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德尔画传 第四章
19. 两败俱伤
让亨德尔焦头烂额的事情总是没完没了。虽然亨德尔殚精竭虑,想把人际关系搞好一些,但是他越努力,他和大家的关系就越是岌岌可危。最难相处的是那些意大利人,仗着自己的才华,他们在剧院里的位置举足轻重,他们时不时地就要弄出些风波来。亨德尔不得不对他们提出批评,但是他们根本不肯服从,反而变本加厉。亨德尔忍无可忍,只得把他们全都解雇掉。
这些意大利人有恃无恐,因为他们另有去处。由于亨德尔是国王的支持者,一些反对国王的贵族借着打击亨德尔来反对国王。趁着亨德尔的剧院内部斗争,他们招降纳叛、另立山头,成立了这家名为“贵族歌剧院”的剧院。贵族歌剧院的主要赞助人是王子弗里德里克,弗里德里克曾是亨德尔的学生,亨德尔和弗里德里克及其姐妹们相处得都十分融洽。但是由于弗里德里克反对他的父王,而亨德尔则倾向于国王,于是,这对师生之间的关系疏远了,最终弗里德里克王子成了亨德尔的劲敌。像是为了故意激怒亨德尔似的,贵族歌剧院还秘密派人去意大利,把亨德尔以前的属下歌手古卓妮和法里内利高薪聘来,委以重任。贵族歌剧院的音乐总监是作曲家波尔波拉,哈瑟等歌剧作曲家也加盟贵族歌剧院。最让亨德尔伤心的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合作多年的伙伴和朋友海德格也背信弃义,1734年夏他提前一年结束了跟亨德尔的合同,转而把剧院租给了贵族歌剧院。新成立的贵族歌剧院对亨德尔一点也不客气,他们以一部题为《绝不向亨德尔先生妥协》的作品开幕。
亨德尔接受了这一系列严峻的挑战。他虽然孤独,但还没有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他还有很多死党、朋友和支持者。亨德尔找到曾经主持上演《乞丐歌剧》的约翰·理奇,经过谈判把理奇的科文剧院租了下来。科文花园位于著名的平民区,这里有一个整天进行繁忙交易的蔬菜广场,广场周围,到处都是茶馆、咖啡馆和小酒馆。被庄严气派的国王剧院扫地出门,迁到平民区,亨德尔的心里非常不平衡。不过,这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又给他带来一线希望。
鉴于当时老人已经走光了,老演员里只剩下斯特哈达一个人。亨德尔着手重组演出队伍。由于多数名角都投奔了贵族歌剧院,亨德尔已经无法找到什么稍有名气的演员了,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培养新人上。虽然他的演出队伍被人视为乌合之众,但在亨德尔的指挥下,他们跟贵族歌剧院奋力抗衡,并且不相上下。亨德尔的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抗击贵族歌剧院的五年是极度悲壮的五年,也是极度疲惫的五年。五年中,亨德尔凭着一己之力战斗在各条战线上,他既是团队的决策者、管理者,又是清洁工、监制人、乐队的指挥和作曲家。
1734年,亨德尔主要靠演出和改编过去的旧作维持,为了吸引观众,他甚至想到了把芭蕾舞和歌剧结合起来。他让法国芭蕾舞演员玛丽·萨蕾小姐上台参与歌剧演出。这一招果然奏效,可惜后来由于萨蕾小姐表演时着装过于单薄,引起了观众的不满,萨蕾小姐被迫离开伦敦,回到了法国。
任何人都可以离开,唯一不能离开的是亨德尔。他一直在顽强地进行着歌剧创作,《阿里阿德涅》、《亚历山大之宴》、《阿塔兰朔……一部接着一部,每一部都是他血汗的结晶。可惜,由于伦敦市场有限,消费能力有限,整个伦敦承受一家歌剧院已经十分吃力,现在有了两家,明显就使歌剧界形成了饱和状态,两家剧院的竞争更加白热化。但无论是亨德尔组织的这个新剧院,还是他的对手贵族歌剧院,生意都时好时坏,后来干脆每况愈下。
为了把日益被其他艺术形式抢跑的观众拉回到剧院的座位上,亨德尔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又尝试把贵族化的风格向平民化过渡,他不但完全把宣叙调从歌剧中拿掉,加入了大众较为喜闻乐见的新式表演,甚至不惜像当年的《乞丐歌剧》那样在作品中调侃自己以往的作品,以期博得观众的回眸一笑……然而,这所有的努力都收效甚微。
这是一次注定没有赢家的竞争,竞争的唯一结果是两家剧院两败俱伤。虽然他们各自都推出了几部歌剧,亨德尔在1737年甚至超出常规地写了《阿米尼奥》、《贝伦尼切》、《朱斯蒂诺》等歌剧,但这一切都无力回天。
而另一方面,贵族歌剧院也门前冷落。由于频频受挫,贵族歌剧院音乐总监波尔波拉在心灰意冷中打道回府,返回了意大利。
20. 死而复生
