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城绅在县长王楷第的办公室里开了会:疾不如快,快不如疾,要立绞李霜泗。这个消息沿着平原上的大小道路,大小村庄,像疾风一样地传遍滹沱河下梢的四十八村,人们惊相传信:“英雄的末日到了!”
朱老忠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知道就会有此一来,却没有想到有这么快。他不告诉芝儿,立刻进城去找江涛。一进江涛的门,他下课回来了,正在屋子里忙着,为李霜泗定罪的问题,怅怅然若有所失,见朱老忠开门进来,他说:“大伯!你来了?”
朱老忠说:“我们的英雄末日到来,怎么能不来呢?”
江涛说:“大伯,你知道了?”
朱老忠说:“我很快就知道了!”
江涛说:“这个消息真是不胫而走啊!”
朱老忠说:“人们注意嘛!我是来看看咱们有什么行动没有?”
江涛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大贵带着游击队上了山了,当前的情况,和反割头税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还有咱八十年的拳房底子;和大暴动的时候也不一样,那时咱还有三千党团员。目前八十年的拳房底子没有了,三千党团员也被打散了,我们的工作还没有跟上去,三千党团员还未收拢起来,建党、建军、建政,尚未收到成效……”
朱老忠说:“你说得是,大暴动使我得到的惨痛的教训,就是一个地区,经过一场白色恐怖的镇压之后,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江涛说:“大伯说得是……在目前来说,最好是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不叫芝儿知道。这孩子脾气火爆,一旦叫她知道,她就会一定要报杀父之仇,如果两败俱伤,还算好的,怕芝儿一人遇着闪失,别人再受了连累……”江涛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在旧社会里,李霜泗是一个英雄,他铤而走险,打家劫舍,杀富济贫。跟了共产党之后,还是一个英雄,他参加了高蠡暴动,镇压了地主阶级,开仓济贫。就是因为他性格暴烈,一时不慎,走漏了消息,落了网了。想起这些,江涛心里很难受。
朱老忠见江涛长时间的沉默,也没有什么话说,移动脚步往外走,江涛也跟出来,送到大门以外,眼看着朱老忠沉重地走下高高的砖阶,才走回去。
朱老忠顺着大道一步步走回来,不落家,就走到村北大黑柏树坟里。一进朱老明的坟屋,芝儿一眼见到朱老忠,两只嘴角向两方延长,大泪珠子从眼里流出来,哇哇地大哭起来。朱老忠大吃一惊,问朱老明:“你跟她说了?”
朱老明说:“你看,英雄的末日到了,我怎么能不告诉她。她听到说父亲将临刑了,能不哭?这一哭就是大半天,我百劝千劝她才不哭了。你回来了,她见了亲人能不哭?看看有什么办法吧?”
朱老忠说:“江涛才说了,在目前来讲,我们力量一不如反割头税的时候,二不如大暴动的时候;反割头税的时候,我们还有八十年的拳房底子。大暴动的时候,那时候咱还有三千党团员,如今贾老师不在了,三千党团员也被打散了。手下的力量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你说是怎么办……”
谈到这里,朱老忠看着朱老明,朱老明眯瞪眯瞪眼睛,不说什么。芝儿睁着两只泪眼看着朱老忠,朱老忠也说不出什么。芝儿说:“我们的游击队虽然上了太行山,没的就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就是剩下我一个人,也要反牢劫狱,大劫法场……”
朱老忠听到这里,也流下两颗眼泪,说:“我的好孩子,江涛叔叔说了,就怕你落到这个家业上,才说不叫你知道,叫你回到胜芳去,这里的法场,由我们来收拾。”
芝儿一听,跺脚大哭起来,说:“没的江涛同志眼看我父亲被处绞刑?见死不救,算了什么好同志?我一个人干,搬倒葫芦洒了油,叫我干我也干,不叫我干我也是这么干,我心里一定了。”芝儿说着,躺在炕上打滚。朱老忠老明大伯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也说不出什么,最后,朱老忠说:“看天道不早了,你们做点吃的,我也回家去看看。”说着,芝儿动手做饭。朱老忠挪动脚步走出来。
朱老忠回到家里,一进大门,庆儿娘和大贵他娘正在屋里大一声小一声地说话,朱老忠一进门就说:“光自你们也正在念叨这回子事!”庆儿娘说:“甭说是李霜泗,就是庆儿的爹被张福奎铡了,人们还念叨了几年呢!李霜泗是英雄,要被他们处了绞刑,你想这四十八村的人们还活得了吗?”
朱老忠说:“受不了又怎么办?”
庆儿娘说:“怎么办……”说着,抢出隔出门,从案板上拿起切菜刀,说:“咳,咱们反了吧,杀他个鸡犬不留!”
