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楼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四十四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与此同时,他们所谈论的那个人孤独无伴地一路往东直走到精疲力尽,这才四处打量找歇息的地方。他和那姑娘分手使他的心这样深切地恼怒,弄得他根本不愿意走进一家小客店或者哪怕是一个最贫寒的住家户之类的地方。于是他走进一块地里,在一垛麦秸下面躺下,觉得不想吃东西。心情沉重忧郁使他不觉沉沉入睡。

第二天清晨,秋天光芒四射的太阳越过麦茬地照进他的眼里。他打开篮子,把准备当做昨天晚餐的东西当早餐吃了。他一边吃着,一边翻看工具篮里其他的东西。虽然他带的每一件东西都必须自己背着,他还是偷偷地在他那些工具中间放进了几件伊丽莎白-简丢下不用的东西,什么手套呀,鞋呀,她写过字的纸片呀,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在他的衣袋里,还装着她的一绺头发。他仔细看过了这些东西,又把它们收好,然后继续向前走。

亨察德的那个灯心草篮子背在他的背上,一连五天都在两道大路边的树篱中间向前行进,偶尔有一个在地里干活的农工透过树篱插条望过来,就会看到这个鹅黄色的灯心草篮子,还有这个步行人的帽子和头,还有他朝下低着的脸,那张脸上老是摇晃着细小树枝的阴影。现在越来越清楚,他旅程的方向是韦敦·普瑞厄兹。第六天下午他走到了。

这座有名的小山丘,世世代代每年都在那里办一次大集,此时却阒无人迹,而且也没有别的东西。几只羊在附近吃草,可是等亨察德在山头站住脚,它们就跑开了。他把草篮放在草地上,怀着一种感伤好奇的心情四下打量,后来他发现了他妻子和他在二十五年前走过的那条路,从那里他们来到了这块他们俩都永远不会忘怀的高地。

“是呀,我们是从那条路走过来的。”他把方向找准了以后这样说,“她抱着孩子,我看着歌谣歌篇儿。后来我们穿行走到这儿来——她是那样悲伤,那样疲乏;而我,因为我那该死的傲气和对自己的贫穷感到羞耻痛恨,我差不多都没跟她说话。然后我们就看到了那个帐篷——它一定是搭在靠这边一些。”他走到那个地方,实际上那儿并不是原先搭帐篷的地方,不过他以为是在那儿,“我们就在这儿走了进去,我们就在这儿坐了下来。我对着这个方向。后来我喝了酒,犯了罪过。她跟他去了之前,一定是站在那个鬼地方,对我说出她最后的几句话。我现在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有她那抽泣的声音:‘啊,迈克!俺跟着你一直是除了闹气还有什么!现在俺再也不归你了——俺要上别处碰运气去了!’”

一个人回顾过去一段壮志冲天的经历,发现他感情上的牺牲并不亚于他物质上的收获,自然感到辛酸,而这亨察德不仅体验到了,并且因为他眼见自己的改过自新也成为泡影,所以就倍感辛酸。对所有这一切,他已经早就感到懊悔了;可是他想以爱来代替雄心壮志的种种尝试,现在也和他的雄心壮志本身一样一败涂地。他那曾受委屈的妻子略施诡计就一举挫败了它们,而这种计谋又是如此至纯至朴,简直可以说是美德。所有这些有损社会法则的行为却生出了那朵自然之花——伊丽莎白,这可真是一桩不可理喻的结果。他希望罢手人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出自他悟出了人生的龃龉抵触自相矛盾,悟出了大自然欣然伺机支持那些离经叛道的社会法则。

他拜访这个地方,就是把这当做一种赎罪之举。他打算从这里再往前走,到国内其他地方去。可是他不禁又想到伊丽莎白,想到她所居住的那块地方。由于这种缘故,他厌世的离心倾向,就让他爱继女的向心力冲抵了。结果亨察德并没有径直朝前却是越走离卡斯特桥越远,而是几乎完全不知不觉地逐渐偏离了他原来打算走的那条道。他游游荡荡走过的道路,就像加拿大伐木工的路线一样,最后渐渐成了以卡斯特桥为圆心的一条弧线。每当他爬上一座小山的时候,他总要根据太阳、月亮和星星的位置尽量弄清方位,而且心中牢牢记住卡斯特桥和伊丽莎白-简所在的确切方向。他虽然嘲笑自己的脆弱,然而每个小时——不,每隔几分钟——他还是要默念,她当时在干什么——她的起居来往——直到想起牛森和法夫瑞。他们所含有的抵消力,就像一阵冷风吹过一片池塘,立刻抹去了她的形象。那时他就会自言自语:“唉,你这个傻瓜!你这样想念女儿,可是她并不是汝[1]的女儿呀!”

