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在坟上祭了朱老星,紧接着冯家场院里着了一把大火,这两件事在锁井镇上来说,不是一个小的影响。江涛祭坟带来的政治影响,说明共产党要卷土重来,朱老忠和朱老明又要抬起头、直起腰来。冯家场院里着了一把火,冯贵堂心绪不宁,但死不承认有人越墙放火,而且扬嚷着了一把天火。为了这两件事情,四十八村的贫苦农民、暴动户们都出了一口长气;可在冯贵堂来说,头顶上是个不小的压力。于是,他饭吃得少了,觉睡不好了,眉梢里打了一个结,走出走进,对家里人没有什么话说,对街面上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为了消愁解闷,他花一百块钱买了一个画眉,养在黑漆笼子里。这天下午,他提起画眉笼子,在场院里走来走去,他把笼子举在手上,仔细看着画眉的神态,品着鸟音,由不得心上舒展起来。可是,当他的视线由院里隔着短墙转到院外,隔着苇塘移到对过的坡上,他的心情就转了过儿:那是朱老忠的宅院,是他的仇家,朱老忠现在身子骨儿还结实……由不得他的心上又阴沉起来。于是,他提起笼子走上大街,走到聚源号里,把笼子挂在屋顶上,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齐掌柜走过来,赶快叫学买卖的沏茶点烟,说:“怎么?老东家今天胃气不舒?”
冯贵堂说:“不怎么的。”脸上还不显悦色。
齐掌柜说:“不怎么的,脸上可是不舒展……”说着摇了摇脑袋。
两个人正在说着,老山头,李德才,刘二卯三个人嘻嘻哈哈走进来,冯贵堂笑了说:“怎么你们仨人这么高兴?”老山头说:“我们看你这几天愁眉不展,想找你喝个解闷酒。”
冯贵堂说:“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心气不舒?”
刘二卯说:“我们一看就知道你心气不舒,成天价唉声叹气的……”
冯贵堂哈哈一笑,说:“既然如此,我请你们喝一杯!”
齐掌柜一听,立刻打发学买卖的打酒买菜,摆在桌上。冯贵堂说:“不,这地方人来人往,我们要在内柜喝。”齐掌柜说:“好说,在我屋里喝!”说着,齐掌柜领着他们几个人到里院小北屋里。里院是三合子砖房,西房是正房,南北房是厢房,都是存货的房子,三间北房,一头是学买卖的住房,一头是齐掌柜的卧室;靠北墙是一条小炕,窗台根底下一张大八仙桌子。齐掌柜叫学买卖的把桌子抬出来,再搬上俩座位,摆上酒菜,说:“看,好不好?”
冯贵堂正座坐了,三个人在下面陪着。冯贵堂拿起酒壶一一斟上酒,说:“好!今天在内柜房喝个快乐酒儿。”老山头说:“看你这几天不愉快,怎么回事?”
李德才用手端起酒杯,咧起嘴来说:“怎么你还装傻是怎么的?这江涛回乡祭坟,不是一件小事……”
刘二卯说:“我看这朱庆扒瓜就不是一件小事,压得他们不轻!”
李德才说:“这还看不出来,你不搞朱庆扒瓜,他还不搞祭坟呢!”
冯贵堂举起酒杯,说:“来!喝一杯。你们看得不错,既然如此,你们得帮我一把,我还得把他们压过去……”
老山头说:“对!他有一来咱有一往,他压住咱了,咱还要压过去,把他压住!”
冯贵堂拿起筷子,说:“来,就着菜!老山头说得是,他有一来,咱就必然得有一往……”
几个人在小屋里吃着喝着,最后叫了几碗面来,一人一碗,吃得酒足饭饱。
冯贵堂的心事,别人摸不清楚,老山头可摸得底细,于是他今天走到这村,明天走到那村,串亲访友。他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好朋友,无非是一些狐朋狗友。这一天,他骑着冯贵堂的大走马出了一趟远门,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他把马拴在桩子上,也待不得揭马鞍子,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走进内宅,径直走进冯贵堂的房子里。冯贵堂吃完了饭,正在屋里散步。老山头开门进去,拍了拍冯贵堂的脊梁,悄声说:“行了!”
冯贵堂问他:“怎么了?”
老山头说:“这一下子就把严江涛摁个嘴啃泥!”
冯贵堂一听,睁亮了眼睛,又问:“怎么了?”
老山头说:“摸到李霜泗的消息了!”
冯贵堂一下子笑了出来,紧追了一句,问:“什么消息?”
