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自从江涛来锁井看望乡亲们以后,朱老明嘴上总是笑模悠悠的。他常独自从腰带上摸下烟袋打火吸烟,抬起头看看天上。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可是按着旧日的习惯,他好像是看得见湛蓝的天色,看得见一缕缕的白色的游丝在阳光中发明发亮,看得见太阳的金色的光芒。夜晚,看得见银色的星群,橙色的月亮和月亮周遭白色的月润。到这工夫,他的脑子里会感到一阵迷离,说不清是在运用思想,还是在运用视力。这时,他的心上会有说不出的兴趣,他会高兴起来。
“芒种”到了,朱老忠外出打了几天短工,也无非场里地里,割麦打麦。晚上坐在庆儿家炕沿上,说些贴心置腹的话,希望庆儿的伤赶快养好了。麦熟一过,朱老忠找了朱老明,把二贵、庆儿、小顺、小囤、春兰这些年幼的人们,叫到自己家里,把江涛不同意立刻起斗争的事说了说。他听了江涛的话,改变了主张,一心一意叫庆儿到冯家去上工。朱老明也说:“去吧!我们不能放弃阵地。那大院里每年用十几个长工,还用很多短工,不能放弃这个工作。”庆儿一听,心上像拧了条绳儿,挺起脖颈说:“叔叔不是说罚了不打,打了不罚,下半年的活,这就算做了吗?”
朱老忠说:“那咱说,是我心里杜撰;这咱说,是上级的指示,革命不能感情用事,要坚持阵地。工作做不好,光赌气儿翻不过身来。我还听到越王勾践的故事,要卧薪尝胆哩!”
朱老明也说:“是呀!这是江涛的意思,如今贾老师不在了,我们就得听他的了。”
庆儿心里不通,慢吞吞地走回去,娘又在啰啰唣唣地说:“闹来闹去,当得了什么?没得吃,还得饿着肚子!”
她心里实在难过,朱老星死了,没给她留下一间房子、一垄地,只留给她两个孩子,靠着拾秋拣麦过日子。庆儿大了,又要革命,她心里实在不明白。庆儿听娘嘴里不住闲儿,走过去说:“这是老忠叔说的,江涛回来了,没的我们还不听他的?”说着,从锅里盛出一碗秫米粥,坐在门槛上喝着。
妹子巧姑,把脑袋钻在炕头里,抻起衣襟蒙上脸,无声地抽泣。
庆儿娘越发地生气,说:“听他的,他能给我饭吃?我来到你们朱家,多少年来不是容易,没吃没烧怎么活着。叫你好生扛活,我同意,没的等我老了,叫你们看着我饿死?”她说着,提起褂子襟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庆儿说:“饿不死你,看着!”
庆儿娘说:“看着?我看见了!想必是干了缺理的事,要不然,人家会吊你?打你?”
