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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誓复仇含恨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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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这院中叔嫂二人,全吓得缩在一团,躲在东房墙角堆积的一堆破桌子和木材旁。这叔嫂无意中向这里躲避,正是个最好的地方。

就在这匪首喝喊声中,从外面又蹿上一个匪徒,向那先发话的说道:“瓢把子,请你赶紧传令入窑,胡老三他们从玻璃桥那儿,把这小子挤过来,分明是扑奔了这里。瓢把子别再让他扯活了,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这匪徒冷笑一声道:“除非他会上天,二太爷不亲自宰他,解不过恨来!”

那三名匪徒,也全飘身落在院中,一名跟随那匪首闯进上房;另外两名一个奔东屋,一个奔西屋。这时,隐身在暗隅的叔嫂二人,哪还敢动?可是这孀居的姜氏一见匪徒奔了上房,念及公婆、子女,霍地就要扑奔上房。宏业立刻把嫂嫂拉住道:“你去做什么?他们是找我哥哥,他们找不着还许就走。嫂嫂你一个守节的人,哪好与匪徒见面?趁这里院中无人,还不躲避等什么?”说到这,不容嫂嫂再答话,遂拉着姜氏,奔了东北角极窄的小夹道一段极矮的墙头。这时,上房里一片喧哗、哭喊的声音,也听不出是谁喊叫。姜氏哪还迈得开腿?自己也真个对于子女放心不下。可是当时陆宏业实是看出,逃出一个算一个,寡嫂是跟别人的处境不同,只要是被贼人点一指头,准得自尽。所以当时赶紧了,先把嫂嫂救出去;自己一个男子,看事势再说了。

这里,陆宏业已把姜氏嫂嫂架着,登着一扇破门板,到了矮墙头上。不知怎的,露了形迹,有一名匪徒似乎从东屋出来,没看见矮墙上的姜氏,却看见了陆宏业。这匪徒疑心是陆宏疆藏在这里,遂像饿虎捕食似的暴喝声:“相好的,这么藏藏躲躲,你栽了!你还想走吗?”说着,飞奔过来,抡刀斜肩带臂地就剁。那陆宏业见贼人到了,自己既没有地方躲闪,也不曾答话,“哎呀”、“扑通”的,就立刻被贼人剁在夹道入口处。

矮墙上的姜氏本不敢往下跳的,耳中听得小叔子这一声惨叫,立时腿一软,竟从墙头溜下去了。姜氏哪又知道,自己这一逃避的工夫,全家已经遭到双头蛇叶匪的惨戮。自己要是眼看着爱子遇害,哪还能多活一刻?可是溜下矮墙,右腿也擦伤了,坐在墙角下,就没起来。眼前不远就是一片荒郊,有几处是富户的基地。姜氏眼花耳鸣,哪还听得出里面的情形?

好个手黑心狠的叶匪,他认定陆宏疆已逃到了家中,隐藏起来,不敢露面。双头蛇叶云此次来复仇,正是在温州城二次闯祸,劫牢反狱,把手下被擒的十七个同党全救出来。一不做二不休,连忙赶到嘉兴城外大石桥,来找陆宏疆算账。因为陆宏疆去冯绅家踩探泄机,全被双头蛇叶云探听了个清清楚楚。叶匪立誓报仇,从此散伙,也不再回浙南,所以忍心下毒手。头两天派来手下弟兄到大石桥卧底,生怕被陆宏疆走脱了。

陆宏疆听宏业二弟的一番诉说,就趁天色刚一黑的一刹那,存心乘这时出来,查看是否浙南下来的匪党。适巧那卧底的两个匪徒,往街西口踱过去,陆宏疆却从那街东口转过去。这一岔开,陆宏疆算是保住命,可是全家竟遭了惨祸。

双头蛇叶云提着犀利的鬼头刀,闯进上房。这时陆老太太正在向老头子劝着:“索性依着儿子,愿意往山东去,就跟他走,哪儿黄土不埋人?我们做老人家的,这么坠着他,有事不能去做;这里他一时没事可做,真把他急出个好歹来,我们做父母的于心何忍?”当时陆翁被劝得活了心。陆母刚要站起,向堂屋看看,问问儿媳,宏疆是否回来。还没往外迈步,随见“悠”的门帘一起,那双头蛇叶云从外面进来。陆母咦了一声,吓得腿一软,倒坐在床边上。陆翁本是半躺半坐的,倚在床栏假寐,被这一声给惊醒了,顿声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双头蛇叶云一晃刀,怒叱道:“那陆老二是你们什么人?”陆母颤抖着道:“是、是我的儿子,你拿刀动杖的是怎么回事?”双头蛇叶云道:“好,是你儿子,好极了!他在哪里?”说着话,已凑了近前。吓得陆母更是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儿子没在家,你们找有钱的家里照顾,我们很穷……”

刚说到这个穷字,东房屋突然听得小孙子一声号,跟着小孙女也哭起来。陆母一听这声音有异,立刻不顾死活地往外就闯,嚷道:“你们谁动我命根子,我跟你们拼了!”往外一闯,口里还招呼着:“姜氏少奶奶……”双头蛇叶云一抬腿,噗的把陆母踹得干号了一声,扑通、哗啦的,陆母这枯瘦的身躯,竟自腾走,跌在迎面的八仙桌上。桌子也翻了,上面的碗盘什物全摔在地上。以陆母这衰弱的身躯,哪禁得住?立刻晕了过去。

谁知床上的陆翁竟自愤怒交并,面前摆着一只茶碗,陆翁情急之下,喊了声:“救命啊!”随着一抬手,用茶碗照着双头蛇叶云脸上掷去。双头蛇叶云一偏头,哗啦的堕在窗棂上。双头蛇叶云一边怒叱:“好个该死的老儿,你还敢动手!”往前一探身,鬼头刀一摆,“扑哧”的,人头已经落在床上。陆翁这种年岁,竟落个断头惨死!这时,那被踹的陆母缓过来,“哎哟”了声道:“好狠强盗,杀人了!”这时双头蛇叶云如同凶神附体,往前一探右臂,陆母一声惨叫,也死于叶匪刀下。随叶匪闯进上房的匪党,正是飞星子杜英。这个贼子更加凶狠十分,可怜连房西间的三个无知幼儿,全遭贼子的惨戳。

这时双头蛇叶云正从东间出来,在堂屋一碰头,叶云问:“怎么样?那小子不知隐蔽在哪里,搜!”两匪闯出屋来,只见那杀戮陆宏业的匪徒,正折转身来,想向西厢房搜寻陆宏疆的下落。哪知匪首在里面屋中,竟自听得西厢房中一个粗暴的声音:“哎哟!”跟着扑通的一声。双头蛇叶云不禁愕然。一怔的当儿,飞星子杜英想在瓢把子面前讨好,一个箭步蹿到了西厢房门首。往里才一迈步,一声惨叫,飞星子杜英身形往后一仰,仰面朝天地从屋里摔出来,还跟着一支铜蜡钎子,也摔出老远去。飞星子杜英的面上“哧”的一股鲜血蹿出来,喷出多远去,只两腿蹬了蹬,竟自死去。跟着闯出一个少女,正是陆宏疆的妹妹阿秀。

