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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执中成宪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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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高皇帝

洪武宝训:右御史大夫邓愈等各言便宜事。太祖览之,谓愈等曰:「治天下当先其重且急者,而后及其轻且缓者。今天下初定,所急者衣食,所重者教化。衣食给而民生遂,教化行而习俗美。足衣食者在于劝农桑,明教化者在于兴学校。学校兴则君子务德,农桑举则小人务本。如是为治,则不劳而政举矣。今卿辈所言,皆国家之不可阙者,但非所急。卿等国之大臣,于经国之道,庇民之术,尚当为予尽心焉。」

太祖与侍臣论及创业之难,曰:「朕赖将帅之力,扫除祸乱,以成大业。今四海渐平,朕岂不欲休息以自娱?然所畏者天,所惧者民,苟所为一有不当,上违天意,下失民心,驯至其极,而天怒人怨,未有不危亡者矣。朕每念及之,中心惕然。」又曰:「人主能以天下之好恶为好恶,则公,以天下之智识为智识,则明。」

又曰:「人之常情,多矜己能,多言人过。君子则不然,扬人之善,不矜己之善,贷人之过,不贷己之过。」

又曰:「万事不可以耳目察,惟虚心以应之,万方不可以智力服,惟诚心以待之。」

太祖退朝,顾谓翰林学士刘三吾曰:「朕历年久而益惧者,恐为治之心有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废,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犹有未臻,甚矣,为治之难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朕每思此,为之惕然。」

太祖将告祀南郊,戒饬百官执事曰:「人以一心对越上帝,毫发不诚,怠心必乘其机,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心,然天虽高,所鉴甚迩,鬼神虽幽,所临则显,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则吾之诚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洪武四年,命建奉先殿,谓礼部尚书陶凯曰:「朕闻事死如事生,朕祖考陟遐已久,不能致其生事之诚,然于追远之道,岂敢怠忽!」复感叹曰:「养亲之乐,不足于生前,思亲之苦,徒切于身后。今岁时致享,则于太庙,至于晨昏谒见,节序告奠,古必有其所,尔其考论以闻。」

谓侍臣宋濂等曰:「自古圣哲之君,知天下之难保也,故远声色,去奢靡,以图天下之安,是以天命眷顾,久而不厌。后世中才之主,当天下无事,侈心纵欲,鲜克有终。至于秦始皇、汉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长生,疲精劳神,卒无所得。使移此心以图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观之,人君能清心寡欲,勤于政事,不作无益以害有益,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此即神仙也;功业垂于简册,声名流于后世,此即长生不死也。夫恍惚之事难凭,幽怪之说易惑,在谨其所好尚耳。朕常夙夜兢业,图天下之安,其敢游心于此。」谓侍臣曰:「人君不能无好尚,要当慎之。盖好功则贪名者进,好财则言利者进,好术则游谈者进,好谀则巧佞者进。夫偏于好者,鲜有不累其心,故好功不如好德,好财不如好廉,好术不如好信,好谀不如好直。夫好得其正,未有不治,好失其正,未有不乱,所以不可不慎也。」

谓群臣曰:「谋国之道,习于旧闻者,当适时宜,狃于近俗者,当计远患。苟泥古而不通今,溺近而忘于远者,皆非也。故凡政事设施,必欲有利于天下,可贻于后世,不可苟且,惟事目前。」盖国家之事,所系非小,一令之善,为四海之福,一令不善,有无穷之患,不可不慎也。

又曰:「人有精金,必求良冶而范之;有美玉,必求良工而琢之。至于子弟有美质,不求明师教之,岂爱子弟不如金玉耶?盖师所以模范学者,使之成器,因其材力,各俾造就。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功臣子弟将有职任之寄,教之之道,当以正心为本,心正则万事皆理矣。苟导之不以正,为众欲所攻,其害不可胜言。卿等宜辅以实学,毋徒效文士记诵章句而已。」太祖与儒臣论易,至

「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曰:「人主职在养民,但能养贤,与之共治,则民皆得所养。然知人最难,若所养果贤,而使之治民,则国无虚禄,民获实惠;苟所养非贤,反厉其民,何补于国哉!故人主养贤非难,知贤为难。」