过去十多年来,亨德尔为歌剧付出得实在太多,他大量创作歌剧和协奏曲,同各种代理人、歌唱演员谈判协商,连轴转地应付债务问题,管理问题,人才问题……这些工作都严重地损害了他强健的体魄。平时,亨德尔饭量奇大,而且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厨师,人们都把他跟著名作家斯威夫特笔下的格利弗相比,称他为 “巨人山”。然而,这座“巨人山”坍塌了下去。他的身体变得极为虚弱。为了帮助他恢复健康,医生绞尽脑汁,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放血法、吸血法、催吐剂……不一而足,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1737年4月13日耶稣受难节这一天,亨德尔突然中风了。被发现时,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两眼圆睁,目光呆滞,呼吸微弱,嘴里不时发出短促的呻吟声。他的右半身就像死掉了一样,不能走路,不能说话,不能写字,不能弹琴,连嘴唇也歪歪斜斜地抽搐。只有朋友们为他演奏音乐的时候,他的眼里才会闪出几丝罕见的光芒,接着他那笨重的身体就会乱动起来,宛如一个梦游症患者。而一旦音乐结束,他的眼睑又马上合上,像一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他每天都这么度日如年。
医生说亨德尔中风相当严重,大脑受到了损害,以后他将永远丧失创作能力,像个废人一样终其一生。其实这不只是医生的看法,朋友和听众们也怀着这种担心。
这次中风,使亨德尔早已计划好的《贝雷切尼》首演被耽搁了,昨天的巨人变得这样衰弱,真是令人同情。为了表达向亨德尔的敬意和关心,人们于6月15日举行了一次告别演出。然后,歌剧院解散了,演员们纷纷离开伦敦,这种结局真是让人心酸。
富于戏剧性的是,贵族剧院并没有因为亨德尔的病倒而获得喘息机会,事实上,它早已奄奄葱,它比亨德尔的剧院赔钱更多。亨德尔中风几天后,贵族剧院就关门大吉了,主要人物都如鸟兽散,各奔东西。虽然半年后它又一度重新开门,但那只是一次短暂而可笑的回光返照,它只上演了一部集成曲。
中风以后,亨德尔陷入到了极大的痛苦和幻灭中,朋友们建议他到德国亚琛的温泉区疗养一段时间,或许那里滚烫的温泉水能使他的病情略微好转。他接受了大家的建议。9月1日,他从银行中取出了150英镑,坐上了前往亚琛的马车。
在亚琛,医生一再告诫他,不要在温泉中待得太久,否则心脏会受不了,一天最多不要超过3小时。然而,亨德尔被一股强烈的求生**控制着,他完全把医生的告诫抛到了脑后。他每天在温泉中要泡**个小时!他要活下去,他要写下去,歌剧离不开他,伦敦离不开他,全世界都离不开他!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亨德尔目瞪口呆!仅仅在亚琛温泉里泡了一周时间,他那瘫痪的半边身子就能够移动了;过了两周,他的右臂也可以自由活动了。在《圣经·约翰福音》里,曾经记载过一个毕士大池,无论是腿跛的、眼盲的还是血气枯干的,只要下到池子里一泡,无论什么病,都可以治好。过去他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样的事情竟然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他从死亡中挣脱了出来,获得了崭新的生命,是上帝救了他。
怀着感恩的心情,他找到附近一家教堂,一进去就扑到管风琴前,忘我地弹了起来……
21. 重返战场
1737年10月,亨德尔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他觉得自己真像《约翰福音》中所记载的那个拉撒路一样,死而复活了,从亚琛回到伦敦,他逢人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迹,周围的人们也都惊讶不已。他们发现亨德尔的整个生命都在发生变化,他的眼睛里闪出的光也跟以往大不相同,似乎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由于贵族剧院关张大吉,干草市场剧院又空闲下来,一度与贵族歌剧院合作的海德格重新考虑和亨德尔合作,因为剧院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租给亨德尔使用。两个人重新言归于好。由于贵族歌剧院倒闭,一些演员失业了,亨德尔把他们吸收了进来,他们的加入壮大了亨德尔薄弱的演出阵容。
不过,环境的这些变化并没有给亨德尔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亨德尔患病造成了很大名声和经济上的损失,亨德尔痊愈返回伦敦后,乔治一世之妻、乔治二世之母卡罗琳王后又去世了,英国宣布国丧,亨德尔无法投入歌剧创作,他得花时间为王后写作《葬礼圣歌》。《葬礼圣歌》用对比的手法描绘了人世的痛苦和天堂的快乐,它演出后受到了很多好评。
经过长时间的停顿,亨德尔的歌剧终于又可以上演了。1738年1月,亨德尔的歌剧新作《法拉蒙多》在干草市场剧院首演。虽然伦敦观众已经几个月没有看过歌剧,但是亨德尔期望中的“市场饥饿”并未出现,《法拉蒙多》只演了8场,这样的表现不算差,但是积重难返,剧院仍然处于亏损状态。
得想办法改变一下这拮据的经济状况了,有人建议亨德尔办一场音乐会,筹集资金。亨德尔犹豫了,他是何许人,竟然沦落到被人怜悯的地步?那不明摆着承认自己是一个乞丐吗?然而沦落到这种境地,不接受别人的怜悯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他,哪里还有资格讲面子、摆架子?