双头蛇叶云见自己手下两名弟兄,眼看着死在一个弱女子手里,太以栽跟头!一摆掌中刀,喝声:“胆大丫头,敢伤二太爷的弟兄,你还哪走!”眼看刀锋已逼到阿秀的身上。就在他往前一近身,陆阿秀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可是这种贞烈性子,足夺贼子之魂。这时往旁一撤步,形若疯狂,用手一指道:“贼子,你敢这么伤天害理,杀戮我全家,我一家全死在你们这群贼党手里!你姑娘用不着你动手!”说到这,一斜身,一头向墙角撞去。这时双头蛇叶云扑上去,一把没抓住,砰的一声,撞得鲜血四溅,当时死于墙角下。双头蛇叶云稍微地愣一愣,闯进了西厢房,只见先进屋的那个同党被扎伤太阳穴死了。

叶云虽是已杀戮了陆氏全家,只为那陆宏疆终被逃脱,又有两名弟兄丧命,怨气难消,喝令手下党羽,放火连他家宅全给烧了。斩草除根,再访查那陆宏疆的下落。跟着火光一起,全院的房全烧起来。一点无情之火,能烧大厦千间,何况这几间草房?双头蛇叶云督率着一股羽党,从陆宅退出来,只见烈焰腾空,金蛇乱蹿。

姜氏自从摔在墙根下,自己是昏沉沉的,过了半晌,才缓醒过来。耳中听得墙里噗咚噗咚的一阵响,当时是神志已昏,哪还辨得出响的是什么声音?跟着里面火光一起,心想:这可没有指望了!急怒攻心,眼看着葬身火窟。哪知那火焰上腾,火星四处乱飞,飞起的未熄余烬落在姜氏面上,她竟被那火星子烧灼得清醒了。这一来,姜氏倒在迷惘中挣扎着站起。

姜氏这时只痛心着自己的儿女,全是天真活泼的无知无识的孩子。自己命苦,丈夫死去,只为了上有公婆,下有子女,茹苦含辛,苟且偷生,为是把公婆侍奉到百年之后,把子女抚养大了,自己再死,在九泉下也对得起丈夫;不过家境艰难,五年来凄凉岁月,背人不知流了多少伤心泪。可是公婆的温和慈祥,两个小叔子的礼貌恭谨,小姑子的温婉活泼,子女的娇小天真,处处令人感到忘却一切痛苦。哪知苍天故意来折磨这红颜薄命人!

就在此时,忽见从黑沉沉的野地里,飞一般地穿过一人。这时姜氏任什么也不怕了,也不藏也不躲。赶到来人一凑近了,正迎着自己房子烈焰飞腾的火光,姜氏咦了一声,惊叫道:“宏疆二弟,你、你还往哪去?”从荒郊里蹿过来的陆宏疆,此时也不是平时的神色了,两眼全是红的,手里提着一柄攮子,两眼发直;赶到身临切近,仍然塌腰作势,要蹿上矮墙。姜氏一急,往前一扑道:“你不管你这苦命的嫂嫂了?”姜氏竟自扑倒地上。陆宏疆两眼朦胧中,听出是寡嫂姜氏。这时,里面已经是房倒屋塌,风助火势,烈焰腾空,万难扑救了。

双头蛇叶云认为陆宏疆或许藏匿在左近一带。这里原本就只十几户。双头蛇叶云一到这,就把这一带全把住了。已经威胁附近居民不准多管闲事,只要敢往外闯,杀死勿论。邻居全听出是往陆家寻仇来的,谁敢多事?双头蛇叶云更趁着火光,喝令一干党羽挨户搜寻陆宏疆,看是否隐匿在这一带。这里住的没有绅宦富户,只要没有陆宏疆,不准任意伤人。双头蛇叶云虽是对于这一带邻居开了恩。可是这班凶狠的匪党,已闹得人仰马翻。叶匪这一班匪党,这么严厉的搜寻,却依然忽略了房后临近荒郊的一带。因未发现陆宏疆的踪迹,这时已仓皇而去。

陆宏疆被寡嫂呼声惊得一却步,头脑略微清醒,忙向前招呼道:“嫂嫂,你怎么样?”姜氏慢慢爬了起来,低声哭叫道:“二弟,你还逃命!”姜氏说了这句话,痛心到极点,又要往后倒去。陆宏疆此时顾不得许多,一把把寡嫂肩头衣服抓住,姜氏算是没倒下。陆宏疆低声又问:“嫂嫂,家里全怎样?嫂嫂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全怎么样了?”姜氏忽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咬牙说道:“二弟你忍心问我?全家尽化作灰烬,二弟!二弟!你对得起谁?我三个孩子犯了什么罪?二弟呀,一家人全死在你手中,你居心何忍!”陆宏疆方要哭,猛地忍住,低声道:“嫂嫂!你说的是,为我犯下的如此罪孽,我得磨骨扬灰,我必得到极惨的死才解恨!嫂嫂,贼子们许还没走,这里不能待了,这面墙跟着就倒,你躲开这,我得找他们去。嫂嫂,你在那边坟地里躲避一时,我没脸跟嫂嫂说了,我看嫂嫂躲开的好。”姜氏切齿说道:“二弟,你、你还叫我活着么?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哎呀!我的好兄弟,你还嫌嫂嫂遭受得不够么?……”

这时,呼哨吱吱连鸣,果然叔嫂停身的所在,已然烤得令人难捱;矮墙旁的正房顶子塌了,火焰闷下去;跟着“轰”的火焰猛蹿起来,满天的浓烟,火焰腾起。房后哪还禁得住?陆宏疆听姜氏的话,心如刀绞,强忍着悲痛,向姜氏嫂嫂道:“嫂嫂,你……快随我暂避,我好找那对头人,老嫂比母,你走不了,我背着你……”姜氏咬牙切齿道:“好!二弟我依你,男女授受不亲,不是说我和二弟你,二弟你扶着我走,我的腿骨摔坏了。天啊,你好狠!我这未亡人作了什么孽,不容我死?”

姜氏抓住了陆宏疆的胳膊,颤巍巍地站起。陆宏疆遂架着寡嫂,往土坡下移挪。哪知寡嫂姜氏一步一顿,往前挪出五六丈来,已然支持不住。这时,陆宏疆倒是精神振奋,把一切危险惧怕全忘掉。这次遭到这么残酷的事,一家骨肉死于双头蛇之手,自己不为全家报仇,有何面目再偷生人世?所以想把寡嫂安置在僻静处,乘双头蛇没走远,要杀一个算一个。心想:“我早没打算活,我陆宏疆怎么有脸再活下去?”