谓秦府右相文原吉等曰:「蓄药所以防病,积货所以防贫,用贤所以辅德。朕为诸子择贤以为之辅,尔等居左右,宜朝夕规诲,以成其德。」人情于大事或能谨之,而常忽于细微。夫细行不谨,大德必亏;姑息小过,大愆必至。故塞水者必于其源,源塞而流绝;伐木者必于其根,根断而木拔矣。设王有所违失,尔若曰所失者小,可勿言也,则是大失将至;俟其大失将至,然后规之,救有所弗及矣。夫善虽小,可以成名,恶虽小,足以亡身。凡历代贤王,著名方册,其臣亦皆贤者,故能济其美。尔等职在辅导,宜尽心所事。

谕学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为本,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使与政事。至于嫔嫱之属,不过备职事,侍巾栉,若宠之太过,则骄恣犯分,上下失序。观历代宫阃,政由内出,鲜有不为祸乱者也。故内嬖惑人,甚于鸩毒,惟贤明之主能察之于未然,其他未有不为所惑者。卿等为我纂述女戒及古贤妃之事可为法者,使后世子孙知所持守。」

太祖与侍臣论用人之道,曰:「人主以明为治,而不自用其明,当取众人之见以为明。夫爝火之光,岂胜于列炬?众人之见,必广于一人。故用天下之贤才以为治,使天下之情幽隐毕达,则明无不照,而治道成矣。苟自作聪明,而不取众长,欲治道之成,不可得也。」谓廷臣曰:「治国之道,必先通言路,言犹水也,欲其长流,水塞则众流障遏,言塞则上下壅蔽。今予以一人而酬应天下之务,非兼听广询,何以知其得失?诗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夫刍荛至贱者也,古人尚有取于其言,况左右前后之人与共事者,岂无一得之长乎?诸公所建明,当备陈之。」谕侍臣曰:「毁誉之言,不可不辨也。人固有卓然自立,不同于流俗而得毁者,亦有谄媚狎昵,同乎污俗而得誉者。夫毁者未必真不贤,而誉之者未必真贤也,第所遇有幸不幸耳。人主能知其毁者果然为贤,则诬谤之言可息,而人亦不至于受抑矣。知其誉者果然不肖,则偏陂之私可绝,而人亦不至于幸进矣。问君子于小人,小人未必能知君子,鲜有不为所毁。问小人于小人,其朋党阿私,则所誉者必多矣。惟君子则处心公正,然后能得毁誉之正,故取人为难,而知言为尤难也。」

谕群臣曰:「古之贤君常忧治世,而古之贤臣亦忧治君。然贤臣之忧治君者,君常安,而明主之忧治世者世常治。今土宇日广,斯民日蕃,而予心未尝一日忘其忧,何也?久困之民未尽苏息,抚绥之方未尽得宜,卿等能同予之忧乎?能同予忧,庶几格天心而和气可致矣。若徒窃位苟禄,于生民之利病,漫不加省,卒之祸败随至,不可得而救矣。」可不惧哉!

太祖与群臣论民间事,曰:「四民之业,莫劳于农,观其终岁勤劳,少得休息,时和岁丰,数口之家,犹可足食。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则举家饥困。朕一食一衣,则念稼穑机杼之勤,尔等居有广厦,乘有肥马,衣有文绣,食有膏粱,当念民劳。大抵百姓足而后国富,百姓逸而后国安,未有民困穷而国独富安者。尔等其思佐朕裕民之道,庶几食禄无愧。」太祖观汉武帝纪,顾谓翰林待制吴沈曰:「人君理财之道,视国如家可也。一家之内,父子不异赀,其父经营储积,未有不为其子计者,父子而异赀,家必隳矣。君民犹父子也,若惟损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给,而君独富,岂有是理哉?」

太祖阅内藏,慨然谓臣下曰:「此皆民力所供,蓄积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苟奢侈妄费,取一己之娱,殚耳目之乐,是以天下之积为一己之奉也。今天下已平,国家无事,封赏之外,正宜俭约,以省浮费。」

