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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暴风雨——两人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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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光在场地上晃了一下,好像是磷质翅膀飞过天空时反射出来的光芒,同时空中回荡着隆隆的轰鸣。这是暴风雨来临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哗然的轰鸣,闪电相对地减少了。盖伯瑞尔看见芭斯谢芭的卧室里点起了一根蜡烛,接着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在窗帘上晃来晃去。

然后又是一道闪电。头顶上这片广阔无垠的天穹中正在进行着一场非凡的军事演习。闪电银光辉耀,像是一支身披铠甲的军队。隆隆声变成了哗啦声,盖伯瑞尔站在高处,至少能看见前面六英里之内的景物。每一道垣篱、每一丛灌木、每一棵树都清清楚楚的像线雕画一般。就在这个方向有一个围场,里面有一群小母牛;这时候,只见这些牛都在疯狂地到处奔突,像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糟,蹄子和尾巴向空中高高甩起,头却顶在地上。紧前面的一棵白杨树就像一块擦亮了的锡皮上划的一道墨迹。一转瞬之间这幅图画便消失了。眼前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盖伯瑞尔完全是用双手摸索着干活。

他已经把他的打垛杆或人们随口所谓的短剑——一杆长铁矛,已被握得发亮了——插进麦垛里撑住麦捆,以代替盖房顶使用的支架即所谓叉子。天顶上出现了一道蓝光,不可名状地一闪而下,落在打垛杆顶上不远的地方。这是第四道大闪电。紧接着又是一声霹雳——又猛烈,又清晰,又短促。盖伯瑞尔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了,决定爬下来。

到现在还没有下过一滴雨。他擦了一下疲倦的前额,又看了一眼那几个还没遮盖的黑黝黝的麦垛,他的生命对他难道是那么宝贵吗?他有什么前途,使他在面临着重要的紧急工作、不冒着危险就无法去进行的时候,竟这样胆小谨慎不敢冒险呢?他下定决心在麦垛上坚持下去,不过采取了一个预防措施。垛架下面有一根长长的系链,是用来防止逸出的马逃跑的。他顺着梯子把系链拉上麦垛,把打垛杆穿入系链的一头,让另一头拖到地上,再把附于这一头的尖钉钉进地里。在这个临时做成的避雷针的保护下,他觉得自己相当安全了。

奥克还没有再一次去拿起他的工具,第五道闪电又晃了出来,如同一条巨蛇夭矫腾跃,还带着恶魔的呼啸,颜色像绿宝石般葱倩,响声震耳欲聋。这是什么,电光一闪就露了出来?他从麦垛背脊上望过去,看见空地上有一条黑影,显然是个女人。难道是教区里惟一敢冒风险的女人——芭斯谢芭吗?人影朝前挪了一步,接着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你吗,太太?”盖伯瑞尔冲着黑暗说道。

“谁在那儿?”芭斯谢芭的声音说。

“盖伯瑞尔,我在麦垛上盖草。”

“噢,盖伯瑞尔!——是你吗?我是来照料麦垛的。这种天气把我吵醒了,我想到了这些粮食。我真着急——我们能设法保住这些粮食吗?我找不到我丈夫。他和你在一起吗?”

“他不在这儿。”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在谷仓里睡着了。”

“他答应把麦垛照料好,可是现在全没人管!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莉娣不敢出来。真没想到会发现你在这儿,在这么个时候!我一定能干点什么吧?”

“如果你不怕摸着黑爬梯子,太太,你可以给我递些草,一捆一捆递上来,”盖伯瑞尔说,“现在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这样可以省很多时间。电闪刚打过去的时候不会很黑暗。”

“干什么都行!”她坚决地说,立即拿起一捆草扛在肩上,爬到他脚跟下面,把草放在打垛杆后面,又下去拿另一捆。她第三次爬上麦垛时,突然亮起了一道辉煌的意大利彩陶般的黄铜色光芒——每一根草上的每一个节都照得清清楚楚。在他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两个乌黑的人影。接着麦垛失去了光泽——人影也消失了。盖伯瑞尔转过头来。这是从他身后东面打来的第六道闪电,山坡上那两个人影原来是他自己和芭斯谢芭的影子。