自己只好定了这必死的念头,当时架着寡嫂,简直不知是怎么走下土坡。好容易到了一片富家的阴宅墓门前,姜氏就往地上一坐,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可是,陆宏疆被这里阴森的景象,以及夜风拂掠着成行的松柏发出来的啸声刺激着;再加上把自己家宅化成火窟的腾腾烟火,照得这边也是倏明倏暗,这种鬼气森森,令他精神一振,立刻头脑稍清。但是头脑越清,怒焰越炽,随说了声:“嫂嫂,这里不行,还是到墓门里面去好。”姜氏右脚腕子疼得冷汗淋淋,这时意识迷糊,哪还知道哪里能够安身?赶到来到了墓门里面,只见里面气势更加雄壮,沿着泥鳅背的道旁,矗立着一对一对的石人石马,在黑影中更显得鬼影幢幢。

这时陆宏疆急怒之下,把寡嫂挨靠着石人,往地上一撒手,教姜氏嫂嫂以背贴着石人,坐在地上。陆宏疆一抬右腿,把腿篷上插着的那把攮子又拔了下来,立刻说道:“嫂嫂,你要自己保重!我去找对头人算账。”姜氏立刻用凄惨的声音说道:“二弟!你往哪去?你去了能杀尽仇人,给合家老少报仇么?”说到这,喘吁了一声,惨笑道:“二弟!事到如今,你还不把真情实话对我说了?我做鬼也该落个明白。”陆宏疆跺脚说道:“嫂嫂,你不教我走,贼子们逃走,我还怎么去报仇?嫂嫂你这么拦阻我,我只得自裁了!”

这时,天空一勾斜月,从这苍松树隙中透过来,正照在了姜氏的脸上。这种凄惶悲惨的形容,清漾漾的月色照着,陆宏疆看着,痛心到极处,自己简直是要疯了。姜氏这时面色越发难看,两眼中射出一股子凄惨之光。

陆宏疆凄然说道:“嫂嫂,我现在是陆氏门中的罪人,我对不起父母,我对不起死去的哥哥,我对不起可爱的侄儿;我一身虽死,不足抵赎我的罪恶!嫂嫂我愧死了,我是我一家的罪人,我是我陆氏门中的罪人!咳,我有何面目说我的事?”

“现在不能不告诉嫂嫂了!我自恨无能,不能养赡家室,不能使一家温饱;我被匪人引诱,竟走上歧途。我认定了逆取容易,顺取艰难,失身为匪,投入了浙南巨盗双头蛇叶云的部下!我年余来,假说是在杭经商,家中生计实得自不义之财。这样行为,已是罪大恶极。天绝我一家生路,偏偏遇到了磨难的关头!”

“匪首要打劫富绅冯宅,我和同党飞星子杜英被派到那冯绅家踩道。那富绅正在病中,缠绵床笫。冯女午夜在后花园祷天求寿,割肉救父。我亲见孝女贞烈行为。我失身绿林已是愧对先人、愧对自身,嫂嫂想我遇到这种孝女,焉忍看她惨遭横祸?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遂甘心背叛匪首双头蛇,留柬泄机,以便救孝女善绅免祸。这一来,匪首率众抢掠时,竟中了冯绅的伏兵,几乎全数被擒;双头蛇所部死伤、落网的过半。双头蛇逃走之后,竟在事前把我泄机卖底事探明。”

“我当时逃回来,自知早晚事必败露,所以我想把全家带着离开嘉兴。只是老太太不愿离开故土,我怎好把这事说出来?我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任有回天之力,也难挽救。我还没料到叶匪来得这么快。直到傍晚时,三弟告诉我发现了匪党,我知祸已临头,遂赶紧地暗藏这一把利刃,索性找了去。我一身种的祸根,我一身承受。找着双头蛇叶匪,我不刺杀他,任凭他把我乱刃分尸,也没有什么留恋。嫂嫂,我的心唯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挨到现在,有何面目向嫂嫂说?话已说明,我不能管嫂嫂了!”说到这,转身就走。

姜氏哭声说道:“陆宏疆,你先等等!你去了能杀多少匪人?你先说明白了再走。”陆宏疆一听嫂嫂叫起自己名字来,觉着非常刺耳。这句话问得自己好生惭愧,只得哭声答道:“嫂嫂,我弄死一个算一个。我若有杀尽群匪的本领,何致把一家老幼全断送在他们手内?”姜氏忽的咯咯一笑道:“好个杀一个算一个,若是一个杀不了呢?那只好来世再报仇了。好!好!我们母子没做一点恶事,我们这是遭的什么惨报?陆宏疆,你把你的命看得太轻了!本来一死全休,好,你去吧,我们鬼门关上再见吧!一家屈死的冤魂,你们等一等我这苦命人,我那早死了爹的儿啊,等着娘,娘来看顾你们!”姜氏说着,竟干号了一声,哪还有泪?陆宏疆被嫂嫂这番话说得怒火攻心,几乎晕倒,颤声向姜氏道:“嫂嫂,小弟方寸已乱,现在只知道除了与叶匪以死相拼,毫无别策。嫂嫂,请你念在一家骨肉之情,说与我吧!我该怎样报仇才是呢?”

姜氏这时倚在石头人旁,两眼闭着,只向陆宏疆挥手,用意是令陆宏疆赶紧走。陆宏疆在这种情况下,焉忍就走?姜氏忽地把眼睛睁开,看了看陆宏疆道:“二弟,你还不拼命去么?咳,二弟!你只问咱们一家八口死得这么惨,你不给哪一个报仇,你对得起谁?二弟,你现在不要把你的死看得那么轻,你一身担任这全家的深仇大怨,你自己估量着,总要想到自己一身能够把仇报了。你还得想想,陆氏门中到你本身,只剩你接续陆氏的香火。你只想拼着一死,就能报一家骨肉惨死之仇么?那就断了陆氏的香火、断了祖宗的血食!你想你能死么?二弟,你只要能记住嫂嫂的话,我死也瞑目了。”说到这,又向陆宏疆道:“二弟!你往树那边站一站,我收拾鞋脚,我回头还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陆宏疆因为嫂嫂孀居数年来,守身如玉,行为端正,自己一向尊敬这位寡嫂,如同老长辈似的。这时听嫂嫂说出这种话来,又知道脚腕子已摔伤,这一定是要整理整理脚下。自己答了声,立刻走向一排巨树后。哪知这玉洁冰清的寡嫂姜氏,哪里是什么整弓鞋;容陆宏疆走出六七步时,忍痛咬牙扶着那白石的翁仲站起,喝了声:“二弟,嫂嫂可不能等你了,咱们来世再见吧!”自己一咬牙,往后退了一步,猛然一偏头,向石翁仲上撞去,一声惨叫。这一来,把个陆宏疆几乎急死,赶紧一个纵身蹿了过来。一见嫂嫂右额角流出一大摊鲜血,陆宏疆俯身哭道:“嫂嫂,你好狠!你竟这么忍心撇手!哎,我死也羞见嫂嫂!”陆宏疆才要放声,忽见姜氏的一条右臂缓缓伸缩。陆宏疆一见,知道嫂嫂定未气绝,遂忙招呼道:“嫂嫂,嫂嫂,你醒醒!”一连招呼了十几声,这位姜氏才声音细微地哼了出来,只是听不出说什么。陆宏疆又连叫了两声,那姜氏两臂又动了动,紧跟着又招呼了两声,哪知姜氏把眼睁开。陆宏疆忙说着:“嫂嫂,你难道就不管你这兄弟了么?嫂嫂,你也不应该这时死,你应当等着小弟手刃仇人,你好看着解恨。”姜氏惨然说道:“怎么我还没死?哎!老天爷定是不饶我,这是安心要把我再折磨成怎样残酷的情形,才肯饶我!”陆宏疆忙说道:“是老天爷不容嫂嫂这么委屈死去。小弟去找人来,把嫂嫂抬到前面暂避,天明后再谈往后的事。”

