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伍德的房屋正门外面有一群人脸冲着门站在黑暗中,客人和仆人时进时出,门也就时开时关,随着就有一道金色的光轴在地上划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在外面,只有挂在门上面的冬青树中那盏灯继续闪烁着萤火似的暗淡光辉。
“今天下午有人在卡斯特桥看见过他——那个小孩这么说的,”其中一个人轻声说,“我个人很相信。你知道,他的尸体一直还没有找到。”
“真是件奇怪事,”旁边的人说,“你可以相信,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个字也不知道。”
“也许他不想让她知道。”另一个人说。
“如果他还活着,而且就在这附近,那他就是想要找事,”第一个人说,“不幸的女人:我真可怜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会把她毁掉的。”
“噢,不;他会待下来一声不响的。”一个倾向于对这件事抱较乐观看法的人说。
“她真愚蠢,竟和这么个人搞在一起!她太任性,太一意孤行了。我倒更愿意说她这是活该,我才不可怜她呢。”
“不,不!我不同意你这一点。你得记住她还只是个女孩子,怎么能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材料呢?如果这话是真的,那就惩罚得太严厉了,对她有点太过分——喂,是谁?”这句话是朝着走过来的脚步声说的。
“威廉·斯摩伯里,”黑暗中的一个模糊身影说道,同时挨上来跟他们凑在一起,“今晚上真是漆黑一团,对吗?我差点没踩着桥板掉到河底下去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过。你们谁是博尔伍德的雇工呢?”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的脸。
“嗯——我们都是。几分钟前我们才在这儿碰头的。”
“唷,我现在听出来了——是萨姆·萨姆威:难怪我觉得声音很熟。进去吗?”
“马上就进去。不过我说,威廉,”萨姆威小声说道,“你听到这个奇怪的传说了吗?”
“什么——你是说有人看见过特洛伊中士吗,老伙计?”斯摩伯里也压低了声音说。
“是的,在卡斯特桥。”
“嗯,我听见了。拉班·托尔刚才跟我透露过——但我并不相信。听,我想是拉班本人来了。”一阵脚步声向他们移近。
“是拉班吗?”
“对,是我。”托尔答道。
“那件事你还听说什么吗?”
“没有,”托尔凑入这一群人里说,“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别谈这件事。如果并不真,老说会使她感到惊慌,对她害处很大;如果是真的,事先就等着她遭到麻烦也没有什么好处。我倒希望这是流言蜚语,因为虽然亨利·弗雷和其他一些人确实在说她的坏话,我却觉得她历来都是正大光明的。她急躁、轻率,但她是个勇敢的姑娘,不管事情对她多么不利,她永远不会说谎。我没有理由希望她倒霉。”
“她确实不像女人那样说谎,这倒是真的;女人能这样可以说是很少有的。是呀,她想到什么不好听的话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从不暗地里伤人。”
于是他们都站着不做声了,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盘旋着自己的想法,这时候便听见了屋里一阵阵的欢笑声。接着前门又开了,光线射了出来,博尔伍德那个为大家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矩形的光域中。门关上了,博尔伍德沿着小路慢慢走来。
“是庄主,”他走近他们时其中一个人轻轻地说道,“我们最好不要出声——他马上就会回屋里去。他会觉得我们在这儿逛荡很不雅观的。”
博尔伍德继续往这边来,打他们旁边走过,没有看见他们,因为他们都站在草地上矮树丛下面。他停住了脚步,倚在篱笆门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们听见他低声说出了几句话:
“老天爷呀,我真希望她会来,不然的话今晚对我来说就只能是痛苦了!啊,我的宝贝儿,我的宝贝儿,为什么你老让我这样着急?”
他这样自言自语,他们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此后博尔伍德便一直沉默着,屋里的喧闹声又历历在耳了。几分钟后又听见有轻快的车轮声从山上响了下来,而且越来越近,最后在大门口停止了。博尔伍德急忙回到门边,打开了门,灯光照耀在芭斯谢芭身上,她已沿着小路走过来了。
博尔伍德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仅仅向她表示欢迎:这几个人听到她一见他就发出轻轻的笑声,并向他表示歉意。他领她走进屋里,门便重新关上了。
“天哪,我以前真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其中一个人说道,“我还以为他着的迷早就过去了呢。”
“如果你那样想,你就太不了解庄主了。”萨姆威说。
“千万可别让他知道我们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第三个人说。
“我们要是马上报告那个消息就好了,”第一个人继续说道,心里觉得很不安,“就这样也许会造成极大的损害,比我们知道的还要严重。可怜的博尔伍德先生,他会受不了的。我真希望特洛伊已经——算了吧,上帝宽恕我起了这么个念头!这么捉弄一个可怜的妻子简直是流氓。自从他来到这儿之后,韦特伯里就没有一件吉利事。我现在实在没有勇气进去了。我们先到华伦作坊去待几分钟好吗,伙计们?”
