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洒丽从王经堂公馆里出来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所以,她边走边不断回头观察,胡同里除她而外,连个人影也没有。照理说她出门后应该往南走到绒线胡同才是正路,可是,她却故意沿着石碑胡同往北走,到了西长安街,又坐了一站电车,在六部口下车,这才向绒线胡同走去。每到一个拐角处,总要站住向四下里看看,然后拐弯再走。刚拐进绒线胡同,迎面来了两个解放军,她刚想避开向小胡同里走——大概她这躲躲闪闪的行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忽听前面喊道:“站住,干什么的?!”声音像打雷。
满洒丽全身一哆嗦,不得不站住,心里咚咚乱跳。她借着路灯的光亮看去,原来一个是王德,另一个彪形大个子不认识。再往远处看,一个人也没有了。满洒丽的心这才踏实了。她疾走几步,迎了上去,想和王德说话,王德却抢先开口了:“噢,原来是我们的房东。半夜三更的一个人走路不害怕?”
“在同学家里玩得晚了,怕也没办法。劳驾你送送我行吗?”
“照理说我应该送你。可是,我在执行任务,很对不起。反正不远了,你自己回去吧。再见!”说完,王德笑了笑,一招手和赵文江走了。
王德说的是真心话。自从联欢会以后,虽然为她的事曾和梁群吵过架,但对满洒丽的印象更深了。从那以后,他觉得她可能问题不大,想找个时间和她谈谈。可是工作实在太忙,一点空也没有。再说,必须找个没人在跟前的机会,可是这种机会太少了。每次出来不是和同志们一块,就是小李在跟前。在连部更不行。一来不方便;二来纪律不允许,影响不好;三来满洒丽究竟如何,心里还没有十分把握。想再观察一个时期再说。不过,今天晚上赵文江如果不在跟前,他还真想送一送她。两个人漫步夜谈,也颇有意思。
满洒丽心神不定地走着。她在琢磨着王德的态度和说话的内容。从今天晚上看,王德对她颇友好。看来,还是王经堂说得对,时间长了自然会成功的。如果今晚没有那个黑大个在跟前,他一定会陪她回家。那就把关系更拉近一步了。而且,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满洒丽正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她急转身望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心想,怎么回事?自从出了王经堂的大门就有这种感觉,莫非刘谊辉那两个随从受到王经堂的责备不服气,想乘机报复?她又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认为他们不敢,至少现在不敢。王经堂说得很清楚,“如再胡闹,格杀勿论。”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但是,满洒丽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仍然有点胆怯。于是,她加快了步伐。
满洒丽进了家门,经过走廊时,听见连部有人说话。她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听,但听不清说什么话。正在这时,前面走廊的黑影里,哗啦响了一下,满洒丽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去,只见通讯员小李拎了枪走了过来,但没说话又走了过去。满洒丽进了月圆门回头瞧了瞧小李,心想,为什么今晚增加岗哨了呢?莫非这岗哨是为了我们设的?也可能是徐先生有什么不慎的行动,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看来,徐先生要不得了。而且,今后我们的行动也要倍加小心。
小李也回头瞧了瞧她,然后走到徐先生的门外,停下来,听了听。徐先生屋里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回头向北,沿着走廊走去。
小李为什么夜间在这里站岗呢?因为有几件事情,确实使四连的同志对这位徐先生产生了怀疑。有一次,小李和二宝在连部闲谈,谈起二宝找他姐姐和找王经堂报仇的事,两个人争论起来了,说话声音很大。尤其是小李,他大声喊道:“你不信去问问派出所,人家都说王经堂就在这所房子里住过。我们进城前一个星期坐飞机跑到南京去了。你姐姐也没法找,都快二十年了,上哪找?”
