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楂树的女孩

王维德

“卖冰糖葫芦喽，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喽”……外面传来阵阵吆喝声，我急忙奔向窗前，循声望去，一位中年妇女骑车行走在大街上，冰糖葫芦红彤彤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啊，红山楂，看山楂树的女孩儿，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回到几十年前遥远的山前村。

刚工作那会儿，我分配到一乡镇农信社，在那里经过短暂的培训后前往片区开展工作。我去的地方叫山前片区，因片区设在一个400余户1500余口人的山前村里，故称山前片区。那个时候，乡镇农信社在片区都设有网点，网点一般配备一至二名工作人员，其主要任务是筹集农村闲散资金，为农业、农民和农村经济发展提供金融服务。我到山前村时已是十一月，秋收已经结束，各村正忙着搞结终结算。八十年代初期，土地还是由集体组织统一耕种，乡民吃粮按平时出工多少，一个工值多少钱来计算，出工多的家庭不但有充足的粮食，年底算算还能分上一笔现金，有个别的职工家属户孩子多劳力少，别说分钱，就是吃粮还要掏钱买足工分。各村搞结算，我们积极配合。尽管决算时间只有短短半个多月，我们奔波于各村之间，忙得不亦乐乎，为乡民搞好服务的同时，也收回了大量贷款，全年储蓄任务完成了大半。

认识英子，竟然是一次不寻常的偶遇。那天，我下乡归来，中途突然下起了大雨，怕淋湿了携带的账款，骑车拼命往回赶，走到山前村西一座石桥时，由于道路泥泞，不小心连人带车滑到桥下。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村卫生室里。出于职业敏感，我忽然想起装了几万块钱和票据的包，顾不得浑身疼痛就想冲出去找。这时，在场的村支书一把扶住我嘿嘿笑着说：“王同志，你福星高照啊，今天幸亏英子上山采药路过村西石桥，发现了你，就跑回来告诉了大家”。我这才注意到，屋里还站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个头不高，瘦瘦的，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脸色有点苍白，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怀里抱着我那个用雨披裹了好几层的包。自那以后，我和英子渐渐熟络了起来。

英子学名叫武英，12岁了，刚上五年级。英子有着不幸的身世，她娘在生她的时候因难产后导致大出血离开了人世。英子的爹早年在东北挖野参时冻坏了身体，常年靠打针吃药维持度日。英子从小就懂事，听老人说后山上有种药草能医治爹的病，她就悄悄地到北山寻找这种药草，挖回家晒干了煮水给爹喝。她还学会了做饭、洗衣服、干农活，成了家里的小“顶粱柱”。我去过英子家，房舍简陋，院子里几棵山楂树格外引人注目。那山楂树龄少说也有八九年了，长得高大挺拔，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把不大的庭院妆扮出几分优雅。此时，山楂花开得正浓，淡雅精致的小白花开满枝头，微风吹过，芳香弥漫。看我在观赏山楂树，英子就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起了“山楂经”。“山楂果可好吃了，能生吃，还可以把籽抠掉切成片晒成山楂干，把山楂干泡到水里，做成又好看又好喝的山楂水。能做成冰糖葫芦、山楂糕、山楂片、山楂罐头等等好吃的，山楂还有开胃、降血脂等药用功效呢”…我诧异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儿竟然懂得这么多，对英子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山里的夏天来得早，当小河岸边柳树林里的蝉们叫得最欢快的时候，山前村的小河也开始热闹起来。村里的孩子成群结队光着脚丫子朝小河奔去，在小河里戏水打闹，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然乐园。夏天雨水多，一场大雨过后，上游的水库就会泄洪确保水库安全，一些鱼虾蟹就会被冲到下游，孩子们哪能错过这个捉鱼的机会，纷纷从家里拿来小铁叉、尼龙网、菜篮子等捉鱼工具，在小河里东冲西撞捉起鱼来，一时间小河里人声鼎沸，偶尔有人捉到一条大点的鱼，就会大呼小叫炫耀着把胜利品高高举过头顶，惹得小伙伴们马上围拢过来观看。一场捉鱼大战往往会从上午持续到太阳偏西方能结束，好多孩子为捉鱼顾不得回家吃午饭，肚子咕咕叫也全然不顾。捉到鱼儿的孩子滋悠悠地回家了，那些没捉到鱼儿的孩子则垂头丧气甚至哭鼻子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农家孩子顽劣且嘴馋，潜到村里的果园偷吃苹果是常事，好多农家种的稀罕瓜果也常常被他们洗劫一空，英子家里的山楂树自然也成了他们袭击的目标。一天，我下乡归来，途经英子家门口，看见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正扛着竹竿打英子家的山楂。我一看急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那群孩子见有人来管闲事，扔了竹竿拔腿就跑，边跑边喊着：“嗷嗷，英子是你媳妇，嗷嗷，英子是你媳妇”，气得我就想追上去教训一下他们，可孩子们已跑的无影无踪了。此时，英子正呜呜哭个不停，瘦小的双肩颤抖着，地上到处散落着青青的山楂果。从那以后，我每次途经英子家门口，都会看见英子站在院墙外，像一名哨兵，守护着她的山楂树。

十月，正是收获的季节。山前村的田野里粮食堆成了小山，果园里的苹果压弯了枝头，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果香，英子家的山楂也该红透采摘了。这时，我接到调离通知。屈指算来，我在山前村生活工作了仅仅11个月零6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几乎已经融入了山前村这个大家庭。在这里，我学会了独立生活；在这里，我的业务水平得到了提升；在这里，善良而朴实的乡亲们待我如亲人；在这里，留下了我成长的足迹……临行那天，好多乡亲们来为我送行，我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

离开山前村后，我碾转去了多个地方。以后，娶妻生子，直到1990年工作定居城里，山前村的许多往事渐渐尘封于记忆深处。2015年，好友相邀，我第二次来到山前村。故地重游，心情无比激动。几十年不见，山前村已发生巨变。昔日一排排低矮的茅草屋变成了高大气派的瓦房，坑坑洼洼的街道全部硬化成水泥地面。村东，蔬菜大棚一个挨着一个；村西，两家大型农产品加工厂更引人注目。我一边参观着村里的变化，一边听好友讲述山前村里的新闻，以及英子家的变故。我离开山前村第三年，英子的爹病情突然恶化，虽经多方治疗，最终还是去世了。英子在村里没有其它亲人，不久就被她姑姑接走了。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英子曾经的家。院子里的山楂树依然茁壮成长着，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后，它变得更加沧桑了，英子是否还记着她的山楂树呢。

从山前村归来，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好几次英子竟走入了我的梦境。英子在哪里？她过得好吗？她还喜欢山楂树吗……无数个问号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房。我后悔没早一天去山前村看看英子，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我曾托人四处打听英子的下落，但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我有点灰心了。但我又未曾失望，我深信有一天，在天南海北，在茫茫人海中，一定会遇见那个看山楂树的女孩。

作者简介：

王维德，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中共党员，就职于日照广播电视台，喜欢写作，迄今已有300余篇新闻、文学作品散见国家、省、市级报刊台网，多篇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