当时陆宏疆一心想把嫂嫂救了,自己家里已经烧得干干净净,无地容身;自己当时既然不能报仇,也得把嫂嫂安置好,再索性下苦心,设法报仇。自己还想把姜氏架走,哪知这时姜氏忽又用细微的声音说道:“二弟!二弟!你过来,我告诉你,你想我还能活么?现在没有法子了,我是空养了儿女。到这时只有请二弟抓把土,埋了我。我这苦命人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可是,我苦守孤孀这几年的工夫,自问尚无亏心之处,怎就不能把死鬼的子女抱养成人?我可是拿清白之身去见他!我这时灵魂已去,只剩躯壳,还想要活么?完了,我已然是死了。二弟,嫂子有两句话,你要念在我们已往之情上:我是只求一死,你别忘了给全家报仇。你只要轻于一死,阴曹地府我们不用再相见了!你看我还能活么?我已呼吸之间的了。可是嫂嫂苦熬岁月,到头来落这样结果!二弟!你是好弟弟,家中虽然贫穷,遇到你这么个小叔子,我很知足,我这种苦命,自知是前生罪孽太重了;若不然,小叔子不会做出这种事来,把我这未亡人害到这步田地!不过老天爷对我这样的惩罚太重了,我受尽了无限的折磨,到头来还叫我亲眼看我一家惨死!”

“宏疆,事到如今,什么都不用讲了,你这苦命嫂嫂,决不来埋怨你。嫂嫂知道你的心碎了,你是被生活的担子挤的,你是迫不得已。苦命的嫂嫂原谅你,疼儿女的爹娘也是和我一样,深为怜惜你好好一个少年,竟被一家老少挤得走向歧途!现在完了,一切全完了!二弟!你还想教我活着么?咳!糊涂的弟弟!我还遭遇不惨么?我还活着,你教我怎样活下去?我的娇儿在哪里?我的爱女在哪里?宏疆二弟,你忘了我是孀居,我这苦命人,幸保得清白之身;对地下死鬼,心念安然。我现在已经是万念皆灰,去死已近,你难道还叫我临死之前落个不洁之名么?二弟!你别叫我受罪了,你可怜你这苦命的嫂嫂,你给我个痛快吧!二弟!我头痛欲裂,创口吹进风去,痛死我了!我遭的这是什么罪?我、我真受不了!二弟!你还不送嫂嫂我走么?哎哟!哎哟!宏图(陆宏疆亡兄之名)!宏图!你抛下我好苦!宏图你来了,还不过来领我走,你!你!你!好狠!哎哟!哎哟!我疼,我脑子全流出来了。妹妹!阿秀妹妹!你也不管嫂子,大宝乖乖,娘可看见你了。”

陆宏疆见嫂嫂躺在地上,哀号一阵,迷昏呓语,这又是片墓地。这一耽搁,自己家宅的火光已压下去,不时地冒一阵火苗子。这边稍亮一下,忽地黑了下来。风拨树动,更显得鬼影幢幢。再听嫂嫂招呼着一家死去的人,不由头发皆竖。陆宏疆好在也是想死的人,把害怕也忘了,只急得头脑也要胀裂。真不忍看嫂嫂这么惨痛的哀叫,只是自己怎能忍心下手,亲手送她的命?可是创口那样,也真无法救她了。

姜氏忽地一阵神志清醒些,只是两眼模糊了,努着力看了半晌,只看不清站在面前的是谁;喉咙也哑了,微吐出点声音,招呼:“宏疆二弟!你可急死我了,你看在你死去哥哥身上,给我一刀吧!二弟!我在你陆家对得起你们吧?”陆宏疆哭道:“嫂嫂!你处处对得起我!我也知道嫂嫂痛苦难忍,但你教我怎能忍心下狠手?我不是畜类,我怎对起我早死的哥哥,我已害了一家人的性命,我再忍心手刃玉洁冰清的嫂嫂,我是万死不足蔽其辜,我怎样下手?我何忍下手?我实在是没有这种狠心辣手!你原谅我吧,我也不忍教嫂嫂再在人世间受这无边痛苦。我听你的话,我忍辱偷生,给我全家报仇!嫂嫂,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教你落在匪人手中。”

这时,天色已到了五更左右,但是姜氏只有辗转哀叫,真教陆宏疆不忍再看。自己虽是男儿汉,可是痛泪纷纷,再也抑制不住。只得自忍着悲痛,向姜氏道:“我现在肝肠寸断,有救嫂嫂之心,无救嫂嫂之力,请嫂嫂原谅我吧!我实没有那么狠的辣手,我宁可自己先死了,也不能亲手把可怜的嫂嫂置之死地。嫂嫂,你就不必来逼迫我了!”此时,这陆宏疆满怀忧愤,一片牢骚,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寸磔了,好解恨;只是这姜氏嫂嫂竟责以大义,自己身负全家报仇雪恨之责,哪好轻于一死?故此,现时自己生死两难。

这时,那姜氏越发惨号得厉害。迷蒙的两眼已经无神了,哀声地叫道:“二弟!你忍心看我这样受无边的痛苦么?我脑子已经劈开,我觉着阵阵的寒风挟着利刃,刮我的脑子,我禁受不住了!天啊!待我太惨了!二弟,你多延迟一刻,我多受一分惨痛;你拘小节,这么看着我,你于心何忍?你可恨死我了!倘若被贼党搜寻到这里,只怕你也得死在贼人手里!我这苦命人,临死也落个为贼党所杀;我的身躯,也得被贼手玷了,你可对不起我了!”这时,这位薄命的孀嫂,好似要疯狂了,在这种奄奄一息中,不晓得哪里来的气力,已挣扎着坐起来,两只手颤抖中往起抬,牙咬得咯吱吱的直响。可是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两臂哪能抬得起来?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二弟,我、我把脑子劈开,就咽了这口气了。”随即努着力,向上举这两只玉臂。哪知道不过是一时的猛劲,其实再也举不上去了。一声惨号,身形往后一仰,摔到地上。但是血流如注的头部,被这一震,更似起了疯似的,倏地竟又坐了起来。这次两只血污的手,竟又举到头上,想把自己抓死。但是哪里还有这种力量?不过徒自增加了几分凄厉惨号。

陆宏疆看着嫂嫂求生绝望,求死更难;多活一刻,多受一刻无边的痛苦。想所有一切事,全被自己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自身罪孽已难挽救;唯有不负嫂嫂的期望之心,茹苦含辛,为一家报仇雪恨。现在应该任凭多少骂名,也得忍辱认谤,宁可担杀嫂之名,也不肯忍心看着嫂嫂受罪。突然把心一横,往前一凑,把攮子又从腿篷上拔下来,招呼了声:“嫂嫂……”只是这“嫂嫂”两字方才出口,声音颤得自己全听不出了。一跺脚,惨然又招呼了声:“嫂嫂,我遵你的命,我就是万劫不复,死后永坠泥淖,我也不忍再看你这么挣命了。嫂嫂,我听你的话了……”自己说到这句,姜氏突地惨然一笑,这种笑声,把自己吓得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立刻颤声说道:“嫂嫂!你还有什么惦念的事?兄弟在这听着。”姜氏这笑声简直是鬼嚎,跟着说了声:“二弟!你可饶了我了,我……别无留恋,只问你能否听我的嘱咐,手戮了仇人,才许你死,你……快些!”陆宏疆哭道:“嫂嫂放心,我要不按照嫂嫂的话做到了,我陆宏疆万世不得解脱,永堕地狱中!”

