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美的韵律
李淑云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每次读到晏几道《阮郎归》里的这两句,总会有一个温暖的镜头连带着整个过程,像一段长长的视频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年秋天的一天傍晚,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晚霞搭建的那座美丽的彩虹桥已经变淡。离下班的时间已过去了半个小时,往常回家的时候,这个时间段差不多快到家了。没打算回家,突如其来回家的意念却又十分强烈。
“对,去姨妈家!”这一决定令我心情大好,三步并做两步,回宿舍拿了自行车钥匙,又一溜儿小跑着从楼上下来,在单位楼前的水果摊上买了一挂香蕉,又称了二斤炒花生,便骑上自行车朝姨妈家奔去。
我工作的那个小镇离姨妈很近,是我回家里程的六分之一。华灯初上,大地已披了一层薄薄的暮纱。丰满的秋色,影影绰绰,宛若在硕大的灰色暮纱上,上演着一出金秋十月丰收在望的皮影大戏。
十五分钟之后,我已经坐在姨妈灯火通明的小院里。家里只有姨父、姨妈和姨妈的婆婆三个人。按辈份我称呼老人奶奶。老人已85岁高龄,耳不聋,眼不花,唯一遗憾的是牙齿全掉没了(那个年代还不流行满口假牙)。
我去的时候,姨父姨妈刚把五六亩地的苞谷传递到房顶上。
“刚坐下,你奶奶给倒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喝。”姨妈从袋里捧出两棒我带来的花生,“先吃点花生,饭一会儿就熟。”说完,姨妈便去做饭。姨父剥了两粒花生放在嘴里,用已稀落的牙齿咀嚼片刻,便笑着说:“尽管嚼不烂,吃着依旧香!”之后再没见他往嘴里放过,而是将剥好的花生米,用手捻去红皮,之后便放在桌上一只闲着的茶钟里。很快剥满了一茶钟。姨父端着茶钟去了屋里,过了好一会儿还不回,我很纳闷,便借口看看饭熟了没有,也跟了过去。
外间屋里,姨妈正在灶台前下面条,西里间的门敞开着,姨父用小面轴在案板上擀着什么,走近一看,原来在擀花生米。小茶钟里已有半些擀好的花生面,案板上,白白胖胖的花生米挨挨挤挤,争着抢着往姨父手中的小面轴底下跑,姨父用面轴一一摁碎,接着用两只手来回擀,直到擀成细细的面为止。
“擀成面做啥?”我问姨父。
“给你奶奶吃。”
那一瞬间,仿佛自己误闯误撞入仙女浣洗、溪水叮咚、花香满径的绮丽美景里,再也不敢出声,唯有一股暖流在我心底潺潺流过。个别小碎粒调皮地蹦跳着逃避到一边,却没能逃过姨父的火眼金星——将其一一擀碎。那破碎的声音却犹如天籁,令人沉醉。
一茶钟花生米,很快被姨父细腻的情感碾成了细面。姨父又往里面撒了一些白糖,用汤匙搅拌均匀。姨父端着茶钟走在前面,我像尾巴一样紧跟其后,生怕错过什么。小饭桌前,老人用汤匙将花生面送进嘴里,笑着说:“又香又甜!”塌陷的双腮也跟着应和着——不停地缓慢地蠕动着,亦分明在告诉我们:老人没有撒谎,它品尝到的亦是从未吃过的八珍玉食。
很多年后,我一直牢记着那难忘的一幕:一米八的大个子,弯弓着身子,像一支憋屈的许久无法射出的箭,两只长长的胳膊前前后后来回荡着,像一双潇洒的自由自在的船桨。
我听过的世间最美的韵律便出自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