“不一定。”二宝说,“我哥哥在家就能找到。他认识鲁青。只要把鲁青找到,就能知道我姐姐的下落。现在我们捉散兵游勇,还登记国民党的旧军官。只要我哥哥在家,说不定会碰上他的。”
“连长在家也是白费。鲁青还不跟王经堂一块跑了?你到南京去找他吧。”小李说到这里,忽见有个黑影映在风门的窗帘上。他赶紧开门出去一看,只见房东看门的徐先生,正不慌不忙地往他屋里走。小李这才感到徐先生外表老实,但行动可疑。心想,他不知偷听了我们多少机密去呢。
还有一次,晚上连部在开支委会,布置部队政治教育,徐先生也偷听过,被通讯员碰着把他赶走了。还有,每逢连部晚上打电话,他都站在门口听。所以,王德和梁干事商议,除去大门口一个卫兵外,晚上在走廊上也派一个哨兵。人员不足,连部的四个通讯员加司号员、文书,都轮流放哨。反正连部要值夜班,不过站在外面而已。今天正碰着小李放哨。小李见了满洒丽就有气。因为,为了她,副连长和梁干事还吵了一架呢。而且,到现在副连长的情绪也不高。
小李走到月圆门,又转回来往后溜达,脑子里不禁回忆起梁干事和副连长吵架的情形。
有一天晚上,也就是联欢会的第二天晚上,营部来电话表扬了四连。当然也表扬了王德的机动灵活。还说,由于他们这一行动,给上级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维持社会治安和打击坏分子的办法。不由得使梁群想起在中山公园联欢会上满洒丽跟他谈话的内容。
梁群眯缝着眼,瞧着王德那沉思的脸,不禁笑了笑,问道:“老王同志,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吧。”
“你和房东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得奇怪,”王德有点不耐烦了,“以前不是都和你说了吗?你还有完没完?”
“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就应该找人家好好地谈谈,像个未婚夫的样子,把关系搞好,别那么冷三热四的,免得影响不好。”
王德明白了。他想起联欢会那天晚上,他叫小李去找梁群。梁群和小李回来后,去东厢房看俘虏时,小李报告了梁群和满洒丽谈话的情形。看来,梁群是被满洒丽在中山公园里流的眼泪哭昏了,真的来替她打抱不平了。他心想,你梁群真爱管闲事。连队有多少工作需要去管,你不闻不问,却对这号事如此认真,你叫我怎么说呢。王德没吭声,低着头面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往纸上乱画着字。
梁群见王德不理他,更不回答问题,以为是王德心虚,无词可答。他更感到理直气壮了。他说:“怎么不说话了?说出来大家听听嘛。都是自己同志,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王德把笔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梁群同志,正是为了群众影响,我更不能去随便找她。再说,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
“为什么?”梁群的口气很严肃。
“我以前和你说过了。如果你不嫌啰嗦,我可以再说一遍。因为:第一,我和她已五年没见面了。在这期间,从沈阳到北平,她一直住在大城市、敌占区。据我所知,此人素来喜洋、爱漂亮、好交际、爱虚荣。谁知她这几年都和什么人打交道,有没有什么变化?第二,进城前,上级一再嘱咐我们,要处理好政治、亲友、腐蚀这三道关。如果照你说的那样,我去和这么个情况不明的人,认亲交友,打得火热,其结果将如何?你知道吧梁群同志,战士们都在看着我们啊!我们当干部的行动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全局。弄不好,我们上对不起上级的教导,下对不起群众对我们的信任,非犯错误不可。第三,连级干部在战争时期一律不准谈恋爱、找对象。这是上级明确规定了的。难道你这组织干事不知道?为什么一次再次地问我?”
王德说到这里,把手一背,在地上踱了两圈。他的面容平静而斯文,看不出任何的激动情绪。他今天本来不想谈这么多,怎奈梁群非打破砂锅问到底,迫不得已,他才和他说了这些心里话。
梁群听完了王德的话,把嘴闭得铁紧,用揣测的目光瞧了瞧王德,没吭声。他想:你王德是真心话,还是有意夸大其词?如果是后者又是为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不大理解王德这些话。他知道王德平时不大愿意和女人打交道。可是,那天晚上秀珍和素华到连部来,他又那么无微不至地接待,还亲密无间地谈笑,又该如何理解?难道他在通过秀珍和言素华?……哼!是啊,否定的否定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到这里,他把脸一沉,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不是恋爱对象。难道我们的军人家属找上门来,可以不接待?”
