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根据组织上指定的关系,在沧石路附近找到线索,转到人民自卫军司令部。在一个大院的会客室里,等着会见人民自卫军司令部的负责同志,从窗玻璃看出去,战士们还穿着草绿色的棉军装,正在忙着收拾枪支,擦炮。大院里有军马一行行拴着。
他等了抽支烟的工夫,从光亮大门里走出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军官,后头跟着一群挎盒子的卫兵。他们有说有笑,走到院子当中又站住,得意地看着炮兵战士的操作。为首的一个,细高身材,圆长脸儿,大眼睛,一副大而快活的嘴唇,似乎向来未曾合上过。一阵皮鞋声走进屋来,停了一刻,他笑模悠儿地说:“我姓李,是人民自卫军的副司令员,你是锁井地方代表严江涛同志?”说着,热情地伸出手来握住江涛的手。
江涛紧紧盯着李副司令员明亮而圆大的眼睛,说:“是!我是来会见吕正操同志的!”
李副司令员笑笑说:“不巧得很,他到前边村上去了。”他穿着朴素的灰布军装,披着一件毛领棉大衣,点了一下头,毫不客气地拉把椅子坐下,笑眯着眼睛说:“我们听得说了,严同志在锁井一带搞得不错!正想去拜访你,你倒先来了!”
江涛说:“自己军队来到这里,你们是客人,我们是东道,早该来欢迎你们!过去,光听得说从南边来了自卫军,不知道是怎样的自卫军,前几天才接到‘保东特委’的来信。”说着,他不由地笑了。
李副司令员说:“我们希望很快地找到地方党。”他又指着窗外说:“你看!战士们才刚刚穿上棉军装!不瞒你说,现在连吃菜的钱也缺少了!”秋天过去了,虽说解决了冬季的服装,但在其他的物资供应上还存在着很多困难。
江涛随着李副司令员的手指,看了看,说:“这是我们的责任。不过,我们也才穿上棉衣。贵军才从什么地方来?”说了“贵军”两个字,他又觉得太疏远了,应该说是自己军队。
李副司令员说:“说起来话长了!我们的部队原来住在石家庄,卢沟桥事变的时候,开到任丘。在任丘地方曾会到过‘牛氏三杰’,听得说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撒下了赤色的种子。我们总是想得到地方上的帮助。”
李副司令员满腔东北口音,说着,幽默地笑了,明亮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彩。他用手指拂了一下旧皮鞋上的灰尘,掏出烟盒子,取出一支纸烟递给江涛。他自己也捡了一支,衔在嘴上,擦火吸着。
江涛说:“是的!三二年以前,这地方有过博蠡暴动,三二年发生了第二师范‘七·六惨案’和高蠡游击战争,在广大群众里潜伏了伟大的革命力量。从物质资源来说,平原上是丰富的,就是缺少一支强大的军队……”
江涛面对着年轻的将领娓娓说着,心情又轻松又愉快。看到真是有一股武装力量来帮助,他的精神焕发了。李副司令员听得说,走过来抓住江涛的手说:“同志!让我们亲切地握住你的手吧!敌人在卢沟桥打响第一炮的时候,党就命令我们:‘留在敌后,开展游击战争!’于是我们就从任丘溯大清河北上,想和敌人鏖战津郊。还没有打响,敌人却顺河而下了。我们迎上去,打了两仗,可是前敌总指挥刘峙硬是命令我们退到梅花岭。为了掩护友军退却,又在那里打了一仗。万福麟军长曾打电报寻找我们,聂荣臻司令员也要护送我们回大后方去;可我们想,我们是军人,今天面临着民族敌人的侵略,我们又怎忍心到大后方去做客?于是,我们又向冀中心腹地区后退,我们希望与冀中人民共存亡!”说着,他用手指弹着烟灰,又眯眯地笑起来,接下又说:“我们的想法怎么样?江涛同志!”
