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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古 音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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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儒所谓“古音”,指的是先秦古音;这里所谓“古音学”,指的是对上古语音的研究。

中国古代语言学家们,对于语言,一般是缺乏发展观点的;对于语音的历史发展,观念更加模糊。尽管有时候也提到古今语音的不同,如《释名·释车》:“车,古者曰车,声如居。……今曰车,声近舍”,但是这只是注意到一些个别的、孤立的现象,没有作为整个语音系统的发展来看。历史观点一天不建立,古音学就一天不能产生。古音学的建立,首先应该归功于明代的陈第。他的历史概念是鲜明的,他对宋人的《诗经》叶音说的批判,具有很大的冲击力量。

陈第(公元1541—1617),字季立,号一斋,福建连江人。他是明万历年间的秀才,后来在蓟州镇守边疆十年,很尽了一番力量。所著有《毛诗古音考》《屈宋古音义》《读诗拙言》等书。他的宣言是:“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大家知道,清代古音学以顾炎武为首创者,而顾炎武就直接受陈第的影响;顾氏在他著的《音学五书·音论》一开头就引陈第《毛诗古音考》和《读诗拙言》的几大段议论,可见顾氏对陈氏的推崇。陈第已经肯定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同一个字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地域,读音一定是统一的,不会像宋人(朱熹等)所猜测的那样,以为字没有固定的读音,可以由诗人随便规定“叶音”的。这个原则很重要,它为古音学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清代的古音学家,值得叙述的有顾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江有诰七人。其中比较重要的是顾、段、二江;而影响最大的,只有段玉裁、江有诰二人。

顾炎武(公元1613—1682),字宁人,号亭林,江苏昆山人。他是明末清初的经学大师。关于古音学的著作,有《音学五书》(《音论》《诗本音》《易音》《唐韵正》《古音表》)。此外还有《韵补正》,是为纠正吴棫的《韵补》而作的。

顾氏在语音学上最大的贡献有两点:

第一是离析《唐韵》。宋人如吴棫、郑庠等也曾企图研究古韵,但是他们拘守着《唐韵》,把每一个韵部看成是一个整体,没有想到把它们拆开;因此,把韵部归并得很宽,仍然不免出韵。另一个极端则像陈第那样,遇字逐个解决,没有注意到语音的系统性。顾氏则是先把某些韵部拆成若干部分,然后重新与其他的韵部合并起来。例如麻韵分为两半,一半并入歌韵,一半并入鱼韵。这样有分有合,既照顾了语音的系统性,又照顾了历史发展。

第二是以入声配阴声。顾氏注意到《诗经》常常有入声字和阴声字押韵,又注意到一字两读(如“质”又音致,“觉”又入效韵),所以他认为除缉盍等韵以外,《唐韵》以入声配阳声都是配错了的。入声配阴声这个原则是后代古音学所公认的。

顾氏运用归纳法,按照《诗经》的用韵,把古韵分为十部:

(一)东冬钟江;

(二)脂之微齐佳皆灰咍;

(三)鱼虞模侯;

(四)真谆臻文殷元魂痕寒桓删山先仙;

(五)萧宵肴豪幽;

(六)歌戈;

(七)阳唐;

(八)耕清青;

(九)蒸登;

(十)侵覃谈盐添咸衔严凡。

陈第、顾炎武定下了古音学的总原则,直到后来所有的古音学家们都没有违反这些总原则,所根据的材料又是一样的,那末,为什么后来越分越细,古韵并不止分为十部呢?原因有三:

第一,没有贯彻离析《唐韵》的原则。例如虞韵本当分为两类,其一归“鱼”,另一归“侯”。顾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二,对于韵例的看法有分歧。例如《诗·邶风·静女》三章:“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顾氏以为此章以平上去通为一韵,但是段玉裁认为单句不入韵,江有诰认为单句与单句押韵,双句与双句押韵。

第三,是承认不承认合韵。例如《诗·秦风·小戎》三章叶“群”、“ ”、“苑”。如果认为合韵,则文部与元部可以分开;如果像顾氏认为不是合韵,而是同韵,则不能分开了。

江永(公元1681—1762),字慎修,清代婺源人。他是康熙年间的秀才,博古通今,除经学之外,精通天文、乐律及音韵之学。在音韵方面,所著有《古韵标准》《四声切韵表》《音学辨微》。戴震是他的弟子,《古韵标准》是戴震参订的。

