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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责备——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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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芭斯谢芭怕博尔伍德会亲自来答复她那封信,就提前几小时动身去赴她和莉娣订好的约会去了。她这样做是想要避开博尔伍德。芭斯谢芭已经给了她这个伴儿一个星期的假去看她的姐姐,作为她们言归于好的证明。她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制造垣篱和牛栏的工匠,生活蛮不错,住在离雅尔伯里不远的一个很可爱的像迷宫一般的矮树林里。她们的安排是,芭斯谢芭到那儿去住一两天,看看这位樵夫在他的产品中增添进去的一些天才的发明。

她给盖伯瑞尔和玛丽安留下指示,要他们夜间仔细锁好每一样东西,随即出门去了。这时正好下过一场雷阵雨,把空气洗刷得清清爽爽,也把大地的外衣浸润得漂漂亮亮的,虽然外衣下面还是同往常一样干燥。多姿的河岸和山谷呈现出一派沁人心脾的清新景象,好像大地在散发着少女的气息。欢欣的鸟儿也在为这片景色高唱着赞美诗。在她前面的云朵中,强烈的光芒形成一片围栅状的景象,有明有暗,互相间杂衬映着。光从躲在云后面的太阳周围露出来,一直照射到在这个仲夏季节所能照及的天空最西北的角落。

她徒步走了大约两英里路,观看着白昼怎样渐渐消逝,想象着行动的时间怎样暗暗化为思考的时间,而思考的时间又怎样让位于祈祷和睡眠的时间。这时,她突然看到她急于要避开的那个人正从雅尔伯里山上走过来。博尔伍德往前移动着,失去了他那稳健安闲的步伐;以前他走起路来一贯是这种样子,好像在平衡着两种思想;而现在却显得又迷糊又呆滞了。

博尔伍德第一次领悟到,即便有可能使另一个人遭受损害,女人也有变心的权利。芭斯谢芭是一个坚定、果断的姑娘,远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三心二意,变来变去,这一点曾经是他惟一的希望,因为他原认为这些品质会使她为了言行一致的缘故沿着一条直路走到底,终于会接受他,虽然不至于盲目地爱他,把他想象成周身祥光缭绕,彩虹般缤纷灿烂。但现在他的论证又反过来了,像一面破镜子里反射出的惨淡光芒一般。这个发现既是震惊,也是灾难。

他两眼盯着地面过来,直到离芭斯谢芭不到一箭之遥的地方才看见她。他听到她那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便抬起了头。一看他那改变了的外貌她就知道,被她那封信搞瘫痪了的感情是多么深沉、多么郁烈啊。

“噢,是你吗,博尔伍德先生?”她说,声音有些发颤,心里觉得很负疚,脸上便发起热来。

凡是有力量以沉默进行谴责的人也许都会发现,沉默是比言语更有效的手段。眼睛里有些音调是舌头上所没有的;从苍白的嘴唇上见到的东西比耳朵所能听到的还要多。他们两人都避免开口说话,但正是从这种冷漠的心情中见出了庄严和痛苦。博尔伍德的神色是无言语可以回答的。

他看见她稍稍转向了一边,就说道:“怎么,你怕我?”

“为什么你这样问?”芭斯谢芭说。

“我觉得你那样子像是怕我,”他说,“这实在太奇怪了,因为这和我对你的感情明显地不相称。”

她恢复了镇静,泰然盯着他,等待着。

“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博尔伍德继续审慎地说道,“是如同死亡一般强烈的东西。用一封匆匆写出来的信表示拒绝是不会对它起作用的。”

“我真希望你对我的感情并不那么强烈,”她喃喃地说道,“你这样是非常慷慨的,实在是格外看重我;不过我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听这些。”

“听这些?那么你认为我要说些什么呢?我不能和你结婚,这就够了,你的信讲得非常清楚。我并不要你听我说什么——并不要。”

芭斯谢芭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引入一条确定的轨道,以便从这种可怕的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她很狼狈地说了一声“再见”,便继续往前走去。博尔伍德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走到她身边。

“芭斯谢芭——亲爱的——真的毫无挽回的余地了吗?”