老山头说:“就在河南省明港镇,在铁路上当工人。要是把他牵来,削了他的脑袋,说不了大瞎话,这共产党可就烟消云散了。”
冯贵堂一听,哈哈大笑了,说:“那也烟消云散不了!”他又追问一句:“真的?”
老山头说:“不错!”
冯贵堂说:“好!晚饭给你加一壶酒。你吃饱了,喝足了,明天咱们进城。你算卖了一把力气!”老山头说:“义狗还报主呢!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有点真心哪!”
第二天,也没吃早饭,冯贵堂站在二门上,叫:“大有!大有!”冯大有一摆搭一摆搭地走过来,说:“干什么?当家的!”冯贵堂说:“套小车子,进城!”冯大有跑回去,和伙计们推出小车子,打扫干净,牵马套上,等着冯爷上车。冯贵堂穿戴整齐走出来上车,老山头站在车旁看着,一眼看见冯贵堂空着手儿,他说:“我的爷!你怎么空着手儿?”冯贵堂说:“怎么?……”老山头说:“你忘了,前几年的教训?进衙门口能空着手?”
老山头一说,冯贵堂身上愣怔了一下子,抖了抖两只手,又跑家去。跑回家去又没有什么可拿,包上了一包袱票子,提在手里往外跑。老山头知道是票子,他说:“你怎么拿那个?那有多不好看!”老山头一说,冯贵堂又不肯承认错误,一下子红了脸说:“什么比钱值东西?”说着咕咚一声,把包袱扔到车里,两脚一跳,跃上车辕。
冯大有摇了一下三截鞭子,勒了一下扯掳,大辕马出了步伍,他又连打三个响鞭儿,小车子出了大梢门。老山头小跑蹓丢儿地在后头跟着。小车子出了村,冯大有跨上里辕,老山头跨上外辕,一蹓烟儿似的进了城了。
到了县政府门口,冯贵堂提着包袱下了车,也不和站岗的打招呼,径直走进花厅。县长王楷第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冯贵堂哈哈笑着,说:“接着,接着,接着……”王楷第见冯贵堂扔过东西来,伸直两只手接着。问:“这是什么东西?”冯贵堂大笑了说:“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了。”王楷第见是沉甸甸的东西,皱了皱鼻子,笑了说:“你来就来呗,还用得着这个?”冯贵堂说:“我要不是给你捎包儿茶叶来,总觉得过意不去!”
王楷第一下子笑了说:“好!你捎了来,我就喝!有什么要紧的事,你就说吧!”
冯贵堂说:“说,你也许早就知道了。就是五年前,在保定二师闹学潮进了监狱的那个严江涛,回来在县立高小教书,你还不把他赶出去!”
王楷第说:“赶出去,谈何容易?”
冯贵堂说:“他还回乡祭了闹高蠡暴动被镇压了的朱老星,这不是给共产党撑腰吗?要他干什么,依我说咱们赶出他去!”
王楷第缓缓地摇着头说:“哪里是容易事情?”
冯贵堂说:“怎么?你怕他?”
王楷第说:“我不怕他,我怕你们这个本地方的马老将军。他和严知孝有瓜葛,我也和严知孝有一面之交;马老将军还是我们的校长。这次严江涛出狱就是马老将军写信保释的。严江涛在这儿教个书能起了什么高调?如果弄不好,叫他马老人家端了我的饭碗,我还惹得了。到时下不来台,可是怎么办?”
冯贵堂一听,这里边社会关系复杂,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他就不再谈这个问题,转了个话头又谈起抓李霜泗的问题。把大拇指头一伸,笑了说:“李霜泗有了下落了!”
王楷第一听,两手架下金丝眼镜,笑了说:“真的?”
冯贵堂说:“这还有错!”
在中国,王楷第是属于老一辈的北洋官僚,做官有经验了。他迟疑一刻,喃喃地说:“日本鬼子进了长城,华北大半河山不保啊,还顾得着这个?”说着摇了摇头。实际上他脑子里想的是国民党在华北退却,没有国民党部督着了,多做几年官,多发点财算了,还弄这个干吗!
冯贵堂说:“怎么你忘了这个,他们打了咱张队长一枪,如今还是个残废!”
这时,王楷第也想到:在高蠡暴动以前,曾经有人打了张福奎一枪,这个案子还没有破。前二年上头追得还很紧,现在要是把这个案子破了,还算是一大功劳,升官不升官吧,办事兴许还顺利点。于是,顺过脸来,问:“李霜泗现在什么地方?”