音乐会于1738年3月28日正式举行,将近1800人参加了这次盛会。音乐会的节目由《钱多斯赞美歌》、《加冕赞美歌》,以及从清唱剧《底波拉》中抽出来的歌曲和二重奏组成。这场音乐会获得的成功和亨德尔精心策划的那些歌剧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位伯爵一个人就给亨德尔捐了1000英镑。这次音乐会还为亨德尔带来了其他方面的收益。由于乐谱出版,他还从出版商沃尔什那里得到不少稿酬;而王室对亨德尔的赞助又有所增加。有了这些钱,亨德尔在一段时间里就不必为物质发愁了,因为中风和公司停业受损的名声现在也开始重新恢复。为了表示对亨德尔的敬意,一家公园里甚至建起了一座亨德尔雕像。
趁此机会,亨德尔着手创作一部新的歌剧《赛尔斯》,这是亨德尔一生中创作的最后瓤歌剧之一,同时也是他最成功的歌剧之一。他以往的歌剧多是悲剧,而《赛尔斯》不同,是一部喜剧。幽默、风趣、轻松、活泼,一切都充分地照顾到观众的心理。在亨德尔的作品中,这一部最为与众不同。
然而它的命运平庸无奇,《赛尔斯》于1738年4月上演,只演了五个晚上就没人看了。
22. 清唱剧
歌剧日益成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亨德尔对清唱剧的兴趣越来越浓。清唱剧的观众和歌剧的观众截然不同,歌剧的观众多是贵族,而清唱剧的观众多是新兴的资产阶级,他们对洋腔洋调的意大利歌剧漠不关心,而对用亲切熟悉的英语演唱的清唱剧却饶有兴味。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他们也给予了亨德尔极大的支持和尊敬。
一方面是歌剧节节败退,一方面是清唱剧频频报捷,亨德尔不得不认真考虑下一步的创作方向了。1738年冬,亨德尔开始考虑和诗人查理·詹尼斯的合作。亨德尔和詹尼斯早在1725年就认识了,但是由于亨德尔痴迷于歌剧,二人一直未能合作。现在,他开始郑重思考,为詹尼斯根据《圣经》故事写的清唱剧脚本《以色列人在埃及》和《扫罗》谱曲。经过对脚本的认真研读,他很快就有了创作的冲动和灵感。他的写作速度奇快无比,《扫罗》写了两个月多一点;《扫罗》完成刚刚三天,他又用了一个月时间投入《以色列人在埃及》的创作。
1739年1月,清唱剧《扫罗》在干草市场剧院首演。《扫罗》写的是以色列历史上第一个国王扫罗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西方早已家喻户希在亨德尔之前,曾有很多歌剧作曲家尝试创作这一题材,然而那些作品大多都是给简单的情节配上音乐。亨德尔不满足于此,他力求写出新意。深刻的文化修养和宗教情怀,使亨德尔版的《扫罗》拥有了一个非常高的起点。它揭示了人性的软弱,剖析了人类的**、骄傲、自私和对权力的迷恋。在过去的作品中,亨德尔都试图表达一个主题,那就是证明人类可以自我拯救。可是在《扫罗》里,他已经清楚知道,人类不能自救,人类只能是**的奴隶,要想获得拯救,只能求助于全能的上帝。和以前那些以希腊神话为蓝本创作的歌剧相比,清唱剧《扫罗》不仅表达了完全不同的主题,在艺术形式上也颇多大胆创新。
亨德尔一鼓作气,又于4月4日把《以色列人在埃及》搬上了舞台。《以色列人在埃及》描写以色列人在埃及受到法老的奴役,上帝差遣摩西率领人民离开埃及,在前有红海、后有追兵的险境下,上帝命令摩西用杖分开海水,以色列百姓安全渡过红海,到达西奈山。《以色列人在埃及》构思宏大、气势雄伟,强烈的民族意识概念和生动的人物形象,都十分引人注目。亨德尔的谱曲,更是使它锦上添花,高亢激越、慷慨激昂的合唱篇章和深沉动人、抒情细腻的独唱旋律,使之更加丰富迷人。在主调和声的基础上,亨德尔自由精湛地运用了复调手法,使这两种表现技巧巧妙融合,成就了清唱剧前所未有的历史地位。
这两部清唱剧的上演赢得了千万伦敦观众的强烈共鸣。亨德尔仍然是大有活力的,甚至比以往更有活力。任何人都无法相信,这个能吃能喝、身体健壮、创作力旺盛的54岁的大汉跟去年那个经济崩溃、苟延残喘的病人是同一个人。
23. 山穷水尽
两部清唱剧的成功,给亨德尔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和激励,悲哀和绝望已经被他甩得很远很远,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往前走。如果他的方向违背这种力量,他就会受到挫折;如果他顺应这种力量,就会万事顺利。