江永把古韵分为十三部,与顾氏不同之点在于:(1)幽部与宵部分立 〔42〕 ;虞韵之半归幽部;(2)真部与元部分立;(3)侵部与谈部分立。

江永研究古音的最大特点是讲究音理。他说:

细考《音学五书》亦多渗漏,盖过信“古人韵缓不烦改字”之说,于“天”、“田”等字皆无音。《古音表》分十部,离合处尚有未精,其分配入声多未当。此亦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每与东原叹惜之 〔43〕 。

“考古之功多,审音之功浅”,成为一句名言。《诗经》中不可能没有合韵的情况,正如今天ao、ou可以通韵,an、in可以通韵一样。如果没有音理作为指导,一味系联,似密而实疏,并不能认为是科学的方法。江氏精于等韵学,以音理作为基础来研究古音,与顾氏在观点方法上有了分歧,所得的结果自然不一样了。

江氏古音学的最大贡献有两点:

第一是区别侈弇。拿今天的术语来说,就是区别开口元音和闭口元音(侈是开,弇是闭)。汉语的语音,从古到今,都有a系统与ə系统的对立。江氏区别幽、宵两部,因为宵部是a系统,幽部是ə系统 〔44〕 ;区别真、元两部,因为元部是a系统,真部是ə系统 〔45〕 ;区别侵、谈,因为谈部是a系统,侵部是ə系统 〔46〕 。这一发现是很重要的。

第二是以入声兼配阴阳。江氏叫做数韵共一入。江氏《四声切韵表》以开合等呼相配成表,非常细致。虽然个别地方还欠正确 〔47〕 ,但是大体上是合理的,后来江有诰的《入声表》还不能超出他的范围。他以昔韵兼配支、耕两部,质韵兼配脂、真两部,职韵兼配之、蒸两部等,实际上是以入声为枢纽,而把阴声和阳声联系起来。后来戴震仿照这个办法,成为九类二十五部的配合(参看下文),朱骏声也仿照这个办法,以为鼎的分部同解,坤的分部同履,升的分部同颐,等等。孔广森实际上受到江氏《四声切韵表》的影响,才创为阴阳对转的理论的。

戴震(公元1723—1777),字东原,安徽休宁人。他是江永的弟子,经学、小学都受江永的影响。在音韵学方面,他的著作有《声韵考》和《声类表》。他的等韵学不及江永,但是在古音研究上,他也有一些好的见解。

戴震把古韵分为九类二十五部。其分类之所以如此之多,是因为他把入声独立出来了,同时又采用他的弟子段玉裁的支脂之三部分立之说,自己又把祭泰夬废四韵独立起来成为一部。但是戴震又说:“若入声附而不列,则十六部。”这十六部跟江氏的十三部相比,则是增加了脂部、之部和祭部。

戴氏古音学的最大贡献有两点:

第一是把入声独立起来。这对于后来黄侃的二十八部有很大的影响。如果我们承认上古的入声字是收音于-p、-t、-k的,非独立则于音理上讲不通。

第二是把祭泰夬废四个韵独立起来。这四个韵无论从谐声系统说,从《诗经》用韵说,都是和脂部不发生关系的。

戴氏的缺点是把歌戈麻看成阳声,祭泰夬废看成阴声。后来孔广森把歌戈麻看成阴声,黄侃把祭泰夬废看成入声,才是对的。

段玉裁的古音学,见于他所著的《六书音均表》 〔48〕 。他把古韵分为十七部。与江永的十三部比较,多了脂部、之部、侯部、文部。脂之两部从支部分出,侯部从幽部分出,文部从真部分出。

段氏古音学的最大贡献有四点:

第一,支脂之分立,侯幽分立,真文分立,都是段氏的创获。于此更见《切韵》的存古性质,段氏受《切韵》的启发,同时细心观察形声字的偏旁与《诗经》的用韵,终于证据充分地把这些韵部分开了,后来也就成为定论。

第二,段氏开始把古韵的韵部按韵母的性质来排列,十七部分为六类:第一类是之部;第二类是宵幽侯鱼四部;第三类是蒸侵谈三部;第四类是东阳耕三部;第五类是真文元三部;第六类是脂支歌三部。这样,邻韵的概念清楚了,合韵就不是漫无标准的了。

第三,段氏建立了“同声必同部”的理论。本来,宋徐蒇在他的《韵补序》中已经讲到谐声跟韵部的关系,他说:“如霾为亡皆切,而当为陵之切者,由其以貍得声……”江永也讲到这种关系,如云“熨蔚从尉,沸费从弗”(《四声切韵表》凡例);但是明白地作为一个原则肯定下来,则始于段氏。后来朱骏声就依照这个原则来编他的《说文通训定声》,以声符为小韵部。当然这不能绝对化,因为造字时代距离《诗经》时代已经很远了,但是,作为区别同韵字的一个原则,基本上还是可用的。

