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以往的历史现象中看到,举凡创业之君者,无不在取得相当大的领土,具有强大势力的时候,登帝位,立国号,以号令天下。换言之,即帝位必与其实力相称,极少在势竭力衰之时称帝的,即使勉强称帝,亦不过玩玩政治游戏,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三桂称帝可说是个例外,他在兵力极盛时还不敢即皇帝位,只称“周王”,谁料到了势衰之际忽然想起当皇帝!三桂此番举动,令人不解。正如时人及后人所论定:三桂到了穷困之时称帝,借以“自娱”,聊作自我安慰。他非但没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还招致天下人耻笑!
人们的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不过,在三桂和他的臣属看来,还有自己的及政治上的考虑,这就是以即帝位为号召、安定人心。实际情况是,他的羽翼如耿精忠、孙延龄、王辅臣等非死即降,失去那么多人的支持,有谁承认他的帝位呢!他在起兵时,去明号,自立周王,建元立国,已使亡明士大夫及知识分子阶层大失所望,再进而称帝,更为他们所不齿,就是一般老百姓对此也失去热情,因为现实状况使他们看不到希望,从新政权中也没有获得什么利益。随着吴三桂的日益失败,陷入困境,他们的生治遭到了比以前更大的损害。所以,三桂无法再号召汉族各个阶层的广泛支持,他们对这个政权简直报以怨恨。从而使三桂陷入政治上的空前孤立。
当时,针对三桂的年号“昭武”,传出一首民谣:“横也是二年,竖也是二年。”以“昭”字横竖都是二笔而编的。还有的人,对“昭武”两字作这样的解释:析“昭”字为“斜日”(即“日”)、“刀口”(即“召”)。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斜日”又在“刀口”之侧,主凶兆,谓三桂不久必死!“武”字析为“止戈”,即制止干戈亦即停止战争之意。由此又断定,“贼亡无日矣”!【以上见《庭闻录》,卷5,《平吴录》、《平滇始末》、《圣武记》,卷2,《甲申传信录》,卷8,《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7页。】可以肯定,不识字或文化甚浅的百姓是编不出这些话来的,必出自亡明士大夫及儒生之手。可是它们一经传出,就为百姓接受。人心之向背,已看出端倪。
三桂称帝后,丝毫也没有给他带来新希望,他本人及其所建政权的处境,同样没有得到改善。随着军事上的接连惨败,他的境遇每况愈下,一天天变得险恶起来。他的精神更加颓废,身体状况也急剧恶化。他的生命已近尽头!
十七、长岳决战
长沙、岳州决战,是关系吴三桂政权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战,清朝能否最后消灭吴三桂,重新统一全国,也取决于此战。长、岳之战,无论对谁,都具有战略意义。
长岳大战,从其酝酿、准备,到爆发,确是经历了数年之久……
吴三桂占领湖南后,就以常德、长沙、岳州、湘潭、衡州为战略据点,又以长沙、岳州为战略重点,派驻重兵精锐,各达七万余人。特派他的侄儿吴应期守岳州,抗拒江北荆州清军;大将马宝等守长沙、萍乡、醴陵,以拒江西清军。后以衡州为都城,其心腹大将女婿胡国柱、夏国相及吴国贵等皆聚守衡州。三桂不时地前往长沙坐镇,以坚其将士守御之志。
岳州位湖南东北部,北隔长江,与湖北相望,占据着战略位置。长沙是吴军的粮食基地,岳州等处粮饷“全赖长沙水陆运送”,吴水军所需鸟机船也在长沙制造。【《清圣祖实录》,卷48,9页。】岳州与长沙互为依存,皆不可失。三桂对长、岳两城一直时刻给予关注,以两处恃洞庭湖与湘江之险,有水陆之便,设水师、列象阵,与陆军相配合,配备大量火器、火药,掘重壕,挖陷坑,设木桩,构筑坚固工事,护卫全城。三桂以一切可用的手段来不断加强长、岳的防御,自视为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三桂不欲北进,以湖南为其根本,而欲固守湖南,必死守住长沙、岳州!