朱老忠和贵他娘,两个人慌忙赶上去夺下那把切菜刀,说:“这哪里能行?这哪里能行?这也不是嚷嚷喝喝的事,你先回去,这码事咱们慢慢商量!”一面说着,朱老忠从庆儿娘手里夺下那把菜刀。金华听得北屋里的喊声,也走过来拉着。贵他娘推着庆儿娘的脊梁说:“你先回去消消气儿,咱们再说话儿。”庆儿娘说:“我一听狗日的们要立绞李霜泗,从内心里动了气生。五年以前,他们用铡刀铡了朱老星,五年以后又要立绞李霜泗,我看他们要把这些抗日的英雄们处死,单等日本鬼子来了,他们一齐当汉奸呢!”贵他娘说:“你说的那个我一百个相信。”两个人一边说着,贵他娘把庆儿娘送出大门以外。金华看了看东房凉儿下来了,就抱柴禾烧火,也该做晌午饭了。
朱老忠跑蹅了半天,吃过午饭,想躺在炕上打个盹儿。他心里烦乱,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贵他娘问:“你怎么老是睡不着?”朱老忠说:“我心里有事。”贵他娘说:“你说的也是,要好的同志,最后的日子到了,心里怎么能不疼得慌?”
说着,朱老忠又从炕上爬起身来。贵他娘说:“你又去干什么?”朱老忠说:“我想劝劝芝儿,叫她回去。只要她回去了,我们这里就好安排了。”贵他娘说:“你说的哪里能行?她爹临刑了,能不最后见一面。”朱老忠说:“我还不知道?这闺女脾气暴躁,叫她见一面,能不动武?一动起武来,胜败哪里有个准头?”贵他娘说:“你说的也是。”朱老忠说:“我还是劝她回去。”
朱老忠一边说着,走出小门向村北里走,一上朱家坟里的土坡,看见朱老明正在大柏树底下散步。听得有人上坡,他眯瞪眯瞪眼睛,说:“是大兄弟来了?”朱老忠说:“是我,大哥!吃了饭也不歇一会儿?”朱老明说:“我心里有事,怎么能歇得下去。再说,做熟了饭闺女也不吃,一直哭到这咱。咳,目前,我们是两手空空呀!”朱老忠说:“江涛说得有理,还是叫她回去为好,她一回去了,我们就好安排了!”
两个人说着,又走进小屋。芝儿还歪在被摞子上抽抽咽咽地哭着,见朱老忠走进来,她说:“你甭说了,大伯!你说我也不回去,我一定见我父亲一面,我要当场把张福奎打死。五年以前我没有打死他,算有他五年的寿数,这一次他就完了!你们要是不帮助我,我就到城门北边去找高跃爷爷,五年以前,他曾助我一臂之力,打了张福奎一枪,我再去要求他帮助我。”
朱老忠想了想,说:“闺女既有这个心胸,是一件好事,只有添灯的,哪有撤火的?只是目前我们的力量还小,如果不帮你办,不是同志们的来派,如果是帮你办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再受到一次镇压,这一辈子咱们就翻不过身来了……”
芝儿把嘴一噘,说:“这是你们说的话,拿我们的话说,不是这样子;说干就干,干坏了再说。再说我父服刑,我应该最后见他一面。如果有机会,我再给张福奎一枪。五年前那一枪,我没把他打死,五年后这一枪,再也不把他放过……”
朱老忠听到这里,觉得也有道理,他问了朱老明一声:“你说呢,大哥!”
朱老明说:“我听着也有一点道理,看事做事,看不对不下手,看对付了再下手,下手就下死手,一不做二不休……”
朱老忠说:“也有道理,我去跟江涛商量商量。”说着,移动脚步走出来,本来他想回转家去,把这件事情告诉贵他娘,可是他又想到这是一件急事,要争分夺秒。由不得脚不停步,顺了大道,进了城了。到了江涛门口,门锁着,他等了一刻,江涛才回来,开了小门,倒了一杯茶递给朱老忠,朱老忠直起脖子,把这杯温凉的茶水喝下去,说:“芝儿不回去,一定要最后见爸爸一面!”
江涛说:“她一定要见爸爸一面?难了!”
朱老忠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刑场上相见,有机会再打张福奎一枪!”
江涛说:“再打张福奎一枪,我同意。可是芝儿的性命难保怎样办?”