“真的。”

“噢,芭斯谢芭——可怜可怜我吧!”博尔伍德喊了起来,“看在上帝的分上,是呀——我已经到了那种最低下的地步——向一个女人乞求怜悯!不过她就是你——就是你。”

芭斯谢芭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但却几乎不能用清楚的声音说出已经本能地滑到嘴边的话了:“那样说并不会给一个女人带来什么光彩。”这仅仅是哼出来的,因为这幅景象是一个男人显示出自己完完全全成了一种激烈情感的风信标,其中存在着一种简直令人感到悲惨得难以描绘的哀苦,把女性注意礼节的本能都削弱了。

“在这件事上我已不能自拔,我已发疯了,”他说,“我绝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在这儿祈求;但我确实祈求你。我真希望你能知道我心里是多么专诚地热爱着你;但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为了从人道出发,怜悯一个孤独的人吧,现在不要抛弃我了。”

“我并不抛弃你——真的,我怎么能呢?我从来就没获得过你。”她心里只是清清楚楚地觉得自己从未爱过他,把她在二月里那一天的轻率举动暂时忘记了。

“但是在我想到你之前你曾经求过我的!我不是要责备你,因为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如果你没写那封吸引我的信——你把它叫做瓦伦丁礼物——我就会生活在无知的、冷酷的黑暗之中,这比我认识你会更糟糕的,虽然认识了你给我带来了这种悲伤。但是,的的确确我以前是不认识你的,一点也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却把我诱了过来。如果你说你没有给过我鼓励的话,我就不得不表示异议了。”

“你所谓的鼓励只是一时无聊玩弄的小孩子把戏,我已经很沉痛地感到后悔——是很沉痛,还流过眼泪。你还要继续使我想起这件事吗?”

“我不是为这件事责备你——我是感到痛心。你一口咬定那件事情是你在开玩笑,我却以为是认真的;而现在这件事情我但愿是你在开玩笑,你却又说是痛苦的、可怜的真情。我们俩的心情总是碰不到一块儿去。你的感情要是与我的感情更相似些,或是我的感情与你的感情更相似些,那就好了!啊,我那时要是能预见到那个小把戏会使我遭受这种折磨,我会怎样咒骂你啊!可是我只是在那以后才看到这一点,我就不能那样做了,因为我太爱你了!但这样说下去都只是些软弱、无聊的瞎扯淡……芭斯谢芭,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或什么性情的女人,你是第一个我看了一眼就爱上的;就是因为我几乎可以声称你是我的人了,才使你这次拒绝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你不几乎是答应我了吗!但我现在这样说并不是要打动你的心,让你为了我的痛苦而难过;这是没有用的。我必须忍受;使你痛苦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

“不过我的确可怜你——很可怜——噢,非常可怜!”她真诚地说。

“别做这种事——别做这种事。你珍贵的爱情,芭斯谢芭,比起你的怜悯来实在太博大了,我已失去了你的爱,再失去你的怜悯就不会给我增添什么悲伤,得到你的怜悯也不会使我的悲伤明显地减轻了。啊,亲爱的——在洗羊池旁边的衰衣草后面,在剪羊毛时的谷仓里,最宝贵的是上次在你家里度过的那个晚上,你是多么亲切地和我谈话啊!你那些令人愉快的言语,你那但愿能爱我的热诚的期望,都到哪儿去了?你终归会非常喜欢我的坚定信心到哪儿去了?真的忘了吗?——真的吗?”

她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安详而又明明白白地盯着他的脸,用低沉、坚定的声音说道:“博尔伍德先生,我什么也没答应过你。当你把一个男人所能献给一个女人的最大、最高的赞扬——就是告诉她说他爱她——都给了我的时候,难道你愿意我是一个泥塑女人吗?假如我不想成为一个粗野的悍妇,我就得流露出一些感情。但那些愉快的事件件都只是为了那一天——那一天也只是为了那一场愉快。我怎么能知道对其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仅仅是一场消遣的事情对于你简直就是死亡呢?理智些吧,一定要理智些,把我看得好一些吧!”

“好吧,不要管这些争论了——不要管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你原来几乎是我的人了,而现在却远远不是了。一切都变了,而且全都是由于你,请记住吧。以前你与我毫无关系,我也很满足;现在你与我又无关了,这第二次无关与第一次是多么不同!我的天哪,我真希望你没有把我抬举起来,因为这不过是为了把我扔在地下罢了!”