江涛说:“很好!你们带着一支抗日的军队来到冀中,正给冀中父老同胞们带来了希望!”
李副司令员伸出右掌,慢慢地翻了个过儿,说:“恰好相反,应该反过来说,冀中人民的肥原沃野,正是我们这支年轻抗日队伍赖以生存、壮大的基础。”
江涛鼓掌说道:“好!这就叫做军民合作!”
李副司令员听了,起心眼里高兴,他说:“江涛同志!对本军有什么指示吗?”
江涛说:“在保定沦亡的日子,保属特委曾有过指示:要紧的是建设抗日根据地。目前要一手抓住军队,一手抓起政权!”江涛又把保属特委的意见复述了一遍。
李副司令员说:“这和我们得到的指示是相同的精神!”
江涛欣然笑了,说:“你看!都是一个领导嘛!”
李副司令员像招待其他地方代表一样,在他的旅邸招待了江涛。并在有关建设根据地的问题上,交换了详尽的意见。他说:“人民自卫军的称号,是我们自己规定的,是在党员干部会议上大家商定的。我们还考虑把红旗和五角星挂起来!”
江涛说:“好嘛!这是无疑的,这样一来,对地方上,对地方党员是个很大的鼓励。咱自卫军能到锁井一带住住吗?”
李副司令员说:“我们想在深泽、安平一带建立下政权。向北,经过锁井,向高、博、蠡、安去,使自卫军去感受一下故乡的温暖!听说孟庆山司令员在那里建立了游击军,还没有会过!”
江涛听到这里,又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热情地攥住李副司令员的手,说:“革命的人民在等待你们!”
江涛把地方情况做了一般性的介绍,便离开自卫军驻地回锁井镇去。李副司令员送他出村的时候,看见部队在树林中做着战斗演习,有成队的军马,在野地上奔驰。他在和煦的冬日的阳光里,和李副司令员握手告别,兴奋地想着:一个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已经在广阔的平原上开展起来。
回来的路上,他没有进城,便一直奔回锁井。在阳光下,可以看得见黄色的原野上远方的丘峦、乡村和树木;可以看得见成群的骡马在河岸上奔逐,觅食麦苗;拾粪的孩子们在堤上玩耍,也许,他们知道抗日的事业是有希望了。
江涛勒马站在堤上,看见对岸白杨的枝条在风前抖动,显示着一种挺拔不屈的精神。他放松马缰涉过结下薄冰的河流,坐骑含着“盼家”的热情,闪开大道,跃下堤岸,穿过柳林,直奔朱老忠的门前。江涛把鞭子挂在鞍上,走进忠大伯的小门。进门就喊:“忠大伯!大娘!”好像小孩子离开家又回来,说不出心上有多么高兴。
贵他娘一听,惊喜叫道:“是江涛回来了!”她一下子从门里跳出来。说:“亲人!你可回来了!”
朱老忠也拿出扫炕笤帚走出来,扫去江涛身上的仆仆灰尘。说:“好啊!回来就好!离开才几天说不出有多么想你,这个年头,就怕出闪失!”说着,又打发人进城去叫大贵和严萍。
江涛从人们的神色和口吻上,感到已经有什么不幸的事件发生。于是,他把态度放得特别和缓、愉快,好像是告诉他们:不必悲观,革命的道路是长远的。
朱大贵和严萍走来的时候,江涛和他们握了手,相隔了才几天,就如同阔别十年的旧友。他们无言地坐下,不等江涛开口,大贵说:“我犯了错误!我没有把统一战线问题,看成是我们的战斗法宝!敌人暗里摆好毒枪暗箭,摆好了圈套,我们还不知道哩!反倒驯驯服服地走进敌阵里。敌人把我们的部队诱到唐河岸上,又在黑暗中袭击了我们!反动势力不受统一战线的约束,反倒瓦解抗日的部队,摧毁抗日的基础……”
严萍也说:“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封建势力是不会自动放弃统治的!统一战线会唤醒进步的人们,走向抗日。可是惯匪和反动势力,依然是互相联结的敌人。尽一切力量来破坏抗日,破坏革命!”