太祖谓侍臣曰:「淡泊可以养志,俭素可以养德。纵欲败度,奢侈移性,故奇技哇淫,皆役心损德之具。朕观元世祖在位,躬行俭朴,遂成一统之业。」至庚申,帝骄淫奢侈,饫粱肉于犬豕,致怨怒于神人,故逸豫未终,败亡随至。此近代之事,可为明鉴。朕常以此训诸子,使知所警戒,则可长保国家矣。

命博士许存仁进讲经史。存仁讲尚书洪范篇,至「休征咎征之应」,太祖曰:「天道微妙难知,人事感通易见,天人一理,必以类应。稽之往昔,君能修德,则七政顺度,雨旸应期,灾害不生;不能修德,则三辰失行,旱潦不时,灾异迭见,其应如响。箕子以是告武王,以为君人者之儆戒。今宜体此,下修人事,上合天道。然岂特为人上者当勉,为人臣者亦当修省,以辅其君。上下交修,斯为格天之本。」

谓侍臣曰:「吾自起兵以来,凡有所为,意向始萌,天必垂象示之,其兆先见,故常加儆省,不敢逸豫。」侍臣曰:「天高在上,其监在下,故能修省者蒙福,不能者受祸。」太祖曰:「天垂象,所以警乎下,人君能体天之道,谨而无失,亦有变灾而为祥者。故宋公一言,荧惑移次,齐侯暴露,甘雨应期。灾祥之来,虽曰在天,实由人致也。」又曰:「前代庸君暗主,莫不以垂拱无为借口,纵恣荒宁,不亲政事。孰不知治天下者,无逸然后可逸?」若以荒宁怠政为垂拱无为,帝舜何为曰耄期倦于勤?大禹何以惜寸阴?文王何以日昃不食?且人君日理万几,怠心一生,则庶务壅滞,贻患不可胜言。朕即位有年,常以勤励自勉,未旦即临朝,晡时而后还宫。夜卧不能安席,披衣而起,或仰观天象,见一星失次,即为忧惕;或量度民事,有当速行者,即次第笔记,待旦发遣。朕非不欲暂安,但祗畏天命,不敢故耳。朕言及此者,但恐群臣以天下无事,便欲逸乐,股肱既惰,元首丛脞,民何所赖?书云: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尔群臣但能以此为勉,朕无忧矣。

太祖与侍臣论治身之道,曰:「人之害莫大于欲,欲非止于男女、宫室、饮食、服御而已,凡求私便于己者,皆是也。然惟礼可以制之。先王制礼,所以防欲也,礼废则欲肆,为君而废礼纵欲,则毒流于民,为臣而废礼纵欲,则祸延于家。故循礼可以寡过,肆欲必至灭身。」侍臣进讲尚书无逸篇,太祖曰:「自昔有国家者,未有不以勤而兴,以逸而废。勤与逸,理乱盛衰所系也。人君当存惕厉,不可少怠,以图其终。」成王之时,天下晏然,周公辅政,乃作是书,反复开谕,上自天命之精微,下至民生稼穑之艰难,以及闾里小民之怨诅,莫不具载。周公之爱君,先事而虑,其意深矣。朕每观是篇,必反复详味,求古人之用心。常令儒臣书于殿壁,朝夕省阅,以为鉴戒。今日讲之,深惬朕心,闻之愈益警惕。

太祖颇闻公侯中有好神仙者,悉召至,谕之曰:「神仙之术,以长生为说,而又谬为不死之药以欺人,故前代帝王及大臣多好之,然卒无验,且有服药以丧其身者。盖由富贵之极,惟恐一旦身殁,不能久享其乐,是以一心好之。纵使其术信然,可以长生,何故四海之内,千百年间,曾无一人得其术而久住于世者?若谓神仙混物,非凡人所能识,此乃欺世之言,切不可信。人能惩忿窒欲,养以中和,自可延年,有善足称,名垂不朽,虽死犹生,何必枯坐服药,以求不死?况万无此理,当痛绝之。」

太祖阅汉书,谓侍臣曰:「汉高以追逐狡兔比武臣,发纵指示比文臣,譬谕虽切,而语则偏重。」「朕谓建立基业,犹搆大厦,剪伐斲削,必资武臣,藻绘粉饰,必资文臣,用文而不用武,是斧斤未施而先加黝垩,用武而不用文,是栋宇已就而不加涂塈,二者均失之。为天下者,文武相资,庶无偏陂。」