芭斯谢芭尽管很有勇气,还是开始感觉到有一些显著的迹象表明自己从根本上说仍然是个弱质。她心里总会油然兴起一些越来越强烈的感情激流,这纯粹是女人气,她痛苦地挣扎着企图摆脱掉。他向她进行指责时她曾极力把自己的思想灌注在树木、天空和眼前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上,以避免心情激动,可是现在聪敏机灵也救不了她了。

“我并没有抬举你——肯定没有!”她尽可能勇敢地回答说,“不过别对我这样发脾气。只要你和和气气告诉我说我做得不对,我是能受下去的!啊,先生,你不能慷慨地原谅我,愉快地看待这件事吗?”

“愉快!一个被愚弄得伤透了心的人能找到理由愉快吗?假如我失败了,我怎么能表现出一副胜利的样子呢?天啊!你真是一点心肝也没有!我要知道这会是黄连般的甜瓜,我会怎样躲开你,绝不去见你,绝不理你啊!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但你在乎什么呢?你毫不在乎!”

她用沉默和无力的否认来回答他的指责,并拼命地摇着头,好像要把从这个有着古铜色罗马脸形和英俊身材而且正当盛年的男人嘴里向她耳中泻来的话语通通甩掉似的。

“最亲爱的,最亲爱的,甚至现在,我仍在轻率地抛弃你还是再次低声下气地祈求你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着。忘掉你已经说过‘不’,让一切和原来一样吧。对我说你只是写那封拒绝信和我开玩笑吧,芭斯谢芭——来,对我说吧!”

“那样就是假的了,对我们两个人都是痛苦的。你把我估计得过高了,我并不像你所认为的那样善恋,那么多情,连一半也没有。我在一个冷酷的世界上度过了一个没有保障的童年,心里的柔情早就给驱走了。”

他立即就更为愤慨地说:“这也许是真的,有点儿像是;不过你知道,埃弗登小姐,拿这个作为理由可讲不通。你想叫我相信你是个冷酷的女人,可你却又不是。不是的,不是的!你不爱我并不是因为你心中缺乏感情。你自然而然地会使我这样认为——你和我一样,也有一颗火热的心,你只是要在我面前把它掩藏起来罢了。你有足够的爱,不过已转入了另一条渠道。我知道转向了哪儿。”

她心脏跳跃出的飞快的乐章现在变成了一片骚乱,她震悸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谈起特洛伊来了;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他就从嘴里吐出了那个名字。

“为什么特洛伊不放开我的宝贝儿?”他气汹汹地问道,“我根本没想到要伤害他,为什么他要强行惹起你的注意!他没有来缠着你的时候,你是想嫁给我的。我下一次来找你时,你的回答就会是‘好的’,你能否认这个吗?——我问你,你能否认吗?”

她迟迟没有回答,她太老实了,不能总是不回答。“我不能。”她轻轻说道。

“我知道你不能。但他趁我不在的时候溜了进来抢劫了我。为什么他不先来赢得你,在谁都不会感到痛苦的时候?在谁都不会成为搬弄是非的对象的时候?现在人们都嘲笑我——连山峦和天空也都嘲笑我,使我为了自己的愚蠢羞愧得没脸见人。我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名誉和地位——丧失了,永远也不能得回来了。去和你那个男人结婚吧——去吧!”

“啊,先生——博尔伍德先生!”

“你满可以去结婚。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了。至于我自己,我最好一个人跑到什么地方隐藏起来——做做祈祷。我一度爱过一个女人。现在我感到耻辱。等我死后人们会说,他真是一个可怜的相思病鬼。天哪——天哪——要是我只是暗暗被甩掉,耻辱没有声张出去,我的地位还保存着,那也好一些!不过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了,女人没有得到。丢尽了他的脸——丢尽了脸!”

他这种丧失了理智的愤怒把她吓坏了。她一边说“我只是个姑娘——别这样对我说话!”一边偷偷从他身旁溜走,但不让人看得出她是在动。

“你一直就知道——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新采取的这个异想天开的行动已成了我的苦难。你被黄纽扣红军装耀花了眼——啊,芭斯谢芭——这真是女人的愚蠢!”

她顿时大发雷霆。“你也管得太多了些!”她激烈地说道,“每个人都在攻击我——每个人。这样攻击一个女人太不像个男子汉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替我讲话,没有一个人表示可怜我。不过尽管有一千个像你这样的人嘲弄、责骂我,我也不会给吓倒的!”

“你肯定会和他谈论我。对他说‘博尔伍德为了我从来就不惜死’。是这样的,可是你却屈从了他,虽然你知道他不是最适合你的人。他已经吻过你——声称你是属于他的。你听见了吗——他已经吻过你。你否认吧!”