他最后在自己那个捆草本行当里找到了活儿干。秋天这个时候这种活儿是颇有所需。他干活儿的地方是个牧场,靠近古老的西大道,是连接各个新兴繁华中心和威塞克斯边远地区的交通要道。他选择这条交通干线沿路的地点,是出于这样一种想法:他对她的幸福太关心了,那么,他住在这里,虽然离她有五十英里,可是实际上比离她近一半的路程但却没有大道相通的地方反而还要更近一些。

亨察德就这样为他自己又找到了恰巧是他二十五年以前的那种安身立命之地。从外界来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妨碍他重新开始,并且用自己的眼光去超越他在心智尚未完全开化的状态下曾经取得的那些成就。但是上帝为把人类改善自身处境的种种可能性降到最低限度而巧设的机关,横陈在所有这一切的途程之间;这种安排早已设定,将行事智慧的增进与行事热情的消退同步并施。他已经没有心愿去把世界再次当做角斗场;对他,世界早已只不过是一个漆涂彩绘的舞台而已。

他的切草刀在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草茎中咔嚓咔嚓地切下去的时候,他经常总是估量着人类而且自言自语:“不管这里还是那里,到处都有一些人像霜打的叶子一样过早地凋落,尽管他们的家庭、国家和世界都还需要他;而我呢,是个世界的弃儿、大地的累赘,谁也不需要,谁也看不起,然而却违背自己意愿地苟延残喘!”

他常常留神倾听大路上来往行人的谈话,——这绝不是出于通常的好奇,——而是怀着这样的希望:这些在卡斯特桥和伦敦之间往返的过往行人当中,迟早总会有人要谈到他原来那个地方的情况。然而,离得太远总不大可能满足他的愿望。他留神细听路旁闲谈效果最好的一次是,有一天他真听到大道上一个赶大车的说出了“卡斯特桥”这个地名。亨察德赶快跑到他干活这块地的围栏门口,向说这话的陌生人打招呼。

“是呀,先生,俺是从那里来的,”他回答亨察德的询问说,“你知道,俺这是个来来往往的生意;可是现在大家旅行不用马,这已经越来越平常了,俺这个活儿很快就要完啦[2]。”

“俺能问问那老地方有啥变动吗?”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我听说,上届市长法夫瑞先生打算结婚。这会儿这件事是真是假呀?”

“老实告诉你,俺可说不上。噢,俺想不会。”

“可是,约翰,是真的——你忘了。”车篷里面一个女人说,“这个礼拜开头的时候,俺们运到那儿去的那些大包是干吗的?确实他们说过,婚礼马上就要到啦——是在圣马丁节[3]吧?”

那个男人说,他一点也不记得有那件事;那辆大车于是就吱嘎吱嘎继续往上翻过了小山。

亨察德相信,那个女人记得不错。这个日子也是非常可能的一天,因为双方谁也没有理由要拖延。他可以就这件事写信问伊丽莎白;但是他一心想退隐避世,这么做就会招来麻烦。不过他离开她之前,她曾经说过,她不希望在她的婚礼上没有他在场。

现在他心里又不断地回想起来,并不是伊丽莎白和法夫瑞把他从他们那儿赶走的,而是因为他自己有一种高傲的感觉,认为他待在那儿再也不适人意了。他认为牛森会回来,可是并没有确凿地证实,那位船长一定要回来;更不能说伊丽莎白-简会欢迎他;而且一点也没有证实,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会住下。要是他的看法原来就错了呢,要是并没有必要让他卷进这些麻烦事当中去,使他和他钟爱的继女截然分开,那又怎么样呢?再做一次努力去接近她吧:回去,看看她,在她面前做一番表白,请求她原谅他的欺骗行为,竭尽全力争取使自己在她的情爱中继续占有一席之地;哪怕有遭到拒绝的危险,唉,哪怕有生命的危险,这也是值得的。