圣祖则派重兵守荆州,并以荆州、襄阳、宜昌、武昌等处为重点,厚集兵力,迅速沿长江布防,阻止吴军渡江北上。当三桂驻足湖南后,圣祖很快看清了三桂的战略意图,指示:“岳州,长沙势如两足,此蹶则彼不能独立。”【王先谦:《东华录》,康熙十六年二月丁卯。】他特别重视岳州,说:此城是“湖南咽喉要地,必此处恢复,则长沙、荆州之兵始能前进”【《东华录》,康熙十七年七月巳末。】。早在康熙十三年六月,他就命令将军根特巴图鲁、前锋统领舒恕等率兵由江西袁州取长沙,令兵部部署大军取岳州。【《平定三逆方略》,卷7,5~6页。】至十二月,督令大将军贝勒尚善等“速取岳州”,指示说:“若克复岳州,则人心自定,稍有迟缓,恐所在动摇,倍多可虞,贝勒等何日决战,宜审机决策,以期必得。”要求尚善就夺取岳州事赶快定议,向他报告。【《平定三逆方略》,卷7,6~7页。】
战事的发展,很快证明,欲速则不达。圣祖急于同吴军决战,速取长沙、岳州,未免求胜心切,操之过急。虽说他的见解完全正确,但脱离实际,因此决战之日迟迟未到,却是一拖再拖。实际情况是,他所用的皇族贵胄无实战经验,临敌怯懦不敢战,八旗兵久不参战,一时还不适应突然到来的战争。再说清兵力不足,大批援军未到,粮饷未集,无法同人数众多的吴军相匹敌。吴军正处极盛之时,兵锋锐不可当。如当时按圣祖之策进行决战,恐怕只能招致失败,遭到更大损失。这大概是没有疑问的。
此后,圣祖反复向前线统帅阐述他的战略意图,始终以攻取长沙、岳州为重点,不时地催促他们发动进攻。到决战前,除了康熙十三年七月发动了一次进攻岳州的战斗,略有小胜,迟至康熙十五年三月九日,大将军贝勒尚善率水陆大军攻岳州,其舟师进入洞庭湖。吴水军拥数百只,横列南浔、君山等处迎战,被清军击败,君山落入清军之手,逼岳州城下,击退来援的吴军,获吴水军船五十只。十八日,顺承郡王勒尔锦与诸大臣统率满洲、蒙古、汉军、绿旗兵数万出发,至文村,渡过长江,吴军人数少,弃营走,在石首虎渡口焚毁吴军二营,水师逼太平街泊营。二十七日,与吴军激战于丰州(丰县)太平街,击溃吴军。是时,吴军皆调援长沙。岳州一带兵力单弱,如清军乘势猛攻,可收长驱直进之效。但清军渡江后,迁延不进,又不力扼虎渡口,给吴军以可乘之机。三桂很快从松滋调来援军,勒尔锦惊慌,弃太平街不守,又以暑天为借口,急忙率部退保荆州,尚善水师也未能断吴军饷道,江湖之险,又为吴军所据有。【《平定三逆方略》,卷22,6页、8页;卷23,6~7页。】
经过两年多的准备,清兵对岳州发动过二次进攻,终因岳州防守坚固,都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无功退还。这期间,长沙处于腹地,清兵尚无力量去进攻它。直到发动对岳州的进攻之前,圣祖首先发动了对长沙的进攻。康熙十五年二月十五日,安亲王岳乐统率大军攻克了萍乡和临近的醴陵,长沙近在眼前。圣祖指示:“乘胜直取湖南”,进取长沙。他料定三桂必增调援兵守长沙,他处兵力不足,可乘隙速攻岳州。不意勒尔锦等在岳州城下失利,没能实现圣祖的作战计划。圣祖只好又改变计划,命令尚善分兵由通城(湖北,今仍名)陆路增援,会合岳乐攻长沙。尚善委派副都统阿进泰率八旗骁骑兵八百名、蒙古与绿旗兵各五百名共一千八百名,于四月二十六日从通城出发,前往长沙。【《清圣祖实录》,卷60,18页。】
在勒尔锦等人率水陆清军渡江击岳州时,岳乐大军已于康熙十五年三月一日自江西进逼长沙。与此同时,另一支清军正围吉安。三桂已从松滋率诸悍将至长沙增援,他的意图是先败岳乐军,然后援吉安。有一个叫梁质人的,自江西吉安来长沙请援兵。三桂把他留下来,说:“你于壁上观看我军容,回去后告诉东方诸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