萨姆威、托尔和斯摩伯里同意到华伦作坊去。他们从篱笆门出去了。其余的人进了屋。这三个人很快就来到麦芽作坊旁边,是从毗邻的果园走去的,没有经过街道。窗玻璃和平时一样照得亮亮的。斯摩伯里稍稍走在另外两个人前面一点;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的两个同伴说:“嘘!瞧那儿。”
他们现在才发现,从窗玻璃上透出的光芒没有像往常那样照在爬满常春藤的墙壁上,而是照在紧靠着玻璃的一个什么东西上面。原来这是一张人脸。
“我们靠近一点。”斯摩伯里轻轻说道。于是他们踮起脚尖走了过去。不可能再怀疑那个传闻了。特洛伊的脸几乎贴在窗玻璃上,他正在往里瞧呢。不仅仅是往里瞧,好像还被作坊里正在进行的谈话吸引住了,谈话的声音是奥克和麦芽师傅的声音。
“这次宴会完全是为了她举行的,对吗——嗯?”老人说道,“虽然他借口是为了庆祝圣诞节?”
“我说不上。”奥克回答说。
“噢,一点不错,真是这样的。我不明白博尔伍德庄主到了这般年龄怎么还这么傻里傻气,为了追求那个女人搞得自己丧魂失魄的,何况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那几个人认出特洛伊的相貌之后,就像来时那样悄悄从果园里退了回去。今晚的气氛表明可能要发生严重影响芭斯谢芭命运的事件:每一个地方谈论的每一句话都与她有关。他们一走到完全不会让人听见声音的地方就不约而同地一齐停住了脚步。
“把我吓了一大跳——他那张脸。”托尔喘吁吁地说道。
“也把我吓了一大跳,”萨姆威说,“怎么办?”
“我看不出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斯摩伯里很怀疑地轻轻说道。
“怎么不相干!这是一件每个人都该过问的事,”萨姆威说道,“我们都很清楚庄主采取的方针错了,她又完全被蒙在鼓里,我们应该立刻让他们知道。拉班,你最了解她——最好你去请求跟她谈谈。”
“我不适合干这种事,”拉班紧张地说,“如果一定得有人去谈一下,我想该是威廉去,他年纪最大。”
“我不管这种事,”斯摩伯里说,“这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咳,几分钟后他就会自己到她那儿去的,你们瞧着吧。”
“我们可不知道他会去。你去,拉班。”
“好吧,如果我非去不可,那我就去吧,”托尔勉强这样回答说,“我去说什么呢?”
“就要求见庄主吧。”
“啊,不;我不找博尔伍德说话。如果我要告诉谁的话,我就告诉女东家。”
“好吧。”萨姆威说。
拉班于是走到门口。他一打开门,里面的嘈杂、喧闹就像浪潮扑向宁静的海滩上一般滚滚涌了出来——集会原来就在这个前厅里举行——他再关上门,就又闷抑成了一片嗡嗡声。外面的两个人专心等待着,观看着周围黑魆魆的树梢在天空的衬映下轻轻摇晃并偶尔迎着微风颤动,那样子好像他们对这片景色很感兴趣,其实谁也不这样。其中一个人踱起步来,然后又回到起步的地方重新站住,好像觉得走动不是现在值得干的事。
“我想拉班这时一定见到女东家了。”斯摩伯里打破沉寂说。
“也许她不愿意出来和他说话哩。”
门开了。托尔走了出来,回到了他们当中。
“怎么样?”两个人一起问道。
“我根本就不想找她,”拉班吞吞吐吐地说道,“他们都那么兴奋,忙着要给宴会添点兴头;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好像就是乐不起来,虽然那儿什么可意的东西都有了。我决不能插进去泼冷水——即使要了我的命也不能!”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一起进去,”萨姆威闷闷不乐地说,“我也许会有机会和庄主说一两句话。”
于是三人走进大厅。这地方很宽敞,所以选来举行宴会。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最后要跳舞了。芭斯谢芭一直不知道怎么行动才好,因为她自己也还算得上是个苗条的年轻姑娘,但又必须勉力保持庄重。有时候她觉得她根本就不该来,但接着又考虑到那样未免太冷酷无情了,最后才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决定在这儿只待一个小时左右,然后悄悄溜走。一开始她就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跳舞、唱歌,或积极参与任何其它活动。
她聊天,观赏舞蹈,她打发了那一小时。她告诉莉娣留下,不用忙,然后自己走进小客厅准备溜掉。这间小客厅和大客厅一样,装饰着冬青和常春藤,烛光照得通明。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但她刚进去不一会儿,这家的主人就跟了进来。
“特洛伊太太——你不是要走吧?”他说,“我们几乎还没开始呢!”