朱老忠说:“也不一定,看他什么时候行刑;早晨是一样,晌午是一样,晚上又是一样……”
江涛说:“绝断没有晚上行刑的道理……”
朱老忠说:“也不一定,我们揣摸敌人的力量和做法;敌人也要考虑我们的力量和做法。他要躲避我们的力量,趁热打铁,黑夜行刑,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涛听到这里,也就停住了。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走走转转,转转走走,他想到:问题是在怎样捉摸敌人的规律,他下定了决心说:“好吧!看事做事吧!”
朱老忠听江涛同意了他的建议,撒开铜嗓子哈哈大笑了,说:“好!真是痛快!”
问题得到满意的答复,朱老忠挪动脚步向外走,一直走到北门以外,他又想起高跃老头;芝儿说过,李霜泗和芝儿第一次打张福奎,就是住在高老头家里的,高老头夫妇二人热情招待了他们。这件事情请他搭手,兴许他会答应。出城往北走出一二里地,走到村头,有个小树林,一个老汉见他走过来,背着粪筐在林子下面站住。朱老忠问他:“你老!高跃老头在哪儿住?”老人摆了一下头,说:“就在这里头住。”朱老忠看那小树林里有一段断壁残垣,他朝那里走过去,有个老太太正在门前对着远处的城墙愣愣地看着,已经是满脑袋白头发。朱老忠问:“高跃老头是在这里住吗?”
老太太梦梦地睁开眼睛,说:“你说什么?你问高跃?”
朱老忠说:“我问高跃大伯!”
老太太说:“你问高跃!他在五年以前客世了!”
屋里有个小姑娘,听得有人说话,走出来说:“俺姥爷大暴动以后去世了。”
朱老忠听说高跃老头去世,有一缕悲怆的情绪升上心头。高跃老头在绿林中混了一生,他儿子是高怀志,被张福奎打下马来,落了沛。他参加了高蠡暴动,那正是溽暑天气,失败以后,也觉得窝气,回到家里,就一病不起了。朱老忠一个人站在那里,说话不好,不说话不好,愣愣地站着。
老太太又走近两步,仔细看着,似乎是老朋友,但又不认识,她说:“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已经不在世了!”
朱老忠也没有什么话说,人是熟人,但没有和他家里见过面,也无法谈话,就慢慢走开了。天气热,他把小褂脱下来,搭在肩上,加快脚步走回来,走进朱家老坟,坟里很静,没有声音。芝儿一个人在大柏树底下练功,见了朱老忠,迎了上来。朱老忠说:“屋里来说话。”一进坟屋,他说:“行了,江涛同意了大侄女的意见。”朱老明一听,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他似乎有些意会,但具体的做法,他还不明白。他说:“江涛是这个意思,话也有几说几解;一切在乎仔细安排,安稳行事才好,一时的粗心大意就会造成失败……”
朱老忠说:“大哥说得是,高蠡暴动就是这么失败的;本来应该取得成功,因为经验不足,安排不当,就得到失败了……”
说到这里,芝儿也不多说,单等老人们安排行事。
敌人设置了迷魂阵,信息一天来好几次:今儿说明儿,明日说后日,后日又说还得等等,究竟李霜泗哪天行刑,四十八村的人也都等麻烦了。朱老忠说:“管他哪一天,我们带上点儿吃的,到城里大街上等着,等住了算,等不住也无非耽误点工夫。”
芝儿打扮成农村妇女,梳上圆头,提上个篮儿,把手枪放在篮子底下,蒙上个红包袱,在城里大街上走来走去,单等见父亲一面。这几天城里人特别的多,卖柴的、卖菜的、卖鸡的、卖鸡蛋的……四十八村的人们都来了,来来往往,悄悄地谈着。也是合该今天出事,天黑下来,芝儿本来打算回去,她想:也许今天晚上会行刑,天黑下来再回去也不算晚,反正这几步路也走熟了。黄昏时分,城里人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她走到县衙前面,看见张福奎骑着大马,带着打手,从衙门口里走出来,向里一拐,到了县监狱门口,停了下来。县监狱门口,有穿黑衣裳的警察,穿黄衣裳的保安队,警卫森严,芝儿也不接近,只在一边看着。
不一会儿工夫,从县监狱的小门里押出李霜泗,手上戴着铐,脚上蹚着镣,脊梁上插着个纸标儿,写着“土匪李霜泗服刑”,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出大门,门口有个单骡大车,有两个老看守,要把他架上车去。李霜泗说什么也不上,老看守劝着:“八爷!左不是到了这刻上,给我们个面子,上去吧!”李霜泗在未上车以前,还顾不得看这场面。当他上了大车,挺直胸膛,高高地坐在车上,用双手提着镣,扫视门前一周,看见一队队的警察和保安队,他不觉得奇怪,他是和这些统治阶级的看家狗战斗了一生。当他一眼看见张福奎那绿林中的叛徒,立时红了眼,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开大口,高声大骂:“张福奎!我操你姥姥!”