“她不是军人家属,因此也不用接待。”
“她是你的未婚妻呀!”
“未婚妻不等于家属。”王德一转身面对梁群说,“梁群同志,如果你感兴趣,你去接待她好了。”
“王德同志,”梁群有点激动了,“我告诉你,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你要是这样干你会犯错误!”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天晚上,秀珍和言素华来,你的表现我看得很清楚。下边就不用说了,你自己知道。”
王德已洞悉他的意思,显然他是受了满洒丽的影响。因此,他笑了。笑得那么风趣,那么潇洒。他讽刺地说:“梁群同志,你比曹操聪明多了。他可以误杀蔡瑁、张允;可惜,你没那么大的权力。因此,我也不怕杀头!没什么了不起!”
梁群被王德的话弄糊涂了,不知怎么说才好。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王德赶紧拿起听筒,“是我,咹?……噢,在哪里?几点钟?啊,啊,好,我马上就来。”王德放下电话听筒说:“一排来电话,皇城根有人闹事,我去看看就来。”王德背上枪,带着小李,匆匆地走了。
王德走后,梁群被王德那些不顺心意的话堵得喘不过气来。心想,瞧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好家伙,把我比成曹操了。好言相劝他竟一点也听不进去。连团政治处的干事都不看在眼里。幸亏现在才是个副连长,要叫他当了连长、营长,他会连团长也敢顶撞。这个王德,必须建议团党委把他调开连队。不过,他的工作还是不坏的。但是,就凭他那思想意识,继续在连队待下去是不合适的。他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组织纪律性差,小资产阶级意识浓厚。够了,就这些,王德也要做深刻的检讨。
组织干事梁群吃过早饭,一摇三摆地向团部走去。他由于胃病的折磨,身体瘦弱单薄。瘦长的脸显得那张嘴特别大,笑起来有点善眉善眼的。可惜,那排不太整齐的大板牙,使他笑起来不太雅观。两道浓眉比一般人都高,好处是下雨湿不了眼。一头浓密的黑发,对他那瘦长的脸并没增加多少美感。梁群同志,年不过三十,可看来像是四十来岁了,有点老相。他是个好同志,办事认真,不管办什么事,都能认真思考办理。但胸襟不宽,而且主观。所以,分析问题就不免时有误断。他一九四四年入伍,老资格,到现在还是个连级干部,心里有点怨气。这种怨气有时会影响对人的看法。尤其对新干部,同样的级别,他会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一着。所以,说话的语气,不免有点老声老气的,使人听了不舒服。
梁群来到头发胡同八号,进了大门,过了客厅侧面的通道,就是一个四合房的大院。这院子的房屋,样式是明清时代的,而窗门却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式的玻璃窗门。窗门的里面最底一格挂着带皱褶的洁白的窗帘。这家的主人,是明码实价的汉奸,伪军的少将,现在已被军管会管制起来,随时听候审判。
团长周国华住在东厢房。梁群没有报告就推门进去了。团长正在和作战股长研究城外起地雷拆工事的事。他敬了个举手礼。团长周国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不一会儿,作战股长就告辞走了。
“梁群同志,好久不见啦。”周国华吸着烟说,“四连搞得不错嘛。开始我担心乔震山、郝平都抽走了,这个连搞不好。看来,我保守了。你和王德同志配合得很好嘛。自从你们前天晚上捉了那些坏家伙后,上级才下决心全城捉散兵游勇。现在城里安静多啦。这是你们的功劳,成绩不小啊。”
“团长同志,我想向你汇报一下四连的工作。你现在有空吧?”梁群立正说。
“好啊,坐吧。”周国华兴高采烈地说,“很长时间没到你们连去了。老想去,就是没抽出时间来。正好现在没有事,你说吧。”
梁群坐下后,耸耸肩膀,扶了扶眼镜,刚想开口,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因此,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军装口袋里取出笔记本,翻了翻,又咳嗽了两声。
周国华从他的表情,和他这个磨蹭劲,看出梁群是有思想问题的。他皱了皱眉头,翻开记事本,准备记录他的汇报。
“我到四连已经快半个月了,”梁群又扶了一下眼镜说,“这个连队总的说还是不错的。在工作上、教育上、思想面貌上,还是保持了光荣传统的。但是,在克服骄傲情绪上,进步却不大……”
“你说的是全连,还是个别人呢?”