这种力量十分强大,不是他凭着个人的能力就能战胜的。有一段时间,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应该顺应这种力量,让这种力量成为自己的主宰,这确实是一条成功的捷径。然而一想起付出巨大代价的歌剧,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为了歌剧,他不仅赔上了全部的精力和感情,连他所有的积蓄也全都搭进去了!难道苦心经营了35年的歌剧就要这样白白地放弃掉吗?不,不,他不能,让他放弃歌剧,比让女人放弃亲生的孩子还要困难。既然他能在任何音乐形式上都受到广泛注目和欢迎,那么他更能在耗费精力最多的歌剧上受到欢迎,否则,这个世界就太不符合逻辑了。他决定豁出去再冒一回险。
1739年4月,亨德尔用了几天时间拼凑了一部新的歌剧《阿戈斯的朱庇特》,谁知道这部歌剧的命运比任何一部作品都差,它只上演了一天就很快被人遗忘了。
亨德尔越想越不服气,他决定用新的作品说话。然而奇怪的是,他一写起歌剧来就下笔艰难,每写一个音符都是那样的吃力,难道他真的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在歌剧上江郎才尽了?不,不可能的。他决定从过去的半成品里寻找灵感。一年前就已开始动笔的《婚姻之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它从废稿中重新捡了起来,花费了很多心思对它进行修改和完善。1740年10月22日,这部新作在干草市场剧院上演。《婚姻之神》的演出业绩令人大失所望,它只演了两个晚上就因观众太少而无法继续演下去。
亨德尔的倔强劲又上来了,他不肯服输,他还要进行新的努力。很快,一部新的歌剧作品《戴达米亚》诞生了。1741年1月10日,《戴达米亚》被推上舞台。令人气愤的是,这次结果更糟,它还未正式上演海报就被撕掉了!到底是谁撕的,他根本无从调查也无暇调查。《戴达米亚》的演出也十分失败,它只演了三个晚上就难以为继,因为观众实在少得可怜。
报纸上关于《戴达米亚》的评论更是让亨德尔深受伤害,人们又是指责作品,又是指责作者,对于作品中生动**的人物形象和炉火纯青的音乐技巧,他们却视而不见。
这些评论让亨德尔像遭到了雷击,他想发起反攻,然而他已经丧失了最后的能力,无论经济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彻底被击垮了。他不得不承认,今非昔比,潮流已经完全改变了,伦敦观众已经完全抛弃了歌剧,抛弃了作为歌剧家的他。从此以后,他所熟悉、所迷恋、所念念不忘、所耿耿于怀的歌剧将成为明日黄花。1740年2月10日,《戴达米亚》演完最后一场,从此以后,他过去的一切都不得不一笔勾销了。自1705年着手写作第一部歌剧至今35年,亨德尔总共写下了46部歌剧,无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这一切都成了一去不复返的历史。
亨德尔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不仅在歌剧上失败了,就连他整个的人生也都是失败的。在以往的岁月里,他经历过挫折,经历过失败,然而靠着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他都挺了过来。然而现在,他真的被打垮了,跟现在的惨败相比,中风那次根本不算什么。创作的灵感彻底没有了,创作的**也荡然无存,就连美好和谐的人际关系也都没有了。好几个不眠之夜,他都发出悲愤交加的疑问: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既然从瘫痪中让我复活过来,为什么又要让我遭受这样大的惨败?他仿佛听到耶稣在十字架上的最后呼喊:“我的神,我的神,你为什么离弃我?”他喃喃着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确实成了一个被离弃的人,不仅被上帝离弃,而且也被朋友和观众离弃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到哪里去。也许他应该死掉?也许他应该躲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去隐居?他不知道。
24. 柳暗花明
一直活跃的亨德尔从歌剧舞台上销声匿迹了,从社交圈中销声匿迹了,他开始学习适应一种离群索居、昼伏夜出的生活。伦敦,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幸福与光荣的城市,现在成了他的伤心之地。