第四,段氏认为古无去声,这也是一种新的发现。当然,把去声字和入声字的读音完全混同起来是不对的;但是,指出中古时代大部分去声字来自入声(按,即收音于-p、-t、-k),则是正确的。

段氏有两个缺点:第一个缺点是把屋声、谷声、卜声、木声一类的字都归入了幽部,其实是应归侯部的。第二个缺点是把至部字认为是真部的入声。戴震曾经指出这第二个缺点 〔49〕 ,而段氏坚持不改。但是这第二个缺点是不大的,既然可以异平同入,至部配脂部固然可以,配真部也未尝不可以。王念孙可能是受了段氏这个地方的启发,才悟出一个独立的“至”部来。

孔广森(公元1752—1786),字众仲,一字 约,号顨轩,山东曲阜人,乾隆进士。他也是戴震的弟子,从小就受经于戴震。经学方面的著作有《礼学巵言》《经学巵言》《公羊通义》等;音韵学方面,他著有《诗声类》和《诗声分例》。

孔广森分古韵为十八部,与段氏十七部不同之点在于:(1)冬部从东部分出;(2)合部从侵谈分出;(3)真文合并。此外,段氏真部入声字,孔氏改隶脂部。

孔氏古音学的最大贡献有两点:

第一,冬部从东部分出。这件事虽然没有得到一致的公认,但是证据相当充分。冬部与侵部接近,东部与阳部接近,而冬与阳则不相通。

第二,阴阳相配的事实虽不是孔氏首先发现的,但是阴阳对转的理论则是孔氏首创的。孔氏明白地指出入声是对转的枢纽,这种理论也是可取的。

孔氏的缺点是主张古无入声。他似乎承认合部是入声,却又把它归入阴声类去。孔氏是山东人,受了地域方言的影响,以致有了这个错误的结论。

王念孙(公元1744—1832),字怀祖,学者称石臞先生,江苏高邮人。他也是从小受业于戴震。他的最大成就在训诂学方面(见下节),但是,他对古韵也有很大的贡献。音韵学方面,他的著作有《诗经群经楚辞韵谱》,见于《高邮王氏遗书》内。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一有古音二十一部表,所述的就是王念孙的古音学说。

王氏分古韵为二十一部,表面上似乎是从戴震的二十五部减去收-k尾的入声五部,再把至部从真部入声里分出来;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简单。如果这样了解,那是把王念孙的功劳给埋没了。

王氏古音学的最大贡献是:他认为至部、祭部、缉部、盍部都应该独立。这种独立,与戴氏的入声韵部独立不同。他是以“同声必同部”的原则为标准的,所以至部、祭部包括去声和入声,而不像戴震所分的,单纯是去声。这种分法,实际上与段氏古无去声的理论相为表里。他把收-t、收-p的入声字都独立起来了,而收-k的入声字没有独立起来,这是按《诗经》用韵和谐声偏旁客观归纳的结果。

他把从“屋”、从“谷”、从“木”、从“卜”……的字都改隶侯部,原来段玉裁是把它们归入幽部的 〔50〕 。他自己以为是他的特点之一,但是孔广森、江有诰、朱骏声不约而同地也都把它们归入侯部了。归入侯部是对的。

江有诰(?—公元1851),字晋三,安徽歙县人。他是王国维所谓“自奋于穷乡孤学” 〔51〕 。他只看见过顾炎武、江永、段玉裁的书,后来才看见孔广森的书;至于戴震、王念孙的音韵学说,他在著书时是完全不知道的。但是,他的研究结果与王念孙基本上相同。可见如果材料相同、方法相同,研究结果决不会有很大分歧的。

江有诰所著有《音学十书》,现在流传的只有:(1)《诗经韵读》;(2)《群经韵读》;(3)《楚辞韵读》;(4)《先秦韵读》;(5)《唐韵四声正》;(6)《谐声表》;(7)《入声表》;(8)《等韵丛说》 〔52〕 。

