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前面的几个人全扑上去,头里这两辆骡车的骡子又险些地被驴撞上,那头骡子也挣扎一下,往起一蹿,轿车子猛往后一退,车尾险些撞在后面骡子的腿上。铁云峰此时已经到了骡车的左边,他赶紧地用力一带缰绳,右手已经把鞭子抄起,悄悄地用力在骡子的后胯上捅了一下,骡子吃不住劲了,疼得它往前一蹿,这辆轿车已经拉过来,铁云峰口中还不住地威喝着,手底下暗加劲,这辆轿车在骡子惊蹿中,一个大弯转,从官道的边子上反往东蹿下来。这种情形,谁也看不出铁云峰是故意地这么做。
骡子跑得很快,往前蹿过来,眨眼间已经出来一二十丈远。铁云峰看到官道的南边正有一片极密的树林子,铁云峰手底下用力,往外一带缰绳,这辆轿车可跑下官道,斜着向东南一直地奔那片树林子。
此时出事的地方已经动了手了,可是赶这辆车的车把式张二看见了这辆轿车骡子也惊了,他不敢再管他们的事,紧跑着向这边追来。这时突然从南边眼前不远一片小树秧子后面钻出一个人来,他是猛往外蹿,这个车把式他是拼着命地跑,来追轿车,这个人一钻出来,砰的一下,跟这个车把式张二撞了个满怀,车把式被撞得很重,身躯倒着摔出来,鼻子嘴唇也全撞破了,连声哎哟着。
这个人像一个乡下出远门的,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还背着一个包裹。他撞完了人,自己也不住地哎哟着,口中还在骂着:“你这小子,忙的是什么?大概是奔丧,不然不会连人都看不见。我若不是有要紧事,非揍你一顿不可。”
这个车把式被摔得还很重,挣扎着往起爬,口中也在骂着道:“你这小子,撞完了人想走可不成?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这时铁云峰已经把车上的人换出去了,这个撞赶车的张二的人,正是武师陆万川,苇草塘中也正是他给铁云峰送信,叫他在这里脱身。他从苇草地往西蹿出去,趁着他们跟那个骑驴的争打中,他横越过官道从南边转回来,把这个车把式张二撞倒,挡了他一下。这时铁云峰已经赶着车从南边树林子翻回来,车把式张二已经爬起,但是他腿有些瘸了,他却喊着那个撞他的人道:“好小子,你可别走,我跟你没完。”
此时铁云峰赶着车已到了近前,忙着招呼着道:“张把式,你怎么摔了这么重?”
车把式张二道:“云师傅,你快把那个人抓住,别叫他走了。他摔了我还不讲理。”
此时陆万川已经向西走出五六丈远,车把式张二这么骂着,这个陆万川扭着头也在骂道:“你这小子是活腻了,摔死你是你该死。你再敢口出不逊,二爷可要收拾你了。”
他这么扭头说着话,却向铁云峰示意,更往东看了看,铁云峰此时也发现东边远远的弯转道路上,一片尘沙涌起,分明是有好几匹牲口向这边跑来。铁云峰知道这是追的人已经到了,自己得赶紧在这时脱身才好。赶忙地向车把式张二道:“张把式,这小子太不说理了,把你摔得这么重,他还敢骂人。张把式别叫骡子再惊了,接缰绳,我追上他,替你出气。”
他立刻把缰绳向张二一抛,车把式张二赶紧地把缰绳抓住,铁云峰往前一纵身,口中在喝喊着:“你这小子太欺人了,我看你往哪走?”
铁云峰竟是从后面紧赶过来,那个人他顺着南边的道边子,已经出来十几丈远,见铁云峰追过来,陆万川故意地一转身,把眼一瞪道:“你这个小子是做什么的?你别欺负我是外乡人,我才不怕呢,你想怎么着?”
铁云峰蹿到他近前,口中呵斥道:“我要揍你这个不说理的东西,撞完了人,不说好话。”
铁云峰立刻一拳向他捣来,陆万川口中高喊了声:“你想动手,你也不知二大爷是干什么的!”
他一晃身,把铁云峰这一拳闪开了,口中却在低声说道:“他们已经追下来了,快走,挨一下。”
跟着往右一晃身,右掌向外一抖,啪的一下,打在了铁云峰的右胯上。铁云峰身躯故意向右一倒,陆万川往南一转身,口中在招呼着:“小子,这叫你尝尝厉害,二大爷不陪了。”
陆万川脚下加快,往东边逃去。
铁云峰爬起来,口中怪叫着道:“你这小子别跑,走到哪去我也得把你抓回来。”
跟踪紧赶,两个蹿入小树林中,一直地扑奔南边那片大树林子。敢情顾庸方父子隐藏在树林中等待,铁云峰、陆万川到了树林子内,向顾大人和家俊招呼了声:“事情可办得十分顺手?”
