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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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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唐纳德所说明的,露塞塔因为感到疲乏很早就退回她屋子里去了。然而她并没有安歇,而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书,琢磨这一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听到亨察德拉响门铃的时候,她奇怪时间比较晚了,是谁还会来拜访。餐厅几乎就在她卧室下面,她可以听得出来,有个什么人给让进那里,不久又渐渐可以听到,有个人在咕咕噜噜地念什么东西。

已经到了唐纳德通常上楼来的时间,又过了一阵,然而念东西和谈话的声音仍然继续不停。这是非常少有的事。她想,一定有人犯了滔天大罪,客人——不管是谁——正在念《卡斯特桥记事报》特刊关于这件事情的报道,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最后她离开屋子,走下楼梯。餐厅的门半掩着,这时全家人已经安歇,在一片寂静之中,她还没走到楼梯底下,就听出了说话的声音和念出来的词句。她一下子惊呆了。她自己写的那些词句,用亨察德的声音念出来,就像是从坟墓里出来的幽灵向她迎面走来。

露塞塔倚靠在楼梯栏杆上,她的脸贴着那光滑的楼梯扶手,好像是在她倒霉的时刻要和它交朋友一般。她直挺挺地靠在那里,越来越多的词句连续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来。但是使她感到最为惊异的却是她丈夫的那种口气。他说话所用的不过是拿出时间来奉陪的人的那种腔调。

“我只问一句话,”他这样说的时候,纸张唰唰地响,这表明亨察德又在打开另一封信,“把原来只打算给你一个人看的信,这样详细地念给一个局外人听,像这样重新提起这个年轻女人算得上礼貌吗?”

“嗯,礼貌,”亨察德说,“我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来,把这只当做所有女人的一个例子来说,不是对一个人诽谤。”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把它们都销毁,”法夫瑞说,他对这些信比刚才想得更多了一些,“身为另外一个人的妻子,如果事情给知道了,这个女人就会受伤害的。”

“不,我不会销毁它们。”亨察德嘟囔着说,把信收了起来。随后他站起来,露塞塔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她在半瘫痪状态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因为很害怕都没法脱衣服了,只是坐在床边上,等着。亨察德告别的时候,会不会说出这件秘密呢?她这种担心是很可怕的。要是她在他们交往不久就通通向唐纳德表白,他可能早就把它丢到脑后,照样和她结婚——这一度看来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到了现在,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要把这件事告诉他,那就会倒大霉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可以听到她丈夫在上门闩。他像往常一样四处看了看,然后悠然自得地走上楼来。等他在卧室门口露面时,她那熠熠生辉的眼神,几乎都完全黯然无光了。她疑惑不定地疑视了一会儿,看出他在刚刚摆脱了一种烦人的境遇之后,重新打叠起了笑容看着她,不禁惊喜万分。她再也支撑不住,歇斯底里地抽泣起来。

法夫瑞使她复原之后,十分自然地就谈起了亨察德。“在所有的人里面,他可是一个令人最不舒服的客人了,”他说,“不过我相信,他只是有点神经不正常。他刚才给我念了一大堆和他过去生活有关的信件;我也只好顺着他听下去。”

这几句话已经足够了。这么说,亨察德并没有说出来。他站在门口台阶上对法夫瑞说的最后几句话,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好了——俺非常感谢你听。也许哪一天我会再说说她。”

她知道了这些以后深惑不解亨察德是出于什么动机要把这整个事情揭开;因为在这样一些情况之下,我们总会认为,敌人有一干到底的力量,而在我们自己身上或者是在我们朋友的身上,却是从来没有看出的;而且总是忘了,不论是在报仇雪恨还是宽大为怀这两个方面,同样都可能由于缺乏勇气而中断努力。

第二天早上露塞塔还在床上,盘算着怎样避开这场刚发动的进攻。她隐隐约约地设想,把真相告诉唐纳德的这一大胆之举,未免太过大胆;因为她害怕,这样一来,他会像其他世人一样更认定这一事件是她的过错,而不是她的不幸。她决心采用规劝说服的办法——不是劝唐纳德,而是劝那个敌人本人。像她这样一个女人,这好像是唯一实际有用的武器了。她安排好计划以后就起了床,给那个让她提心吊胆的人写信:

“我偶然听到了你昨天晚上和我丈夫的谈话,而且知道你有报仇的意向。一想到这一点就使我肝肠寸断!可怜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女人吧!要是你能见到我,你会大发慈悲的。你不知道,忧虑不安近来怎样折磨着我。你下工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刚要落山之前,我会在圆场。请你也到那里去吧。要是我不面对面地见到你,听到你亲口说出来,你再也不会继续耍这种马戏了,我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她写完这封恳求信的时候自言自语:“如果说眼泪和祈求曾经为弱者效力去和强者打仗,那么现在就让它们这样做吧!”