江有诰把古韵分为二十一部。比较王念孙的二十一部,少了“至”部,多了“冬”部。后来江有诰的朋友夏炘作《古韵二十二部集说》,把王、江二氏的古韵学说熔为一炉。

看来江氏的古韵学并没有什么特色;但是,正如段玉裁所说的:“晋三集音学之成。” 〔53〕 所谓“集成”,并不是简单地兼采众家之长,而是自己先辛勤地走一遭,真正懂透了,而且有很深厚的修养,卓越的见解,足以判断各家的是非。别人不能集音学之成,而江有诰能集音学之成,可见不是偶然的。段玉裁自己是杰出的古音学家,但是他对江有诰则揄扬备至(见《江氏音学序》)。他对江氏的鉴定,应该是最恰当的。

江有诰的古音学主要贡献有三点:

第一,在清代古音学家中,他最深入、最全面地作了研究,既总结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又用大量的材料来说明问题。《诗经韵读》《群经韵读》《楚辞韵读》《先秦韵读》这四部书,把先秦所有的韵文(包括散文中的韵语)都搜集在一起,这样巨大的工作是前人没有作过的。把原文抄下来,这不但便利读者,而且使读者能更清楚地看见古人的韵例,更确切地知道二十一部的分立是证据确凿的。

第二,他和江永一样精于等韵学,但是他比江永的条件好得多。在他的时代,古韵部已经差不多算是分定了,他再从等韵来分析,就更有科学价值。他说某入声韵是某平声韵的入声,是从三方面来证明的:第一是一字两读;第二是谐声偏旁;第三是先秦韵文押韵。他的入声表不但解决了平入配合的问题,而且也解决了四声相配的问题。这就等于给先秦语音系统作了韵图 〔54〕 ,使我们看见语音系统的全貌,从而推知语音演变的脉络。如果要拟测古音,也非依照这个系统不可。

第三,他的《谐声表》也很重要。按照“同声必同部”的原则,必须有了谐声表,然后某字归某部,才算固定下来。段玉裁也做过谐声表,但那是按照十七部做的,现在已经过时了,而且有些声符不一定归得妥当 〔55〕 。因此,江氏的《谐声表》,对后代研究古音的人来说,参考价值是很高的。

章炳麟、黄侃对王、江的古韵分部还有所修正。章炳麟另立队部,共成二十三部。黄侃分为二十八部。实际上是在王、江的二十二部的基础上再加戴震所立的没、锡、铎、屋、沃、德六部。黄侃的二十八部之说,曾经有一个时期影响很大。

黄氏的优点也就是戴震的优点;阴阳入三声分立,在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但是,具体到古韵分部,黄氏的缺点就大了。他拘泥于他所提出的、不合逻辑推理的所谓“古本韵”理论 〔56〕 ,让萧部没有入声韵相配,以致与阴阳入三分的原则不合。再者,他没有像江有诰那样做出谐声表,我们不知道没、锡、铎、屋、沃、德六部所包括的是哪些字 〔57〕 。这样,二十八部的概念还是相当模糊的。

章炳麟的队部倒是很有参考的价值。他在《文始》中说:“队脂相近,同居互转。若‘聿’、‘出’、‘内’、‘术’、‘戾’、‘骨’、‘兀’、‘郁’、‘勿’、‘弗’、‘卒’诸声,谐韵则《诗》皆独用;而‘自’、‘佳’、‘ ’或与脂同用。” 〔58〕 可见他是把“ ”、“佳”、“ ”等声的字算作队部平声的。可惜到了后来他就改变了原来的说法,以为“队异于脂,去入与平异也”。王力研究南北朝诗人用韵,受到启发,看见《诗经》中脂、微有分用的情况,所以把微部从脂部中分出来。王力所分出的微部,其中正包括着“自”声、“佳”声、“ ”声的字,不过其范围比章氏的队部要广得多。章氏晚年准备并冬于侵 〔59〕 ,王力采用了章氏晚年的意见,又参照了章氏早年队部有平声的意见,在他原来的二十三部中增微减冬,仍为二十三部 〔60〕 。后来王力在他的《汉语史稿》中,又主张阴阳入三声分立,分为古韵二十九部,即在上述二十三部以外,再加入声六部 〔61〕 。古韵学的成就,主要不在于越分韵部越多,而在于越来越把语音系统弄清楚了。

上古声母的研究,比起韵部来,要冷清得多。原因是声母研究的条件不如韵部研究的条件好:韵部研究有大量韵文作为依据,而声母研究只能依靠谐声偏旁、声训及异文。谐声字同偏旁的不一定同声母,声训也不一定同声母,而异文的材料又不多。因此,古声母研究的成绩不算很大,只有下面的五点大致可以肯定下来。

(一)古无轻唇音;

(二)古无舌上音;

(三)古娘母归泥母,古日母与泥母同类;