冯贵堂说:“他远走高飞了,现在河南。”
王楷第追了一句,问:“河南?出了省了,他在什么地方?”
冯贵堂说:“在明港镇当铁路工人。”
王楷第说:“张队长残废了,有谁能出省办案?”
冯贵堂看着王楷第要闪过去,他顶了一句:“没人去,我走一趟。”
王楷第看冯贵堂劲头挺大,他又试探了一句:“老财主肯劳动一下身子?”
冯贵堂听到这里,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说:“兴许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早年里我念过大学法科,还在军法处混过几天……你办文书吧!你把抓差的文书办好,我就起身。”
王楷第听到这里,一口咬住:“就这样吧!咱办他土匪,别办他共党,办共党头绪多!你先休息一下,我办公事,办好了公事,你就出发。”
冯贵堂两眼一瞪,说:“那不更显花点儿?”
可是王楷第不再说什么,话谈到这里,也算说到底了。冯贵堂只好退出花厅,回到宴宾楼,吃了一点饭,休息了一会,坐上小车子回到家里。
一到家,他就走到上房,当着母亲的面,把冯焕堂叫到上房,说:“兄弟!我要出门了,我们的仇人李霜泗有了下落,在河南当铁路工人,我去把他抓回来。要是能把他抓回来,这一切大仇就算报了。我不在家,这家里的事,村里的事,你都得管着点……”冯焕堂说:“既然能报仇,你出去一千里地,也不嫌远;家里的事,一切我都管了,只是这村里的事,自从老爹没了,都是你管着,我一点没有管过,冷手抓热馒头,恐怕力所不及……”
冯贵堂听到这里,觉得说得也有道理,立刻打发老山头到大街上把保长刘二卯叫了来,说:“我要出远门,村里的事,小事你和李德才商量;大事跟焕堂商量……”冯大奶奶听到这里,也说:“这么着好,这么着也是正理。”刘二卯一切答应了,没有说二话。
第二天,冯贵堂带上老山头,回到县里,到县政府办了文书,又亲自拿着公事到财政局办理手续,带上足够的路费,便起身上路。
次日到了保定。老山头问:“咱是住第一春饭店?还是住会仙客栈?”冯贵堂说:“第一春不如会仙客栈,会仙客栈上车方便!”
会仙客栈是个大栈房,坐落在保定西关火车站旁边;里外两层大院,里院是客房,外院是车马大店,停着满院子大车、小辆,满院子马粪尿。牲口在车尾巴上吃着草,小贩提着篮子吆喝着,有卖瓜子花生的,有卖糖果纸烟的,走出走进,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大商巨贾,都住在这里。
伙计们一见门外赶进一辆红酡泥的燕儿飞的小轿车,山西角儿,连忙站在一旁恭迎。车停以后,跳下一个胖大人物,大八字胡子,穿着蓝布长衫,黑纱马褂,头上戴着毡帽,穿着圆口缎鞋。跟着,老山头从车上提下大皮箱,两人气宇轩昂地走进里院。伙计们连忙开了客房,拿出缨掸子给冯贵堂扑打灰尘,然后一手开门,用缨掸子指着说:“看!怎么样?一等客房!”
冯贵堂走进一看,房间不大,虽然比不上第一春,倒也干净。他说:“怎么院子里这么吵?”
伙计说:“咱会仙客栈在车站上,比起城里第一春饭店,当然吵些。可是上火车下火车就方便得多了!”
冯贵堂听他说的也是实话,对老山头说:“就住这里吧!”老山头立刻伸手给冯贵堂脱衣裳,把毡帽、马褂、大褂,挂在衣架上。伙计们涮了茶壶。老山头说:“喝什么茶叶?”冯贵堂拿出一块银元往桌上一放,那块银元旋转不停,嘚儿楞楞地响着。他说:“来一包九毛六的香茶!”老山头拿起那块钱,颠着脚儿买了一包茶叶来,冯贵堂一见就火了,说:“只买了一包?”老山头扎煞着两只手,说:“你不是说要一包九毛六的吗?还找回四分钱的铜元。”说着,把铜元放在茶几上。冯贵堂皱起眉头说:“九毛六买一包!”老山头笑着说:“你不是说买一包吗?路上再买就是了。”冯贵堂生着气斜了他一眼,再也无话可说,絮叨:“真他妈的吃菜货!九毛六还不买一斤?”老山头暗笑了说:“那,带一溜遭来还有味?”
