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就是他们所说的与革命党有关系的秦大少爷。在他们说话地方的对面屋脊上,平生伏在那里,足有半小时。随后他悄悄地溜下了屋脊,顺围墙,爬过两进屋,就由墙头上翻了过去。这里正是一条冷巷子,由得他放开脚步就跑。平生到了家里,依然是翻后墙,翻了进去,进了书房,稍微休息了一下,也不脱衣服,就和衣躺在床上。只等鸡声一叫,他立刻就跳了起来,也不惊动第二个人,跑到后面花园子里去,把那四川小马牵了出来系在树上,又把一只装马料的藤簸箩放在马头下,让马去自吃。然后跳出墙去,二次又向刘道台家里跑了来。在这个时候,当然刘道台一家人,全都睡得很熟,不会想到有什么意外发生的。平生爬下了他家的墙,先溜到屋子外院墙下站着,昂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把方向看清楚,然后认定刘家的签押房就摸索了去。在那个时候,虽然施行了新政,但是那班腐旧的官僚,依然因袭着旧日的规矩,稍微有点阶级的官僚,衙里或公馆里,总设有一所签押房的。这签押房,有的是三间屋子,有的是两间屋子。像刘道台这样的人家,他的签押房,当然是三间。在每日晚上,便有自己私用的一个书班,在签押房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临时展开了铺盖,就在木炕上睡着。因为这签押房里,除了普通来往的信件而外,重要的公文图章戳记,也都放在这里。犹如没有武装的城镇,也有几名巡吏守夜的更夫,逐晚做一种防守的表示。平生也是一位道台的少爷,刘家又是常来的,对于这些当然是知道的。他悄悄地踅到签押房门口,那门竟是虚掩的,推门进去,便有一种呼呼的鼾睡声。顺了那鼾声走去,一边从衣袋子里掏出手电筒微微地一晃,就看到签押房后面的一间房子里,有人卷了一床薄被睡在小小的木炕上。于是也就可以断定自己所到这间屋子是放重要文件的所在了。接着他摸索到公事桌子边,将手电筒探照了一番,发现抽屉是暗锁着的,桌子上除了信启而外,只有一大盒印泥和大小几个戳子,杂在文具里面,用电光探照着,全是不相干的东西。平生站着,踌躇了一会子,便故意在屋子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在木炕上睡的那个人,就含糊着问道:“谁呀?”平生含糊着道:“大人要拿出城的通行证,快起来,开抽屉。”那人咿唔了一声道:“二哥你值夜班,你帮我一点儿忙吧,它就在第三只书箱下层抽屉里,钥匙在书箱头上。我昨夜打了一宿牌,熬得人七死八活。我要睡……”只在这句话交代过去之后,他一个翻身又睡着了。平生照着他的话,摸到了钥匙,把这只书箱子打开,见抽屉里面棉料纸印的通行证,却有一大叠。他将电筒对着通行证,细探照了一番,看年月日脚,全是对的。于是把书箱依然收好,就用了桌上现成的纸笔,一手拿电筒照着,一手拿笔在纸上写道:“通行证是我拿去了,你若是声张出来,你就有性命之忧了。中原大侠字。”之后就走到那木炕边,大声叫道:“喂!我这里有一张字条,在你枕头下面,明天早上,你拿起来一看就明白了。”那人听说有字条,便含糊问有什么事?平生道:“告诉你不得,告诉你就不灵了。”说着,扭转身向外就走。所幸那人以为是老二给他闹着玩的,也没有怎样地追究。平生经过二进堂屋,见墙上挂着许多高脚灯笼,又取了一盏在手,跳出院墙。一看天上星斗稀少,半勾月亮已偏西。于是他拣着小路赶快向家里奔走,到了后花园里,只见那小马拴在高柳树上,兀自精神抖擞地竖着两耳。平生先跑到书房里去,把预备好的东西都揣在身上,然后手举了亮烛的高脚灯笼,牵马由后门出来,又翻身跳进墙去,把后园门关得像平常一样,再跳出墙来,骑马就走。