接着就是哗啦啦的一阵震响。这样奇妙的光芒竟然产生出这么凶暴的声音,真令人难以相信。

“真可怕!”她叫喊着,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盖伯瑞尔转过身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扶她在梯子上站稳。他的姿势还没有朝前还原,就又闪起了另一道电光。他好像看见谷仓墙壁上用墨笔描画着山坡上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原来是那棵树的影子被西面一道较小的电光投射到墙上来了。

又一道电光闪了起来。芭斯谢芭已到了地面上,扛起另一捆草。她毫不畏缩地顶着电光的炫晃——还有震雷及其它一切——再一次爬上梯子。接着是一片寂静。过了四五分钟,又听到了盖伯瑞尔匆匆忙忙往草垛里嘎吱嘎吱塞圆棍的声音。他还以为暴风雨的危急时刻已经过去了呢,谁知又闪起了一道激电。

“抓紧!”盖伯瑞尔说道,从她肩上接过稻草,又一次抓住了她的胳臂。

接着天空就裂开了,确实裂开了,电光奇异得几乎不可思议,把它那无法形容的危险性都暂时掩盖起来了,他们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是它那宏伟壮丽的景象——东、西、南、北,腾空闪耀,跳出一场完整的死之舞;天幕上显露出了骷髅状的东西,杈桠着由蓝色的火光构成的骨骼,跳跃着,阔步攒行着,四处奔驰着,纵横交错,空前的混乱。还有蜿蜒起伏着的绿色虺蛇缠绕在一起。再后面是一大片较为暗淡的光芒。同时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天空中,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一种简直可以称之为呼啸的声音,因为虽然从来没有一种呼啸声是这种样子的,但这种声音却很像是呼啸而不像尘世间任何别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这些吓人的东西有一个落到盖伯瑞尔的打垛杆尖上,隐去形迹顺杆而下,顺系链而下,钻进了大地。盖伯瑞尔几乎被晃花了眼睛,芭斯谢芭温暖的胳臂在他手里发抖——一种十分新颖的、激动人心的感觉。但爱情、生命以及人类的一切和一个疯狂咆哮的宇宙这么紧密地并列在一起时,显得多么渺小,多么琐屑啊。

奥克还没来得及把这些感受汇集起来加以思考,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帽子上的红羽毛在电光中闪耀得多么奇谲,刚才提到的山上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好像就着了火,烧出一片白热光芒来了。在这些可怕的呼啸声中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和以前的最后一声霹雳混杂在一起。这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粗粝,凶狠,猛然直击入他们的耳鼓,没有一点使较远的雷鸣听起来像是擂鼓的那种阗阗的回音。他藉着从地上四面八方和头顶上广阔的天穹里反射出来的辉耀,看见那棵树的高大笔直的躯干已被劈破,从顶到根显然刮去了一大长条树皮,其它部分岿然兀立着,使前面这层剥去了皮的表面显得像垂着一条白布似的。闪电刚才击中了这棵树,空气里充满了硫磺的气味。接着一切又安静下来,像欣嫩谷[1]的洞穴那样漆黑一团。

“我们真是死里逃生!”盖伯瑞尔匆匆忙忙地说道,“你还是下去吧。”

芭斯谢芭没有说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到她那有节奏的喘息和她身边那捆麦子应合着她那惊慌的心房悸动反复发出的沙沙声。她爬下了梯子。他想了一下也跟着爬了下来。现在,周围黑暗得即便是最锐利的视觉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们两人并立在麦垛脚下纹丝不动。芭斯谢芭好像只想着天气——奥克这时只想着她。后来他终于说话了:

“无论如何,暴风雨看来已经过去了。”

“我也这么认为,”芭斯谢芭说,“虽然还有许多闪电,看!”

天空中这会儿连连发出闪光,频繁的重复已化为绝对的持续,就像不断地敲击一面锣会发出绵绵不断的声音一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我不明白怎么一滴雨也没有下。感谢老天爷,这样对我们反而更好些。我现在要再上去了。”

“盖伯瑞尔,我真不配你对我这样好!我还是留在这儿帮忙吧。啊,为什么其他的人都不来!”

