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金连甲他明知道没有拘捕顾庸方眷属的公事,拿什么给他看?立刻接声说道:“这位夏老兄,彼此全是混差事的,谁也不会和谁故意刁难。顾庸方案情重大,他本人尚没到案,他的眷属自然不能走。有什么事,只有到步军统领衙门去说。老兄很可以不必多管闲事了。”
夏剑鸣哼了一声道:“这位老爷话说得倒很有理,顾庸方没到案,他的眷属不能走。不过我有点不明白的地方,是谁不叫他到案?你们不去到他宅中拘捕他,反倒出城一二十里,拦着不相干的人纠缠。现在无情无理的更在扣留顾庸方的眷属。你们也太以倚势欺人了。他的眷属有姓夏的担承,现在恕不随老爷们回京。你们若用强硬的手段,我们济南府倒也不必去了,咱们一同回京,热热闹闹地打这场官司。二位老兄,你们无情,可别怨别人无义。到了时候,可不准说什么。”
这个守备金连甲一看夏剑鸣安心翻脸,他知是弄僵了,回到北京城,真不好交代。王爷真个翻起脸来,也是一场是非。自己这个小小的前程就许断送了,犯不上这么卖命得罪人。遂向夏剑鸣道:“老兄,既然是你愿意担当顾庸方的眷属不致脱逃隐匿,我们是专好交朋友的人,那么我们就赶紧回京,先行缉捕顾庸方到案,老兄就请吧。”
守备都司来的声势多么壮大,此时弄个灰头土脸,夏剑鸣赶紧地向那边车旁站的顾倩娥一挥手,自己也跳上自己这辆车,秦佩也跟着上了车。那个车把式赵大赶紧地把鞭子一摇,他们车蹿到头里,步军统领衙门的队伍也立时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车把式张二也把鞭子一挥,吧啦一声,这头骡子四蹄放开,紧随着前面车辆,风驰电掣,顺着大路飞跑下来。
统领跟都司干瞪着眼,看着两辆车走远,两人也全上了牲口,指挥着手下军兵,一直地往北翻回来。
此时这两辆车往南已经出来有半里地,夏剑鸣向身边的秦佩招呼道:“秦佩往前坐,你要注意着官道两旁,恐怕不容易就这么走脱。我们先紧赶到星华驿。”
他们路上耽搁的工夫太大了,车又出来三四里,连过了两个很大的村庄,前面又是一片旷野,出着星华驿可没有多远了,车把式说至多还有三里地。车往前走着,眼前越过一段密松林。这片松林是紧靠着这西边,树林子很长,紧贴着驿路边。这条道也不甚宽,两辆车要是并行,就得小心着走,因为东边是一片大斜坡,下面也是大片的池塘。
车往前出来有一箭多地,这个神鞭手秦佩他却低声向夏剑鸣招呼道:“师叔,树林子里大约可有人,我看见一个人影子晃了一下。那情形分明是在躲闪着我们。”
夏剑鸣道:“不要理他,好在顾大人已经走脱了。夫人小姐不是他们所注意的人。”
这时往前又走出二里多地,已经望到了星华驿。天色已经晚了,星华驿镇内,此时正在热闹的时候。因为这是出京入京的一个要道,并且从北京起程的,全是从这里算起头的一站。所以这里驿馆也大,驿镇口有接官厅,有送行的凉亭。驿镇里大客栈就是四家,中等的客栈十几家。茶馆酒肆俱全,每天不到了亥时后,街上是不断的人。这两辆车赶进镇甸之后,立刻投奔到高升店,在这里落店。
夏剑鸣到了店中,跟崔和、沈勇悄悄地商量:“我们可不能再耽搁下去,看不出么,现在那个赃官他可要用尽了手段,把顾大人捞回去。前途是危险太多,铁老师一人可太照顾不到了。家俊虽则也有武功本领,可是他究竟没在江湖上历练过,总觉得太差。我还是得赶紧走。”
顾倩娥她是跟母亲单住一个房间,此时她也赶到这间屋中,向夏剑鸣道:“夏老师,今天白天的情形很险,那个赃官颇有留难我们之意。这种情形,我认为我父亲危险更多。我师傅一个人保护着他走,出了事可就不堪设想了。夏老师我跟母亲说了,母亲虽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现在她老人家也明白过来,知道我父亲危险太多,老人家决不愿意牵制着我。家母也想开了,好在两个师兄护送她老人家回南,就是真格的中途再出什么事,家母也不怕了。就是他们把家母捉回北京,一个女人身上,他也追究不出什么来。所以也愿意我赶紧走。”
夏剑鸣道:“我们正商量这件事。不过今晚是不能走了,太露行迹。明天早些起身,天刚亮就走。我们离开星华驿立刻分手。你跟着我,我们爷儿两个追赶他们去。”
顾倩娥答应着,仍然回转母亲屋中。不大工夫,立刻就有地面的官人进来查店,盘问得很紧,每一个房间全要仔细看过,好在这几个人任凭他盘问搜索。这伙官人走后,神鞭手秦佩在院中转了一周,却听得伙计们低声在说着:“留点神,十号十一号房间,敢情是官眷。可不定有什么事,你听查店的他们分明是专为搜查十号十一号来的。可是认定了除去现在上了店簿子的人,恐怕店中还有和这两号房间有牵连的人,住在别的房间内。虽然什么事没发生,我们可要留些神了。”