(四)古喻母四等与定母同类;

(五)古喻母三等归匣母。

一、二两项是钱大昕的发现 〔62〕 。钱大昕(公元1728—1804),字晓徵,号辛楣,又号竹汀,江苏嘉定人。他的发现为古反切所证实;直到《切韵》时代,重唇和轻唇仍旧不分,舌头与舌上不分。三项是章炳麟的发现 〔63〕 。他说娘日二纽归泥;娘归泥没有问题,本来《切韵》中的泥娘就是不分的。至于日母,只能认为上古日母近似泥母,还不能完全混同。四、五两项是曾运乾的发现 〔64〕 。曾运乾,湖南人,曾任大学教授。他的理论应该修正一下:不是喻四归定,只是喻四在上古接近定母。罗常培也发现在《经典释文》和《玉篇》中,喻三和匣母还是不分的 〔65〕 。

章炳麟认为古音有二十一纽,黄侃认为古音只有十九纽 〔66〕 。一味把古纽合并,恐怕并不符合真实情况。但是,黄氏以照系二等并入精系,则很有参考价值;照系二等在上古音系中,的确和精系相近,如果不相同的话。

清儒在古音研究中,存在着两个相当普遍的错误观点。第一是复古思想。顾炎武说:“天之未丧斯文,必有圣人复起,举今日之音而还之淳古者。” 〔67〕 江永批评他说:

愚谓此说亦大难。古人之音虽或存方音之中,然今音通行既久,岂能以一隅者概之天下?譬犹窑器既兴,则不宜于笾豆;壶斟既便,则不宜于尊罍。今之孜孜考古者,亦第告之曰:“古人本用笾豆尊罍,非若今日之窑器壶斟”耳。又示之曰:“古人笾豆尊罍之制度本如此,后之摹仿为之者,或失其真”耳。若废今人之所日用者,而强易以古人之器,天下其谁从之? 〔68〕

江氏的批评非常正确。但是,段玉裁在《江氏音学序》中仍然说“陆氏分配之误”,江有诰所著有《唐韵四声正》《唐韵再正》等,是古非今的观念仍旧牢不可破。直到章炳麟还说:

今世语言讹乱,南朔异流,终之不失古音与契合唐韵部署者近是。夫欲改易常言,以就三代之音,其势诚未可也。若夫金元虏语,侏离而不驯者,斯乃财及幽并冀豫之间,自淮汉以南亡是。方域未广,曷为不可替哉? 〔69〕

这种主张是违反历史潮流的,因而是应当批判的。

第二是滥用“一声之转”的说法。一声之转,实际上就是双声。一声之转又有两种。一种是钱大昕所谓“声随义转”。他说《诗·小雅·小旻》以“集”字与“犹”、“咎”、“道”押韵,是因为“集”训为“就”,就读“就”音;《诗·大雅·瞻卬》以“鞏”字与“后”押韵,因为“后”字的古音同“户”,而“鞏”训为“固”,就读“固”音 〔70〕 。这种说法不自钱氏始:江永实际上已经这样做了。江氏以为《诗·秦风·小戎》的“苑”字跟“群”、“ ”押韵是因为“苑”字在别的地方有“蕴”字的意义,这里也可以读为“蕴”(於粉切) 〔71〕 。其实“声随义转”的理论是错误的;颜师古已经批判过,“宏”训为“大”并不就读“大”,“仇”训为“雠”并不就读为“雠”。另一种是“双声假借”。钱大昕以为《易·屯卦》以“民”与“正”为韵,因为“民”“冥”双声,“民”读如“冥”;《易·观卦》以“平”与“宾”“民”为韵,因为“平”“便”双声,“平”读如“便” 〔72〕 。朱骏声继承了这种说法。例如他在“鞏”字下面说:“《诗·瞻卬》叶‘鞏’‘后’,按,读如‘垢’也” 〔73〕 ,在“宗”字下面说:“《诗·公刘》叶‘饮’‘宗’,按,读‘簪’也;伪《伊训》叶‘洋’、‘彰’、‘常’、‘祥’、‘殃’、‘庆’、‘宗’;《周书·武寤》叶‘疆’、‘宗’、‘公’、‘饗’;《吕览·权勋》叶‘行’、‘宗’、‘众’、‘望’、‘终’;按,读如‘臧’也。”这样保留声母,改变韵母来押韵,那就无所不通,实际上走上了陈第所批判的宋人“叶音”的道路。

清代的古音学虽然成绩很大,但是为时代所局限,仍然有一些唯心的东西,是应该指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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