庆儿一听,直急得心上发抖,把碗在锅台上一蹾,跺跺脚说:“说吧!我不吃了!”听了娘的话,他又有些生气。
正是夏天,小屋里又阴暗又潮湿,里间屋土炕角里堆满了破衣裳,炕下放着两只破柜头,几件农器家具。除此以外,再也没有成用的东西了。庆儿吃完饭,躺在炕角里睡着。
孩子是娘身上割下来的肉啊!庆儿挨了打,娘说不出心上有多么难受。可是,这年月是死年月,去卖无路,借账无门,吃什么东西叫孩子养伤哩。庆儿躺在炕上,娘黑天白日围着炕转,她心上又焦躁又忧伤。正在这刻上,朱老忠端来半斗荞麦,说:“这是我留下的一点种子,等秋天遇上河水,在堤身里种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吃,就叫庆儿把它吃了吧!”忠大婶又拿来几个鸡蛋说:“这是我的鸡才下的,我想攒起来换点油盐,叫庆儿把它吃了吧!”就是这样过了几天,庆儿才把伤养好了。
庆儿自从落下草来,娘就没奶喂养他。吃着玉蜀糊糊长大起来,夜晚睡在娘身边,白天趴在车道沟里玩耍,在臭水坑里洗澡。大了背起筐在大道上拾粪球儿,在收割过的谷地上捡谷穗,这就是他儿童时代的生活。父亲死了,他被霸在冯家大院扛长工。因为童年吃不饱穿不暖,发育不好,长成一个又黑又瘦的干巴身子。在冯家做活,虽然辛苦,倒能吃上一碗饱饭。
在大恐怖的年月,庆儿亲手掩埋了父亲的尸首。因为父亲是共产党,是参加暴动的,在那年月,有时感到立在人群里也矮半截。不论什么时候,他一想起父亲,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耪地的时候,一弯腰就想起父亲,他会蹾坏了主人家的锄钩,甚至铲掉庄稼。浇园的时候,一拧辘轳想起父亲,他会把水斗子推到井里。晚上回去,瞅个冷不防毒死当家的狗,不叫它再咬人。平时不多见人,不多说话,两只眼瞳老是闪着黑色的光亮,骨碌骨碌地转着,像是在想着事儿。他的脾气越变成牛性子,越是孤僻了。上工去的头一天,娘给他浆洗了衣裳,把剩下来的一点荞麦面,擀了两碗过水面吃。娘心上还是七上八下,只怕冯贵堂不肯留下,工钱又退不出来,磨扇可就又压住手了。
娘在前面走,庆儿在后头跟着。走过苇塘上了坡不远,就到了冯家门前。自从冯贵堂当家,梢门角上拴上两只大黄狗,用铁链子系着,一见庆儿娘,以为是要饭吃的,瞪圆了眼睛,龇开嘴露出大牙,唬唬地叫着。庆儿走过去,把它吓住。庆儿娘向前走了两步又站住,想:这所青堂瓦舍的大宅院不是好进的,碰不对付当面会来个下马威。她站在梢门角上探进头去一看,冯大奶奶和冯贵堂正坐在大槐树底下歇凉。珍儿一面烧快壶,一面给大奶奶扇蒲扇。
正是槐花时节,一群群蜜蜂在槐树上叫着。大院里很静,好像没有一点声音。有几只大黄鸡在麦秸垛底下啄食儿,麦秸垛比树尖儿还高,像圆塔一样,在太阳下闪着光亮。
珍儿烧好了水,沏上茶叶,把金黄的茶水斟在碗里。当她斟着茶的时候,冯贵堂嘻嘻笑着说:“珍儿长成大闺女了,也该找个女婿了!”珍儿听了,耷拉下眼皮,也不哼声,羞得满脸通红。冯大奶奶着眼儿看了看冯贵堂,说:“你丫头家,搭致这么透秀干吗?老老实实过几年,我给你聘个好人家。要不啊,我可不定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去!”
珍儿心上直跳,脸上更加晕红起来,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这是大奶奶的老脾气,嘴里不数落人不过日子。自从珍儿到了冯家,听她骂街就像唱莲花落。冯大奶奶越发长得胖了,高身材、鼓眼睛,嘴里叼着一条绿玉嘴大烟袋,头上梳着个鸭子尾巴,走起路来一颠颤一颠颤的。这人能写字,会算账,过去帮着冯老兰操持家务,现在她当里家,冯贵堂当外家。
庆儿唬住狗,把娘向前一推,又退回去。娘撑持着身子,脸上堆起笑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说:“多日不见你老人家了,你看,这孩子他净惹老人家生气……”她看冯贵堂很不耐烦,眼珠子翻了她一下,她不敢再说下去,站在那里,进不是,退又不是。
冯大奶奶从上到下看了看她,说:“我看你这孩子两只眼睛睁得像黑豆核似的,光干些扒瓜掠枣的事……”
庆儿娘好像没有听见,又走上两步,笑着说:“可不是嘛,打狗还看主子!咱娘们老交情,我穷人家,就不谢称你了!”