秦佩回转屋中,把这个情形告诉夏剑鸣。夏剑鸣想了想,向秦佩道:“这倒没有什么,不过人是跟踪赶下来,地面上他们就有这种力量。所以提防的就是他们官私两面的势力,随时随地可以运用。对于顾大人身上,没有什么可虑的。这种情形,顾大人恐怕还是不易走脱。他们跟得太紧了。不问可知,没等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回了京,那个赃官所派的人已经全追了下来,散在路上。这件事不弄出几条人命来,没个了结。秦佩,我们既然受王爷所托,要保护顾大人的安全,任凭有多大风浪,也得拼着干,决不能叫他落在赃官的手内。明天一上路,可小心着。”
秦佩恨声说道:“师叔,这个赃官也太厉害了。堂堂头品大员,竟敢做出这种卑鄙手段。这种人大约心早坏了,怎么这么贪心不足?他居然还生异心,要把这个江山得到他手中才称心如愿。我看他这是死催的。”
夏剑鸣道:“他死不了,不知要有多少人断送在他这种恶念中。我们是十分戒备着,在路上只要遇到可疑的情形,要好好应付。只要我们一个照顾不周,防守不严,可就毁了。”
爷儿两个这么商量一番,晚间倒也十分注意着店中的情形,倒是很安静,一点意外事没事。五更过后,赶紧地全起来,叫伙计招呼着车把式套车,催促着顾夫人跟倩娥收拾。全在店里进了饮食,天也就是刚亮,两辆轿车已然赶出店去,门外等待。顾夫人也跟着起身,倩娥仍然跟母亲坐一辆轿车。夏剑鸣、秦佩仍然坐第二辆。离开高升店,一直地奔南镇口。街上此时还没落门板,冷清清的。
赶到一出星华驿镇,天亮了,晓风阵阵,宿露未消,残星初敛,野鸟惊飞。庄稼地里一片片的农田。这两辆车顺着大路往前走出有半里多地,这是一片旷野的地方,靠着东边正是一道河流,往西去是大片的庄稼地。一处处树林子全是靠近了官道边。远远的村庄上,一阵阵风送过来野犬的吠声。因为太早,路上也没有行人,地里也没有什么的。夏剑鸣向道:“这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们可以从这斜扑东北那片村庄后面。”
秦佩赶紧跳下车,向把式招呼把车停一停。车把式把车勒住,倩娥从前面车上也下来,夏剑鸣道:“顾小姐,你不是说定到黄家洼看看亲戚,那么车辆不必等待,我们回头借一辆车赶这一站,他们这一站是往黄土屯落店,我们办完了事,看完了亲戚,满不耽误。”
跟着向崔和、沈勇招呼了声:“你们哥两个可以分出一个人来坐后边的车,到下站落店等我们。我们不过二更必可赶回来。”
车把式看着这情形处处可疑,不过在出事时已然知道,这个姓夏的是裕亲王府的人,所以他们再看到任凭什么事,不敢多问。倩娥提着一个包裹,翻身去撩车帘,向母亲说了声:“娘,我到黄家洼去一趟,下一站等我们好了。”
可怜顾夫人此时只有一个劲地吞声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向倩娥挥了挥手,倩娥含着泪把车帘放下,叫车把式赶紧赶着车走。这三个人容这两辆车走出一箭地外,转了弯子。
倩娥向夏剑鸣道:“夏老师,我年岁轻,没有经验,不过我认为我们这么走下去,可真危险。这要是被对头们暗中缀上,那就毁了。我父亲逃走的踪迹反被他们查出,咱们总得提防有这种情形才好。”
夏剑鸣并不答话,回头张望了一下,来路上仍然没有人迹,赶紧一挥手,一同蹿进庄稼地里,穿着前面一片树林子,一直地奔正东,从那个村庄后面绕过去,斜奔东北走。仗着这一带村庄少,旷野地方大,一眼望不到边全是野地,除了庄稼,就是树林子。离开官道四五里地,走进了一片大坟地中。
倩娥道:“夏老师,你们在这歇歇脚,也正好我换换衣服。”倩娥提着包裹转到树林子后,不大工夫从里面出来,变了样,也改扮成男装,不过就是脸上的情形看着还扎眼,皮肤过白些。
夏剑鸣跟秦佩爷儿两个坐在那儿,夏剑鸣不住地用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着。倩娥来到近前,向地上看了看说道:“夏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夏剑鸣道:“我是看一看我们所走的道路,从哪里走着好。我们这次的道路应该由直隶奔山西,斜穿着晋北入陕西境。”