“如果您能原谅的话,我想现在就走。”她神情很不安,因为她记起了自己的诺言,料想他要说些什么事,“天还不晚,”她加了一句,“我可以走回家,我的从人和莉娣随他们什么时候回去都行。”
“我一直在找机会和你谈谈,”博尔伍德说,“你也许知道我要说什么吧?”芭斯谢芭一言不发,眼望着地板。
“你真的给吗?”他急切地问道。
“给什么?”她轻声说。
“咳,这是回避!我是指你的诺言。我一点也不想逼迫你,也不想让这件事宣扬出去。不过一定要请你答应!你知道这只是两个不受感情影响的人签订的一项事务性契约。”博尔伍德知道就他来说这是一种多么虚假的描绘,但他已经证明,只有用这种语调才能使她允许他和她接近。“你答应过在五年零九个月之后嫁给我。这是你应该给我的!”
“我觉得我确实该给,”芭斯谢芭说,“就是说,如果你这样要求的话。不过我是一个变了样的女人——一个不幸的女人——而且不——不——”
“你仍然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博尔伍德说。诚实和纯洁的信念启发他说出了这句话,他并没有察觉这句话是早就可以用来向她直截了当地献殷勤,抚慰她,博取她的欢心的。
可是这句话现在已没有多大效力了。她像槁木死灰似的喃喃说道:“我根本无心于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处在这种困难的境地究竟该怎么做才对,也没有人给我出主意。不过我还是答应你,如果我必须答应的话。我答应只是为了还一笔债,当然必须我成了寡妇才行。”她说话的漠然神情就证明了她说的是真心话。
“从现在起五六年之间你和我结婚,是吗?”
“不要逼得我太紧。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
“不过一定要请你说明时间,不然的话许诺就完全是空话了,对吗?”
“啊,我不知道,请让我走!”她说,胸脯开始胀动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对你公正,可是那样又好像要委屈我自己,也许还是违犯戒律的。他是不是死了还有许多疑问,而且这也太可怕了。让我去问问律师我是不是应该这么做,博尔伍德先生。”
“只要你说这几个字,亲爱的,这个问题就不再提了。幸福、相爱、相亲地过六年,然后结婚——啊,芭斯谢芭,说呀!”他嗄声嗄气地祈求着,再也不停留于仅仅是友谊的表示上了。“把你自己许给我吧,我应该得到你,我的确应该得到,因为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爱你!如果我说过什么冒昧的话,如果我对你露出过不必要的激烈的态度,亲爱的,请相信我并不是有意要使你难过;我是在痛苦之中,芭斯谢芭,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要是知道我多么痛苦,就连一条狗你也不忍心让它来受一受的!有时候我抑制住自己,不让你知道为了你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时候又由于你会永远不知道这些而感到痛苦。发发善心吧,屈从我一些,为了你我连生命也是愿意献出的!”
她裙子的下摆迎着灯光颤动着,这表明她是多么激动。后来她终于哭了起来。“那你不会——逼我——再答应什么吧——如果我说在五六年之内?”等她说得出话的时候,她呜呜咽咽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是的,以后就让时间安排了。”
“好吧。如果他不回来,我们两人也还都活着,我就在从今天算起六年后和你结婚。”她严肃地说。
“那就请你接受这个作为我给你的信物。”
博尔伍德已经挨到她身边,现在就把她的一只手紧紧握在自己的双手里,举到自己胸前。
“这是什么?啊,我不能戴戒指!”她一看见他拿着的东西就喊了起来,“再说我也不愿让任何人认为这是订婚!也许这不合适吧?而且按通常的意义说我们也不算订婚,是不是?别强迫我,博尔伍德先生,——别!”她不能从他手里立即把手挣脱出来,急得用一只脚狠命跺着地板,泪珠又涌上了眼眶。
“这不过是作为信物——不表示感情——只意味着签订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契约。”他说,比刚才平静了些,但仍然紧紧握住她的手,“来,戴上!”博尔伍德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我不能戴这个,”她说,哭得好像心都要碎了,“你几乎把我吓坏了,多么疯狂的计策!请让我回家去!”
“只是今晚上:就只今晚上戴戴,好让我高兴高兴!”
芭斯谢芭坐入一张椅子里,用手帕捂住了脸,博尔伍德还握着她的一只手。最后她无可奈何地轻轻说道:
“那好吧,如果你这么殷切地希望,今晚我就戴着。现在放开我的手吧;我戴,我今晚一定戴。”
“这将是六年愉快的秘密求婚的开端,末了是结婚,对吗?”
“既然你要这样,我想一定是的!”她说,已经完全被击溃,不能抵抗了。
博尔伍德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就让它落入她的膝部去了。“我现在很愉快,”他说,“上帝保佑你!”
