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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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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夫瑞对女房东所说的话已经指明,要把他的箱子和其他交托给她的什物从他原先的住宅搬到露塞塔住的房子里去。这个工作并不繁重,可是皆因这个好心的女人只是在几个小时以前才收到给她的那封信,得到简单的通知,她免不了要经常停下来,对这件事发出几声惊讶的慨叹,所以就大大地拖延了。

法夫瑞刚要离开布瑞迪港的最后时刻,就像约翰·吉品[1]一样,给一些重要的主顾耽搁下来了,而他又是这样一种人,即使在这种非常情势之下,也不愿意怠慢他们。再说,露塞塔首先到家也自有方便之处。在那边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也只有她所处的地位,最适于把这件新闻透露给和她住在一起的人,并且对安排她丈夫的起居做一番指点。因此他雇了一辆四轮轿式马车,先把他那位只做了两天新娘的妻子送回来,告诉她,他在当天傍晚什么时候可以到达,然后他就到方圆几英里的范围去察看那些小麦垛和大麦垛。这就说明,为什么在他们分手之后四个小时,她又小跑着出来迎接他了。

露塞塔离开亨察德以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做好准备在唐纳德从他自己的寓所搬出来的时候,把他接到高台大厦来。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使她有了能够这样做的力量,这就是她感觉到,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她现在已经把他保住了。她到家半个小时以后,法夫瑞就进来了,她轻松愉快地迎接他,即使是分离了危险重重的一个月,也不会使她觉得比这更加高兴。

“有一件事情我还没做,而且这件事是很重要的,”她谈完了遇到公牛那番危险的遭遇以后热烈诚恳地说,“那就是把我们结婚的消息透露给我亲爱的伊丽莎白-简。”

“啊,你还没告诉她?”他若有所思地说,“从仓库回家的那段路上,我让她搭车来着,可是我也没告诉她,因为我以为她可能已经从城里听到这个消息了,而且不过是因为不好意思之类的原因,所以没有表示贺喜。”

“她不大可能听到。不过我会弄清楚,我现在就去找她。唐纳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和我住在一起,你不会不高兴吧?她是那样娴静,又不装腔作势。”

“啊,不,我的确不会,”法夫瑞回答说,也许隐约有点别扭,“不过我不大清楚,她是不是愿意?”

“啊,愿意!”露塞塔热诚地说,“我敢保她会愿意。再说,一个可怜的人儿,她也没有另外的家。”

法夫瑞端详着她,看出来她没有怀疑她那位比她稳重的朋友的秘密。她这样毫不知情,反而使他更加喜欢她。“你愿意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安排吧,怎么都行,”他说,“这是我到你家里来,不是你到我家里去。”

“我马上去跟她说。”露塞塔说。

她上楼来到伊丽莎白-简的屋子的时候,伊丽莎白已经换下了出门的穿戴,正在埋头念书。露塞塔马上就发现,她还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我没有下楼去你那儿,谭普曼小姐,”她老老实实地说,“我正要去问问你,你受惊以后是不是完全复原了。可是我发现,你有客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敲钟?乐队也在吹打。想必是有什么人结婚;要不,他们就是在排练,准备迎接圣诞节。”

露塞塔含含糊糊说了一声“是呀”,就坐到那另一个年轻女人的身边,心事重重地看着她说:“你是个多么孤单寂寞的人儿啊!”她过了一会儿又说,“从来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人家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什么事儿。你应当到外面去看看,像那些别的女人一样闲扯扯,那么你就不必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了。得了,你看,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伊丽莎白-简说她真高兴,并且准备洗耳恭听。

“我得倒回去很长时间说起。”露塞塔说,她很难向她身旁这位喜欢动脑筋的人把自己的情况圆圆满满地解释清楚,而且她每讲一个字,这种困难就更明显一点,“你还记得不久以前我告诉过你的那桩在良心上令人为难的公案吧——先是第一个情人,后来又有了第二个情人?”她东扯西拉、三言两语地把她讲过的那个故事大致又说了一遍。

“啊,对,我记得你那位朋友的故事,”伊丽莎白注视着露塞塔眼睛当中的虹彩,好像是要弄清它们真实细微的色调,同时不动声色地说,“两个情人——旧的和新的:她多么希望和第二个结婚,可是又觉得她应当和第一个结婚;所以她弃善从恶,没走善路,而走上了罪恶的道路,正像我现在一直在读的诗人奥维德所诠释的:‘我见到善事并且赞成,但我却追随了恶行。’”[2]

“噢,没有;她并没有真正走上罪恶的道路。”露塞塔赶忙说。

“可是你说过,她——或者我也许可以说是你——”伊丽莎白摘下了假面具接着说,“从道义和良心上说,都有义务和第一个结婚呀?”

露塞塔给人看穿了,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随后不安地答道:“你永远不会把这吐露出去吧,是不是,伊丽莎白-简?”