当时姜氏只说了个“好”字。陆宏疆在斜月疏星之下,看到嫂嫂一脸鲜血凝结得比鬼还狰狞难看;发髻也散乱了,衣衫被自己抓撕得已露出一段酥胸;一路挣扎,弓鞋也已脱落。陆宏疆蓦地一阵刺心,想到嫂嫂守寡时,对于自己亲若家人,眼中从无半点放肆。这样落在别的男人眼内,叫嫂嫂阴魂也不能瞑目。想到守寡的贞操和家门的清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成全寡嫂。牙关一咬,手中的攮子,照姜氏的心口窝扎去。姜氏一声惨叫;陆宏疆才待拔攮子,姜氏把眼一瞪,跟着两嘴角一咧,突现一种苦笑、一种最后的死别。陆宏疆实已难过到极点,痛极之下,往回一拔攮子,喊了声:“嫂嫂!”一仰头,“砰”的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同时那姜氏也往后一仰,这才玉殒香消。

这陆宏疆昏厥过去,直到天色已将发晓,被晓风吹得悠悠醒转,自己坐了起来。定了定神,这才看见嫂嫂直挺挺地陈尸在自己的脚下。赶紧站起来,把那柄攮子从地上拾起来,上面血迹凝着。只得就着鞋底子拭了拭,掖在腿篷内。看了看嫂嫂的尸身,更是为难:“这是在人家茔地内,叫人家看茔地的看见可就麻烦了,人家焉肯?这时往别处移挪,眼看着天就亮,自己也走不开,何况匪党可能尚在搜寻。虽则全家遇祸,自己仅以身免,可是也保不住匪徒们尚有卧底的。自己一露面,匪党焉能再容我脱身?”

想到这,仍然得隐匿着形迹才是。万般无奈,遂默祝着嫂嫂的阴灵护佑,把嫂嫂的尸身扶起,移到富室茔地外。手下又没有什么称手的家伙,只得拿那把护身的攮子当作刨土的器具,在这茔地的地边上刨了个浅坑。随向死去的嫂嫂祝告道:“嫂嫂,我可实在没法子来打点嫂嫂,求嫂嫂你的阴灵护佑小弟,让小弟得脱离匪徒之手,也好设法给你报仇。”祝告完了,随把嫂嫂的尸身暂时先推进了土坑,用土掩埋起来。自己不敢放声大哭,拭干眼泪,立刻离开富室茔地。

这时,已经东方发晓,赶紧往那小富眷屯,够奔金兰驿。自己这种神色,既恐怕双头蛇叶云潜伏在附近,更因身上沾了许多泥土血污,不宜被人撞见。潜踪匿迹地来到金兰驿,这里有一个本族的兄弟,和自己很是要好。此时落到这样地步,一家人被贼屠戮之下,更放火焚烧;只可怜父母一家人,连尸骨全化为灰烬,自己连累得满门家口这么惨死;真要连尸骨全不能捡拾掩埋,连死后的魂灵都不得窀穸,岂不遭人唾骂?所以想定,只有托这族兄替自己收拾这步残局。

来到金兰驿,健步如飞地走过驿镇,连头也不敢抬,竟自找到族兄家门口。只见门尚闭着,随把门招呼开,立刻走进院中。这个族兄陆宏基,见族弟陆宏疆的神色,定有非常的事;身上许多泥土,尚有好几处血迹。这一来,把陆宏基吓得赶紧把门关上,随即转身问道:“二弟,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从哪里来?”陆宏疆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咱屋里说去。”陆宏基点点头。自己在东厢的外间住着,老太太住在上房。赶到进了东厢房的堂屋,只见里间的门帘尚在挂着。

宏疆此时万般凄凉,一腔冤愤,想要一块儿倾吐。可是见了族兄,哪还忍得住悲哀,竟哭起来。陆宏基忙道:“二弟,你不要难过,有什么为难事,说出来咱商量着办。”陆宏疆拭了拭泪,方要说自己的话,里间帘笼一起,族嫂也从里间走出来。一见宏疆族弟这种情形,简直吓怔了,忙问:“二弟,你……你这是从哪来?家中出了什么事了?”这位族兄陆宏基还嫌她问得太怔,遂瞪了她一眼道:“你先别忙,让二弟定定神。二弟你坐下,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地商量。”

这时候族嫂忙着到厨下去烧水。陆宏疆见族嫂出去,恐怕被上房的老伯母知道了这种情形。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哪禁得住这么惨痛的事?赶忙向族兄说道:“大哥千万别告诉老伯母我来了,小弟现在心绪太乱,不便去拜见伯母。”这位族兄连连答应着道:“二弟放心,老太太这两天身体不太合适,起得稍晚,没人问。二弟你安心坐着,和我说话吧。二弟,倒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弄成这样?你来这么早,一定是彻夜未眠,你做什么去了?”

陆宏疆长叹一声,遂把自己所遭的惨痛、全家遭遇的细情,一字不遗地向族兄说了一遍。把个族兄听得泪如雨下;陆宏疆更是勾动伤心,不敢放声,只是吞声饮泣。这时,族嫂从厨房回来,站在门口,也听了个满耳。听到后来,姜氏弟妹死得惨绝人寰,自己素日对于这个族弟妹极为要好,听到她这样惨死,哪里忍得住?闯到屋中,也跟着哭起来。

陆宏基虽在泪如雨下的时候,自己也想到这种情形,还是真的老母知道不得。遂忍着悲痛,先招呼自己太太,不要跟着尽哭。要让上房里老太太听见,真没法子瞒哄。

陆宏基问宏疆道:“二弟,这场事你可真错了!我只想你好歹有点事情凑合着,一家温饱,叔父叔母那般年纪,总算是衣食无缺,就可以将就过活了。唉!你也太好强了,自己被生活所迫,不肯惹叔婶伤心,铤而走险。二弟,你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么办!哥哥我虽也不是什么富裕日子,可也不致叫二弟你失身为匪。这一来大祸临身,愧悔无及,唉!你现在打算怎样呢?”陆宏疆道:“大哥,我现在一身罪孽,百口莫辩,更任什么后悔话也不必说了。我已然落到这步田地,有什么法子挽回呢?我现在只有为我合家老少报仇,绝没有第二个念头。不过我遵从我亡嫂的遗言,我忍辱偷生,只有给惨死的家人雪恨。大哥,你是深知我的,我现在绝非仇家的敌手,何况现在双头蛇尚未肯甘心于我。我现在无法露面,可是我已害了我一家人,我绝不忍再给大哥惹祸。不过得累赘大哥,设法把一家尸骨收殓起来。一家人被杀之后,更被火焚,只请大哥看在祖宗面上,替小弟办这未了之事吧。”

