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法接受,没法接受:
他们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别人!
我回头看了看阿瑟。他还在那,呆在门柱上,很高兴的样子。他那样子,就像是一点也不会为什么事情着急。他死了,但也可以说,他拥有了世界上一切的时间。
“我再进去转转儿,阿瑟,”我对着他喊,“你不介意再等一会吧,我马上就回来。”
他向我做了个鬼脸,表示随我的便。我怕他自己呆在那里闷得慌,“你不跟我一起进楼看看吗?”
他冲我摇摇头。
“不了,哈里。我在这儿挺好的,我等着你。”
“不会太长时间的。”我说完,就跟着那些赶回去上课的人走进了教学楼。
没有太多变化,还是老样子。但是毕竟有几个星期没来了,跟以前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楼道墙上的公告栏变了,我走近去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内容。但是没有。我敢打赌,以前肯定是有的,但是可能刚刚被换下来了。
我出车祸的事,肯定在学校里一度是“爆炸新闻”。我敢说在上午的校会上,整个学校的人一定都会给我默哀,为我祈祷。校长哈里特先生一定在全校面前讲话,说我的死是学校的最大损失。
甭管这话是真是假,他都一定要那么说的。因为谁都不会轻易说死人的坏话的,都只会讲他生前的好处——否则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他可能还会说几句,让大家注意交通安全什么的。特别是提醒那些平常爱骑自行车的学生,路上要小心。
我早就说过了,其实那场车祸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骑自行车一直都特别小心。因为,你想,谁会喜欢让一个十吨重的卡车压在你身上?反正我不喜欢!但是那还是发生了。谁也说不准,你在路口会遇到什么。
我还想到,在校会上,大家会为我祈祷的,还会唱圣歌,每个人都会说:“多好的一个家伙啊!”整个会场上每个人都是热泪盈眶的。真可惜,我没有看见这一幕!
更让我感到遗憾的是我错过了我的葬礼,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失望的一件事情。我特别想在我的葬礼上看到学校的同学们,我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亲戚,还有所有的邻居,还有我爸爸、妈妈和雅丹。我知道我要是真看见那个场面,我一定会难过得让自己受不了,自己哭得甚至比我妈妈、爸爸和雅丹哭得都厉害,他们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他们——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去参观我的葬礼,去看看他们,哪怕只说一声“再见”。
感到难过的时候,大哭一场可能会感觉好一些。要是我在我的葬礼上,我跟每一个人说再见,就像他们来到我的葬礼上,给我告别一样。我会绕着举行葬礼的教堂转一圈,跟每一个人都说几句话。虽然他们肯定听不见我说什么,但我还是一定得说。
“再见了,查理叔叔,谢谢你送给我那么多的书。”
“别了,佩格婶婶,谢谢你在圣诞节送我那么多手绢。虽然现在没人使手绢,都使餐巾纸了。但是这些手绢可以用来给我的玩具士兵做降落伞。真的非常谢谢您!”
我会向每一个人正式告别的,特别是我的爸爸、妈妈和雅丹。我会用我的幽灵手臂去拥抱他们的,告诉他们我是多么地爱他们,离开他们是多么的难过。我还要告诉他们,他们也不用为我难过,我没受什么罪,也没有不开心,一切都很好,让他们放心。我会为我以前闯的祸向他们道歉(我以前也确实闯过一些祸)。我会感谢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会对他们说,虽然我活的时间不算很长,但这并不说明我活得就不好。我活得很好,从头到尾我活得都很好,我有欢笑,我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痛苦。
我没有任何不满、任何抱怨,我只会对他们说“谢谢”,我只会对他们说“我爱你”。还要特别对雅丹说,为在出车祸前几分钟所说的话道歉。她也不用为她说的话太难过,因为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
真的,我真希望自己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我真希望我当时在举行我的葬礼的教堂里。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墓地。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这有点怪,我甚至有点害怕。因为看见自己的遗体躺在教堂的棺材里,就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了。如果再去墓地,看见自己的遗体被放进了一个墓穴,再听到爸爸、妈妈和雅丹的哭声,我会受不了的。我的心会碎了的。甭管鬼魂会不会哭,我一定会痛哭不止的——这还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种情景了!