“全连还是不错的,个别人表现不太好。”梁群继续说,“就拿王德同志来说吧,骄傲自满,目中无人,好像这个连是他自己的一样。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组织观念差,民主作风不够,不顾群众影响。我真不知乔震山、郝平在家时,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周国华用严肃的目光瞧着梁群,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一直听到梁群把王德的情况,和对王德处理的想法说完,他也没吭一声。老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微笑,一会儿严肃地盯着梁群。
“你说完了?”
“完了。”
“好,你先回去吧。”周国华站起来,两手插在口袋里,来回地在地上踱着,说,“回去很好地和王德同志交换交换意见,叫他把心里话都告诉你。机关干部下连队帮助工作,必须放下架子,虚心学习,严格要求自己。帮助人家解决困难问题,同甘共苦。不能以长者自居,到处去教训人。如果这样,你就什么东西也学不到。我们派你到这么好的连队去,是抱着很大希望的……”
“我觉得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了,可他总是那样盛气凌人。说起话来,连讽刺带挖苦。我真拿他没办法。”
周国华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乱弹琴!”
团长这话是说他呢,还是说王德?梁群也没弄清楚。他还想坚持一下把王德调出连队,但又不敢。只是把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下去。站起来敬了个礼,就出去了。
周国华把梁群送走,瞧着他那有点驼背的身影消逝在门口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他憋在心里想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都一下子吐了出来似的。他回味了梁群谈话的全过程,中心问题是为了王德对他未婚妻的态度问题。
其实,关于满洒丽的问题,上次郝平临走时已经向他汇报过了。当时,他也派人到燕京大学做了调查。所了解的情况都是些表面现象。从她过去接触的人,活动的场合来看,此人非常可疑。最近,又到军管会、警备司令部查了一下过去敌人留下的特务档案,也没查着。据反映,此人到现在还有些不正常的活动。由于没有掌握确凿证据,所以,目前还不能对任何人讲。因此,周国华对满洒丽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原则地启发梁群一下而已。
对王德同志,他有自己的看法。王德骄傲,说话尖刻,这是他的主要缺点。可自从进关作战以来,他在乔震山和郝平的影响下,有了很大的进步。作战机智勇敢,处事果断,为革命事业废寝忘食,阶级立场坚定。一个共产党员因公而忘私,不会阿谀奉承,这叫目中无人?甚至组织纪律性不强?笑话!
周国华想立即找王德谈谈,但一转念,又取消了这个念头。他想还是等把满洒丽的问题调查清楚了再说。
通讯员小李站岗到半夜十二点,既困又冷。他打了个呵欠,心里愤然想道:要是没有这个狐狸精,我们连部多快活。现在可倒不错,副连长和梁干事每天板着个脸,谁也不笑,也不说话,连我们当下级的也不自在。再说,梁干事也真是的,人家老乡亲,碍他啥事?正经事不干,老在这个问题上缠着不放,多管闲事!唉,我们连长和指导员,这时能回来就好了,回来一个也好啊!
