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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吴瞿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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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名梅,字瞿安,一字灵,晚号霜厓,长洲(今江苏苏州市)人。生于一八八四年(清光绪十年)七月二十二日。先生二十二岁时,即任东吴大学堂教习,以后历任苏州存古学堂、南京第四师范、上海民立中学教师。三十四岁以后,历任北京大学、东南大学(后改中央大学)、中山大学、光华大学、金陵大学教授,前后共二十馀年,为海内一致推崇的曲学大师。一九三七年,芦沟桥事变,先生携眷避兵,历经汉口、长沙、湘潭、桂林、昆明等地;最后,从学生李一平之请,到达云南大姚县李旗屯,寓李氏宗祠。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七日,先生在大姚逝世,年才五十六岁,海内学人,无不哀悼。

近代研究戏曲贡献最大的,当推海宁王静安(名国维)先生和吴瞿安先生两人。静安先生从历史考证方面研究中国戏曲的源流与发展,作《宋元戏曲史》,开辟了研究戏曲的途径;瞿安先生则从戏曲本身研究作曲、唱曲、谱曲、校曲,并集印了很多古本戏曲,为中国文学史、戏曲史提供了极珍贵的资料。他自己不仅能作、能谱,并且能吹、能唱、能演。从前明汤显祖以惊才绝艳开“临川”一派,但音律却不讲究;沈璟特重音律开“吴江”一派,但文字又不出色。瞿安先生守吴江的音律,写临川的丽曲,实兼有文学、音乐、戏剧各方面的长处。

瞿安先生的创作,除剧本外,有文录、诗录、词录、曲录。文录未有清稿,诗录三百八十一首,词录一百三十七首,都有贵阳交通书局的印本。曲录中小令四十九首,套曲八十五首,有商务印书馆的印本。先生在遗嘱中说,为文得力于盛霞飞先生,诗得力于散原老人,词得力于彊村遗民,曲得力于粟庐先生。

先生创作的剧本有传奇与杂剧两种。最早的传奇是《风洞山》二十四出,谱瞿式耜尽节事,有小说林社刊本,那时先生才十八岁。后来到二十二岁时,又作《苌弘血》传奇(初名《血花飞》)十二出,谱戊戌政变六君子死事。先生的祖父怕以文字得祸,把这本传奇烧了。入民国后,先生又作了《东海记》、《双泪碑》、《绿窗怨》、《白团扇》、《义士记》等传奇。最早的杂剧是先生二十三岁时作的《暖香楼》(后改为《湘真阁》),二十四岁时又作《轩亭秋》,谱秋瑾事。入民国后,又作《落茵记》、《无价宝》、《惆怅爨》等杂剧。一九三二年,木刻《湘真阁》、《无价宝》、《惆怅爨》三种,合称《霜厓三剧》,并附有歌谱。《湘真阁》是自作的谱,《无价宝》是刘凤叔作的谱,《惆怅爨》是刘凤叔、吴粹伦、徐镜心三人作的谱。

好多书局也曾印过先生有关词曲论著的书,如商务印书馆印过《顾曲麈谈》、《词学通论》、《曲学通论》、《辽金元文学史》等书,大东书局印过《中国戏曲概论》,世界书局印过《元剧研究》,文通书局印过《南北词简谱》。《南北词简谱》耗十年精力才编成,精密胜过沈璟的《南词谱》和李玄玉的《北词谱》。

先生藏曲共有六百种之多,曾允友人张菊生之请,先印一百五十二种,包括散曲、杂剧、传奇三类。一九二八年印出《奢摩他室曲丛》初集和二集。初集收嵇永仁《扬州梦》、《双报应》传奇两种及沈起凤传奇四种;二集收朱有燉《诚斋乐府》二十四种及吴炳《粲花五种》传奇。可惜三集和四集都已印好,不幸遭“一·二八”之役,存书及存版都被炸毁了。校刻曲籍,在明有金陵唐氏的富春堂《演剧百种》、吴兴臧氏的雕虫馆《元曲选》、海虞毛氏的汲古阁《六十种曲》;近代又有贵池刘氏、武进董氏的《汇刻传奇》和《十段锦》、《盛明杂剧》等刊本。先生继承他们,规模比他们还大,校订的精善也超过他们。最近,郑振铎校印《古本戏曲丛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一九一七年,先生开始在北京大学讲词曲。那时一般学生都重经史而轻视词曲,以为词曲小道,研究它是不识时务。因此,有的学生在笑他,有的学生在议论他。先生运用直观教具进行教学,公然携笛到课堂上说明曲律,说明今传的十七宫调分隶于笛色的七调之中。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确是难能可贵的。

先生教学认真,诲人不倦,从来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每学期课程都有计划,并能完成任务。每授一课程都有讲稿,商务印书馆所印先生的《词学通论》、《曲学通论》以及《曲选》,都是平日教学时的讲稿。学生一学期有几次作业,先生都替他们一一批改。先生才思敏捷,批改得又快又好,学生们无不敬佩。板书也是先生的特色,写得纯熟、自然、匀整、秀美,和在格纸上写的一样,一板笔记写完了,令人爱不忍擦。

