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满月酒,吃得宾主各个欢喜,李仁、许福云也十分高兴。过了几天,也不见有事痕迹。这天早上,李仁见许仙抱着小孩儿,从卧室出来。便喊道:“今天闲了一天,在家没有什么事,打算向湖上逛逛,你的意思如何?”
许仙道:“老兄是忙人,难得清闲。老兄既高兴前去逛西湖,老弟自然奉陪。”
于是把小孩儿抱进屋去,把散碎银两,放了一些在身上,两人就出了清波门,在孤山一带盘桓终日,方往回路去。刚刚走到白堤以上,有人叫道:“许仙,久违了!”
许仙回头一望,却是法海和尚。还是拿了那根禅杖。他是晓得这和尚法力无边,跑也跑不了的。只得施礼道:“是,久违了。”
法海道:“在镇江何以偷跑?老僧终于找到你了。哈哈!”
许仙道:“当和尚出家,鄙人还无此念头,师父原谅吧!”
法海对他身上看看,叹道:“一月多未见,你又入迷了。现在人多,不谈也罢。但是你的事,你要明白。”
许仙听他说,巴不得要走开。法海见人多,也不愿意说,打了一个问讯,就告辞走了。
李仁问道:“一个出家人,有什么事要麻烦老弟?”原来许仙同和尚说的话,李仁恰是没有听见。
许仙道:“这和尚是老告帮,现在我不在苏州开店,在杭州又遇到他。自然,还是找我要钱。”
李仁觉得在理,也就算了。许仙却私下计划,遇到法海,这话还要告诉娘子,还是不告诉娘子呢?想了一想,小孩儿刚过满月,告诉她又招她生一肚子气,还是不告诉她的为是。反正娘子关门养孩子,又惹不着他什么,那就一辈子不碰头,也就算了。
如此,过了这天,又没有什么事。第三日,是个大晴天,许仙看着娘子,坐着对了梳妆台,慢慢地梳理青丝头发。白素贞道:“你又来看我梳头呀。”
许仙站在梳妆台前,两手一拍笑道:“头发慢慢地梳理,有一股清香传来。娘子还记得嫁来未久,我摘取花朵,要娘子戴起来。如今算起,又是一年多了呵。可是娘子梳头,百看不厌,看了还要看。”
白素贞对着镜子里道:“人生在世,总要做一点儿事情,这是相公说的。现在天色要凉爽,我已准备停当,雇了一只船,想向三湘里进发。”
许仙道:“三湘正是一个好地方。娘子打算往那里去,那就叫和尚找不着了吧?”
这时,只见江嫂走了进来,喊道:“许相公,现在有一位和尚,前来看你。”
许仙听了此话,大吃一惊,问道:“和尚要见我?”
那江嫂还自站在第二进门口,只见法海和尚已是大步进来,大声叫道:“许仙,今天我自己来了。”
许仙自房里连忙跑出来,走到堂屋门口。躬身一揖道:“法海禅师来了呀。禅师,请到屋里来坐。”
法海迈着大步,走进了堂屋。大声道:“武器在此,你把白蛇拿来见我。快快动手!”
许仙见他怀里,一个朱漆圆钵。他拿了出来,要交给许仙。许仙哪里敢接,只管后退,已靠了墙。
法海道:“你既不会使,要看老僧的了。”
许仙忽然想起喊道:“娘子,你还不跑呀!”
白素贞正要跑,但是两只宝剑已经不见了,屋子上下全站了天兵,打算就此逃走,天兵天将已堵塞窗户,只好由房门口正门里出来。一出来,正好遇着法海。
法海道:“叫你丢了许仙,回山学道,你总是不听。今天前来,为金山老百姓报仇。”他拿起那只盂钵,两手举起,遥遥对了白素贞的头。
白素贞道:“水漫金山的时候,两边江岸,全筑有堤坝,未曾伤人。”
法海道:“我今天并不要你的命,赶快现出原形,将你带到雷峰塔,永镇塔下。”
许仙看娘子站在那里,身上似乎发抖,两手没有地方放,只是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鬓角。再看法海,板着脸没一点儿笑容。手里拿着圆钵,将钵里面对着白素贞。因道:“娘子,我叫你逃跑,你为何不走?”