说到这里,朱老忠又把嘉庆遇害、老占遭毒手、陈金波开小差、徐老黑的骚乱,说了一遍。说着,朱老明、伍顺、庆儿、小囤、雅红都来了,满满挤了一屋子。金华和庆儿娘她们坐在外屋锅台上。侦察员们扒着窗台,隔着窗棂向里看着。
江涛听得这不幸的消息,心情沉痛,由不得簌簌落下眼泪。他站起来低下头去,人们也跟着唏嘘哭泣起来。过了许久,他又抬起头字字铿锵地说道:“不用伤心!革命是英勇的行动,用鲜血才会换取胜利,用战斗才能换来和平。反动派谋害了老占和嘉庆,我们少了两个战士,两个同志!可是,你想中国革命的历史上,有多少赤色战士死在反动派的屠刀之下?如今帝国主义还没有打倒,封建势力还没有消灭,摆在我们眼前的敌人,又多了一个日本鬼子。打不走鬼子,我们都会和嘉庆、老占走一条道路,这不是很明显吗?在这个关键上,我们伤心气馁会使敌人欢迎。只有鼓起勇气来干,才会使敌人害怕!过去,在白色恐怖之下,我们没有军队,只有一些武装工作人员暗地里进行革命活动,敌人到处找寻我们。今天,我们掌握了政权,掌握了军队,通过统一战线,团结各阶级阶层,杀向日本帝国主义。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我们没有经验,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迈空一步就要栽跟头。怕的是,在日寇进攻的时候,反动派在暗地里与日寇配合!所以,削弱反动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发展抗日力量,是我们今后工作的方向!”
江涛开始谈话的时候,屋子里充满了悲痛的情绪。经过江涛的解释,大家心上才轻松起来。
江涛说:“沧石路上来了一股抗日军,这股队伍打着红旗,佩着红星……”
朱老明等不得听完江涛讲话,他戳着拐杖说:“是吗?真的吗?只要敢打出红旗,那就是了不起……”
庆儿说:“只要一看见打红旗的队伍,我身上就有了劲了!”
接着,江涛又把见到人民自卫军李副司令员的情况向大家作了介绍。最后他说,人民自卫军就要来到锁井和乡亲们见面。
刹那之间,人们轻松地出了一口长气,愉快地跳动起来,每个人的心上,都在向往红旗,向往佩红星的队伍。
第二天,朱大贵和严萍,又一同回了城。住在县政府里,准备迎接人民自卫军。他们命令:各村自卫队、守望队,把钝刀磨成快刀,把锈枪擦成新枪,准备与主力军会合。
初冬的阳光和暖地照着滹沱河两岸。广袤的田野上人欢马嘶。一天中午,人民自卫军举行了入城式。李副司令员骑在马上,走在自卫军的前面,后面跟着炮兵连、机枪连……士兵的行列,自中午过到上灯时分。
平原上,布满彩霞的一天早晨,救国会的队伍从锁井出发了,越过堤岸,渡过河流,血红的大旗在队前招展,似乎是在召唤着人们和他们走同样的道路。朱老明、朱老忠、贵他娘、庆儿他娘,立在河神庙前,看着自己的队伍在眼前经过。
二贵、庆儿、小囤、雅红他们,带着守望队,扛着红缨枪,扛着鸟枪土炮,去参加大会,欢迎人民自卫军。朱老忠新刮了脸,破袍子上罩上蓝布大褂,肩上背着褡裢,盛满了窝窝头、大葱和咸菜。二贵替父亲背着那把小铁锨。人们说着、笑着,热热闹闹,跟着队伍出发了。
江涛牵着马,走过河神庙和明大伯搭讪着:“人民自卫军一来,抗日的局面就打开了。看看运涛和游击军联系得怎么样?”