谕户部臣曰:「善为政者,赋民而民不困,役民而民不劳,故民力纾,财用足。今天下有司能用心于赋役,使民不至于劳困,则民岂有不足?田野岂有不安?争讼岂有不息?官府岂有不清?如此则民岂有不受其福者乎?民既受福,为官长者亦得以享其福矣。近来有司不以民为心,动即殃民,殃民者,祸亦随之。苟能忧民之贫而虑民之困,使民得以厚其生,此可谓善为政也。尔等勉之。」

太祖御谨身殿,翰林学士刘三吾侍,因论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风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当以威制。」太祖曰:「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槩以一言乎?」三吾悚服稽首而退。

谓宰臣曰:「朕每燕居,思天下之事,未尝一日自安。盖治天下犹治丝,一丝不理,则众绪棼乱。」故凡遇事必精思而后行,惟恐不当,致生奸弊,以殃吾民,以此不敢顷刻安逸。至于刑法,尤所关心,然此非一人所能独理,卿等皆须究心,庶几民无冤抑,刑狱清省。汉宣帝言:狱者所以禁暴止奸,养育群生。甚得用法之意。卿等宜体之毋忽也。

命刑部、都察院断事等官审录囚徒。太祖曰:「录囚务在情得其真,刑当其罪。大抵人之隐曲难明,狱之疑似难辨,故往往有经审录,寻复反异,盖由审刑者之失,以至此耳。故善理狱者,在推至公之心,扩至明之见,则巧伪无所隐,疑似无所惑,自然讼平理直,枉者得申,系者得释。苟存心失公,听断不明,是犹舍衡以求平,掩鉴以索照,狱何由得理?事何由能直?今命尔等审录囚徒,务以公破私,明辨惑,毋使巧伪繁滋而疑谳不决。生者拘幽于囹圄,死者受冤于地下,非惟负朕慎刑之心,实违上天好生之意。凡录囚之际,必预先稽阅前牍,详审再三,具实以闻。」谓侍臣曰:「赏罚者,国之大权。人君操赏罚之权以御天下,一本于至公。故有功者虽所憎必赏,有罪者虽所爱必罚。赏以当功,上不为德,罚以当罪,下不敢怨。」不以小嫌而妨大政,不以私意而害至公,庶有以服天下之心。

太祖遣人谕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曰:「闻将军已下齐鲁诸郡,中外皆庆。予独谓胜而能戒者可以常胜,安而能警者可以常安。戒者虽胜若始战,警者虽安若履危。夫屡胜之兵易骄,久劳之师易溃,能虑于败,乃可以无败,能慎于成,乃可以有成。必须周防谨密,常若临敌,勿生懈怠,为人所乘。慎之!慎之!」征南将军汤和移师进攻延平,太祖遣使赍敕谕和曰:「军中之事,难于执一,惟当以德服人,必其负固弗顺,然后威以震之。凡推德必先迩者,迩者,远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凭。迩服则远来,大慑则小惧。」又曰:「若欲人不违己,当使之以信;欲人成功,当任之以专。不信则令不一,不专则权有所分矣。凡此皆汝所短,故特谕尔。」

太祖御奉天殿受朝贺,大宴群臣。宴毕,太祖见诸功臣,进退有礼,召前谕之曰:「朝廷之间,以礼为主,人之有礼,如衣之有章。朕闻元世祖命巴延、阿珠二人平江南,班师之日,世祖遣儒臣许衡赍酒迎之,两人推让,莫肯先饮。巴延曰:阿珠之功当先酌。阿珠曰:巴延之功当先酌。相让者久之。」衡叹曰:「贤矣哉!古有拔剑击柱而争功者,视此何如?今观卿等,虽出身行阵,而进退周旋不失礼度,朕为之喜。卿等能始终如此,何患后世无称道之者。」

命京卫将士练习武艺。是时,诸将率师平中原,入关陜,而将士之留京师者多安逸。太祖谕之曰:「凡事必预备,然后有济。先时浚流,临旱免忧,已涸而汲,沃焦弗及。汝等当闲暇之日,宜练习武艺,不可谓无事便可宴安也。夫溺于宴安者,必至于危亡;安而虑危者,乃可以常安。」又曰:「成功非易,保禄尤难。今国家之用人,正如用车,苟有龃龉不行,即移载他车矣。汝等其戒之。」诸将皆顿首谢。