高蠡暴动,冯老兰死了,冯贵堂当家主计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钱大手大脚;如今当起家来,也是视钱如命。他常常叨念:开门七件事,家业大,人口多。在这一点上,冯老兰、冯焕堂和他倒是一脉相承。
饭时到了,伙计走过来问:“大人!午饭到了,吃什么?”冯贵堂仰起头来想了一下,拣了他爱吃的几样东西,说:“来个香酥鸡,来个炒玉兰片,再来两个凉菜,来壶好酒。”又叫了老山头来,说:“给他们来两个十二两大面。”
不一会工夫,伙计端上四个菜,除了荤菜,还有一个拌海蜇,一个粉条儿拌海带,不过是一些大路货。酒是衡水老白干。冯贵堂觉得喝不过瘾,但是菜已端来也无办法。喝着酒,想起老山头和冯大有只吃面条,又叫过伙计,指着外院的老山头和冯大有说:“给他们来两个菜,一壶酒。”伙计问:“来两个什么菜?”冯贵堂说:“你随便!”
冯贵堂一边吃着饭,大院里住的人多,车马也多。牲口闹槽,买卖人吆喝,卖粽子的、卖烧鸡的、卖酱菜的、卖糖葫芦的,叫个不休。他想:还是不如住第一春。可是第一春是大饭店,有地方盛汽车,无地方住大车,也不方便。才吃了饭,卖糖葫芦的老头挎着篮子走进来,举过签筒,咚咚响着。冯贵堂一见签筒,就勾起瘾来:当年他上大学法科的时候,就是住在公寓里,一到夜晚,不是去逛石头胡同,就是打麻将,抽签儿。他说:“来两把!”卖糖葫芦的老头笑了说:“才吃了饭省得闷着,抽两把取个乐儿,开开心!”
说起抽签,冯贵堂倒是内行。他搬过签筒,手指头捏着竹签,眯着眼睛呆了一会儿,笑了说:“看,碰运气,吭!”他哪里只抽两把,说着,嗖!嗖!嗖!连抽了三把,夹在左手缝里,拿起三只签子一看,笑了说:“哼!赢了你老头!”老头说:“看你客官长得发福,八字胡子,多富态,能不赢我!”冯贵堂又眯着眼睛看第二把,由不得哈哈大笑了,说:“又赢你了!”这时,老头可就放下脸来,连输两把,碰上了歹运。不提防冯贵堂看完第三把,他把签子递给老头,拍着两个巴掌,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说:“好!我又赢了你了!”
卖糖葫芦的老头,似乎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说:“哼哼!今天我算输给你了!”拿过篮子,说:“你挑吧!”
冯贵堂捡了三支大糖葫芦,自己吃一支,跑出二门,给了老山头一支,给了冯大有一支。冯贵堂一边吃着,嘴上还笑着。老山头说:“你老真好运气。你看,马到成功!”
吃完了饭,老山头说:“咱是明天走,还是后天走?我去买票。”冯贵堂说:“还是明天走吧!在保定也没有什么事情。”他不想再去看严知孝。老山头问:“坐三等车吧?”冯贵堂一听,扭了一下脸儿,说:“坐二等呗,坐三等!”老山头说:“我也坐二等?”冯贵堂生气说:“你也坐二等?你他妈的也配坐二等?”老山头听着不是滋味,就溜出去了。下午拿了钱,去买了票来。
第二天上午,老山头和冯贵堂上了火车,老山头把冯贵堂送到二等车上,他自己悄悄走到三等车里。当时,一等车是卧铺,二等车是软席客车,三等车是非常拥挤的硬座车。冯贵堂坐在沙发软座上,叫茶役冲上一碗茶,抽烟喝茶,看着窗外景色,心上在考虑到了河南地方,根据法律程序,将怎样对付李霜泗。
冯贵堂和老山头在火车上一直坐了两天两夜,第三天的早晨,才到了河南省确山县车站。冯贵堂和老山头下了火车,小车站上没有洋车,雇了一匹小驴子到了县衙门口。老山头歪着脖子,扛着个大皮箱,在后头跟着。冯贵堂从腰里掏出皮包,拿出一张名片递进去,等不到一刻工夫,差役跑出来,领冯贵堂进去。老山头只好在大堂门口等着。
冯贵堂跟着差役走进去,到了秘书室门口,从屋里走出个人来,高个儿,头上推着分头顶儿,穿着花丝格的灰色大褂,瘦眉窄骨儿,戴着金丝眼镜,站在门口一看冯贵堂的打扮,笑了说:“客人从何处而来?”冯贵堂说:“在下冯贵堂,是北京朝阳大学法科毕业,也曾在法律界混过几年,今天因为一件小事来拜会仁兄。”那位县长的秘书一听,笑了说:“北京有名的法律系毕业,虽然不认识,也是同窗之谊。”冯贵堂一听是一位同学,右手心里含着一叠钞票,伸出手去握住秘书的手。那位秘书对这一叠钞票,感觉异常灵敏,缩回手去,袖着手儿眯眯笑了,说:“老同窗到了,没有说的,有什么公事,尽管说就是了,何必如此。”