“要能来他们早就来了。”盖伯瑞尔犹犹豫豫地说。

“哦,我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她说,并慢慢地加了一句,“他们都在谷仓里睡着了,醉醺醺地睡着了,我丈夫也在内。就是这么回事,对吗?不要以为我是个胆怯的女人,会忍受不了。”

“我拿不准,”盖伯瑞尔说,“我去看看。”

他朝谷仓走了过去,让她一个人留在那儿。他从门缝往里一瞧,只见里面一片漆黑,和他离开那儿时一模一样,一片齁齁的鼾声依然不绝于耳。

他感觉到一阵和风缭绕着他的面颊,便转过身来。原来是芭斯谢芭呼出的气息——她跟着来了,也在从这个缝隙往里张望。

为了避免谈到他们心里都在盘算着的眼前这个痛苦的问题,他温和地说道:“如果你能回到这儿来,小姐——太太,给我再递一些草,那就能省许多时间。”

奥克随即转了回去,爬到麦垛顶端继续盖起来。为了盖得宽大些,他还跨出了梯子。芭斯谢芭跟着上来了,但没有扛着草。

“盖伯瑞尔。”她说,声音很奇怪,很引人注意。

奥克抬起头来看着她。他从谷仓回来后,她一直就没说过话。行将消逝的闪电断断续续发出的柔和的光芒照耀出一张大理石般的脸庞,高高衬映着对面方向那片黑黝黝的天空。芭斯谢芭几乎是坐在麦垛的最高峰,两只脚缩起搁在梯子顶端的横档上。

“嗯,太太。”

“你以为那天夜里我赶着马车到巴斯去是为了结婚吧?”

“后来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起初并没有。”他回答说,心里颇为诧异,怎么突然谈起这个新话题来了。

“别人也这么想吗?”

“是的。”

“你为了这个责备我,是吗?”

“嗯——有一点。”

“我也想到是这样的。现在我很希望得到你的好感,所以打算解释一下——我回来后一直就想解释,但你总是那么严肃地看着我。因为假如我死了——我也许很快就会死去的——你就会永远对我存有误解,那就太可怕了。现在听我说吧。”

盖伯瑞尔住了手,沙沙声也停止了。

“那天夜里我到巴斯去完全是打算和特洛伊先生解除婚约。由于我到那儿后发生的新情况我们才——才结了婚。现在你对这个问题有新的看法了吗?”

“有的——多少有一点。”

“既然我已经开始说了,我想我就必须多讲几句。这也许没什么坏处,因为你肯定并不错认为我曾经爱过你,或错认为我要和你谈谈,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个目的外还抱有别的目的。事情是这样的:我孤零零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马也跛了。最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到一切都太迟了我才明白,我这样单独来见他肯定会招来流言蜚语的。谁知我正要回来的时候,他突然说他那天看到了一个比我还要漂亮的女人,除非我立即成为他的人,他保不住就会变心……我又伤心,又为难——”她清了清嗓子,停了一会儿,好像要喘口气。“后来,由于嫉妒和心神慌乱的缘故,我就和他结了婚!”她绝望而又急躁地低声说。

盖伯瑞尔没有回答。

“这倒不能怪他,因为他的的确确——的的确确看见过另一个女人。”她迅速加了一句,“现在我也不希望你对这件事加以评论,哪怕仅仅是一句评论——说实在的,我不允许评论。我只希望你知道我那段被人误解的历史,免得将来某个时候一到,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了。——你还要些草吗?”

她下了梯子,工作又进行起来。盖伯瑞尔很快就看出他的女主人爬上爬下时动作无精打采,于是就像个母亲一样温存地对她说:

“我想你现在最好还是进屋去,你累了。我一个人就能干完剩下的活儿。如果风不转向,雨可能还下不来。”

“如果我在这儿没什么用,我就走,”芭斯谢芭说道,声音非常微弱,“可是,啊,你的生命如果遭到危险呢!”

“你不是没有用;不过我不想再让你受累,你已经干得很不错了。”

“你干得更好!”她感激地说,“谢谢你的忠诚,万分感谢你,盖伯瑞尔!再见——我知道你为我尽了最大的力量。”

她在朦胧夜色中走远了,消逝了。他听见门闩在她走过门槛后落下来的声音。他现在一面干活,一面出神,冥想着她的故事和这颗女性心灵里的矛盾。由于有这种矛盾,她今晚和他谈话就非常亲切,她结婚以前和他谈话任凭怎样亲切都是可以的,也还从没有这样过呢。

从马车房传来了一阵摩擦声把他的思绪打乱了。原来是屋顶上的风标转动的声音。风向这么一变,一场毁灭性的大雨就要来临了。

* * *

[1] 欣嫩谷,在耶路撒冷西面,是焚烧尸骸和污物的地方,后来用作地狱的同义词,故以黑暗著称(参看《旧约·列王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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