朱老明说:“是呀!只要有人把这间破房子支起来就行啊!”
贵他娘说:“江涛!你忙上马吧!队伍过河了!”
江涛翻身上马,把鞭子在眼前晃了两下。那匹大白马,蹬开地皮向前走去。走了一截地,他又勒住马说:“明大伯!忠大娘!回去吧!”
朱老明说:“见了李副司令员带个好儿,吭!”他又暗自嘟囔着:“只可惜咱没有眼了,若是有眼,看看这世界有多好!”
贵他娘站在庙前大石头上,看着队伍走远了,又喊:“江涛!可照顾着你大伯点,他上了年纪!”
江涛看看忠大娘的身影,立住马说:“大娘,走吧!我看你们一块进城里去看看吧!”
贵他娘说:“可就是!咱也去看看大会吧!”
朱老明欣然说:“走!看不见,听听也高兴!”
贵他娘和朱老明说不出心上有多么高兴。贵他娘搀起朱老明跟上去,走到城门脸上,碰上了朱老忠和二贵他们。自卫队和守望队挤满了城门口,人们在那里拥挤着等了半天,才进了城。
大会在戏楼上举行,楼檐上挂着红色的横幅。写着“军民联欢大会”。戏楼前面,摆着大炮和机枪的行列。朱老忠他们立在高坡上,看着自卫军入场。他们穿着草绿色军装,背着崭新的“东北造”大枪。自卫队和守望队站了一片。红色的、绿色的枪缨,飘荡在空中。
贵他娘说:“怎么来了这么多的人?”
朱老忠说:“抗日的人们越来越多了!”
朱老明说:“人来得很多吗?”
金华说:“嘿呀!多呀!一眼望不到边。我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些个人呢!”
十二只军号同时吹过了,江涛、大贵、严萍、李副司令员,在台上坐了一横排。严萍站在戏楼上,宣布:“大会开始!”又缓缓地走到台前,说:“今天,我全县二十五万人民,以十二万分的热忱,欢迎人民自卫军,欢迎吕正操司令员和李副司令员。自卫军曾经转战南北,战斗在大清河上。现在满怀着抗日的热情留在冀中,和我们,和冀中人民并肩作战,我们非常高兴!
“在这丰饶的土地上,人口众多,村庄稠密,可以配合抗日军勇敢地作战。我们希望他们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一直打退日本鬼子!”
严萍今天穿了黑色的棉制服,娴静的脸上泛着愉悦的表情。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听了她嘹亮的讲演,广大人群里嘈杂的声音立刻静下去了。
朱老明说:“不知道吕司令员和湘农司令员一样不?”
朱老忠说:“性道可能一样,模样可不一样。天地底下哪有长成一样的人?今天吕司令员没来,李副司令员来了。”
朱老明说:“性道儿一样就行啊!”
说着,那个长颀脸,高身材,大眼睛的青年军人登台讲话了。他穿着崭新的绿军装,不扎裹腿,不披武装带,帽子上缀着亮晶晶的五角红星。这是李副司令员第一次面对冀中人民讲话。在稠密的人群上空,浮起一阵如雷的掌声、欢呼声。他站在台前,微微笑着,举起帽子向人们招呼:
“诸位同胞,诸位同志们!
“我们感谢冀中人民热情地欢迎我们!
“冀中老年人,都是我们的长辈——我们的父亲和母亲。青年人是我们的哥哥和弟弟!妇女们都是我们的姐姐和妹妹!我们以十分的热情,来保卫父母兄弟姊妹,保卫土地田园……”
朱老忠在这冬天的澄明的日子里,看着李副司令员年轻的、快活的影子,听着他诚挚的声音,一阵高兴,张开大嘴喊着:“欢迎人民自卫军!”