陆宏基拭了拭泪,随即说道:“此番祸累全家,致使一家老少全没逃出来。这种凄惨情形,莫说我们还是一家人,全是一门一姓,就是朋情友谊,也不忍漠视。现在二弟既然不能露面,我是责无旁贷。二弟,你依我相劝,哪里也不必去,就在我这里暂忍一时;候着风声消杀,你再找点事做,安分守己地在这里一忍。江湖绿林岂是咱们参与的?你们这一支,只剩你这一身,你应当以接续着陆氏的香火为重。这种事按佛家因果来说,都是前世冤业。你只立志学好,我们是重整门庭,再立家业。报仇的事,将来再议吧。”

在这种情形之下,宏基明知道是白劝他。可是弟兄们感情极好,不愿教他漂流在外边,怕的是叔婶这门绝了后嗣。可是陆宏疆惨然说道:“我现在一身负着一家惨死的大仇,已经是死不足蔽其辜。我若不立志复仇,我的心已受创伤,怎么能苟活?大哥,你念宗族之情,慨然答应我,替我办这未了之事;当着兄、嫂面前,不敢说感恩的话,我只要能够了结心愿,绝不忘兄、嫂之德。这里我先给哥哥、嫂嫂磕头吧。”说着立刻跪在地上,给兄、嫂叩头。陆宏基忙拉着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自己弟兄,绝不用客气,也不用说感谢的话。这些事是我分所应为的事,只是二弟你想投奔哪里,也得有个着落。”陆宏疆道:“小弟哪有什么着落?不过天涯海角,寻访名师。倘若上天见怜,我能够遇着名师,我不共戴天之仇能报了,我虽受多少苦难,也感天地之恩了。”

当时,这陆宏疆把心意说出,陆宏基不住摇头道:“我看你这种办法不甚对呀!我们一个诗书家门,要想习武,也只能在家乡故土拜师学艺;那漂流四海,到处为家,岂是我们做得到的?二弟你别这么固执,还是从长计议才是。”族嫂也一旁劝着。只是这陆宏疆心如铁石,哪还再能动摇?自己一心重投名师,别求绝艺,好手刃那双头蛇叶云。族兄嫂两人知道不易再劝他听从自己的主张了。

陆宏基遂温言抚慰,向陆宏疆解劝着,吩咐给打来脸水。净面后,又把自己的衣服找了两件来,教陆宏疆换了。这位族兄宏基招呼着自己太太到里间,夫妻商量如何给这族弟预备行李盘费。陆宏基想到这族弟所惹的祸实在不小,仇人尚未肯甘心,留在家中也是后患。遂给找了几身衣服,凑了四十两散碎银子,两串铜钱。全收拾完了,包裹、银两可没敢往外拿,怕陆宏疆误事。

赶到给宏疆预备的饭端上来,宏疆看到饭,想起一家骨肉,立刻痛泪纷纷,哪还能举箸?陆宏基竭力劝慰着,宏疆草草进了一点饮食。随即托付那族兄:“到大石桥收殓尸身,可千万别自己露面。因为匪党们不肯甘心,只要大哥一露面,只怕匪党留下卧底的,就要从您身上追寻我的踪迹了。这事,兄长千万要慎重才是。”说到这,遂向兄嫂告辞。

陆宏基道:“二弟,你一定得走呢,我们也不便强留了。这里有两身衣服和四十两散碎银两,你将就着用吧。不过二弟可要心里放明白了,从来是穷文富武;练习武功技击,总得生活优裕才成。二弟不论走到哪里,也得先找了安身之处,然后再访名师。咱们全是差不多的年岁,外面世路人情,应该知道;只身作客,流落异乡,举目无亲,可就苦了!二弟,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只要上那里落住脚,千万想法子给我来信,或是在航船,或是托驿路上。是要教我知道你的情况,我就放心了。万一有个马高蹬短,也好教哥哥我能找你。二弟,你千万别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只要心里有你这无能的哥,千万给我带信来。”

这时,陆宏疆满怀忧虑,一片凄怆,遇到族兄、族嫂这么慈挚厚情,怎不感激涕零?当下拭着泪说道:“哥,大嫂,我只有祝你们伉俪多福,天赐永禄了。”说了这两句无聊的话,把包裹拿起来斜背着,这才辞别了兄、嫂。陆宏基把族弟送出门外,只拣着僻巷,绕着走后街,绕出了镇甸。陆宏疆辞别了族兄,穿过树木小径,凄惨惨孤零零踏上征途。

且说这踏上征途,重访名师,志求绝艺的陆宏疆,辞别恩深义重的族兄、嫂,本没有一定的方向。自己已是大地为庐、到处为家的。走出两天来,一打听道路,这才知道奔江北而来。自己一盘算,还是正好。那双头蛇叶云纵然散众开码头,他绝不会往北方去,他定要奔长江上游。自己要是往南走,说不定就许和他走到一路去。何况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更有少室、终南,全是异人潜踪,武艺发源之地,人才辈出。倘有所遇,自己也可不虚此行。当时,陆宏疆决意往北方走来。

只是访名师而求绝艺,谈何容易?陆宏疆只有兄、嫂所赠几十两银子,自己纵然省吃俭用,能支持多少日子?还算陆宏疆稍有经验,银两耗到一半,立刻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稍微节资,以备下处。当时,陆宏疆遂把仅有不足二十两银子收起来,做些苦工,维持日下的生活。

陆宏疆这一来,受尽了人世间的苦处。哪管什么风霜雨露、饥饿劳碌,处处虚心探问武术名家,风尘奇士。只是像他这样困苦江湖、穷途落魄,到处遭人白眼。自己咬定了牙齿,定要达成愿望,任他怎样困苦,全甘心忍受。只是险诈江湖,炎凉世态,太教人难堪了!偶然听得哪里有武术名家,找了去,竟受了一番冷落,听些个冷嘲热讽。这种情形,更是令人难耐。

这时已到了秋末冬初,天气渐渐冷起来。陆宏疆辗转到了陕西地面,这时给人帮闲、当佣工,在潼关一带替人搬运货物,自食其力。被这风霜劳碌折磨得面目黝黑。这样挨到严冬,虽然受了多少罪,但胸怀复仇之志,绝不以为苦恼。自己幸而又蓄积了些盈余,遂一心赴终南一带求访名师。沿途有庙宇的地方,就在庙宇寄宿。赶不上庙宇,就住在小客店。