家俊也忙说道:“二位老师傅,追的人可全到了。这种情形,他们分明是得到什么信息,改变了主意。他们不肯再等找到什么适宜的地方下手了,大约他们知道离开这一带,我们必然能脱身逃走,所以他完全要用势力,明着截留了。”
陆万川道:“不错,看眼前的情形,他们一定是这种打算。你们要赶紧走。”
铁云峰也知道这里隐藏着十分危险,更得绕着荒村野镇,才好雇脚程。因为两个全没有牲口。铁云峰遂向陆万川说了声:“那么我们先走了,我们现在赶奔古北口。只有这么走可以保得了暂时的安全。陆老师,你看果然来的是队伍。陆老师你还得留在这里,照顾一下。我们先走了,前途再会。”铁云峰立刻带着御史顾庸方及顾家俊从这片大树林中,如飞地蹿进一片庄稼地,斜往西南逃下去。
陆万川从树林子转出来,在这片野地里,如飞地向南蹿出来,仍然蹿过头里去。此时这条官道上一片马蹄子的声音,尘沙飞扬。一大队官兵后面,是两名武官,全是骑着快马,一直地扑奔正南官道。这个车把式张二在铁云峰跟那个撞他的人动手之时,他因为腿瘸着,牲口更惊了一次,他可不敢再管那边的事了,恐怕骡子再惊了。可是他把缰绳拢住,鞭子抄起,用马鞭子一挑车帘,向里面说:“大人跟少爷受惊,没碰坏了哪儿么?”可是跟着呀的一声惊呼,向车里惊问道:“你们全是谁?”因为车里人变了,年岁差不多,衣服也是一样,可是在一个大白天,看得清楚,车里完全换了人。
这时换入车中的夏剑鸣却向车把式张二道:“把式,事情不用和你细说,你也不用惊异。眼前你看,官兵已经追到,没有说话的时候。顾大人父子已经逃走,事情关系着多少人的性命,没有你的牵连。我告诉你,问到你时只有一句话,从城里上车就是我们,你是赶车的把式,赚的是脚钱,别的事问不着。快往前赶。把式听我的话,关系着多少条性命。”
车把式也只好往前把车赶回来,弄得车把式惶惑不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前边事情已经烟消火灭,骑驴的壮汉已经被崔和、沈勇一齐动手给打跑了。崔和、沈勇也知道顾大人父子已经脱身,他们也放了心。此时见这辆车已经回来,立刻各自抖干净身上的尘土,预备起身。后面追兵可全赶到了,四十名马队,两名武官,冲过了车子,圈回来,把官道一挡,亮了队。这四十名马队排了四排,后面的两位武官催马向前。看他们品级是一个守备,一个都司,这全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带兵官。那位都司在马上招呼道:“你们车子可是从北京城下来?御史顾庸方顾大人在哪辆车内,请他下来答话。”
这时崔和、沈勇全部跳下车来,那个车把式张二他明知眼前是祸,好在自己是一个车马店的车夫,又不是顾大人公馆的私人。他的事就叫管不着,硬着头皮把车也赶到前面,一字横排。这时顾倩娥在车中招呼:“把式把车帘打开。”赶车的赵大赶紧把车帘往车顶子上一扔,顾倩娥立刻下了车,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牲口旁,向迎面马上这两位武官万福行礼道:“二位大人是找我们的?我是御史顾庸方大人之女,我名叫顾倩娥,车里头是我母亲。大人找我父亲有什么事?”
这位都司立刻带着怒说道:“我们找的是顾庸方,你何必出头麻烦?”跟着扭头向旁边那辆车招呼道:“顾大人怎么还不请出来,我们给大人请安来迟,这里已经请罪了。难道还等我亲自请你出来么?”
顾倩娥道:“这位大人,你们究竟是哪一个衙门?你们那是跟谁说话?我父亲和我弟弟全在北京城,你这不是白招呼么?”
那位守备立刻一飘身下了马,过来一名军兵,赶紧地也下了马,把缰绳接去。那位都司也下了牲口,这二人脸上却带着怒容,向前走了一步道:“顾小姐,你是说什么?”
顾倩娥道:“我说我父亲在北京,那辆车不是我们家里人,不过是一道出京,送我母女一程。”
这位守备金连甲向那都司周得功厉声说道:“怎么?青天白日下,会有这种事?他没出京?车里不是他?”
立刻扭头向这边呵斥道:“车上的人,无论是什么人,也得出来。”跟着一扭头,招呼了声,“来呀,你们把车上的人还不请出来等什么?”
立刻从马上跳下四名弁勇来,内中一个头司把总,一个二司把总,脚下很快,腾腾地紧跑了几步,到了轿车前,一伸手把车帘抓住,向上一甩,车帘甩在顶子上,守备金连甲、都司周得功全来到车旁,一左一右,他们全认得顾庸方,可是靠车里边坐的,分明不是他了。这可是怪事,彰仪门那里守卫的军兵分明是说他才出城,无论走得多快,也到不了星华驿,此时车里头的人变了。
这个守备金连甲性情也是暴躁异常,他在盛怒之下,可就呵斥着弁勇们:“好大胆的东西,竟敢抽梁换柱,把车里的给我抓出来。”
这两位把总同时伸手,就向靠外边坐的这个少年身上抓去。这个少年双手一分,叭叭地就是两下,把这两位把总的腕子全打开,瞪着眼道:“你们敢无礼?你就是步军统领亲自到这,也得说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伸手抓人?趁早给我躲开。”
这两名把总当着这些军兵脸上是有些难堪,羞恼成怒之下,竟是各拔腰刀,口中喊着:“好大胆的犯人,敢拒捕?”