人群里也扬起一阵欢呼,二贵、小囤、伍顺、朱庆他们举起红缨枪,雅红举起拳头高声喊着。
在欢腾的声浪中,李副司令员继续说:“中共八路军,在平型关的大捷,打击了敌人的锋芒,钝挫了敌人的锐气,振奋了士气,激励了广大军民抗日的信心!自卫军在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在他的父母兄弟姊妹的爱护之下,要向友军学习。有自卫军在,就不准日寇践踏冀中平原的土地!”
朱老明听到这里,一下子笑了说:“说得好!他们是冀中人民的子弟兵,保卫老子娘是应该的!”
朱老忠说:“当然是!只这点人马还不行呀!要想保住这块土地,还要更多的子弟兵,越多越好。”
李副司令员继续说:“自卫军坚决受地方党的领导,坚持守土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坚持建立冀中平原抗日根据地,誓与冀中人民共存亡!
“自卫军愿与一切抗日武装携手合作:发动群众,组织群众,扩大抗日武装,建设抗日民主政权,贯彻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坚决消灭汉奸卖国贼,坚决打击进犯的日寇,最后打败日本帝国主义……”
不等他讲完,人们举起红缨枪,举起粗壮的拳头,像树林一样。朱老忠挺起胸膛一看,开会的人群和自卫军挤在一起。二贵、朱庆、伍顺、小囤、老拴他们大声喊着:
“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拥护人民自卫军!”
朱老忠看台上挂着红旗,人们手里举着红旗,自卫军的帽子上缀着红星,胸章上印着红星。那五彩缤纷的枪缨,和红旗辉映,似锦织的彩缎,似雨后的霓虹,似春晨的万里霞光。这时,朱老忠觉得好像流浪千里的孩子回到了家乡,回到母亲的怀里,有了依靠。他高声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坚决跟着共产党走!”
李副司令员讲完了话,迎着掌声,又谦虚地向人们行了军礼。
江涛也在大会上讲话:为了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收复失地,必须全国总动员,采取独立自主的作战方针,健全全国各地军区,武装人民,发展游击战争。为了争取最后胜利,必须全国军队一律平等。全国人民积极动员起来,实行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有知识的出知识。为了集中一切抗日力量,必须实行地方自治,建设抗日政权。为了发动广大人民的积极性,必须改善工人、农民、教员及抗日军人的待遇,优待抗日军人家属。废除苛捐杂税,实行减租、减息,救济失业、赈济灾荒……
朱老忠听得江涛解释减租减息,救济灾荒问题的时候,感激得眼眶里涌满了热泪。他想:我们的党,关怀人民,关怀军队,关怀抗日的胜利……江涛还没讲完,严萍打发人叫他去上台讲话。他兴奋地走上舞台,把粗布手巾折成四方块,压在帽子底下,遮住太阳。当江涛讲完了话的时候,严萍说:“咱县老农民代表朱老忠同志讲话!”
听得说,人们都静了下来,伸长了脖子,看这位抗日老人讲话,他说:
“诸位老乡亲!子弟兵的战士们!
“你们看见有多少国民党的军队,顺着大公路撤下去呀!我们风里来,雨里去,苦扒苦掖,拿了多少银子钱养活他们,日本鬼子还没来,他们像得了恐日病一样,一溜烟逃走了!”
他一讲到国民党大军退却,丢下人们不管,人们哄地跳了起来,喊着:
“他们都是败家子儿,不孝的子孙!”
“打倒恐日病!”
在呼号声中,他又说:“他们不只得了恐日病,是蒋介石出了馊主意——不抵抗政策。日本鬼子还未到眼前,那些大官儿们、有钱的老爷们就都逃走了。丢下城乡土地,丢下受苦的人们,他们决心让敌人来糟蹋我们……”老人异常愤慨,再也说不下去。停了一下,他又以农民自己生动的语言,彻底批判了不抵抗主义和投降政策,鼓励了抗战热情。最后,他说:“可怜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一样,幸亏人民自卫军来了,我们才有了依靠呀!”