“如果你说不,那就肯定不会。”

“那么我就要告诉你,这件事比我在故事里所讲的还要复杂——事实上是更糟。我和第一个男人已经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搅在了一起,并且觉得我们应当结合,正像世人议论我们的那样。他以为他是一个鳏夫。他有许多年头一直没有听到他头一个妻子的消息。但是后来他妻子回来了,于是我们就分手了。现在她已经去世了,那个丈夫又来向我献殷勤。说现在我们可以来了却我们的心愿了。但是,伊丽莎白-简,这一切等于是他在从头另向我求婚。因为另一个女人一回来,我就已经完全解除了原来的许诺。”

“你最近不是重新又应许了吗?”年轻的那一位内心猜测着说。她已经悟出第一个男人是谁了。

“那是用威胁的手段从我这里挤出来的。”

“对,是这样的,但是我认为,不管是谁,像你过去所做的那样不幸和一个男人弄到了结对成双,哪怕她这一方并没有罪过,那么她只要可能,就应当做他的妻子。”

露塞塔的脸上黯然失色了。“可原来他是那么一个人,我都要害怕嫁给他了,”她辩解说,“真的害怕!而且是在我重新应允了以后才知道的。”

“那么你想做到正派,就只剩下一条路了。你必须永远做独身女人。”

“但是你再想想!认真考虑一下……”

“我肯定,”她的同伴斩钉截铁地插嘴说,“我已经完全猜到了那个男人是谁,我父亲;而且我说,你要么嫁给他,要么就谁都不嫁。”

对这一点的准确无误如果有一点点怀疑,都会像斗牛场上那块红布一样惹恼伊丽莎白-简。她刻意追求事情进展得毫无偏差,确实有些出格。她由于母亲的关系而在早年受到艰难困苦,所以事情略为偏离正轨,她就会感到惶恐,那些姓氏门第有保障不会引起猜疑的人,是根本不会理解这些的。“你必须嫁给亨察德先生,要不就谁也不嫁——肯定不应该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她嘴唇哆嗦着说,她这种动作包含着两重情感。

“那我可接受不了!”露塞塔感情激烈地说。

“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反正这是事实!”

露塞塔用右手蒙住眼睛,好像她无法再辩解了;同时把左手伸向伊丽莎白-简。

“噢,你已经和他结婚了呀!”伊丽莎白-简对露塞塔的手指看了一眼,高兴得跳起来大声说,“你什么时候结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这样逗我?你多么值得人尊敬呀!他是有一次待我母亲不好,那好像是在喝醉了酒的那一会儿。他有时很严峻,这也是真的。可是你漂亮,又有钱,又多才多艺,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完全管住他。你是他会恋慕的女人,我们三个人现在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啊,我的伊丽莎白-简,”露塞塔十分苦恼地大声说,“我已经嫁给的是另外一个人!我是那样走投无路——那样怕要被逼迫着去干另外的事——那样怕真相败露,那会扑灭他对我的爱情,这就让我当机立断,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情,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取一个星期的幸福!”

“你——已经——嫁给法夫瑞先生了!”伊丽莎白-简用拿单[3]的声调说。

露塞塔点了点头,她已经恢复了常态。

“教堂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正在敲钟。”她说,“我丈夫现在在楼下。他要住在这儿,等我们再找好一所更合适的房子再搬,我已经告诉他了,我想要你留下和我在一起,正像以前一样。”

“先让我独自想想吧。”姑娘很快地回答说,同时以极大的力量控制住自己感情的激烈骚动。

“你可以先想想。我敢保,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的。”

露塞塔离开她到楼下唐纳德那儿去,见到他怡然自得地待在那儿,心中很快乐,可是又涌上一股隐约的不安,压倒了这种快乐。这倒不是由于她的朋友伊丽莎白的缘故,她对伊丽莎白—简感情骚动的含意,丝毫没有疑惑,而仅只是由于亨察德。

苏珊·亨察德的女儿这时立刻做出的决定便是她不再住在那所房子里了。且不论她对露塞塔的行为举止是否适当自有评价,法夫瑞原本已经都快要成为她公开的恋人了,这就让她觉得难以再住在那里了。

这时候天还只是刚擦黑,她急忙穿戴好走了出去。她熟悉这地方的底细,所以不过几分钟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住所,安排好当晚就要住进去。她返回来,无声无息地进到屋子里,脱掉那身漂亮的衣服,拿出一身普通的装扮起来,把那一套收拾起来留作她最好的衣服,因为现在她得十分节俭了。她写了一张告别的字条留给露塞塔,这时她正和法夫瑞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关在客厅里。随后,伊丽莎白-简叫来一个人带着一辆手推车,看着她的几只箱子装上了车,她就一路小跑走下大街,朝着她的寓所走去。那几间屋子就在亨察德住的那条街上,几乎正对着他的大门。

她在那儿坐下来,思考着如何维持生活。她继父赠给她的那一小笔年金,刚刚够她活命。她童年在牛森家里织过大拖网,学到一手绝妙的手艺,可以编织各种各样的东西,这可能会给她大派用场;而她坚持不懈的学习钻研可能会更加为她大派用场。

到这个时候,业已举行的婚礼在卡斯特桥已是家喻户晓。到处都在议论这门婚事,在马路牙子上是高声喧哗,在柜台后面是窃窃私语,在三水手客店则是谈笑风生。人们兴趣盎然的重要话题是:法夫瑞是卖掉他那份买卖,靠妻子的钱俨然当个绅士,还是保持自己足够的独立性,尽管结了这门光彩夺目的亲,仍然不放弃自己的生意。

* * *

[1] 吉品为英国诗人柯柏(1731—1800)同名滑稽歌谣(1782)中的主人公。他计划外出庆祝与妻子结婚二十周年纪念。妻子乘马车先动身,他骑马正要去赶上她时,却来了三个顾客,为了不丢掉生意,只得丢掉时间:“于是他只好下马,/因为丢了时间固然让他心焦/然而丢了金钱,他可完全知道/却要让他更加苦恼。”

[2] 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奥维德的长诗《变形记》第七卷第一章第二十一行,哈代于一九一二年改订此句,改用奥维德引文,表明他十分注重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伊丽莎白此时正在自学拉丁文,这里显然暗示她的知识面扩大并以此得意。

[3] 拿单为先知,对大卫王所犯的罪行愤怒不满。参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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