这车顶替顾家俊的神鞭手秦佩一按车辕,已经蹿下车来,往车旁一站,双手一背,厉声说道:“你们只管用刀砍,砍完了有偿命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土匪还是官兵?”
这时夏剑鸣从车中也赶紧地翻下来,往地上一跳,向神鞭手秦佩呵斥着道:“不许胡言乱语,他们有带兵官,这怕什么,难道出了北京一二十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此时那个都司周得功看出风色不对,他赶忙地招呼着两位把总,说道:“你们先不要动手,好在他们走不脱。”
周得功手按着腰刀,向这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两眼,向夏剑鸣问道:“你是做什么的?御史顾庸方现在哪里?你们这二人为什么顶替了他父子?”
夏剑鸣冷笑一声道:“我先请问,这位老爷是哪里下来的?无故地在驿路上亮队拦截,我知我们犯了什么法,请这位老爷先指示明白。”
这位都司周得功见这个夏剑鸣毫无惧色,说话带着理直气壮,遂把面色一沉说道:“我们是步军统领衙门,这守着北京城天子脚下,既然敢在这里亮队拦截,定然有个交代。顾庸方弃官逃走,现在奉军机大臣命,因为发现他有重大案情,必须立时拘捕回京,听候朝廷自治。他是将将地出了彰仪门,这两辆车分明就是他从宅中起身所坐的车辆。你们可估量着,我们是带着步军统领的公事而来,犯人倘若脱逃了,这场官司归谁打?你们自己可估量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为什么随着顾庸方的眷属一同走?你还不赶快说么?”
夏剑鸣哼了一声道:“原来为这件事?这倒怨不得老爷们这样着急了,可惜你们多走了些冤枉路。御史顾庸方我们不只于认识,还看见他了。他倒是一点不错想回南,也是定规好了今天起身。无奈在动向前忽然发现一件重要事,非得他亲自处理不可。只好打发他的夫人小姐先行走向,我们跟顾庸方大人全是至好的朋友,事情也赶得凑巧,我们正要往济南府去办一件事,所以用顾大人预备的车辆,一路上也为得照顾着他的眷属。难道我们也犯了罪么?这两位老爷不问情由,伸手就抓人,现在还把刀亮出来,好厉害的步军统领衙门,就这么威吓商民百姓,也过分地作威作福了。”
金连甲厉声说道:“住口,你这个人怎么说了这些胡言乱语,不肯报名。我倒要问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做什么的?”
夏剑鸣哼了一声道:“我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一看见这种势派把我弄糊涂了。我姓夏,名字叫剑鸣。这是我手底下一个同事,他姓秦名佩,在裕王府混着一份小差事。奉王爷的命,出京办公。”
跟着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大官封子,往这个守备金连甲手中一递道:“省了老爷你耽误工夫,你自己看,不省事么?”
夏剑鸣一说是裕王府的人,守备和都司全凉了半截。现在朝中一多半的官员全是军机大臣的门路,可是裕王府他的势力根深蒂固,那中堂虽则有极大的势力做靠山,可是对于裕王爷也得退避三分。此时他把官封子接到手中,把里面一张谕帖拿出一看,上面写得明白,这个夏剑鸣跟秦佩全是王府管庄园的总管,裕王爷山东有采地,这两个人奉命到山东办公,有王府的图章钤记。
这一来守备金连甲可就没了主意,就是步军统领他也不敢得罪王爷,赶忙地把这份公事仍装入官封子内,赔着笑脸,把官封子送还夏剑鸣手中,说道:“这真对不起,敢情二位是王爷的上差,事情真是误会了。难道顾庸方真个没出京么?”
这时那个都司周得功他却碰了守备金连甲一下,说道:“既然是顾庸方留在北京城,我们只有赶回去,到城里拘捕他。不过他的眷属也不必走了,请他们一起回京。有什么事到步军统领衙门再交代吧。”他这是安心不叫顾庸方的家属再走了。
可是夏剑鸣立刻向前说道:“这位老爷你贵姓?”
周得功道:“我是步军统领衙门都司周得功。”
夏剑鸣道:“犯罪的只有顾庸方一人,他的眷属出京,我们伴送着一同走。这也是王爷吩咐的,要照顾他们。顾庸方没出京,你们自会到他宅中拘捕他归案,他的家属犯了什么罪,你要连同他们带回京去?我倒要请问,这是军机大臣的意思还是周老爷的主意?请你把公事拿出来,我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