说到这里,人们耷拉下枪,把头垂在胸前。流着眼泪,抽泣着。眼看敌人的火焰烧到眼前,生命财产没有保障,他们哀痛家乡田园将遭到敌人的躏辱。
朱老忠又举起拳头说:
“同志们、同胞们!我们甘心受日本鬼子宰割吗?”人们张开大嘴喊着:“不甘心!”
他问:“不甘心怎么办?”
人们一齐喊起来:“动员起来,参加自卫军!”
“武装上前线!”
朱老忠说:“对!我们依靠抗日军,依靠共产党,打走了鬼子才能享太平!”
喊到后来,朱老忠喉咙嘶哑了,实在说不出话来,涨得脖子脸通红。严萍走到台前,补充着说:
“我们要扩大组织,人多力量大!大家回去了,要扩大救国会!扩大自卫队、守望队,有愿上前线的,参加抗日军吧!”
会开完了,人们对忠大伯报以热烈的掌声,向他欢呼跳跃着。救国会的人把宣传品发给群众,人们争着要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可惜印得太少了,一撒手就抢完了。
在散会的纷乱中,李副司令员一把抓着朱老忠的手,说:“大伯!你今年高寿?”
朱老忠说:“甭使大劲,耳不聋、眼不花,今年五十六岁!”
李副司令员说:“我看你老是富于斗争性的人!”
朱老忠说:“你的眼光真尖!咱就是死里活里地斗争了一辈子!”
人们散完的时候,李副司令员拉着忠大伯,在会场上找到朱老明和贵他娘他们,又找到二贵和庆儿,一块走到人民自卫军司令部,招待他们喝了茶,吃了饭。李副司令员说:“我们都是远方来的,要在这块土地上落户,就得依靠地方上,依靠大伯、大娘、兄弟、姐妹们来帮助!”
朱老忠说:“这没说的,在咱革命伙里来讲,军民是一家!”
朱老明也说:“是呀!要说打仗,还是仗着军队!”
朱老忠说:“看司令员倒像个文理出身?”
李副司令员说:“书念得不多,念过几年,就干起军队来!你老,看咱们今后应该怎么干法?”
朱老忠说:“依我看呀!地方上我会安排;抗起日来,小囤他们这年幼的小伙子们,就参军上前线。二贵、庆儿就管起国家大事来。他嫂子和雅红他们,就领导妇女们做鞋、做袜、帮助后方工作。老大爷长了胡子的人们,就耕、耩、锄、耪,多打粮食,好送军粮。人强马壮,给他一阵子好打!”
李副司令员抿嘴微笑听朱老忠讲完,说:“老大伯把后方安排好了,我们保证打胜仗!”
朱老明说:“那敢情好!”
回来的时候,李副司令员送他们到城外,握着朱老忠的手说:“大伯!大娘!有了工夫,我到锁井镇上拜望老人家们!”
贵他娘说:“忙来吧!在俺茅草屋里坐坐!”
李副司令员站在高岗上,看着他们走远,又走到城楼上摇摇手,喊着:“二位老大伯!你们骑匹马去怎么的?”
这位受过东北讲武堂的训练、充当过张学良将军的近卫、受过“双十二事变”的洗礼的青年将领,从今天开始,在抗日、革命的问题上,与这一方广大人民血肉相连了。他想,只要和广大群众携起手来,不怕打不败日本鬼子!
朱老忠回过头,用手遮住太阳,望望李副司令员的面影,高声喊着:“用不着骑牲口,别看上了几岁年纪,我走起路来两脚如飞!”
李副司令员说:“好!你们回去吧!我们也就要回去了!这地方,不久孟司令员就来了!”
说着,他们一齐回过头,举起手来,向城头上招了招手。搀起朱老明的拐棍,迈动脚步走回去。忠大伯说:“嘉庆牺牲了,江涛可是顶了大事了,看运涛和春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