最悲惨的女人也会被一个悲惨的男人吓住。虽然博尔伍德在怒火白热化的时候差不多只是转变成了另一个性别的她自己,芭斯谢芭的面颊还是颤抖起来了。她喘吁吁地说:“离开我吧!先生——离开我吧!我对于你算不得什么,让我走!”

“否认他吻过你吧!”

“我不!”

“哈——那他就吻过你了!”庄主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吻过,”她慢慢地说道,尽管很害怕,还是悍然说了,“我并不觉得说出来有什么可耻的。”

“那就诅咒他;诅咒他!”博尔伍德怒冲冲地低声说道,“我要摸一下你的手就得付出一切代价,而你竟让一个流氓随随便便钻了进来——吻你!我的天哪——吻你!……啊,他总有一天不得不后悔的!总有一天他会惨然想到给另一个人带来的悲痛;那时候叫他痛苦、希冀、诅咒、渴望吧——就像我现在这样!”

“别,别,啊,别祈祷灾难降临到身上!”她惨凄凄地哭着哀求道,“别的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啊,对他厚道些吧,先生,因为我真心爱他!”

博尔伍德的思想已经达到轮廓和密度都要完全消失的溶解点。即将降临的黑夜仿佛全都集中到了他的眼睛里。他现在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了。

“我要惩罚他——我用灵魂发誓,一定要惩罚他!我要去见他,不管他是不是个军人。我要用马鞭子狠抽这个不看时候的兔崽子,因为他轻率地偷走了我惟一的快乐。即使他力敌百人,我也要抽他个——”他突然很不自然地降低了声音,“芭斯谢芭,甜蜜的、风骚的迷途羊羔,原谅我吧!我一直在责备你、威胁你,对你撒野、粗暴,其实他才是最邪恶的罪人。他用他那难以测度的谎言骗取了你可爱的心灵!……他很幸运回联队去了——很幸运到内地去了,不在这儿!我希望他眼下还不会回来,我祈求上帝不要让我看见他,因为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啊,芭斯谢芭,让他远远躲开——真的,让他远远躲开我!”

博尔伍德说完这些话后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好像他的灵魂都随着他那激烈的词句完全倾泻出来了。他转过脸来走开了。他的脚步声与繁茂的树木发出的窸窣声糅混在一起,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暮色中了。

芭斯谢芭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一直像个模特儿似的站着一动也不动。这时她两手捂住脸,急切想要仔细考虑一下刚才这场活剧。像博尔伍德这样一个性格平静的人,竟然会在感情上掀起这么狂暴的惊涛骇浪,实在是难以理解的,可怕的。他不是一个训练有素、善于抑制感情的人,而是——像刚才她所见到的那样一种人。

这位庄主的威胁之所以有力量,原因在于这些威胁和一种目前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情况有关:她的情人在这一两天内就要回到韦特伯里来。特洛伊没有像博尔伍德和其他人所认为的那样已回遥远的兵营去了,他只是到巴斯去看看朋友,他的假还有一个多礼拜呢。

她觉得很丧气,如果他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到她这儿来,碰见了博尔伍德,结果肯定会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一想到特洛伊可能会受到伤害,她就急得直喘气。只要一点点小火星便会点燃庄主那一触即发的妒忌的怒火,他会像今晚这样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特洛伊又是个冒冒失失的人,可能会侵犯他,可能会嘲笑他几句;这么一来博尔伍德的愤怒可能就要变成复仇的行动了。

这个缺乏指导的女人由于害怕被人认为是个好动感情的姑娘,便产生了一种几乎是病态的恐惧心理,但她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自己又强烈又深沉的火热情感巧妙地掩饰起来了。然而她现在没有隐讳。她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地来回踱着步,而不是往前走,并用手指拍击着空气,按着前额,断断续续地独自抽泣起来。然后她在路旁一堆石头上坐下苦思冥想。她在那儿待了很久。黑乎乎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古铜色云翳,呈浅滩和岬角的形状,布满了西方一大片莹绿的天空。接着云又幻化出紫红色的光泽。永不憩息的世界推动着自己向一个截然相反的境界旋转,一个点点繁星模模糊糊地颤抖着的境界。她凝视着星星在太空的阴影中默不作声地挣扎,但一颗也没看清楚。她那充满烦恼的心灵已远远飞到特洛伊身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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