白素贞道:“天空上面,全是天兵天将,往哪里跑?再说他手拿混元盂钵正对我头上,非常厉害,我的剑,又被人偷走了,想是命该如此!”
许仙道:“那怎么办?我同你跪倒哀求吧?”说着他自己赶快趴到地上,只是向法海下拜。
法海道:“好,让你母子再见一面。”
许仙由地上爬起来,向白素贞哭道:“现在禅师开恩,让母子见一面,你的意思如何?”他说着这话,自己背转身去,和白素贞连丢眼色。
白素贞道:“好,你把孩子抱来。”白素贞四面张望,那盂钵只管对着自己,简直没有法子跑。
许仙赶快到屋子里将孩子抱来。白素贞连忙接住,将脸送到嘴边,亲吻了几下。哭道:“儿呵,现在法海就要捉我,母子们就要分离。儿子出世,还只一个多月,儿就要做无母之儿,真是好惨啦!”
这时小孩儿也像懂得,哇哇直哭。
白素贞道:“禅师,你看哪!我儿哭得好惨。你老人家网开一面,饶恕我吧!”
法海道:“你这蛇妖,现在你拼命说好话,等我走了,你又大发妖性,四周吃人了。赶快放下儿子,否则,盂钵下去,同归于尽。”
白素贞只得站起,将儿子交给许仙。便转过脸来道:“我这样哀求于你,你只是不允,我和你拼了。”说完了这话,起身向法海扑将过来。
法海并不忙,将盂钵往空丢去,只见霞光万道,托住盂钵,就向白素贞当头盖下。
这里白素贞将法海一扑,还不曾挨着他。忽然盂钵当头盖下,就像有万斤重的担子一般。两手一缩,站立不住,便坐在地上。那头上盂钵,慢慢向白素贞盖拢。白素贞法力也不小,一道白光,由头上冲起,顶住盂钵。
法海道:“你还想顶住吗?老僧一念咒语,你马上就要死亡。不过若悔悟得早,老僧并不要你的命。”
说着,那盂钵又低了几寸,往头上直盖。白素贞也只管抖战。便道:“我说,我说。许仙相公,我乃修炼的白蛇,仔细算一算,有一千六百年的道行。我想红尘快乐,就来人间,与许仙相公配上夫妻。我和相公配合以来,并没残害生灵。反过来,苏州开药店行医,救了不少人命。这是实情,相公你不怕吗?”
许仙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只是哭。便道:“我不怕,我要娘子。”
正说到这里,只听见旁边屋子里,有人大声喊道:“我和你拼了,我姐姐如此哀求,你还不依允。”只见小青手使两股剑,向法海砍去。
法海将身子一让,大声道:“韦陀何在?”
天上忽然降下神仙,身穿金甲,手使灵杵,便将小青的双剑,完全挡住。
白素贞道:“小青,你道法比我低得多,满天都是天兵天将,你要动武,就是死路一条。现在韦陀下来,正好西方空出一隙空角,你快些逃命吧!”
小青一看白素贞顶上,一个大盂钵,钵外霞光灿烂,悬起有一人高。小青也知道这法宝厉害,口里便答道:“姐姐,你好好保护自己,若干年后,我一定来报仇。”说着,她拿住双剑,向韦陀做个要砍之势。等着韦陀使灵杵来挡住,她化一阵清风,不知去向。
但是韦陀也不敢放松天空空隙。便拿着灵杵,赶快追去补上。
法海哈哈笑道:“白蛇,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许福云都为神光所拒,进不了许家的门。许家两个用人,也受神光的管辖,一点儿动不得。许仙看见韦陀从空中而下,都听法海吩咐,全身只有更加抖战。
白素贞道:“我现在没有话说,只求禅师慈悲。”
法海道:“叫你现原形,你还再三不肯。好,看我法宝吧!”说着,他就把手中禅杖,朝空中盂钵一指。大声喝道:“下去!”