先生在北京大学时,许之衡也从先生研究曲学。许先生每将平日读曲疑问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到先生寓所,请先生一一解答。如此日久,许先生就写成曲学讲稿,后来就继吴先生后教曲于北京大学。当先生回到苏州时,任中敏到他家参阅曲书,先生指导他无微不至。后来中敏编著《散曲丛刊》,实得力于他的指导。当先生在东南大学时,尝为卢冀野改曲,也是一字不苟。冀野创作的散曲、杂剧、传奇等,无不有先生的润饰;后来冀野刻《饮虹簃散曲》,与先生的诱导、鼓励也是分不开的。此外,如钱南扬之辑南戏,王季思之注《西厢》,都是循着先生的指示而努力进行的。先生对学生一方面是和蔼、亲切,循循善诱;可是一方面也不宽假,不放任,不姑息,如有不当于理的,就会被严厉训斥,因此,学生既敬爱他,也畏惧他。

先生在东南大学时,曾领导学生组织词社,名“潜社”,前后达十馀年。大概每月一集,拣一星期日下午,师生一同游览南京名胜,并作词和曲。题由先生出,作好也由先生改;直到傍晚,才一同归来,在夫子庙东头的“万全酒家”聚餐。有时作的是曲,先生即席订谱,笛歌唱,极一时之乐。席散以后,先生酒意醺醺,往往由学生扶送回寓(寓所在大石桥西头)。“万全酒家”后面临秦淮河,河下常有画舫停泊,其中有一画舫名“多丽”,有时师生也作词、聚餐于“多丽”舫中。后来学生辑印过《潜社词曲汇刊》,便是师生多年的成绩。另外,先生又与友人在南京组织词社,名“如社”,也是每月一集,轮流作东道主,后来也刊印了一集《如社词钞》。

先生唱曲谨严,不同流俗。原来先生在十八岁时,就从里老学唱曲,先生一面取古今杂剧、传奇作比较、研究,一面根据明人魏良辅的《曲律》、王骥德的《曲律》和沈宠绥的《度曲须知》作进一步的探讨。一九一三年,先生正三十岁,写成《顾曲麈谈》一书,内容分原曲、制曲、度曲、谈曲四章讲述,对于曲理多所阐明,对唱曲的五音(喉舌齿牙唇)、四呼(开齐合撮)、四声(平上去入)、出字、收声、归韵诸项尤其讲得细入毫芒,纠正了一般唱曲的错误,并指出了唱曲的正确方向。先生第二子湅青,第四子南青,都精于吹唱,但他们有时体会曲情,于吹唱之中加添花腔,以求美听。先生听了就极力制止,可见先生守律之严。先生对于艺人唱曲,也尽心指导,并照顾他们的生活。

先生尝以为《桃花扇》的曲文很好,可惜作者孔尚任不如《长生殿》作者洪昇谙于度声,很想多谱一些《桃花扇》曲。过去北京清华大学曾有些人组织“谷音”曲社唱曲,函请先生指导,先生曾谱《桃花扇·哭主·胜如花》二曲给他们唱,他们都以为音调悲壮,尽善尽美。他们当时很想先生以馀时多为《桃花扇》曲制谱,但后来制的谱并不多。我还知道先生曾制过史可法《沉江》一出的谱,也是极其悲壮动听的。

先生为人慷慨好义,嫉恶如仇,所作英雄烈士的戏剧,大都苍凉悲壮,痛快淋漓。他对秋瑾的革命史迹,尤为同情,既作《轩亭秋》(仅传《楔子》一出,载《小说林》)表扬她,又题《西泠悲秋图》哀悼她:

半林夕照。照上峰腰。小冢冬青少。有柳丝数条。记麦饭香醪。清明拜扫。怎三尺孤坟也守不牢。这冤怎样了。土中人,血泪抛。满地红心草。断魂可招。你敢也侠气英风在这遭。

这是《越调·小桃红》套里的《下山虎》曲,一般都以为是难作的曲子,先生依据《幽闺记》的《下山虎》原文,四声一字不移,作得自然、沉痛,先生也自以为“青出于蓝”。

还有一件事可见先生高傲的气概的,那就是拒绝徐树铮的任官。一九二一年,先生三十八岁,仍在北京大学教课,时徐树铮任西北筹边使,礼聘先生为秘书长,先生立即拒绝了他,并有《鹧鸪天》词回答他:

辛苦蜗牛占一庐。倚檐妨帽足轩渠。依然浊酒供狂逸,那有名花奉起居。  三尺剑,万言书。近来弹铗出无车。西园雅集南皮会,懒向王门再曳裾。

充分表现了“贫贱不能移”的书生本色。

在清末曲学极衰微的时期,先生以毕生精力从文学、音乐、戏剧各方面研究曲学,集三百年来研究曲学的大成,开近代研究曲学的风气,先生的功绩是永不磨灭的。一九五一年,先生的家庭把先生所藏的全部善本遗书献给中央,供全国广大人民阅览,这也是完全符合先生一生阐扬文化、教育人才的意愿的。

(《雨花》1957年5月号)

附:

虞美人

悼瞿安师

乱山迷雾姚州路。不道臞仙去。两年避寇走天涯。白发飘萧、日日望京华。  豪情曾击琼壶碎。几度青溪醉。水磨白苎寂无闻。莺老花残、空忆石桥春。

注:瞿安——吴梅,字瞿安,号霜厓,苏州人。曾任北京大学、东南大学、中山大学、光华大学教授,为近代曲学大师。其诗、文、词亦工,著述繁富。解放初,其家属将所藏百嘉室曲集善本捐献给人民政府。

(《梦桐词》,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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