这天,既把道路走错,又错过了宿头。天是越走越黑,一处处芦草丛生、荒草没胫。陆宏疆除了一个小包裹,别无长物,遂放开大步地往前走来。直走到二更后,才见着前面有一个小村落,也不过有几十户人家。走到近前,看见小村口旁边,有一座井台,上面放着两只水桶,旁边还有一只破马槽。陆宏疆一看这情形,已略微放了心。知道这村子虽小,倒是通行的地方,白天一定有车马从这里过。这是一个腰站,或许有小店也未可知。

陆宏疆走进小村口,忽的一片犬吠声。幸而这些犬是在住户门里关着,不至于出来。走进了小村,远远地望见了有一处门口,似挑着笨篱,看情形一定是小店了。不管什么,只要能稍避风寒,总比露宿街头强得多。遂来到这小店前,伸手叩门。

居然没招呼了几声,里面就有人答应。这倒是怪事,这种野店荒村,只要太阳一落,就歇息了;可是这时,里面竟还有人没歇息。跟着里面问:“是干什么的,深更半夜的打门?”陆宏疆答道:“我是行路的,错过了宿头,掌柜的多添麻烦吧!”里面跟着说着:“这里可没有单间子,只有大炕。愿意住,我给你开门。”陆宏疆忙答道:“很好,哪里全行,你多受累吧!”跟着一阵卸栓落锁之声,把两扇破车门错开两尺宽,立刻透出灯光来,一只破纸灯笼往陆宏疆脸上照了照,那人然后说道:“客人你进来吧!”

陆宏疆遂侧着身子,走进店门,店伙跟着把门关好。这时,陆宏疆一看里面情形,虽然是小店,房子可不少。很大的一道院子,三面的房子;院中还停着一辆敞车,上面扎着席棚子;看东房的窗上,尚有灯光人影晃动。

这时,店伙关好了店门,跟着说道:“客人你看这东屋里,是刚进店不多一会儿,你也到这里来吧。”陆宏疆道:“哪里全行,我这深夜教你受累,很是承情不尽了。”这店伙听陆宏疆说这种不常听到的客气话,不禁就着暗淡的灯光看了看他。店伙暗暗诧异: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这小店里,居然也进来讲礼数的客人?天晚时来的那个老者,虽是带着伤,带着病,可是说话文绉绉的;这时来的这个,看行装外表,也像个粗作汉子。说出话来,却是这么叫人受听,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

门开后,一同走进屋中。只见那屋中靠墙的是一张大炕,在地上摆一张没油漆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瓦灯台,灯焰“突突”冒着黑烟。坑上已有三人,两个全是短衣粗汉;靠墙的东头,有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半躺半坐,倚着墙不住地咳嗽连声。

店伙进屋站住,向陆宏疆道:“客人,你就住在这屋吧!那瓦壶里还有点热水,渴了喝吧!我们这店里很宜苦朋友住,天虽这么冷,有行李没行李全成,炕烧得准够热。”陆宏疆点点头道:“好吧!伙计你不用管了,只要有碗热水就成。”伙计走出屋去。

陆宏疆一看屋中这三人,那两个粗汉全是靠窗子这边歇息下,那老者紧靠东墙边,当中空着一块露着炕席。陆宏疆遂向这空着的地方,把身上的包裹放下。自己随从包裹中拿出两个饽饽来,斟了一碗白开水,把两个饽饽吃下去;只是一边吃着,听那老者不住哼咳不止。陆宏疆对于这老者的呻吟,自己虽也听着心烦,可是深知这种小店睡大炕,哪能找清静?看了看老者情形,不像住这鸡毛小店的客人,须发俱白,形容像庄家的老人,一点粗鄙的气概没有。可是看情形,是十分寒窘,又似有病魔缠着。

这时,那两个粗汉中的一个,忽地伸了个懒腰,半抬着身躯,扭着头向这边呵斥道:“喂!老头子,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这样不仁义呀?我们一个卖力气的,挣扎了一天,又跑了多少冤枉路,好容易才找着这么个小店,才可以歇一会,你那么哼哼咳咳的,还叫人睡不叫人睡?这是小店,不是大客栈,身上难受,也得忍着点呀!”这个汉子才落声,那个也抬起头来招呼道:“我说周阿立,他若是这么搅和我们不能睡觉,咱们找店家问他,我们不给店钱行不行?”

两个人一边一声地这一闹,那老者在先似乎没听见,这时抬头向这边看了看,叹息一声,随即说道:“二位老兄不要这么动怒,全是出门在外的人,谁和谁全没有一面之识。这次我是一时晦气,误走天峰岭飞云磴,为怪蟒所伤,投到这枯柳屯。其实我真不想住这个地方,只因天色已晚,又因行囊衣物全掉在山洞里,身边没有钱,也不能雇车辆,只得在这里暂忍一宿。只要天一亮,我求这里的掌柜的给我找辆车,把我送到镇上,到那里我变卖一点东西。二位老兄,你们就多担待吧。”说完这话,长吁了一口气。

这两个粗汉对于老者的话,好似无动于衷。先前说话的那个,带着满脸陋蔑的神色,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由着你说吧!反正我们倒霉,偏偏遇上了你这老头儿。咱们少说废话,我们花钱住店,为是可以解劳乏;你这么哼唉的不住声,简直诚心和我们找别扭!老头儿,告诉你好懂的,你若是这么吵吓,没别的,我们可是往外搭你。”

这时,陆宏疆因为这两个粗汉又蛮又野,自己不便答话,一个言语不入耳,就许和他们动了武。以此之故,自己也往炕上一歪,用那包裹当枕头,自己也假作睡着。这两粗汉说出这样的粗暴话,那老者两只深陷的眼睛一翻,陆宏疆也正在侧着身子,暗自偷窥。只见那老者好生的怪相。先前他呻吟病楚时,只向他脸上看了看,见老者虽是相貌不俗,可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这时,老头儿两眼一翻,陡发异光,两眼如同两颗明星射着,一股子威凌逼人之气。

老头儿立刻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遂说:“二位老兄,只说说罢了,可别真那么办!我这把子干骨头,可禁不住二位老兄一抖搂;那么一来,我这条老命,准得断送在二位老兄之手。我这一身痛楚,只要能忍得住,我何苦来搅人不得安睡?请你们多将就些吧!我好不容易地奔到这里来,多可怜,你们二位若真那么一来,可在老头子身上缺了德了。”

老头子这话说得有些刺耳,靠窗的那个粗汉一翻身坐起来,模糊的睡眼一翻,厉声戟指呵斥道:“老家伙,你说缺德,你这么大年岁,不早早地死掉了,受这种活罪,你是地道的缺德!我们是看你有些年岁,不肯过于地管教你。你这是找倒霉,我们倒要问问你这老家伙,倒是谁缺德?”这粗汉忽地一转身,穿着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势欲动武。老头儿好似不理会,面带着冷笑,向这里看着。

陆宏疆看着这老头,复想起亡父来,须发全白,年岁相若,自己不禁勾起了思亲之念。这时看到两下里要动武,那一来,自己焉能看着?这两个粗汉把带病的老头打坏了,于心何安?遂一转身坐了起来,向这站在炕前的粗汉道:“老哥!你这是怎么着?你难道还真想动手么?老哥算了吧,这老朋友已是这般年纪,并还带着病,你一拳打死他,你能走得脱么?全是出门在外的人,谁多说一句少说一句,算不了什么。老兄,算了吧,还是好好歇着吧!”这时,另一个粗汉也坐起来呵斥道:“朋友!你少管闲事,我们哥们就是这种脾气,专钻牛犄角。打死他,给他偿命。今夜他不挪出去,就是不行!”