冯大奶奶说:“谢什么,自从你们大伙闹了大暴动,随了土匪,不叫你们赔款,在这儿扛个小活给碗饭吃,这还不好?如今庆儿还是不老实。”
庆儿娘听得说,想把话头岔开:“可说呢,你大奶奶担待一点吧,他还有一把子力气,他还能做活儿。”她抬起头听得村外有水车响,说:“又是大旱之年呀,你听这水车乱响,要不麦子割下来,下场好雨,人们不就安下秋苗儿吗?”
冯大奶奶听着不合口味,噘起嘴来说:“你这人不看头势,说话要看在什么地方,你站在我面前,就不能这么说法。依我们说,没有三个艰年,出不了大财主!”
冲贵堂皱起眉头说:“去吧,去吧,去吧,别唠叨了!你们这起子人们,包上皮儿养不活。”
庆儿听贵堂出口不逊,两手卡在腰间走上去说:“这话可说在头里,俺穷人家,要我做活俺做下去,不要我做活,工钱我可没法退出来。”
冯贵堂一看庆儿站在眼前,捋了捋胡子,上下看了看说:“想做下去也行,我要告诉你,你要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庆儿挺了一下脖颈说:“我知道,他随了高蠡暴动……”
冯贵堂哈哈笑了,打断了庆儿话头,说:“你知道就行了,你们要改邪归正,不能净干些子嘎杂子事儿!”
庆儿娘听冯贵堂吐了活口儿,才收起眼泪。庆儿在槐树底下拿起一把扫帚,把鲜黄的槐花扫成一堆一堆的,再用柳筐背到猪圈里去。
正说着,冯焕堂扛着半截小锄走进来,见他的母亲在槐树底下坐着,也把小锄戳在槐树底下,蹲下来打火抽烟。这个汉子,脸被太阳晒得红堂堂的,满下巴络腮胡子,穿一身紫花粗布裤褂,戴一顶窝窝头草帽子。他拿下破草帽子扇着汗,笑模悠悠地说:“看样子,今年又是大旱之年!”
冯贵堂从躺椅上坐起来说:“不就说嘛!看咱们把地里都打上井了,旱涝都收。有父亲的时候,净是拘着他的老理儿,一年价光田地上的出产吃多大亏?”说着又得意地笑笑。
自从冯老兰被处决以后,冯贵堂当家做主,冯家大院有很大的兴发。他把祖辈多少年传流下来的那座老砖房拆掉,盖上新房,把全部房屋的古老格局改变成现代的新样子。把那架藤萝砍掉,红荆树又复活起来。院子也豁亮了。把银钱放账归到生意上去,加强了花庄和杂货铺子的资本,大大做起棉花生意。冯焕堂也就成了棉花生意上的老手,每次集上,他背上一杆大秤,把秤锤垂在屁股后头,怀里抱着签筒,在棉花市里走来走去。他用手一抓,就知道这棉花摘得老嫩,知道吃了多少水头,能扎出多少穰花。当然,种庄稼还是他的本行,他说:“种庄稼这一行,就是‘粪大水勤,不用问人’,我看不用等雨了,挂水车浇吧!”
冯贵堂说:“是呀,不要光看到旱象,也许今年又是大涝之年!”