有一天,亨德尔收到一个邮包,是詹尼斯寄来的。他懒洋洋地把邮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稿纸,那是詹尼斯新写的一部清唱剧脚本《弥赛亚》,詹尼斯在里面还附了一封非常客气的信,他希望亨德尔能像过去为他的作品谱曲一样,为《弥赛亚》谱曲。
“弥赛亚”是希伯来语,意为“受膏者”,犹太人把《圣经》中预言的“复国救主”称为弥赛亚。公元初,耶稣降生,《圣经》中古老的预言得以实现。耶稣为了担当人类的罪,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并在三天后复活。耶稣成为人类的救世主,凡是信他的人都可以得到永生,灵魂进入天堂……这是基督教的最基本教义。
老朋友寄来的邮包没有给亨德尔带来丝毫的温暖和慰藉,反而让他觉得有一种被奚落、被讽刺的羞辱感,在他看来,詹尼斯早不寄邮包、晚不寄邮包,偏偏选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寄邮包,而且还给脚本取个《弥赛亚》这样的名字,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恶意。他生气地把邮包扔在了一边。
邮包可以扔到一边,心里的念头却无法扔到一边,詹尼斯的脚本像虫子一样围绕着它飞,挥之不去。1741年8月22日夜里,亨德尔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一次又一次,《弥赛亚》的脚本在他眼前浮现。他被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跳起来把那叠稿子重新拿起来翻开,谁知道,只看了一句话他就紧紧地被吸引了:
“你们的神说:‘你们要安慰、安慰我的百姓……”
奇怪,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到底在哪里读过?哦,想起来了,这是《圣经·以赛亚书》中的话。普普通通一句话,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真是奇怪!似乎是上帝在危难中亲自对他说话!
出生第二天,亨德尔就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他相信上帝的存在。然而这五十多年来,上帝总是若即若离,时远时近。现在,他再一次感觉到上帝真实地存在着,就像这些年来一直存在一样。上帝曾经多少次帮助他、拯救他。要不是上帝,他当年跟马提松决斗时准会被一剑刺透,然而他没有受到损伤;要不是上帝,半身瘫痪的他,将会像植物人一样过完一生,人生将不再有意义……上帝在他生命中给他的恩典实在太多太多,让他无法计算。要不是上帝,在这个举目无亲、悲观绝望的时候,谁能想起他来?
脚本后面的诗句更是让他有一种被释放、被赦免的轻松感,这种感觉是他56年来从未有过的!
“要对耶路撒冷说安慰的话,又向他宣告说:他争战的日子已满了,他的罪孽赦免了……”
接连不断的泪水模糊了亨德尔的眼睛,原来他一生这么多年来没完没了地困顿流离,都是因为他处于一种搏斗状态,他在跟自己与生俱来的原罪进行搏斗,只要自己身上这些沉重的罪过得到赦免,他将会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全新的人,过上一种和平、幸福、光明的生活。上帝,那个创造了天地万物又在十字架上拯救了他的耶稣基督,不仅仅是一个传说,一段历史,而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耶稣仍然活着,并且一直在用慈爱的眼睛注视着他,关注着他,他的一切痛苦、一切忧患、一切失败和羞辱,耶稣全都知道,耶稣为他流血,耶稣也为他流泪,耶稣像等候一个离家出走的浪子一样,一直在等候着他回到家中……
每一句歌词都是上帝对他说话的声音,每一句歌词都是上帝对他的爱!他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按在书桌前,让他一口气把《弥赛亚》脚本的57个部分全部读完。《弥赛亚》的每一个字都是《圣经》的原话,它以《以赛亚书》为中心,同时穿插引用《圣经》中的其他书卷,气韵连贯,一气呵成。亨德尔读完一遍,兴犹未尽,他又读一遍,一面读着,一面就发现那久违的灵感又重新回来了,而且比以前更清晰、更活跃,也更饱满,他仿佛看见无数美丽的天使在天际自由飞翔,随着天使翅膀的优美扇动,一阵接一阵的音乐荡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