陆宏疆横身拦着站在地上的粗汉,更向炕上的老头说道:“老朋友,你也少说一句吧!我们全是出门在外的人,何必呢?谁和谁也没冤,也没仇,这么吵嚷,惹得别的屋客人说闲话,可就不大合适了。老朋友,您身上有病,痛也忍着点。住这种鸡毛小店,全是苦人,不为省几个钱,谁肯住这种房子?大家聚在一处,也算有缘,算了吧!”那老头儿冷笑了一声道:“多谢老兄的好意,这二位老哥太厉害了,若不亏你老兄拦阻着,我这条老命,非叫他们这哥俩儿断送了。咳!他们二位这是遇到我老头子既无气力,又有病。你们那样强暴,我老头子只好忍受。可是要遇上比我这种老头子底下稍微有两下子,一样让人家教训!我任什么也不说了,我听好朋友的劝,我不言语了。”

那陆宏疆拦着的壮汉,越发怒极,凶筋暴起,瞪眼向陆宏疆道:“你躲开,少管我们的闲事!这老家伙太可恨了,我非管教管教他不可!”陆宏疆想拦阻,被这粗汉猛孤丁地往旁一推,陆宏疆既没提防,这粗汉的力气又大,自己的脚下一个不稳,竟被推得摔在炕上。这小子往前一迈步,已到了炕里,探着身子,一伸手就想抓那老头。那老头右臂往外一挥,那粗汉吭的一声,身影往后一仰,倏地倒了下去,摔了个仰面朝天。

陆宏疆被粗汉摔得怒冲肺腑,这时见这年轻力壮的粗汉,反被这年老且病的老头给扔在地上。当时自己只顾了怒了,竟没想到,这老者怎的这么大的气力?自己怒嚷道:“你这人真不通情理!好,甩开了老头儿,咱们得说说!”这时,靠窗的那汉子也跳下来,要帮着同伴打这老头子。

就在这时,门外叫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吵起来,也太以不知进退了!”随说着,门开处,店伙披着衣襟走进来,呵斥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在我这店里诚心搅我们的买卖,我们可不怕这个!你们这么年轻力壮的,要打他这个样的,那还不一下就完?教我们弄场人命官司呀!谁也不准动手,有话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当时,这个粗汉倒真被店伙呵斥得不敢动手,气愤愤地把被摔倒的那个同伴扶起来。

这一来倒好,省得嫌老头呻吟得睡不着,那粗汉自己竟摔得臂部疼痛难忍。此时,这店伙遂向那老头说道:“老头,你这么大的年岁,怎的还那么一点不省事?一个出门在外的人,总得学老实。你虽是有病,可是住这种小店,就得自己仁义一点,只顾你哼咳,别人怎么睡觉呢?再说,有话只管说,别动手呀!你要把人摔个好歹,你也走不脱。各省点事吧!”这老头子却翻了翻眼皮,向店伙道:“店家,这两个小子太可恶了,欺负我又老又病。店家叫你说,我这般年岁,还敢跟人动手么?只等着教人打吧!”

这时,陆宏疆却不管店家和老头说什么,站起来戟指着两个粗汉道:“你们也是在外面跑的汉子,怎么这样不懂世故?姓陆的我是好意相劝,听不听由你,我跟你们全不相识。金砖不厚,玉瓦不薄,我也不是向着谁,你凭什么竟自把我推倒?甩开老头,咱得说说。”那老者忙向陆宏疆道:“朋友算了吧!这全是我一人不好,带累着朋友你跟着生气。”这时,那挨摔的汉子道:“好!老家伙,你敢情是更恶!咱们走着瞧!我们是历来不会欺负人,你这是倚老卖老。不用废话,这不是店家在这吗?我们有什么事外边会,还有你这位朋友,硬说是我们强暴,不能容人。你一定是看着老家伙可怜,你不会给这老头子单开房间吗?”店伙道:“你们通共四个人,就这么吵嚷,谁也不让谁,这要是赶上冬天下雪的时候,这屋里就许住十个八个。谁不舒服,谁可以住单间去。”

陆宏疆向前说道:“朋友!用不着说这些废话,那也算不了什么,店家可还有单间么?”店伙道:“对面还有个单间,你愿意住,我给你们开门去。”陆宏疆道:“走,咱们挪单间去!有什么事,离开店家再说。”那粗汉道:“对!有什么事,外边会。”

陆宏疆把老者搀下炕来,自己只一个包裹,老者更是别无长物。这时,那店伙见陆宏疆这种情形,倒是够豪爽的,可见这人毕竟与平常人不同了。遂向陆宏疆道:“好!这才叫在外跑腿的好朋友,遇上事,垫人垫钱。来吧,朋友,你既了事,多花钱,我也替掌柜的交个朋友。那屋里很冷,我给你们把炕烧了,不教你们花柴钱。”老头扶着陆宏疆答道:“看起来,走到哪全有好人,全有坏人;不过还是好人多。像那两个浑小子,今晚真便宜了他;要在平时,我老头子身上没病,非教训教训他们不可。”

店伙这时把门开了,把里面的油灯点着。陆宏疆把这老头扶了进来,果然屋中很冷。陆宏疆道:“这屋真够冷的,伙计你贵姓?”店伙道:“不敢当!客爷,我叫刘七,陆爷你哪行儿发财?”陆宏疆道:“没有正当事,到处卖膀子力气。”伙计刘七对于这两个客人,颇有些怀疑。两人说话的情形,以及老者的穿着打扮,全不像住这种小店的客人。这一来,店伙更不敢轻视这老少客人,赶紧去抱来许多干柴,立刻给烧起炕来。

这店伙才退出去,陆宏疆把门掩好,见这老者这时被这一路折腾,有些气喘吁吁,情形十分颓唐,更有什么痛楚的地方。遂蔼然向老者问道:“我还没请教,老朋友贵姓?”老者把眼皮翻了翻,立刻说了声:“陆朋友,你把瓦壶的水给我斟半碗。”可是仍然没回答陆宏疆的话。陆宏疆心里想:“这老头子可有点怪道,我问他两次,他怎么答也不答?反叫我给他倒水喝,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此时,因为老头子身上有缠磨,一定十分痛楚,虽知彼此素昧平生,因被我这么关照,故此才认为我是热心的朋友。我倒要耐着性,服侍这老朋友了。”

陆宏疆心念这一动,竟为他自身造了福。他哪里知道,老者竟是风尘中的异人呢!欲知陆宏疆终南山如何学艺,艺成后怎样下山访查双头蛇叶云,何日方得生擒叶云,得报全家血仇,许多惊险事节,均在下文中一一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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