到了城门口,把灯笼举得高高的,大叫开城。城门下守城的步兵厅里,早有人出来张望,见灯笼里的蜡烛,亮晶晶的映出上面的字来,乃是开封警备道刘一行大字。便迎上前问道:“是道衙里来的吗?”平生先不作声,在腰里掏出那张通行证交给了他,一手举着长脚灯笼,一手拢了缰绳,很镇静地坐在马背上。那个城守兵,把通行证接过去看了一看,便道:“是的,我去禀明了哨官,替你开门。”平生道:“我有要紧的公事,你快一点儿,不要误了我的大事。”说着抖了一抖缰绳。那位城守兵,不敢多说一声,很快地叫起两个人来,开了锁将城门拉开一条缝,平生骑着马,挨城而出,缓缓地行了三五十步路,两腿一夹马腹,短鞭子连拍两下,马就飞跑而去。经过了这半夜的消磨,月亮已是越发地西坠下去,在月光下面,隐隐地露出了一个寨子,那正是十里堡。
黄河以北的大地上,每个村庄都有寨子的。但在清朝末年,很少有土匪抢劫的事发生。因之有些寨子也整夜不闭寨门。十里堡的农人,很多人每日起早到开封城里去做小生意。为了大家起半夜的缘故,这寨子门也是不关的。平生一马到了寨门下,先把灯笼熄了,然后跳下马来,牵着马直向马老师的家里去。进了那重菜园的短墙,还不曾上前去敲门,那边大门就打开了,马老师已经开言了。问道:“是平生来了吗?我听出马蹄声了。”平生放了马缰绳,抢上前两步,低声道:“师父,事情紧起来了。请你赶快把张、陈二位叫起来,立刻逃走。城门一开,警备道就要派人来搜查这个寨子了。”马老师道:“你是怎样知道了这件事?”一面说着,一面携了他的手,向屋子里引了去。就是张、陈二位,也被他们说话的声音给惊醒过来了。陈先觉首先跑着迎上前来,问道:“有了什么事,我们出头好了,不能让马老师为难。”马老师将油灯放在桌上,头一偏道:“我姓马的是那种人吗?只有把别人的担子放到自己身上,决不肯把自己的担子,放到别人身上去的。”平生道:“事情也并不是陈兄所猜想的那样严重,不过警备道那一方面要派人来搜查这个寨子罢了。”张新杰道:“秦兄的意思,是要我们两人离开此地,那我们立刻走就是了。”平生道:“不忙,我们商量商量。二位要走,有两条路,一条坐火车到郑州(当时无陇海名称,由开封至洛阳一段铁路,与京汉交叉,名汴洛路。),再转京汉,到汉口去也好,到北京去也好。一条是旱道,由这里骑牲口到陈留,再绕道到蚌埠去,你们可以很痛快地回到上海了。”马老师道:“我看稳当一点儿,还是走旱路吧。”平生道:“走旱路也不见得十分稳妥。你想各大路口上,官府没有设下盘查机关吗?”马老师摸出怀里的旱烟袋装上了一斗烟丝,就着灯火先吸上了一口,然后微微地笑道:“我看除了开封城里,外县是不会怎样紧的,既是打算走旱道,就要装出一种走旱道的样子。若是穿了西装皮鞋,就算是个汉奸,人家也会当是革命党。事不宜迟,你二位赶快到屋里去,把我家长工的两套衣服换了,牵着我的两头小毛驴,立刻就走。这条路上,赶脚的成千论百,不会让人看出来的。”张新杰道:“除了怕马老师受牵累而外,我同陈君是不怕什么的。若向郑州走,一定到汉口去。许久没有得到武汉同志的确实消息了,不知道那边情形怎样。据我看来,开封是四面受敌的地方,在这个地方起义,响应别处是可以的。若想借了这地方去造出一番世界来,恐怕是不行的。关于这一类的情形,我当然要到上海去和同志报告一下。”平生道:“天色已经快亮,二位快点走吧。至于二位应当向哪条路上走,那由二位自己做主。我们无话可说。”张新杰向屋子外看看,果然天上的星斗很是稀少,黑色的天幕,已经慢慢地变了瓦灰色。因道:“好了,我们就是走陈留这一条路。我也学会了几句开封土话,万一路上有人盘问,我也总可以糊弄过去。”马老师手里拿了旱烟袋,兀自悄悄地站着抽烟。平生一手把张新杰拉住,就向屋子里拖着,因道:“既是要走的,还在这里留恋什么,你就赶快吧。”