可是怎么开始把他以前的全部决定都翻过来,而不至于引起这对夫妇因为他出尔反尔而看不起他,这却是一个令他忐忑不安、反复琢磨的问题。

他切草捆草,又干了两天,然后不再犹豫,断然不顾一切地下定决心去参加结婚典礼。他既不打算写信,也不打算送口信。她曾经对他决定不出席婚礼表示过憾意——他出其不意地突然出席,也许可以填补她那公正的心灵由于缺少了他而可能虚空的一隅。

他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种喜庆的场合久留本无什么可炫耀的,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少作打扰,他决定到晚上才露面——那时候刻板拘谨可能早已消磨殆尽,将过去的一切都打发过去的温馨祝愿会在所有人的心中荡漾。

他在圣马丁节的前两天早上步行动身,这样把婚礼那天计算在内,三天路程中他每天大约都得走十六英里左右。沿途只有麦切斯特和绍茨福德还算是两座较大的市镇。第二天晚上,他在绍兹福德住下,不仅是要休息,而且也是要给自己下一天的晚上做准备。

他那身工作服,经过这两个月狠命穿戴,现在满是油垢,不成样子,而他又没有别的衣服,于是他走进一家商店去买几件东西,这样无论如何在外表上总可以使他和明天的普遍气氛稍显协调。主要是一件质量虽粗但还体面的上衣和礼帽,一件新衬衣和新领巾。他先让自己感到至少在外表上不会唐突她了,然后才接着去做更感兴趣的事情,特意为她买点礼物。

应该买什么当礼物呢?他在街上走来走去,仔细看着商店橱窗里的陈列品犹豫不决,心情抑郁,因为囊中羞涩,难以承受他最喜欢给她买的礼物。最后他相中了一只鸟笼中的金丝雀。鸟笼简朴,小巧,铺面寒酸,打问后他认为还付得起那不高的要价。一张报纸在这只小生灵的铁丝牢笼外面包好捆上,亨察德就手里提着这个打好包的鸟笼,找了一个在晚上住宿的地方。

第二天,他动身走最后一段路,很快就走进了他往日做生意的地盘。有一段路他是坐车走的,他选了商贩大车后部最暗的犄角坐下。车上的其他乘客主要都是一些坐短途的妇女,他们在亨察德的面前上车下车,谈了许多当地的新闻,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谈他们越来越靠近的那个市镇里那天正在举行的结婚盛典。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得出来,市乐队已经雇好为晚会演奏,而且又恐怕这个乐队的乐手生性耽于饮宴,妨碍他们发挥技巧,还进一步从蓓口订了弦乐队,一旦需要就可以作为后备,接着演奏。

然而他所听到的,比他早已知道的具体事情也多不了什么。在旅途中使他最感兴趣的事情倒是卡斯特桥悠扬洪亮的钟声,这声音传进旅客耳中的时候,马车正好刹车停在耶鲁伯瑞山顶。当时刚好中午十二点整。

这一阵钟声是一个信号,说明一切都已经顺利进行,说明这件事没有发生任何一点疏漏,说明伊丽莎白-简和法夫瑞已经结为夫妻。

亨察德听到这阵钟声之后,不想和他那些唠叨絮语的旅伴再往前走。的确,这声音使他泄气了。他坚持他原定的计划,不到黄昏不在卡斯特桥街头露面,免得有损法夫瑞和他新娘的体面,于是他带上他的小包和鸟笼,在那里下了车;那条宽阔发白的大道上,不久就只剩下他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了。

差不多两年以前,就是在这座小山附近的地方,他曾经等着要和法夫瑞见面,好把他妻子露塞塔病重的消息告诉他。这个地方依然如故,那些落叶松也依然在发出同样调子的叹息;但是法夫瑞却有了另一个妻子,而且亨察德知道,这是一个更好的妻子。他只是希望,伊丽莎白-简得到一个比她从前有过的更加美好的家庭。