那盂钵就像有人拿着一样,往人头上一盖。这时,盂钵的形势,忽然变长,身子也长大。白素贞一点儿也没有力量抗拒,缩成一团,只把眼睛看着许仙,又看着她儿子。哭道:“相公,孩儿!”
法海道:“盖起来。”又把禅杖一指。
只听到噗通一声,孟钵将白素贞盖在底下,这时盂钵有小孩儿那样大小。白素贞的衣裳犄角,也不露在外头。
许仙顿脚大哭,顿着脚道:“我娘子有何罪过,把这个盂钵扣她在地上。”
法海笑道:“许仙,你这个傻子,我救了你呀。你现在可以观看,那盂钵之上,有一块琉璃,你看一看,那下面是什么东西?”
许仙哭着,对了琉璃所在看了一看。顿脚道:“白娘子,你现在虽然现出了原形,但你我已生下儿子,我是不怕的。叫这禅师,务必揭开这盂钵,放你出来。”
法海道:“傻子,你还没有清醒。现在念她一千多年的道行,并不要她性命。净慈寺前,小小的山地,有一座塔,名叫雷峰塔,把她放在里头。但是这塔有神看守,你要去看她,也看不到的。”
许仙连忙将孩子送进屋里,跑出来道:“和尚,我和你拼了!和尚,我和你拼了!”
说着,起身向法海扑去。法海哈哈一笑,用手一指,许仙一时失去指挥的能力,四肢完全不能动。就站在门前,像木头人一样。
法海道:“许仙,你不用着急,我们会放你还原。天神何在,赶快搬盂钵向雷峰塔去者。”
当时,就看到天兵天神,完全在屋顶上。法海喝着一声“起”。只见盂钵从地上升起,直奔众天将。许仙虽不能动,但耳朵还能听,只觉盂钵虽起,那呜呜哭声,仍然未止,他一阵难过,眼泪直往下流。
法海将禅杖扛在肩上,对许仙道:“孩子,你醒醒吧!你不怕麻烦,可以到雷峰塔底下去。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呵。再见!”他说完了这话,驾起云头,腾空而去。
不一刻工夫,就到雷峰塔前。这雷峰塔盛传是吴越王妃建的。起初要造十三层,后以材力不足,又止建七层。最后以风俗家的说法,又止建五级。所以法海到此,也就号称古塔了。法海下得地来,将禅杖向前一指。这雷峰塔像人面前一株古树,笔立一直,就听到哗啦啦一声,塔底下两扇朱漆大门,就对来人洞开。
这时,天兵天将,就把盖着白素贞的盂钵,从空中降下。
法海道:“现在已到雷峰塔下,四围都是天兵天将,不怕白蛇逃走,放她出来,关入这塔里。”
说这话时,将手一伸,那盂钵在地上腾空而起。就这一会儿工夫,依然缩小为碗样大,他将手轻轻接着。看那露出的白素贞依然好好一个女子,将手摸着鬓发,痴呆的样子站立。
法海道:“白蛇,这是潜修之地,去吧!”
白素贞抬头一看,四周全是天兵天将,叹了一口长气,把手扯扯衣襟,就慢慢走进塔去。
法海道:“这塔应该加起两层。以后两湖神主,好好看守。现在天气甚好,须要阴雨连绵,雷电大作,不可迟延。至于白蛇出世之日,须这塔自行倒了。”说毕,袖子一拂,突然不见。
法海说完,立刻天气大变,一丈以外,看不见山色湖光,那雷峰塔全部为阴雨遮了,也一点儿看不见。而且雷声时刻大作,就在雷峰塔边上。所以雷峰塔内,是什么景象,那就非外人所能知了。
到了次日,天气依然甚好,雷峰塔可高了两层。这白蛇和雷峰塔的事,也从此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