庆儿娘听他们说起话来,不再理她,悄悄地走开了。
冯大奶奶看哥儿俩谈着庄稼上的事,站起来说:“你哥儿俩商量好了,家来吃饭吧,昨儿个吃饺子,今日个吃面。”说着,挂起大烟袋,端起屁股,一步一步走回家去。珍儿背起藤椅,拿着蒲扇在后头跟着。老拴等冯大奶奶过去,背过身向珍儿闹了个吐舌头笑儿。珍儿瞟着他,龇开牙笑了笑。不提防,正在这刻上冯大奶奶回过头来一眼看见,怒冲冲地说:“天生的骚货!十七大八的姑娘了,跟小伙子挤眉弄眼,落不了干净身子……”她说着,扬起烟袋照珍儿劈面就是两下子,正打在珍儿脸上。
珍儿眉头一皱,硬着头皮钻过去。老拴见冯大奶奶打珍儿,觉得自己也闯了祸,慌慌张张,三步两步跑出去,拿起扫帚把大槐树底下扫得干干净净,用水洒过,端出饭来伺候长工们吃饭。吃完饭,他又把饭床子抬进去,刷了锅,洗了碗,喂了狗,打扫了厨房,洗个手脸,拿围裙扇着汗走出来。
正是午睡的时刻,三层大院落,静悄悄没有人声。房檐上落着一群老鸽子,“咯得儿咕”“咯得儿咕”地叫着。见老拴走上来,嘚儿楞地一下子起了翅,打头的鸽子带着两只风笛,在蓝色的天上呜呜响着。
天气热,老拴呼呼哧哧向外走,一过穿堂门口,影影绰绰听得有姑娘的哭声,像是冯贵堂家二雁姑娘,可是又不像。他想:正是睡晌午觉的时候,有谁在冯贵堂的屋子里?又是这样悄悄儿的,他起了疑心。看看前后院没有一个人,伸长了脖子,吐出舌头,把窗纸舔了个窟窿。往里一看,只见冯贵堂横着腰挡在门口,珍儿向左走,他向左挡住;珍儿向右走,他向右挡着。珍儿直往外闯,他又叉开腿,伸起两只胳膊,紧紧把门堵住。急得珍儿哭又不敢哭,喊又不敢喊。
老拴在窗外站着,心上直发急,他搓搓手,跺跺脚,涨红了脖子脸,挽挽袖子想冲进去。才说开门,他又犯了含糊,想:“冯贵堂可不是好惹的!”急得他肚子里直冒火,出了满头大汗,但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放开嗓子,拼命地咳嗽了一声。冯贵堂听得窗外有人,由不得愣怔了一下,珍儿趁势从屋子里跑出来。她惊惶地睁起两只圆眼睛,东张张,西看看,一眼看见了老拴,急忙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拽直曲皱了的褂子,一溜烟跑进自己的小屋子。不一刻,冯贵堂斯模大样地一步一步走出来,一看是老拴走出去,他半是嬉笑半是恼怒地说:“他娘的,早也不咳嗽,晚也不咳嗽,单等走到窗子底下才咳嗽,吵得人睡不着觉!”
老拴缩了一下脖子,嬉皮笑脸地说:“当家的,你还没睡晌觉?”
冯贵堂说:“揍你个小杂种羔子!”他攥紧两只拳头,才说追上去,回头一看,窗纸上一个大窟窿。他瞪开两只大眼睛对着窗纸,气得忿忿地出了半天神。
老拴风是风火是火地走出来,满世界找庆儿。找到马棚里没有,找到梢门底下也没有,找来找去,找到大麦秸垛后头,庆儿把褂子铺在树底下,在那儿戳着腿躺着。墙圈外面是冯家一片苇塘,有能叫的鸟儿正在苇丛里唧唧叫着。老拴也不看庆儿是睡着还是醒着,伸手把他抓起来,说:“我可看见秘密事儿了……”不由细说,按窝儿把庆儿拉到磨棚里,坐在磨台上,说:“老家伙禽兽不如!”
庆儿伸长脖子,瞪出眼睛问:“什么事?”
老拴用褂子襟擦着脸上的汗,说:“我看他鸡狗不如!”
庆儿着急地说:“你快说!”
老拴说:“我看他像个驴,像个马!”
庆儿见他只是喘气,不说出来,两手拍着大腿跳起来,说:“你可说呀,你不说我走!”
老拴急忙跳下磨台,拦住庆儿说:“我说,我说……”他又喘了一口气,说:“刚才我刷完了锅,洗完了碗,才说往外走……”
庆儿用手捉住老拴的胳膊,狠狠地摇晃摇晃,咬紧牙关,说:“你简短节说,我等不及!”