他们说着话,走到屋子里去了,马老师也就到系牲口的棚子里去,预备了全副鞍鞯,牵了两匹驴子出来。驴子牵到门外,门里也就走出两个驴夫。在灯光下,只见张陈二人穿了短袄、短裤、长筒老布袜子,腰里横上了大板带,那全是一种道地驴夫的装束。马老师提了两个蓝布捎马裢子交给二人。因道:“这也是不能少的东西。每个裢子里有三十块钱,你们勉强带着花吧。”张新杰道:“要马老师拿出这许多钱来,未免太多了。”马老师道:“就算我们萍水相逢,只要意见说得相投,你二位就用我三五十块钱也不算什么。何况你二位是革命青年,拿着性命在手上玩的。我有热血,也陪你出一缽子。”说到这里,用手拍了颈脖子道:“你不要看我有了几岁年纪,凡事我还是真不在乎。钱挂念什么?”平生道:“这已经到了开城的时候了,你们不走,大队的人可就到了。”张陈二人各牵了一头毛驴,自向寨子外走去。马老师同平生跟着驴子,都送到寨门外边。马老师用手里的旱烟袋指示了他二人的去路。两人抬头看看天上,东方大半边天脚已经完全变白了。就是西边天脚,也就只有两三颗极大的星,离地只有几尺高。平原上的村庄树木也都慢慢地透露到眼里来。两人骑上驴背,在迷蒙的晓色里,顺了一条大路直奔。这两头驴子,都是自家喂养的牲口,和平常做赶脚生意的驴子不同,肥壮的身体,竖着两只尖耳朵,八只蹄子,全都带了一撮白毛。这白毛就是驴子壮健的表示。那八个蹄子泼风似的,掀起一路的灰尘,犹如一条烟龙滚滚上升。
他们一口气跑有五六里地,就插上了大路,这大小路交叉的地方,正叫着三岔口。是开封到陈留必经之路。东方一线红光,迎面照来,张新杰在驴背上把前面一所大市集,那是看得十分清楚。张新杰回转头来道:“陈同志,前面是个三岔路口,恐怕有盘查的地方,我们得仔细一点儿,别让人看出了我们的破绽。我们只管把袜带子全换了,但是我们这张脸子还是一张当先生的白脸子。他们稍微留心就可以看出来的。”陈先觉道:“但是我们在村子里住了这样久,也就把皮肤晒黑了不少。”张新杰带住了缰绳在驴子背上,对陈先觉脸上看了看,笑道:“黑虽然黑一点儿,但是还不像一个赶脚的。”陈先觉笑道:“那可没法子,我们能抓一把土在脸上一抹吗?为慎重起见,我们先下驴子走着吧。”他口里说着,人已是先由驴背上滚了下来。张新杰随了他后面,各站在驴子头边,手里晃着那根短鞭子,倒也有些赶脚的模样。这三岔路口,大小路相接的所在,有一道乱砖砌口的墙,也算是个寨墙。在那墙的缺口里面而且藏有两名地面上的保安队兵。他们是关卡上的防守人,他们干的这份职务,日子也都不短了。所有在这路上来往的短程脚夫,那总可以认得出来。至于走长路的,那又自另有一番出门的状态,也是不难一望而知的。当张、陈二人牵了两头驴子走近这缺口的时候,保安队兵先就发现两个壮健驴子用来跑脚未免可惜了,再注意到这两个驴夫,穿了半新的短装,拦腰一道板带,扎得紧紧的,那短的衣服虽是旧的,然而上面不带一些油渍草屑,俨然是两名初次赶着营生的人。于是上前一步,迎着张、陈二人,喝问道:“哪里来的?”张新杰已是早早在肚子里拟好了腹稿,便答道:“我们是八里庄来的。”那队兵道:“你是八里庄来的?这一早就赶了十几里地,快呀。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张新杰道:“我们是寿州人。送了人到这里来,现在空载回去。若是有回头生意,我们也愿意带去。”队兵在缺口子上站着,不说让他们过去,也不说不让他们过去,只是微歪了身子靠住墙,对两个人身上,细观察了一会,脸上带了一点儿淡笑。陈先觉在后,把驴子推动了一番,后面那头驴子向前赶了两步,便冲进了那墙的缺口子。张新杰赶的那头驴子,也就紧紧地跟着,一同进了缺口。那队兵始而也没作声,及至人畜都走过去了,这才抬起手来招了两招道:“喂!我叫了你两个人过去了吗?”