谓诸武臣曰:「治定功成,颁爵授禄。尔等享有富贵,正当与贤人君子讲学,以明道理,以广见闻,通达古今之务,以成远大之器,岂可苟且自足,止于武夫而已!夫位隆而不知学,徒长骄傲之心,生今而不知古,岂识成败之迹?古之良将,皆文武相资,尔等不可以为两途,有识者必然吾言,其次在从违之间,其下者耳。若不闻吾言谆切,尔等其勉识之。」

太祖亲阅武于教塲,既罢,谕诸将臣曰:「畜兵所以卫民,劳民所以养兵,兵民相资,彼此相利。今尔等无耕耨之劳而充其食,无织𫟃之苦而足其衣,是皆出于民也。然无知之徒,不知捍御之道,横起凌虐之心,以害其民,民受其害而至于困弊者,是自损其衣食之夲也,不仁甚矣。尔等勤劳建功,皆已荣显,宜戒其纵恣之心,体朕恤下之意。且贵能思贱,富能思贫者,善处富贵也;忧能同其忧,乐能同其乐者,善体众情也。不违下民之欲,斯能合上天之心,合乎上天之心,斯可以享有富贵矣。」

永道、桂阳诸州蛮寇窃发,命金吾右卫指挥同知陆龄率兵讨之。谕之曰:「蛮夷梗化,自作不靖,今命卿等讨之。军旅之事,以仁为本,以威为用,申明号令,不可姑息。号令明则士有励心,姑息行则人怀怠志。士心励,虽少必济;人志怠虽众弗克。所谓仁者,非姑息;所谓威者,非杀伐。仁以抚众,威以振旅,则鲜有不克。」龄受命行,皆讨平之。

谕省府臣曰:「尔诸大臣既受封爵,进职位,可谓尊显矣。当同心辅国,以享禄位。朕尝思古之君臣,居安不忘儆戒,盈满常惧骄纵,兢兢业业,日慎一日,故能始终相保,不失富贵。」大抵开基创业之主,待功臣,非不欲始终尽善,如韩信、彭越,自不能保全其功,深可惜也。至承平之后,旧臣多有获罪者,究其所以,盖其事主之心日骄,富贵之志日淫,以致于败。古人置欹器于座侧,正以戒其骄盈耳。汝等宜戒慎之。又谓都督府臣康茂才等曰:「汝等今成大功,岂汝一人之能哉!非军士同心效力,曷能致此?切不可挟功骄恣,轻忽下人,若此则鲜有不败者。朕故拳拳为尔等言之。古之人主待其臣下,往往以权术驾驭,不以至诚相感,故易生猜疑。今吾以直言告汝,常相儆戒,非止在于汝身,汝又当以朕意训汝子孙,则可与国同其长久矣。」

谕来朝守令曰:「朕设置百官,各司厥职,以分理庶务,惟郡守县令为牧民之官,凡赋敛、徭役、诉讼,皆先由县,次方至府。若县令贤明,则赋敛平,徭役均,诉讼简,一县之事既治,则府可以无忧矣。苟县官贪虐以毒民,或怠荒以废事,民间利病,尸坐不闻,不惟民受其殃,府亦受其弊矣。为府官者,知其弊,能绳其奸贪,去其阘茸,请更贤者而任之,则上下皆安矣。若知而不举,上下蒙蔽,虽苟且一时,终必为其所累。智人君子,必能察于此矣。」尔等勿谓身居远外,朕不能知,异日政绩有闻,必有嘉赏,顾尔等为政何如耳。

吏部奏用国子生十四人,皆为六品以下官。太祖谕之曰:「事君之道,惟尽忠不欺;治民之道,惟至公无蔽。凡一郡一邑之民,必有饥寒不得其所者,有狱讼冤抑者,有贤才不举者,有豪猾蠹民者。汝等到任,能不为私欲所蔽,人言所惑,则方寸自明,而诸弊可息。一牵于私欲而惑于人言,则冥然如坐暗室,饥寒者无由获济,冤抑者无由伸理,贤才壅蔽而豪猾纵横,则为废职矣。古人有言:人始入官,如入暗室,久而乃明,明乃治。汝等切记之,毋为人蔽惑也。」

