪!有两只绿油油的跟睛,在黑洞禰的锅灶里闪烁着。我不由地大叫一声:“一娘一,我看到了!’我举起门闩,在锅灶口挥舞着,蟾里呀呀地叫唤着。这时,俺一娘一也从炕上跳下来,问?.“在矚里?在哪里?’“在锅灶里!’俺一娘一搬过一块面板,堵住了锅灶口,还用身体死死地顶住面板,生怕这东西跑出来。“怎么办?宝儿?’我想起了《三国演义>,诸葛亮动不动就用火攻,点火,放烟,烧不死也熏死了。“火攻,火攻!?我点燃了一个草捆,让火燃得很旺了,然后让俺一娘一把面板猛地撤了,我把熊熊燃烧的萆捆猛地戮进了锅灶。我找到那根俺一娘一用来捶布的大棒棰織在手里,在灶门口等待着,只要它敢往外钻,我就一棒棰砸破的它的脑袋。俺银忍着头上的痛,不停地往锅灶里续草,让灶中的火一刻也不熄灭。我听聿古巴大叔说过,野兽最害怕的就是火,不但狼怕,连老虎都怕。屋子里的柴草烧完了,俺一娘一就跑到院子里往屋里搬草。烧着烧着,锅上的盖垫突然冒起了白烟,一掀锅盖,发现锅已经红了。我们光顾了烧火,竟忘了往锅里添水。我从水缸里s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只听得滋啦啦一阵怪响,一股白气直冲到房顶上去,把壁虎都冲了下来,掉到锅里烫死了。紧接着就听到锅里一声爆响,我家的铁锅爆炸了。俺一娘一哭起来。“宝儿,锅炸了,咱一娘一两个用什么煮饭吃呀……’,我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东西的愤怒,那时候我还不知它是一匹狼。我说:“一娘一,咱豁出去吧,反正锅已经炸了,咱不能让这个狗东西好过,烤不死它咱也要用烟呛死它。’一娘一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们一娘一俩把一垛棉花柴都烧光了,积存的草木灰把锅灶里塞得满满的。我们把半年的柴草都烧光了,把那个烤糊了的破盖垫也踩碎了塞进锅灶。我们的锅也烧化了,满屋子烟气腾腾,呛得人喘不上气来。我说:“一娘一,差不多了。’一娘一拿起一把破扇子,使劲往锅灶里扇着风,没烧透的草梗燃起青白的火苗,我知道这种蓝白火热度特别高,这也是章古巴大叔告诉过我的。后来草梗也燃完了,我端起一张铁锨,猛地往锅灶里铲去。锨刃铲到灶底上,一股热灰从灶口飞出来。这东西不在锅灶里了。我说,一娘一,这个狗东西钻到坑洞里去了,而且百分之百是让烟给熏死了。一娘一说,你怎么知道它熏死了?万一熏不死呢?我说保证熏死了,我天天研究三国演义,知道这火攻的厉害。我用面板堵住灶门,板外又顶上一块捶布石。院子里的风刮进我家,感到特别淸凉,我家像个刚刚停火的大砖窑,堂屋里热,西间屋里也很热。我一娘一的炕就像热鍪子似的,完全可以在炕上烙饼。炕上的苇席变成了黄色,炕席下的垫草也焦糊了。我说一娘一您伸手摸摸您的炕,有多么热,那东西即便是铜头铁腿也活不了了。我说一娘一您到院子里凉快一会儿,我来揭开炕洞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俺一娘一还是不放心,她握着一把菜刀守在锅灶旁,万一那东西像孙悟空似的,攀握了避烟避火法,昏头昏脑地往外麻,俺一娘一就会给它一菜刀。我搬走俺一娘一的铺盖,揭了炕席,抱走了铺草。铺草都酥了,一动就碎成粉末。我找了一把二齿钩子,把炕面上的泥刨去,掀开了土坯。~股子呛鼻的烟气直冲屋脊。俺一娘一摄着菜刀,双腿直打哆嗦。我掀开一块土坯,看不到那东西;又掀起一块土坯,还看不到那东西;我心里扑扑通通乱打鼓,见了鬼了吗?难道这东西变成青烟从烟囱里飞走了吗?又掀开一块土坯,我看到这东西的尾巴了。我举起二齿钩子等待着,只要它一动,我就给它一下子,决不客气。但是它一动不动,用二齿钩子捣它也不动,我才知道它已经死了。我说,“一娘一,它已经死了。’俺一娘一攥着菜刀,晃晃悠悠地进来,问:“在哪里?在哪里?’我伸手扯住它的尾巴,把它往外拽了拽。俺一娘一一看到它,叫唤了一声,双腿一罗锅,就坐在了炕前地上。待了一会儿,俺一娘一问我:“宝儿,这是个啥东西?’我想了想,说:“一娘一,我看它是一匹狼

老许说完了打狼经过,一时没有人说话。众人的眼睛一会儿盯着杏树,一会儿又下移到狼身上。老许真不简单,与咬人的恶狼斗智斗勇,最后取得了胜利。我感到他一夜 之间变成了大人,銀我们拉开了距离。

“许宝,你是一个勇敢的少年,我回去一定要把你勇斗恶狼的英雄事迹往上汇报,你自己要有点思想准备。”我们的班主任陈增寿说,“许宝可以在家休息,其余的人回去上课。”

陈老师往外挤去,有一些听话的好学生跟随着他往外挤。我看看王金美,看到她正在看许宝,我也看着许宝。许宝说:

“你们别走,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吗?”

“我们不走,老许王金美说,“我们要好好陪着你。”

这时,杏树下有人问:

“许宝,光听你一个人吹,你一娘一呢?”

“俺一娘一到章古巴大叔家治伤去了。”

“是啊,”那人说,“你一娘一的伤,也只有章古巴能治好……”

“俺一娘一来了!”许宝激动地说,“俺一娘一和章古巴大叔一起来了!”

我们的目光越过土墙,果然看到许宝的一娘一与章古巴一起,从那条弯弯曲曲的小一胡一 同里走了出来。

许宝的一娘一是个白脸长身的中年妇人,因为头痈,双眉之间捏出一个紫红的印子,长年不褪,好像点了一个大胭脂。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对我们态度和蔼,我们叫她许大一娘一。

章古巴大叔的牙其实并不是很白,但由于黑得发青的脸色,他的牙看起来就特别白。

章古巴大叔与许大一娘一站在一起,对比鲜明,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众人主动地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杏树下。

“一娘一。”

“许大一娘一。”

“许大一娘一。”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又上了树?”许大一娘一仰脸看看我们,幽幽地说。

她双眉间的紫印象一块葡萄皮,双腮上有一些红晕,好像喝了酒。

有一个女人问:

“许大禅,咬得重吗?”

她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汪着泪水,说:

“连狼也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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