老拴又擦了擦脸上的汗说:“你怎么这么爱着急,我简短节说;我刷了锅,洗了碗,才说往外走,听得有姑娘的声音在冯贵堂屋里……”
庆儿沉下脸来说:“准是大雁、二雁……”
老拴晃着头说:“不,不,是珍儿!”说着他跷起腿蹬在磨台上。
庆儿大睁着两只眼,抬起头来说:“是珍儿?”
老拴不让他想下去,红起脸来冒着满头大汗,说:“珍儿一个人,在冯二爷屋里,她要往外走,二爷挡着。她羞羞答答,慌慌张张的。你想,黄花少女碰上这个阵势儿,心里哪能不慌?二爷嬉皮笑脸地说:‘玩一会,玩一会!’珍儿说:‘俺不!俺不!’她哭不敢哭,嚷不敢嚷,直往外蹿……”
庆儿磨了一下手掌,瞪出眼珠子说:“他妈的!你,你,你这个小子见急不救!”又在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掌说:“走,揍他个老狗日的,豁出去叫他把我治到衙门口里去!”
老拴伸出两只手抓住庆儿两只背膀,说:“这么着,这么着,老家伙抓住珍儿的胸脯,活像老鹰抓小鸡……”
庆儿气得忿忿的,跳起来在老拴脊梁上擂了两拳说:“你这家伙,还要细说!走,去揍他个老王八蛋!”说着往外走。
老拴瞪圆了眼睛,走上去拦住庆儿说:“干吗?”
庆儿说:“拿绳子,捆上老狗日的,送县衙门!”
两个人正说着,听得背后有人走进磨棚,回头一看,正是冯贵堂。冯贵堂做贼心虚,怕走漏了风声,一家大小男女几十口人,丢脸是大事。他想找到老拴,拉他到四合号去喝上二两酒,把这件事平息了。没想到找到牲口棚里,没有老拴;梢门底下,也没有老拴,他正站在大槐树底下出神,听得有人在磨房里说话,仔细一听,正是老拴和朱庆。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站在窗外一听,老拴正在有声有色地说着那件搁不到桌面上的事情。不由得恼羞成怒,羞红了脸,浑身乱颤,手脚乱哆嗦起来,他想:“这一嚷出去,败坏门风是大事!”他迟疑了一刻,当老拴说到热闹当中,他一时怒火冲头,不顾屁股不顾脑袋地闯进来。听得朱庆说,要捆他送县,他跺脚大骂:“你捆我,先捆起你这个小狗日的送到警察局!”
庆儿一见冯贵堂,瞪出两只红眼睛,心上敲起小鼓儿。无端吊打的仇还没有报,到这刻上,他内心愤怒,实在忍耐不住……正在这时,老拴见冯贵堂乍着胡子,瞪圆了眼睛,抄起一根推碾的棍子,叉开两条腿,横着腰一步一步走上来,要打庆儿。老拴慌忙伸出两只手,推着庆儿往外跑。冯贵堂见他们要逃跑,横起棍子,站在门口等着。
庆儿看这架式要吃亏,攥紧两只拳头撑着腰里,晃了晃膀子,憋足一口气,他想:“左不过是这么一回子事了!一不做二不休……”他伸开右手,用食指点着冯贵堂问:“你想干什么?”冯贵堂说:“我想揍你!”庆儿觉得实在逃不过去,他移动了一下脚步,照准了冯贵堂说:“我揍死你个老狗日的……”说着,猛劲跑上去,一头碰在冯贵堂胸膛里。冯贵堂想不到庆儿用这一着,他两脚无根,伸开两只手支撑了两下,仰翻身倒下去,扑通一声,像一筒石碑倒在地上。
冯贵堂身体肥胖,倒在地上,想动弹一下手脚也动弹不了,疼得他好像五脏六腑都裂了。他嗥叫着,急得七窍生烟。庆儿一看他摔得不轻,心里一慌,抽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