说到这里,夏剑鸣扭头向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他们可是一直地先奔口北,这可分明是多走了许多冤枉路。这么走很好,现在的行迹上要十分隐秘。处处地好用声东击西之法,不能叫他们查出我们真实的去向。我们现在也应该再往东北走一程,再出去几十里地,看准了没有人跟踪,我们再折转来,够奔西北。我们现在只好出居庸关,奔岔道口,走怀来县,奔长安岭的南边,从鸡鸣堡一直地奔十八盘岭,就可以入山西境了。现在不过是我们这么打算,路是一定得这么走了。可是我们沿途要赶紧查看他们的踪迹,只要能找到一处铁老师留下的迹象,我们就可以追上他们了。我想着陆万川老师也一定赶上他们了。他们只要能够会合一处,力量比较厚些,或者能脱身到口外。”
说到这儿,夏剑鸣却看了看顾倩娥说道:“姑娘,我们要想脱身,这一段最不容易走开的地方,我们可得咬定了牙,多吃些苦,决不能按着站走。我认为不出了居庸关,我们的危险很大。我夏剑鸣可不是胆怯,对于敌人不可存轻视之心,这个赃官手下所养的这一班绿林人物,内中可有在江湖上闯了多年的人物,什么手段也不容易瞒过他们去。尤其是现在比我们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能够运用势力,从北京城无论往东南往西北,他们能够随时随地调动各处的办案能手,搜索我们,这是我们最吃亏的地方。我们所以必须把全份的力量用出来,对付敌人。往前走,但分不落店就不落店,我们不宜明着留痕迹。姑娘你别看我们现在在王府中混着这份差事,太舒服了,整天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可是一旦我们遇上事,别人不能吃的苦,我们能吃,别人不能走的路,我们能走。忍饥挨饿,露宿风栖,这些事我们全不算什么。我认为姑娘你恐怕不大惯吧。”
顾倩娥忙说道:“夏老师,你怎么这样看我?夏老师只管放心,前途上你千万不要为我担心。老师傅,我若真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我就跟着母亲回南了。老师傅,我不是那种糊涂孩子,我父亲和我的哥哥到现在还是生死不保,现在正是我们跟恶魔拼最后存亡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倘若逃不出他们手去,现在的情形更不比事情初发作时,父亲倘若被捕,也不过是押在天牢,一时还不至于问成死罪。现在情形可不同了,那个赃官必要下毒手,斩草除根。只要落在他们手中,休想逃得活命。父亲哥哥不能活,我们这一家人就全完了。我现在什么苦全能吃。老师傅,咱们别再耽搁,赶紧赶路吧。”
夏剑鸣把手中那段树枝子一抛,叹息一声站起来,用鞋底子把地上所画的字涂了一下,叹息着说道:“姑娘,你很明白,难为你懂得这些道理。事情真叫人愤恨不平,只为赃官一人自私自利,贪心不足,他却害多少人受多大苦难?这个东西他早晚终归要遭报,咱们走。”
倩娥道:“夏老师,秦师傅,我现在改扮男装,不要再招呼我姑娘,连我的名字也不像个男人。老师傅就管我叫宗祥吧,因为我还有个本家哥哥在原籍,我借用他的名字吧。”
夏剑鸣点点头,这三人立刻从树林这里转出来,辨别一下方向,看了看附近一带的形势,现在是先奔东北走,往东北又出来十几里地,从一片小村庄后转过去,完全拣着荒郊小路。走到黄昏左右,在一个小镇甸上买了些食物,全预备出够两天吃的,这样为的是可以连夜紧赶一程。趁着天黑下来,这一带地方也十分荒凉,这时避开了官道很远了。夏剑鸣向秦佩跟倩娥招呼着,趁着天黑下来,我们紧赶一程,斜奔我们应该走的方向了。他们这么走,多走一天多的冤枉路,往回下翻回来,斜奔京西。这一夜不敢停留,因为跟顾大人、铁云峰分别后,隔的时候太久了。这已经是两天两夜,他们至少已经出去二百多里,不紧赶哪能追得上,这一夜走出有七十多里路。
到了天亮以后,看了看眼前,仍然是大片的野地,往西去有一片高低起伏的小山冈,按着方向,不用奔这片山冈走。斜着往北下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前面到了一个大镇甸。夏剑鸣可是力持慎重,不愿意在这里露行迹,告诉神鞭秦佩,叫他自己往镇甸里去一趟,再买些吃食东西,顺便问问路。叫他在这条大街上转一遭,有店房有小饭馆的地方,全要注意地看一下,有没有铁老师他们所留的暗记。
神鞭秦佩答应着道:“不用嘱咐,这些事我全知道。”说完一直奔这个镇甸内走去。
夏剑鸣跟倩娥全在镇甸外树荫下等待着,秦佩走了没有多大的工夫,倩娥正跟夏老师说着话,夏剑鸣忽然站起,低声说:“你只管坐着,不要动,神色上不要带出慌张来。注意着南边来的这个人。”话声中,夏剑鸣已经闪向树后,向这几棵树的东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