怀着这种想法,她做了一番打扮,这一次与她以往打扮的意向都大不相同。她成年以后,总是一心一意要加强自己天生的魅力,而在这方面她也绝不是一个生手。可是现在她却不这么做了,而且甚至还有意毁损她那天生的容貌。除了自然的原因,她的面貌略有褶皱,她头天夜里整夜没有入睡,又使她那美好然而略显憔悴的容颜,带上了一点由于极度忧伤而显得过早衰老的神色。她挑选了一身最简单、最朴素,而且弃置最长久的衣服,这是故意而为,同样也是由于没有心情。

她怕万一让人认出来,于是戴上了面纱,快快从宅子里溜出去。她走上竞技场对面那条大路的时候,太阳落在山顶上,就像眼睑上的一滴血珠似的。她急速走进去。里面阴暗朦胧,更显得不存在一切有生之物。

她战战兢兢地怀着希望等着他,并没有失望。亨察德走到顶上,又从上面走下来,露塞塔屏住呼吸等着。可是等他到达中间竞技场地,她看到他的态度有了某种改变:他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站住了。她想不出这是因为什么。

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是,露塞塔指定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刻同这个喜怒无常、忧郁而又迷信的人作这个约会,无意中就使她的恳求得到了她除去用语言以外所能得到的那种最强有力的论据的支持。她站在这个四周都有高墙挡住的巨大空场中间的身形,她那异乎寻常、简单朴素的衣着,她那满怀希望与求告的姿态,使得在他的内心深处对受到他虐待的另一个女人的记忆那样鲜明地复活了。在那早已逝去的日子里,她也曾经这样站在那里,而今却已经故世,永远安息了,于是他一下子泄了气,自愧自怨竟然想要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进行报复。等他走近她身边,在她一言未发之前,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一半了。

他走下来的时候,本来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这时他却收敛起他那似笑非笑的怪相,压低了声调和气地说:“你晚上好。你要是想找俺,俺当然是高兴来的。”

“噢,谢谢你。”她忧心忡忡地说。

“俺很难过,看到你气色这么不好。”他结结巴巴地说,毫未掩饰自己的内疚。

她摇了摇头,然后问道:“这是你故意引起的,你怎么会难受呢?”

“什么!”亨察德局促不安地说,“是我做了什么事儿,才把你这样拖垮的吗?”

“这完全是你造成的,”她说,“我没有其他令人伤心的事。要不是因为你的种种恐吓,我的幸福本来是十分有保证的。噢,迈可!别像这样糟害我啦!你该想想,你已经干得够多的了!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还是个年轻女人,现在我正在很快地变成老太太啦。不管是我的丈夫,还是别的男人,对我感兴趣的时间都不会很长了。”

亨察德给缴械了。他原先通常那种高傲的怜香惜玉之情,因为如今出现了这宛如那第一个女人再世的苦苦哀求的女人而更加强烈了;再加上,可怜的露塞塔依然如故,直到如今还保留着从前那种给她带来过无尽烦恼的轻率粗疏缺乏深谋远虑;她又采取这种会招致损害的方式到这里来和他会面,而没有觉察所冒的风险。这样一个女人,是一头很小的小鹿,不应该去捕猎。他感到惭愧,本想当场羞辱她一番的所有渴望和意愿全都打消了,而且也不再嫉妒法夫瑞捞到的便宜。他不过是和金钱结婚而已。面对这场游戏,亨察德急着想洗手不干了。

“嗯,那么你想要我干什么呢?”他豪爽地说道,“我肯定会很愿意去干。我念那些信,实际上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我什么也没泄露。”

“把那些信都还给我,还有你手里所有那些吐出一点结婚或者更糟糕事情的材料。”

“一定照办。每一块纸片都给你……不过,咱们俩私下里说说吧,这件事,他总会发现点蛛丝马迹的,或迟或早。”

“啊!”她急得哆哆嗦嗦地说,“但愿在我证明我是他的忠实可靠而且当之无愧的妻子之前,他不会发现。过了那个时候,他就会什么事情都原谅我了。”

亨察德默默无言地看着她:即使到了此时,他还是在为像这样的爱情而有些妒羡法夫瑞。“嗯——我但愿如此,”他说,“不过你万无一失准会得到那些信的。你的秘密也准会保守住。我起誓。”

“你真好!——我怎么样才会得到那些信呢?”

他想了想,说第二天早晨他会把它们送去,“好了,不要怀疑我了,”他又加上一句,“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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