一阵脚步声,副连长王德回来了。
“小李,你还没换班啊?”他悄声问道。
“没。”
“你去睡吧,我来替你站一会儿。”
“不,副连长你已经在外面跑了半夜了,该去休息了。”
“房东姑娘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她进门时在连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想找你。后来见我在这里站岗,她才什么话也没说就到北院去了。你瞧,”小李指了指北院说,“还亮着灯,说不定还没睡呢。”
“找我?”王德心里想,“在街上才碰着我的呀。那么,她站在连部门口听什么?奇怪!再说,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的,一个人在街上走也是少见的。她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德边想边走进了连部。连部的人早已酣睡了。
第二天,太阳从东方升起,把高大雄伟的城墙、箭楼衬托得清晰而美丽。古城的人们又开始了一天新的生活。
二宝背着文件包,来到连部,在门口立正站着,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这声音像是小李,二宝心想。
二宝开门进去,见屋里除去几个通讯员和文书外,连部首长一个也不在。他把文件交给文书后,拉了小李一下,把嘴朝外一噘。意思是叫小李跟他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走廊里,二宝刚要和小李说什么,小李用手势制止了他,并拉着他向门外走去。小李说:“别在院子里说话。那个徐先生不是好东西,老偷听我们说话。早晚想法把他赶走。——你有啥事?”
“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二宝说,“一个呢,昨晚,我们排长忽然叫我到石碑胡同六十三号附近埋伏起来,看他家都有些什么人出入。据说,这是团长的指示。我就去了。走到六部口忽然看见你们房东的姑娘在前面。我看她走得挺慌张,就偷偷地在后面盯着她。后来,她拐弯抹角地进了石碑胡同一个大门里。……”
“你就回来了,是吧?”
“不,我想看个究竟。我看了看门牌果然是六十三号,我就找了个黑影躲起来。一等不出来,二等也不见她出来,也没见有人再进去。天又冷,把我冻得两只脚像猫儿咬的一样。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光景,她出来了。后面还有个男人送她。我可没看清是个啥模样。点头哈腰客气一番后,又进去关上门了。这个姑娘呢,她不往南走却往北走,我还是盯着她。你猜怎么样?她到了西长安街,上了电车。我也上了电车。才怪呢,只坐了一站,到六部口她又下车了。下车后,一直向六部口走去。”
“你呢?”
“我一直盯着她啊。后来,她刚到绒线胡同就碰着一排长和王副连长。”
“我们副连长和她说话啦?”
“说啦,说了几句就走了。”
“后来呢?”
“她也和副连长满不在乎地说了两句,还笑呢,后来也走了。我把一排长和副连长让过去,仍然跟着那个家伙,一直跟到你们连部。本想进去看看你,天太晚了,我就回团部了。你说有趣吧?!”
“第二个什么好消息?”
“你猜!”
小李七猜八猜都不对,急得他一蹦三尺,嚷着说:“你二宝成心捉弄我,猜了这么多都不是,你光笑也不告诉我。你快说,把我急死了,你可要负完全责任!”
“别急嘛,即便把你急死了,我一说你就会活了。告诉你吧,我们村里的李大叔,领着我妈妈,还有秀珍的妈妈,昨天都来了。昨晚住在师部,秀珍,噢,还有素华,领他们去看了故宫、景山、中山公园……”
“真的?嘿!”小李高兴得打了二宝一拳,说,“你小子可真来运,尽碰喜事儿。你也去了吧,干吗不告诉我?”
“去啦!”二宝说,“你别着急,今天他们都到团部来,大概现在快来了。咱们去看看,好吧?”
小李二话没说,拉起二宝向头发胡同跑去。一进团部就听见房东家的外客厅里,男男女女又说又笑。两个人一进门,二宝说:“妈,你看这是谁呀?”
小李向李大叔、秀珍妈、二宝妈敬了个举手礼。
“嗬,小李同志,你的伤好啦?”李大叔站起来和小李拉手,瞧着小李的耳朵说,“我从那次回家后,和乡亲们说起这事,大伙儿都夸你作战勇敢。尤其是孙老大娘,每天都惦着你们哪。”
“没事。”小李腼腆地摸摸耳朵说,“碰破点皮,早好了。”
“我说嘛,”孙老大娘满脸堆起喜爱的笑容说,“我们这些孩子都有出息。我的大宝、二宝、秀珍、小李、副连长,现在又加上个……”孙老大娘把素华拉到身前,摸摸她的头,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块去了,说,“素华多俊呀,我大宝命可真好……”
“妈……”秀珍赶紧推了推孙老大娘,“别这么说,瞧你,素华又要哭了。”
“傻丫头,”孙老大娘说,“昨晚姑娘偎到我怀里,已经哭够了。现在该笑了,是吧,姑娘?”