谓将臣曰:「用兵之道,必先固其本,本固而战,多胜少败。何谓本?内是也。内欲其实,实则难破。何谓实?有备之谓也。后世不知务此,至有战胜之余,遂忘武备,往往至于取败。人孰不曰天下平定之时,可以息兵偃武。殊不知治兵然后可以言息兵,讲武而后可以言偃武。若晋彻州郡之备,卒召五胡之扰;唐彻中国之备,终致安史之乱,此无备之验也。夫当天下无虞之时,正须常守不虞之戒,然则武备其可一日而忘哉!」有御史自广西还,进平蛮六策,内有曰立威。太祖览毕,谕之曰:「汝说甚善,但立威之说亦有偏耳。夫中国之与蛮夷,在制驭之何如。盖蛮夷非威不畏,非惠不怀,然一于威则不能感其心,一于惠则不能慑其暴,惟威惠并行,此驭蛮夷之道也。古人有言,以怀德畏威为强,正以此耳。」

谓廷臣曰:「朕常命寺人发库藏中古镜十余以鉴容猊,多失真。召冶工数人而问之,莫能答。最后一人言曰:鍜炼不至,范模不正,故镜体偏邪,照人失真。朕闻之,惕然感悟。夫镜一物耳,略有偏邪,乃不可鉴形。人君主宰天下,辨别邪正,审察是非,皆原于心。心有不正,百度乖矣。正心之功,其可忽乎?」明成祖文皇帝

大训记各布政司、府、州官进表者辞归,上谕曰:「治天下者,以天下之心为心;治一方者,以一方之心为心。朕居君位,夙夜念虑,未尝忘民。每思饮食、衣服、百物之奉,皆出民力。民或有寒不得衣,饥不得食,劳不得息,朕何忍独安?尔等皆以贤才为国家任牧民之职。夫受人寄者,当尽己之力;为人上者,当推己之心。治民之道,惠养为急。不害播种,则民无饥;不妨蚕桑,则民无寒。」盖民之衣食,皆出己力,未尝仰给公家,惟赖公家统理,以免强凌众暴之患耳。尔等当明其利害,顺其好恶。去其为恶之人,则为善者自安;惩其趋末之习,则务本者自固。况数年以来,军旅供给,民劳为甚。今略得休息,正如病者初差,宜保养调护,若复劳扰,病将愈深。其归戒之。

周王橚来朝,且献驺虞,百僚称贺,以为皇上至仁格天所致。既罢朝,上谓侍臣曰:「适闻群臣言,不觉惕然。天下之大,如一夫有怨,岂得谓仁?一念不诚,岂能格天?朕方夙夜惭惧,何可便谓驺虞是天降祥于朕?」侍臣曰:「此天心真不偶然者。」上曰:「祥瑞之来,易令人骄。是以古之明主皆遇祥自警,未尝因祥自怠。警怠者,国之安危系焉。驺虞若果为祥,在朕更当加慎。」上御右顺门览奏牍,时御案有镇纸金狮欹侧将坠,给事中耿通趋进,移置案中。上顾侍臣曰:「一器之微,置于危处则危,置于安处则安。天下,大器也,独可置之于危乎?尤须安之。天下虽安,不可忘危。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致危之道也。」

上顾诸将论用兵之法,曰:「兵法云:多算胜,少算不胜。」盖用兵之际,智在勇先,不可忽也。驭众之道,固须步武整肃,进退以律。然必将帅抚士卒如父兄于子弟,则士卒附将帅,亦如手足之捍头目,上下一心,乃克有济。至于同列,尤须和协,一队当敌,则各队策应,左右前后,莫不皆然。譬如舟行遇风,同舟之人齐力以奋,波涛虽险,靡不获济。尔等勉之!明仁宗昭皇帝

大训记:「刑部尚书金纯、左都御史刘观等奏刑名毕,上谕之曰:朕于刑法,未尝敢以喜怒增损。卿等鞫狱之际,亦当虚心听察,量其情实,有罪不可幸免,无罪不可滥刑。持法明信,则人有所畏而不敢犯。若不明其情,而任己轻重,或迎合朕意,使人含冤抱恨者,朕之所恶。卿等其以为戒!卿等皆国大臣,非独自己当存矜狱之心。如朕一时过于嫉恶,处法失中,卿等更须执正,毋以乖迕为虑,朕不难于从善也。」

