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属于“因声求气”说的先行者,还没有提出“因声求气”来。到桐城派论文,才提出“因声求气”来。张裕钊《与吴至父书》:“故姚氏(鼐)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
一 姚鼐说
先看姚鼐及诸家讲到因声求气之说。姚鼐说:
大抵学古文者,必要放声疾读,又缓读,只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惜抱轩尺牍·与陈硕士》)
读古文务要从声音证入,不知声音,终为门外汉耳。(同上)
文章一事,而所以致美之道非一端。命意立格,行气遣辞,理充于中,声振于外,数者一有不足。则文病矣。作者每意专于所求,而遗于所忽;故虽有志于学,而卒无以大过乎凡众;故必用功勤而用心精密,兼收古人之具美,融会于胸中,无所凝滞,则下笔时自无得此遗彼之病已。(同上)
文韵致好,但说到中间见有滞钝处,此乃是读古人文不熟;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得彼之长,悟吾之短,自有进也。(同上)
学文之法无它,多读多为,以待其一日之成就,非可以人力速之也。士苟非有天启,必不能尽其神妙;然苟人辍其力,则天亦何自启之哉!(同上)
大抵文字须熟乃妙,熟则刮疡自明,手之所至,随意生态,常语滞意,不遣而自去矣。(同上)
深读久为,自有悟入。夫道德之精微,而观圣人者不出动容周旋中礼之事;文章之精妙,不出章句声色之间,舍此无可窥寻矣。(《惜抱轩尺牍·与石甫侄孙》)
凡书少时未读,中年阅之,便恐难记,必须随手抄纂。(《惜抱轩尺牍·与刘明东》)
姚鼐讲的“因声求气”比苏洵更明确了,强调读书,分疾读和缓读,又称“只久之自悟”,要读得久,才有悟入。并认为“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通过久读熟读来悟入,即“要从声音证入”,否则“终为门外汉”。怎样“从声音证入”呢?即通过疾读缓读,理解古人名文的“命意立格,行气遣辞”,“兼收古人之具美,融会于胸中,无所凝滞”,到自己下笔写作时,就能做到“理充于中,声振于外”,在“命意立格,行气遣辞”上,吸收了“古人之具美”,自然“无得此遗彼之病”了。自己写作时,“中间忽有滞钝处,此乃是读古人文不熟”,还得靠熟读来补救。“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味,得彼之长,悟吾之短,自有进也”。那末要求文章的体势恰好,要有神味,都得从急读缓读中求得。要懂得文章的神妙,就靠“多读多为”,得到启发。“文章之精妙,不出章句声色之间”,通过多读熟读,即通过章句来体会声色,体会文章之精妙,这即是“从声音证入”。“从声音证入”,即通过熟读来理会文章的“行气遣辞”,即“因声求气”。理会了“行气遣辞”,懂得文章的“命意立格”,懂得文章的体势神味,懂得文章的神妙,使自己的写作也逐步进入这个境界,这是姚鼐讲的“因声求气”。他又认为少时记忆力最好,所以须熟读的书,要在少时读熟。中年阅书,就要靠笔记了。
二 梅曾亮说
再看梅曾亮的讲法:
夫观文者,用目之一官而已,诵之而入于耳,益一官矣。且出于口,成于声而畅于气。夫气者,吾身之至精,以吾身之至精御古人之至精,是故浑合而无有间也。国朝人文,其佳者固有得于是矣。(《柏枧山房文集·与孙芝房书》)
罗台山氏与人论文,而自述其读文之勤与读文之法,此世俗以为迂且漏者也。然世俗之文,扬之而其气不昌,诵之而其声不文,循之而词之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不相称;若是者,皆不能善读文者也。文言之,则昌黎所谓养气,质言之,则端坐而诵之七八年,明允之言,即昌黎之言也。文人矜夸,或自讳其所得,而示人以微妙难知之词,明允可谓不自讳者矣,而知而信之者或鲜。台山氏能信而从之,而所以告人者,亦如老泉之不自讳;吾虽不获见其人,其文固可以端坐而得之矣。(同上)
梅曾亮讲“因声求气”又有了新的提法,认为朗诵比看书的好处多,即用目用耳,“成于声而畅于气”,即“因声求气”。朗诵时,使我之气与古作者之气“浑合而无有间”,即通过朗诵来体会作者的“行气遣辞”,理会作者怎么用文辞来表达他的情意,理会作者“修辞立其诚”,所用的文辞,跟他所写的情事的丰杀厚薄缓急相称。古代传诵的名文,所写的文辞,它的丰杀厚薄缓急是与情事相称的,这就是它的行气遣辞。通过诵读,体会古人的行气遣辞,体会怎样使辞之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相称,自己下笔时,也注意学习古人的行气遣辞,使所写文辞的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相称,这就是成功之作了。这就靠朗诵,就引了苏洵的讲读书与罗台山的讲读书了。
三 方东树、张裕钊说
再看方东树讲“因声求气”:
夫学者欲学古人之文,必先在精诵,沉潜反复,讽玩之深且久,暗通其气于运思置词迎距措置之会,然后其自为之以成其辞也,自然严而法,达而臧;否则心与古不相习,则往往高下短长,龃龉而不合;此虽致功浅末之务,非为文之本,然古人之所以名当世而垂为后世法,其毕生得力,深苦微妙而不能以语人者,实在于此。(《仪卫轩文集·书惜抱先生墓志铭后》)
张裕钊说:
古人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而词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譬之车然,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行也。其始在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则意与词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是故契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盖曰意,曰词,曰气,曰法,之(此)数者,非判然自为一事,常乘乎其机而混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至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而莫或知其然。……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已。观者因其既成而求之,而后有某者某者之可言耳。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我之心与古人合(犹浑合)于无间,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若夫专以沉思力索为事者,固时亦可以得其意,然与夫心凝形释,冥合于言议之表者,则或有间矣。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都)从之矣。(《濂亭文集·与吴至父书》)
方东树讲的,又有新的说法,就是在诵读时要“沉潜反复”,即在熟读时要深入到作者的思想感情中去,这种深入,要经过反复多次,愈入愈深,所以称为“讽玩”,是反复探求的意思。这样,使朗诵的语气与作者用文辞来表达情意时的语气相通。作者在用文辞来表达情意时,在运思置辞迎距措置上跟语气有关,即在表达情思时,结合情思的变化,语气有抑扬长短沉郁顿挫等不同。读时体会到作者通过不同语气来表达的情思,即使读时的语气与作者表达语气的情思相通。就这点说,张裕钊讲得更全面。他根据韩愈讲的“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在诵读时,通过文辞音节的短长高下来体会作者的气,体会到作者的气,从而体会到作者的命意遣辞和作法。到自己写作时,已经掌握了古人气盛言宜的方法,就可以以情意为主,根据不同的情意使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跟情意相称,达到“运思置辞迎距措置”都恰当,“词之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相称”,使写作得到成功。这样,“因声求气”,从朗诵进到写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