陈先觉回转身来道:“你老总虽没有叫我过去,可是也没有叫我们站住。”队兵招手笑道:“你过来,我再问你几句话,也耽误不了你们什么事。”陈先觉向张新杰很快看了一眼,张新杰也向他回看了一下,似乎知会他不必固执。于是两个人从从容容地又走到队兵身边去站定。队兵道:“你们不要嫌啰唆,我们是奉了上面的公事来盘查行人的,那不得不问。”张新杰笑道:“对我们跑脚的,无非是问哪里来,哪里去,送的是什么客人。你老总要问我什么话,尽管问吧。”队兵向他又看了一遍,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你二位的话恐怕有点靠不住。所以我还要问上一问。”正在这样纠缠的时候,只听得一阵马铃响,在那边大路上,一阵冲来三匹马,把尘飞掀起多高。这队兵看到,颇有些莫名其妙,就回头对那边看了去。张新杰向陈先觉丢了一个眼色,微微向后退了两步,驴子退得远些了,然后自掉过头去,两人跨上驴背得得走了。这两头牲口,恰在那二三十匹马后面走。这样跟了十几里地,那一小队马兵,各人都带着很失望的样子又调转马头回来。虽是与张、陈两人的驴子蹄尾交错过去,但他们看也没看就走了。这一关脱去,张、陈二人自可从容走去。只是这一群马兵回到三岔口,就奔保安队兵棚里去。其间头一个军官,就抢上前问道:“有两个革命党,今天早上由这里逃了过去,你们看到没有?”这兵棚里几位把守的队兵,看了这些人来势汹汹,猜着来者不善。再听到问出革命党三个字来,就更不好应付,都瞪了眼望着。这些马兵知道他们也答不出所以然来,又各抢上了马,向回头的路上走。那哨官一马当先,叫道:“我们再由小路上抄到十里堡去。假使他们没有到这里,那总还去之不远的。”于是拨开马蹄由小路上奔去。到了十里堡时,闯寨门而进,先抢到马老师家门口下马,然后板着脸走了进去,大喝道:“姓马的,刚才我们搜得不仔细,现在我们还要再搜寻一回。”马老师正捧着一只大藤萝,里面装着一箩草药,搬到当屋桌上来,看到屋子外菜园里那一大群马,先怔了一怔。哨官提了马鞭子,走将进来,一直走到马老师身边挺立着。马老师笑道:“老总,天不多亮的时候,你们就来了,若是我这屋子里藏有什么歹人,各位也就早已把他带走了。”哨官道:“寻不寻人,那是另一件事。你说由这里要到三岔口去,先回头走两里路,插上大路去,一直就可以到三岔口。但是这句话,你是骗我走冤枉路的。其实由这里的小路抄上三岔口去,反要近两三里路。一个反复就是五六里路。若不是你有意教我们多走路,好放走歹人,就是歹人走的是小路,你故意把我们支使开了。”马老师道:“因各位光问我到三岔口去要怎么走,我就告诉各位向三岔口去的路。”哨官站在屋中间,那群骑兵已捧了马枪,直抢进屋来。这堂屋里本已堆下不少的桌椅板凳,现在加上二三十人,更是没有转身之地。马老师不免皱了眉头子,向四处望着。哨官道:“看你这样子,有点儿不耐烦了吧?”马老师笑道:“有道是,官要民死,民不得不死,我敢说什么。”哨官道:“听你这话,倒好像是我们逼你。我看你口服心不服,绝端不是什么安分之徒的好人。去!”说着这话,他将脸向大家一扫,于是这些骑兵一窝蜂似的向各屋子里分窜了去。马老师料着也是拦阻不住,便两手叉了腰,站在堂屋中间,也不理会那哨官。不多大一会子,骑兵在各屋子里,把东西搜罗了放在堂屋里。马老师看时,不过是自己练把式的武器,还有朋友练把式的武器,便指着地上的兵刃道:“各位老总,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是什么意思,以为这都是犯法的玩意吗?”哨官冷笑道:“既是你也知道了,那就很好。大概不用我们动手,你随我们一块儿进城,到警备衙门里去。”马老师大喝一声道:“什么,你们捉不到革命党,把我们百姓来抵数吗?我不能去。”哨官道:“你不去也可以,我们把你当革命党,就地正法,在这里就把你杀了。”