他在一种好奇而又极其紧张的状态下度过了下午剩下的时间,他做不了很多事情,一心只想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同她会面,并且因为自己的这种心绪而感伤地嘲讽自己是剃光了头发的参孙[4]。在卡斯特桥的风俗习惯中似乎还没有实行那种新式的办法;新郎和新娘举行婚礼之后立刻离开本市前往外地,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办了,他也要等他们回来。为了使自己把这点弄准,他走到靠近市区的时候,就向一个在市场做买卖的人打听,那对新婚夫妇是不是走了,那个人当即告诉他,他们没走。根据所有人的说法,那个时候他们正在粮食街自己的家里款待满座高朋。

亨察德拂去靴子上的灰土,在河边洗了手,借着微弱的灯光走进市内。他其实并不需要预先打听,因为等走到靠近法夫瑞住宅的时候,哪怕最不细心观察的人也会看得清楚,里面是一片喜庆。唐纳德本人也参加表演节目,他的嗓音在街上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他唱的是他亲爱的故乡的一首歌,具有强烈的表现力,他对故乡如此热爱,却竟然从来没有再回去看看。一些闲逛的人站在房前的便道上。亨察德希望躲开这些人的注意,就快快走过去,来到门口。

门敞开着,大厅里灯火辉煌,楼梯上人们上上下下,他的勇气顿时全消;脚走痛了,手里拿着东西,身上穿得寒碜,就这样闯进那样豪华气派的场面中去,即使不引起她丈夫的反感,也会使他心爱的继女毫无必要地丢脸。于是他绕到房后他非常熟悉的那条街上去,走进花园,穿过厨房,悄悄进到屋子里。他暂时把小鸟和笼子放在外面的灌木丛下面,使他一出现的时候不显得太难堪。

孤独和忧愁把亨察德变得那么软弱,从前他觉得不屑一顾的事,现在都感到害怕了,于是他又开始希望,他要是不在这个当口贸然前来就好了。然而,想不到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他发现厨房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她好像是在法夫瑞家里忙乱的时候临时请来当管家的。她是那样一种遇事不惊的人,不过她对他既素不相识,他的请求肯定也显得奇怪,但她还是自愿去向房子的男女主人通报,说“一位卑微的老朋友”到了。

可是她又想了一下之后说,他最好不要在厨房里等,还是进到后面的小客厅好,那儿正空着。他于是就跟随她进了小客厅,她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她走过楼梯口正要进入最好的那个客厅的门,这时响起了一支舞曲,她只好回来,说等舞曲奏完,她再去通报他光临,因为法夫瑞先生和太太两人都加入了这场舞。

前屋的门已经卸下来了,好腾出更多地方,亨察德坐在里面的那间屋子的门半掩着,每当跳舞的人翩然回旋到靠近过道的时候,他就可以看到他们的部分身影,主要是裙子和波浪形鬈发,同时还能看到乐队的大半个侧影,其中有一个提琴手的胳臂来回摇摆的影子和低音提琴弓子的尖头。

这种欢快的气氛使亨察德的精神受到刺激;他不大明白,像法夫瑞这样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一个经过忧患的鳏夫,为什么竟会对整个这一套有兴趣,固然事实上他还很年轻,唱歌跳舞都很快就会激起他的热情。至于文静恬淡的伊丽莎白,她老早以前就看重人生的价值在于温和节制,虽然处在少女时期就懂得,结婚通常不是什么跳跳蹦蹦的事情,可是现在居然也热衷于这种狂欢喧闹,这使他更加惊讶。不过他最后还是下了结论:青年人终究不是老年人,而且风习成规威力无穷。

跳舞的人不停地跳着,他们的圈子多少扩大了一些,这时亨察德才第一次瞥见了那个主宰着他又令他心痛的、他曾经小看了的女儿。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究竟是绸子的或者是缎子的,因为离得太远,他无法说清,但是雪白雪白的,没有一点奶渍或油污。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轻松愉快,不如说是放纵享乐。不久法夫瑞也转过来了,他那种苏格兰人手舞足蹈的样子,马上就使他变得引人注目。这一对夫妇并不是在一起跳舞,但是亨察德可以觉察到,每逢交换舞伴,他们又暂时换成一对的时候,他们的感情就散发出一种比起其他时候更加难以捉摸的韵味。

