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體,有用,有依體之用,有用滿之體。宇宙萬有,群眾思慮,莫不依于一心。心必有其體而後可心,狀體之相貌,強而名之曰寂,非寂而誰足以當之?心必有其用而後能心,狀用之相貌,強而名之曰智,非智而誰有以能之?智非尋常分別之慧也,必有以見寂,而常與寂相應也。宇宙萬有,無非幻化,群眾思慮,莫非習成。于斯時也,幻有廓然,習思不起,一切皆空,身涉其境,謂之見寂;見寂而不住,百為萬事,以致其巧便之能,謂之為智。
此智與寂,須臾不離也,若須臾離,則邪見偏見,執斷執常,狂瞽異端,是非蜂起。須臾不離,則凡所為,叢脞而條理井然,權變而適當其可,大小內外,時措之宜,無不自得,寂靜而有為,有為而寂靜,斯謂之為應體之用。是用也,與體相依,而致力圖功,乃在于用。是故正名謂之為行。寂則有全體大寂,智則有一切智智。全體大寂盡人所有,聖亦不得而增,愚亦不得而減,障而不顯之謂凡,障淨全顯之謂聖。一切智智則非盡人有,所謂常人但有其種,種須發生,生充其量然後乃有。寂以智生而顯,智以障去而生,障以修積而淨。淨一分障,生一分智,顯一分寂。淨纖悉細障,生一切智智,顯全體大寂。寂固無為也,不生也,仗智之有為、智之發生以為顯也。
此寂與智,亦須臾不離也。若須臾離,則灰身滅智、沉空趣寂,但了一身,焉知大道?須臾不離,則觀一切無所有,而不舍離一切眾生,必使宇宙齊放光明,然後真身証住清淨,斯謂之為用滿之體。是體也,以用而顯,而目注心營,乃在于體,是故正名謂之為果。知行果之解義者,可以談孔、佛矣。
孔道,依體之用也,行也。天行健之謂性;君子法天,自強不息之謂道;天命不已,天之所以為天;文德之純,文之所以為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健也,不息也,不已也,純也,不舍也,皆所以為行也。然君子素位而行,思不出位,位也者,中庸也,寂然不動之謂中,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之謂庸,知能大小、費顯、隱微不可得而限之,隨舉一隅,畢張全體,行然後可以素位。知如此之為中庸,然後可以入德。入德之初誠也,及其成功至誠也,無非誠也,誠固物之終始也,必極于鬼神不測、無聲無臭,是之謂見寂之智,是之謂應體之用。
佛法,依體之用,而用滿之體也,行而果也。二轉依之謂佛,空其所知之障,轉所依為智曰菩提;空其煩惱之障,轉所依為寂曰涅。有本來自性清淨涅,具諸功德無生無滅,湛若虛空,所謂全體大寂也,名之曰法身。有無余涅,煩惱既盡,依滅無余,由此而証得全體大寂也,名之曰解脫。有無住涅,無余無為,為令眾生皆入無余,則必有為,而于無為依而不住,所謂依寂之智也,名之曰般若。由般若而解脫,由解脫而法身,頓証之時,三德不分,故談果者,皆舉無余涅也。所謂有因有因因,有果有果果,菩提為果,涅為果果是也。証大涅則法界清淨,法界一真,常我樂淨,安隱而住也。何謂常我樂淨耶?金剛不壞之謂常,得八自在、離系超然、不屬于他之謂我,非受非覺、上妙無倫寂滅之謂樂,無障無染、一味平等之謂淨。有如是不可思議之鄉,是故結愿在是,趣向在是,歸止究竟在是也。頓空其分別所生之二障,窺見真如,謂之見道。漸空其無始以來之二障,真如多分顯現,謂為修道。二障全空,真如出纏,頓証佛果,圓滿轉依,謂為究竟道。故曰依體之用,而用滿之體也。故曰行而果也。
上來所說孔、佛如此。知孔道之為行者說生生,生生,行也,非流轉于有漏,奔于習染也。知佛法之為果者說無生,無生,果也,非熏歇、燼滅、光沉、響絕之無也。淆孔于佛,壞無生義;淆佛于孔,壞生生義。知生生而無生,是依寂之智,則知行之相貌有如此也。知無生而無不生,是智顯之寂,則知果之相貌有如此也。佛與孔之所判者,判之于至不至、滿不滿也,其為當理,適義一也。
(1936)
(選自《孔學雜著》,收入《歐陽競無先生內外學》第十四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