实际上,我怀疑,是不是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参加你的葬礼。因为地球上的时间跟“另一个世界”里的时间速度完全不一样。一旦你死了,你就得去排大队,等着在“文书桌”那里登记。你会排几个小时的队,但地球上却过了好几天,甚至是几周。而且那时你根本想不到要回去,你想的只是你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该去“天蓝色的彼岸”。只有像阿瑟和我这样有未了心愿,有没完成的事情的“人”,才会想到回去。
我不是很想去墓地,但我真的很想去参加教堂为我举行的葬礼,还有在上午校会时间举行的追悼会。我为我没有赶上而感到特别的遗憾。在那里,他们肯定都在说起我,说我是个多好的孩子。我喜欢听这话。我可能还会为此很高兴。
我在教学楼里,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穿过,就像我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的名字在学校的花名册上。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变成幽灵了,变成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幽灵了。
在我们进入教室以前,我们会把大衣挂在大衣挂钩上。每个人的大衣挂钩都是固定的,每个挂钩下面还有一个柜子,用来放午餐盒。你可以把你爱吃的三明治放进去,这样就不用到学校的食堂去吃饭了。
路过大衣挂钩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想找找我的挂钩,看它怎么样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发现点什么。也许他们会在我的大衣挂钩旁边,嵌一个黄铜的金属牌,就像在别处常常见到的那种。
我想像在我以前用过的大衣挂钩上面,新嵌了一个黄铜牌。就像名人故居里常用的那种黄铜牌,只不过上面没写“这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是刻着:“哈里·迪凯兰曾经在这里挂过大衣,哈里是这所学校最出色的一名学生。”
但是我找了半天,没有黄铜牌,连我的大衣挂钩都没有找着。我想,我一定是记错了,要不就是眼睛出了毛病。你不可能第一天还有一个大衣挂钩,第二天就没了。我又仔细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找着。我明明记得我的大衣挂钩,在哈里特·威尔逊和本·贾里他们两人的大衣挂钩之间。但就在这个位置上的挂钩,它旁边标的名字却是“鲍尔·安德森”,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点也不明白——
当然,我不是真的不明白。但是我真的没法接受,没法接受——
他们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别人!
没有黄铜牌,也没有任何纪念我的话,甚至都没有提到着名的哈里,他们就把我的大衣挂钩给了鲍尔·安德森!
鲍尔·安德森?他肯定是新来的,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对,他可能是新来的,还没有自己的大衣挂钩,他们就叫他使这个空着的挂钩了。说不定鲍尔·安德森压根就不知道这个大衣挂钩原来是谁的呢!这肯定是校长哈里特的重大错误。哈里特先生一定是幕后的主使,如果没有“说了算的人”发话,鲍尔·安德森可能不会自己把大衣挂到这里来。一定是校长哈里特先生!
我感到特别痛苦失望,让我的大衣挂钩去挂别人的衣服。我一想起这事就受不了,它让我太难受了。
我在我以前的大衣挂钩前站了好几分钟。这时我才发现楼道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几个迟到的正忙着往教室跑。所有的教室都关上了门,开始上课了。
我看了那大衣挂钩最后一眼,最后确定我有没有看错。但是,没错,我的大衣挂钩现在给别人用了。
校长哈里特先生,从楼道那边跑过来了,很着急的样子。可能跟平常一样,他又赶着给哪个临时没有到的老师代课。
“校长哈里特先生,”我去叫,“打扰您一下,我不是想抱怨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把我的大衣挂钩给别人用,是您的决定吗?”
但是他从我身边匆匆跑了过去,连脚步都没有任何放慢的意思。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堆被扔在角落里,没有人理睬的破烂。你绝不会想到,死后你会有怎么糟糕的感觉。说实话,如果你还没有死,你肯定是感受不到这些的。你以为大家会一直记着你,但看起来他们不到5分钟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顺着楼道继续往前走,我想去看看我原来的那个班,看看教室发生什么变化没有。他们会把教室装扮成纪念我的圣地的,他们一定不会像校长哈里特先生那样把我就这么给忘了。我的老朋友、同班同学、班主任思罗克(她的全名是思罗克莫顿),他们都不会像校长哈里特先生那样把我就这么给忘了!我的班主任思罗克老师人可好了,对我们很严格但却很和气,而且还特别幽默(不像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的那个跟人吵架的那个女校长,就是那个挺凶的,跟坐在“文书桌”后那个人吵架的女校长)。
我路过四年级二班,往里瞟了一眼。看见科利斯先生正在上拼写课,但愿下面的学生好好听,科利斯先生的考试可难了。
再往前走就是五年级一班,他们在上地理课。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再走,因为马上就要到我原来的教室了,那里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我真有点紧张。
“黑纱!”我突然想起这个词,对!他们坐在教室里一定会在胳膊上戴黑纱,说话时表情还一定特别肃穆。班主任思罗克老师一定会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一从操场上回到教室上课,他们必须在胳膊上带上黑纱,表情肃穆。他们甚至必须戴墨镜,这样别人就不会看见他们的红眼圈了。他们人人都带一块大手绢,好去揉他们总是酸酸的鼻子。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我恨不得马上去看。
我下了决心,往我以前的教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