李霜泗这一喊,大街上的人们,一群群一伙伙地走过来,把监狱门前围上。张福奎听得李霜泗当面大骂,一时气火上升,也张开大嘴骂着:“我操你姥姥!”
看热闹的人们集了一街两巷,看见张福奎这个样子,也由不得哗哗大笑了。警察和保安队也没有不笑的。张福奎见警察和保安队们也张着大嘴笑他,一下子拉下脸来,怒容满面,大骂:“真他妈的!你们笑什么?”说着,打马前进,说:“走!”
警察队和保安队调动了队伍,向东走去。当这辆车走到宴宾楼门口,掌柜的因为和李霜泗熟视,知道他是高蠡暴动的英雄,特备了酒菜,叫伙计用条盘端着,走出来拦住大车。掌柜的站在高台阶上,说:“八爷,你在我这里酒也吃得不少,饭也吃得不少,今天最后一次,是我们买卖人对你的恭敬。”李霜泗一看那个熟识的伙计端上酒菜,由不得仰头哈哈大笑了,说:“我李霜泗在绿林中杀富济贫,在共产党里开仓济贫,没有什么对不起穷哥儿们的,只有一样,就是没有把土豪恶霸们杀光,使他们断子绝孙。”双手端起酒碗,仰起头一饮而尽,又端起菜盘子吃菜,大碗喝酒,大口吃菜。看热闹的人们看见李霜泗的英气豪情,高声叫着:“好!真是英雄豪杰!八爷!你给大家伙儿唱一口儿吧!”说着,看热闹的人们一齐鼓掌。今天来看热闹的人们,大多是四十八村的革命群众,暴动家属,他们有的乔装打扮在这里等了几天几夜,才看见李霜泗行刑。看热闹的人们越来越多,真是人山人海,今天亲眼看见李霜泗的英勇行为,高声叫起来,大声喊着:“八爷!真是英雄!你再给我们唱一口吧!”
李霜泗在绿林中,在高蠡暴动中,是有名的英雄。他最喜欢看窦尔敦《盗御马》这出戏,今天看到热情的乡亲拦车不能前进,一定要叫他唱一口儿,于是他憋足了气力,张开大嘴唱了一段“坐寨”:“众贤弟打坐在议事厅上……窦尔敦在绿林,谁不敬仰……”一边唱着,人们呼喊着:“好哇!好哇!好样的!”叫好的浪潮应着回音:一浪高过一浪。酒喷得李霜泗满脸通红,举起双手大声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共产主义万岁!”
芝儿打扮成农民妇女,手里拉着一根枣木棍子,胳膊上挎着一个荆条篮子,篮里盖着一个红包袱,她左右不离张福奎的马。
张福奎在绿林中多少年,还没有见过李霜泗在群众中是这么享众望的,于是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他作为一个监斩官,也觉得太不露脸了,于是高声骂着:“妈的,真是屎蛋,走!前进!”
队伍又前进了,芝儿只怕张福奎走到半路途中又转回去,紧紧地跟随,一步不离,真怕失去这个机会。
队伍走到大慈阁附近的饭馆,谦益厚的大师傅们都敬上酒来。因为这是多少年的老风俗,警察和保安队也无法阻止。到了兴茂源,掌柜的打发伙计们举出来了一个酒坛子,叫李霜泗喝酒。到了这刻上,他也无法不喝,横竖是这么回子事了,两手捧着,仰起头咕咕地直喝,直喝得脸上像关公一样红起来,又跺脚大骂:“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
今天来看热闹的,除四城四关,四十八村的群众尤其是多。大街上人们拥拥挤挤,尘土飞扬。夕阳西下了,红色的光亮照满了城墙。队伍到了北城门,已是上灯时分,张福奎也是合该有事,天道黑了,他也不想回去,一直跟着队走到北门外的乱葬岗子。在那里已搭起行绞刑的断头台。张福奎骑着马一直跟到断头台边,他要亲眼看着绞死李霜泗。当李霜泗慷慨义气地走上断头台的当儿,群众中发生了一时骚乱。芝儿见时机已到,说时迟那时快,伸手扯出枪来,对准张福奎,当当当地打了三枪,又向附近的保安队轮射了一圈。张福奎应声倒地,警察和保安队一时大乱。
应着这几声枪响,在一里外的高粱地里,枪声突然响起来,警察和保安队失了头领,一窝蜂地朝着高粱地乱放枪。芝儿趁机撒腿跑到城北的小村边,顺儿牵着马早在小树林里等着,也不及细说,芝儿搬鞍上马,不管大小道路,朝天津方向一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