明史通政使请以四方雨泽章奏送给事中收贮。帝曰:祖宗令天下奏雨泽,欲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积之通政司,既失之矣。今又令收贮,是欲上之人终不知也。自今奏至,即以闻。明宣宗章皇帝

大训记:上谕吏部尚书蹇义等曰:前命御史考察在外等官,政欲任贤退不肖,庶几民受其惠。近闻考察之官,少能著实,但信偏言,更不博询。其有勤于职业,因理公务,不免施刑,小人不喜,诬为酷暴,反致罢退。庸滥之官,纲纪不立,人所狎玩,或贪赃贿,低首下气,依阿度日。小人贪其易与,乃更保留,如此不当。孔子曰:众好恶,必察焉。宜严戒饬之,务尽至公,毋使正人受诬,小人得志。如或不当,责有所归。

上御奉天门,谕三法司官曰:「朕夜来观周书立政篇,有云:式敬尔繇狱,以长我王国。此深有意味。盖能敬慎用刑,不致枉滥,则仁恩浃洽,足以培固国本,福祚岂不灵长?今不必论效验,但当以敬为主。有虞钦恤,正是此意。卿等宜夙夜勿忘。」

谓侍臣曰:「三代以下人主,唐太宗善纳谏,当时之臣,若魏征、王圭亦善谏,故有贞观之治。宋太祖尝曰:唐太宗受人谏疏,常自引咎,不以为耻,不若己不为非,使人无可谏。二者孰是?」侍臣对曰:「宋太祖所言为优。」上曰:「宋太祖固是务本之论,然人所行,岂能皆是?若禹闻善言则拜,汤从谏弗咈,改过不吝。」禹、汤犹取善于人,况其下者乎?朕以为人君者,当以太宗为法。明宪宗纯皇帝

明史山西巡抚何乔新劾奏迟延狱词,佥事尚敬、刘源因言:「凡二司不决断词讼者,半年之上,悉宜奏请执问。」帝曰:「刑狱重事,周书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特为未得其情者言耳。苟得其情,即宜决断,无罪拘幽,往往瘐死,是刑官杀之也。故律特著淹禁罪囚之条,其即以乔新所奏通行天下。」明孝宗敬皇帝

宝训:上视学,行释奠礼,御彝伦堂,赐敕勉励诸生曰:「朕惟自古帝王本纲常以致治,必以学校为首务焉。学校所以明人伦也,孔子述经垂教,莫先乎此。我祖宗奄有寰宇,建学育材,文教诞敷,治化旁洽。肆朕继统之初,聿遵成宪,择日视学,祇谒先师孔子,退即彝伦堂听讲经书,因以劝励师生。夫治本于道,道载于经,所当讲明而体行者,舍纲常何以哉?朕躬行图治,惟古帝王是期,尔师生其亦以古之贤才是励,于经必究其精微之奥,于纲常伦理必尽其允蹈之功,蕴之为德行,措之为事业,大足以尊主庇民,次足以修政立事,罔俾济济之咏,专美有周,则我明治化将与唐虞于变时雍匹休矣。钦哉,故谕。」

敕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曰:「朕惟刑以辅治,用之贵得其平。刑平则善有所劝,恶有所惩,而人心服,天道和。不平则不足以劝善惩恶,而人心不服,天道乖。灾变之来,诚有不能免焉。故特戒饬尔等,各加敬慎。仍行南京三法司及天下大小问刑衙门,今后问刑之际,务必存心以仁恕,持法以公平,察辞辨色,详审其情。罪所当重者,重之以惩恶,毋务姑息,而不顾纵恶长奸之非。罪所当轻者,轻之以宥过,毋事苛刻,而致有抑郁称冤之叹。其或证验无凭,情隐难明者,尤当加意推究,毋或传致于一时,而冀不坐罪于他日。如此,庶不背古圣人钦恤之训,而于朕刑期无刑之治,亦有裨益焉。」

钦定执中成宪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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