说着,把冯贵堂请到屋里,坐在椅子上,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几年以前,共产党在我的家乡闹了一场暴动,打家劫舍,老人家也因此殉国了。有一个红军的大队长,就落在这一方,他原来是个土匪出身,非同小可……”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放在桌子上。那位秘书用两个指头捏起那张小纸片,看了看,由不得张开大嘴哈哈地笑了,说:“小事,何足挂齿!”又说:“仁兄!是在寒舍休息几天,还是立刻就去办案?”冯贵堂说:“你就办公事吧!办好公事,把他捉来,也就是了,兴许我还要亲自报这杀父之仇!”秘书说:“既然如此就请仁兄在这衙门附近住下,明天再来,容我赶办公事。”
说到这里,冯贵堂立即告辞,退出办公室,秘书先生亲自送出大堂门口,弯腰送客。冯贵堂也弯腰施礼拜别同窗。老山头立刻凑上去,说:“我以为遇上什么事情,怎么老是不出来,带的钱少了吧?”冯贵堂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还可以补付。”两个人说着,走进衙门前街一座客栈,休息吃饭。
这天下午,冯贵堂正躺在铺上休息。栈房的伙计,迈开大步跑进来,说:“客人不好!衙门里的张秘书来见!”冯贵堂一听,翻身从铺上跳下来,二话不说,立即跑出来会客。还未跑出二门,张秘书已经来到面前,伸手握住冯贵堂的手,笑了说:“学兄的大事,在下不敢怠慢,吃过午饭,我就到公安局去办这件事情,明天上午孟督察长跟你一同去明港镇……”说着,冯贵堂缩回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钞票,含在手心里,趁着和张秘书握手,送进他的手里。张秘书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说:“老兄何必如此,这点小事,手到擒来,也值得这么着。”说着,走进栈房,坐在椅子上,说:“此处,倒是有这么一个人,在明港镇,不过更名改姓了,还得老兄劳动一趟,认认头脑,免得有错儿。”
冯贵堂说:“这个好说,先认清楚再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督察长带了几个便衣队,来到栈房里。冯贵堂照样握住他的手,寒暄一会子,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礼节,除了给督察长的礼物,还包括每人一对鞋钱。
从确山县到明港镇,也不过隔着驻马店一站,一共两站地。在明港镇下了火车,督察长说:“咱们也就不到分局去了,免得有个风吹草动,打草惊蛇,走漏了消息。”几个人一直走到铁路工务处,也不过是两间小砖房。一进房门,迎头走出老工长,穿着工服,手里拿着一把鸭嘴镐。督察长告诉他要找的人,老工长也没多想,用手指着不远的地方,说:“那不是!正修路呢!”督察长说:“你叫他过来!”这时,冯贵堂和老山头不言声儿走进小屋,掩藏起来。当老工长叫回李霜泗,孟督察长说:“出来看看,是他不是?”说着,拿起手枪对准了李霜泗。
李霜泗听了,抬头一看冯贵堂和老山头从工务室走出来,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老山头一见李霜泗,立刻跳脚大笑了说:“霜泗大哥!是你在这里?”
也是合该有事,当老工长去叫李霜泗的时候,李霜泗没有想到。等他一眼看到冯贵堂和老山头,心里说:“我的对头到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才说动手,手下连一件顶硬的家伙也没有。督察长看他想动手,喝了一声:“站住!”便衣队立刻掏出枪来,对准了李霜泗,说:“不准动!”
到了这个时刻,李霜泗也就无法可施了。也是一时的粗心大意,落到了这步境地,就是再大的英雄也得认输了,于是他哈哈大笑了说:“好汉做事好汉当……”
说时迟,那时快,便衣警察立刻取出刑具,给李霜泗砸上手铐脚镣。李霜泗对于被捕,对于刑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思想上开始准备这一场不寻常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