亨察德逐渐发觉,有一个人跳得轻捷热烈,连法夫瑞对他也要甘拜下风[5]。这很稀奇;而更稀奇的是,他发现这个使别人黯然失色的人物竟是伊丽莎白-简的舞伴。亨察德初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堂皇气派地飞旋而来,他的头颤颤巍巍地低下去,两条腿交叉成一个斜十字形,背对着门。第二次,他从另一个方向旋转过来,马甲比脸先露出来,脚尖又比马甲先露出来,他那张高高兴兴的脸——亨察德狼狈不堪的根源就在这里。这是牛森的脸,牛森真地来了,而且已经将他取而代之。

亨察德一下冲到门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待了片刻。他直挺挺地站着,像一座阴森森的废墟,“从自己灵魂深处升起的阴影”[6],罩得他暗淡无光。

但是他再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了。他的激动极其强烈,真是情愿一走了之;可是还没有等他离开,舞已经跳完了,管家已经通报伊丽莎白-简,有一位生客在等她,于是她立刻走进这间屋子。

“哦——是——是亨察德先生!”她一边说,一边吓得往后退。

“什么,伊丽莎白?”他抓住她的一只手大声说,“你说什么?——亨察德先生?别、别像这样抽打我呀!叫我一钱不值的老亨察德吧——什么都行——可是不要这样地冷酷无情!——噢,俺的姑娘——我知道你有了另外一个顶替了我的亲父亲。那么一切你全知道了;可是不要把你整个的心思都给了他呀!你一定要给俺留一点儿地方!”

她满脸通红,把手轻轻地抽开了。“我本来是能够永远爱你的——我本来很高兴这样,”她说,“可是现在我知道,你那样欺骗我——把我骗得好苦,我又怎么还能够呢?你让我觉得,我父亲不是我父亲——多年来一直让我活得糊里糊涂,不明真相;而且到后来,他,我那热心肠的亲父亲来找我了,你却恶毒地捏造说我死了,狠心地把他打发走了,几乎让他悲痛欲绝。哦,一个人这样对待我们,我怎么还能像以前那样爱他呢?”

亨察德的嘴半张着打算解释;但是他一言未发,又把嘴像一把老虎钳子似的紧紧闭上了。此时此地,他怎么好在她的面前对自己那些弥天大过做什么有用的辩白呢?——说他本身起初在确认她这个问题上一直也受到蒙蔽,直到看了她母亲的信才得知他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说,对第二项指责,他撒谎是像个赌徒那样孤注一掷,因为他爱她胜于爱他自己的荣誉。有许多障碍不容他做这样一种辩解,而其中并非最不重要的一个则是,他没有充分估价自己以热烈请求或缜密论点来减轻自己痛苦的作用。

因此他抛开了自我辩护的权利,仅仅关注于她的心烦意乱。“请你不要因为俺而苦恼自己吧。”他傲气十足,屈尊俯就地说,“俺不希望这样——在这样一种时候,而且是为这个,俺不该来看你——俺认识到俺的错。不过,也就只有这一次了,所以请原谅吧。伊丽莎白-简,俺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不会,俺至死也不会!晚安,别了!”

就这样,她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儿来,亨察德就从她的屋子出去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从后面那条路离开这所房子;而她也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 * *

[1] “汝”,原文thine,英文your之古语,也可见于英文《圣经》;在亨察德的“土话”中出现,恰可视为某些古语往往长久存留于偏远闭塞地区之证,各国皆然。

[2] 指马车为火车取代。

[3] 圣马丁节在每年十一月十一日。

[4] 参孙有神力,所向无敌,后因泄露自己的力量来自头发,敌人设谋剃去他的头发,于是他力尽被俘。参见《圣经·旧约·士师记》第13—16章。

[5] 此句似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转化而来。在该剧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说:“希律王的凶暴也要对他甘拜下风。”(希律王为耶稣诞生时代的古犹太暴君。)

[6] 引自雪莱《伊斯兰的反叛》。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