马老师只好默然低了头,只管看地上。队兵里就有人笑道:“怕什么?不见得抓到衙门里去,就要了你的脑袋。”马老师对地面上注视得久了,然后低了头,也把这些骑兵都看了一下,见他们虽然都背马枪,但是拥挤在一处,谁也不能施展手脚的。于是猛地一伸腿,伸到地上放的兵刃边,把脚背一勾,早有一把单刀直跳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在白光一闪中,马老师伸右手过去,就把刀柄抓住了,左手则抓住哨官的衣后领,只一按,就把他按在胸前半蹲了下去。喝道:“你们谁要敢动一下,我就手起刀落,先把这狗养的砍了。你们也不在开封城里打听打听,我马老师可是好惹的人!”他口喝着时,右手横举了单刀,面对了众人,背是慢慢地向后退着靠了墙。那些骑兵,却不料他有这样一着,都呆望了他,作声不得。哨官低了头,可大叫起来道:“你们动不得。”马老师将刀尖指着那些骑兵道:“你们在屋子里的人全把枪解下来放在地上。在屋子外的人,叫他们先出寨子去。若有一个不听我的话,我这里就先动手。”哨官被他按着,也曾扭了两扭,不想马老师抓住人的那只手,犹如生铁铸成的架子一般,教人丝毫也转动不得。哨官又大叫道:“你们都依他,你们都依他,先救我要紧呀。”那些骑兵中有两个胆大的,想要动手,无奈枪背在肩上,等着自己把枪取下来,这里哨官的人头,大概已经落地了。因之大家都是呆望着的。这时马老师叫他们取下枪来,他们两个人认为是机会到了。可是马老师更比他们留心,喝道:“你们想对着我把枪放下来,那不行。你们先过来一个人,把一支枪交给我。”说着,看定一名老实些的骑兵,将刀尖指着他道:“你先把枪取下来交给我。”那人呆了眼睛望着他脚动不得。马老师又把刀尖指着说:“快点,你为什么不动手?”那人慢吞吞地把枪由肩上取下。马老师一阵喝道:“把枪口朝你那边,把枪伸过来,大家不许动,一动就杀你们几个。”这一群未见过事的人,谁也不敢执拗一点点,安然把枪送了过来。马老师接到了枪,只把胁夹着枪叫道:“你们全把脸对了墙。现在我有了枪,不客气,谁要不听话,我就开枪打谁。”哨官叫道:“你们就掉过脸去。反正你们与他无仇无怨,他不能平空就杀你们。”那些兵士看到哨官这样的害怕,以为马老师有了不得的本领,大家也就依着话转过脸去。马老师这才放下刀,先看看枪槽子里有子弹没有,果然是有子弹。然后他两手捧了枪,架在那哨官肩上。因道:“没有别的,你发命令,叫他们把枪全放下来,然后滚蛋。”哨官已是六神无主,马老师说什么,他答应什么。大家面对了墙,把枪全放下,平了身子,把枪堆在一边。马老师可就闪到屋里边,然后对大家道:“你们向外走,我拿枪口临着你们,你们稍微动一动,我这里就开枪。你们走吧。”那些人正巴不得有这一声,齐齐地掉转身去,向门外走去。马老师兀自喝着道:“你们不许回头,回头我这里就开枪了。”大家听说,心里只是乱跳,恨不得一步就跳出寨子门去。原来在马老师屋外的那些骑兵,听到自己的哨官只管在屋子里惨叫,也料到事情不好,不必等马老师的要求,先骑着马跑出了寨子去,免得革命党关起寨子门来杀,一个也跑不了。所以这时那批被逼迫的队兵走出来,并无一点儿外援力量来援救他们。马老师两手端了枪,只管逼了解除武装的骑兵,向寨门外走了去。离枪口最近的一个人,就是哨官,哨官一路里传着马老师的话,只叫他们别动。那些兵士是服从命令惯了的,既是哨官再三叮嘱了不要乱动,大家谁又有那胆子,敢在前面回头。这些人全都跑出了寨门,马老师就站在门口喊道:“你们赶快跑出去一百步,若少一步,我这里开枪。”那些人听说能跑出一百步,那正是第二个巴不得,倒不怕少走一步,就怕不能够多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