素华羞得脸通红,活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她笑了一声,把头埋到孙老大娘的肩膀后面,逗得全屋的人哄然大笑。
“瞧您,”秀珍说,“说得素华多不好意思!”
“怕啥!”孙老大娘是个直性子人,干脆来了个揭开锅盖说热的,“赶明儿,全国胜利了,你和二宝跟你妈过,素华和大宝就跟我过。你说亲家,这样好不好啊?”
“可以,就这么办。”秀珍妈答道。
这一来不要紧,秀珍和素华更受不了啦。秀珍躲在她妈的身后,素华把头埋在孙老大娘的肩上,用手晃动着孙老大娘,不知不觉地用恳求的口吻低声地喊了一声:“妈……”
全屋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别害臊,孩子,”孙老大娘摸摸素华的脑袋说,“咱们乡下人啊,就是烧火棍捅锅底,既热乎又爽直,是啥事就是啥事。谁要是不同意,咱娘俩和他讲理去。你说是吧,他大叔?”说到这儿,孙老大娘紧紧地抱了抱素华,生怕别人来抢去似的。
村支书李大叔吸着烟,喜眉笑眼地点了点头,连脸上的皱纹都在笑。
这会子,小李心里彻底明白了。准是秀珍昨晚把素华的情况给孙老大娘一点不漏地讲了个详细,不然,今天孙老大娘怎会对素华这样亲热。好家伙,比亲女儿还亲。可是,我们连长还蒙在鼓里呢。他那脾气能同意吗?难怪她老人家说:“谁要是不同意,咱娘俩和他讲理去。”看样,李支书也有这意思。好了,我们连长这下子不用装象了。
周国华进来了,全屋的人哗的一声都站了起来。只有李大娘、孙大娘,还有李大叔,年岁大了点,脑子没反应过来,坐着没动。
“乡亲们好啊!欢迎,欢迎,快都坐下。”周国华说着,转目扫视了屋里一周。看站的这个阵式,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大半。素华紧挨着孙大娘,秀珍和二宝靠着李大娘,小李站在李大叔身旁,其他团部的通讯员、参谋、干事,都在外圈站着。这真是:
军民一家心连心,
阶级弟兄情意真;
其中不掺半点假,
冲破苦难为亲人。
周国华和每个人握了手,当和孙老大娘握手时说:“老大娘,我没骗您吧,说是打开北平请您来玩。现在,您和李大娘这不都来了?到故宫去看皇帝的家了吧?”
“看啦,看啦。”孙老大娘握着周国华的手说,“这回啊,我老婆子算是开了眼了。可是,你还没给我抓着王经堂报仇呢。还有俺那闺女,还没个信呢。”老人家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抱着素华的肩膀说,“你要是给俺找不着闺女,俺就要她……”
“好啦,老大娘,就是找到你闺女,你要她,我也没意见。”说着,周国华仰面大笑。
“说的是,到底是团长,一说他就明白了。”孙老大娘说,“孩子们在这净惹你生气。要是哪个调皮,你就给我捶他的屁股。”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笑啥呀?我说的是老实话,住一阵子还要去打南京呢。毛主席叫咱将革命进行到底,哪个不听话,都得打屁股。你说是吧,团长?”
“是啊,老大娘,我们这儿的人都听毛主席、党中央的话。您老人家放心吧。”
“就是嘛,我说的是。”孙老大娘瞧了瞧素华和秀珍,说,“你们南下后,别忘了给妈妈来信。”
“嗯。”素华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然后用手把嘴一捂,似笑非笑地瞧了瞧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