他离开了房间。他觉得她已经充分镇静下来的时候,就给她派去了一名侍女。芭斯谢芭尽最大努力掩盖着刚才那一幕对她的影响,跟着这个姑娘走了,几分钟后就下了楼,戴好帽子,披上斗篷,准备离去。要到门口去必须穿过大厅;她在走过去之前又在楼梯脚下也就是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一会儿,最后瞥了这次集会一眼。
这时候既没有奏音乐也没有跳舞。大厅的下端是专门为雇工们安排的地方,有一小伙人在那儿嘀咕着什么,脸色都很阴沉。博尔伍德站在壁炉旁边。他虽然由于得到了芭斯谢芭的许诺,一心在憧憬着未来,几乎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时也好像注意到了他们的奇异神态和斜视的目光。
“你们嘀咕些什么,伙计?”他问道。
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很局促地回答说:“是拉班听到的一个消息,就这个,先生。”
“消息?谁结婚了还是订婚了,出生了还是去世了?”庄主喜笑颜开地问道,“告诉我们,托尔。从你的脸色和神秘的态度看来一定是个非常可怕的消息吧。”
“噢,不,先生,没有人去世。”托尔说。
“我倒希望有个人死了。”萨姆威悄声说。
“你说什么,萨姆威?”博尔伍德问道,样子有点儿严厉,“如果你有什么说的,就大胆说出来;如果没有,准备跳下一场舞吧。”
“特洛伊太太已经到楼下来了,”萨姆威对托尔说,“如果想告诉她,最好现在就去。”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吗?”庄主从房间的另一端向芭斯谢芭问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芭斯谢芭说。
有人在猛烈地敲门。一个雇工立即开门走了出去。
“有人找特洛伊太太。”他回来说。
“马上就去,”芭斯谢芭说,“可是我并没告诉他们派人来接呀。”
“是生人,太太。”门边那个人说。
“生人?”她说道。
“让他进来。”博尔伍德发话道。
话传了出去,特洛伊随即出现在门口,大衣一直捂到了眼睛下面,就像我们看见过的那样。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向这个新来的人看去。已经知道他就在附近的那些人立即认出了他,不知道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没有人注意芭斯谢芭。她靠在楼梯上,眉头紧锁,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双唇张开着,眼睛直瞪瞪地注视着来人。
博尔伍德也没有看出他就是特洛伊。“请进来,请进来!”他愉快地重复着说,“和我们一起干一杯圣诞酒,陌生人!”
特洛伊接着走到屋子中间,摘下帽子,放下衣领,正视着博尔伍德的脸。甚至这时候博尔伍德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体现上帝对他不断嘲弄的人,也就是以前一度破坏过他的幸福、折磨过他的心灵、夺走了他的欢乐的人,又来到这里要把这些事情重演一番了。特洛伊机械地笑了起来;博尔伍德这才认出了他。
特洛伊转向芭斯谢芭。这个可怜的姑娘这时的狼狈样儿简直难以想象,也无法形容。她已经瘫在最下一级楼梯上面,呆呆地坐在那儿,嘴唇发青发干,一双黑眼睛茫然盯着他,好像很诧异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可怕的幻觉。
特洛伊开口了。“芭斯谢芭,我就是到这儿来找你的!”
她没有回答。
“跟我一块儿回家吧,来!”
芭斯谢芭动了动脚,但没有站立起来。
特洛伊朝她走过去。
“来,太太,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他蛮横地说。
一种奇怪的声音从壁炉那边传来——一种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沉闷、好像是从地牢里发出来的声音。这群人中几乎没有一个听出这种微弱的声音是博尔伍德的声音。突然感到的绝望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芭斯谢芭,跟你丈夫一起走吧!”
然而她没有动。事实是芭斯谢芭已经动不得了——不过还没有昏厥。她正处于一种精神黑内障的状态中,当时她脑子里已完全失去了光明,而外部却没有出现明显的阴晦现象。
特洛伊伸出手来要把她往自己身边拉,芭斯谢芭迅速缩了回去,显然是害怕他。这似乎激怒了特洛伊,于是他抓住她的胳膊猛烈地拉起来。不知道是由于把她捏疼了呢,还是仅仅由于触着了她,反正他一抓住她,她就拼命扳,发出一声急促的、低沉的尖叫。
只听见这声尖叫延续了才几秒钟,接着就突如其来地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声音在满屋子里回荡着,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橡木隔板震得摇晃起来,到处弥漫着灰色的烟雾。
大家惊慌失措,都把目光转向博尔伍德。他站在壁炉前面,身后是一个可挂两支枪的枪架,这在农舍里都是建有的。芭斯谢芭被她丈夫抓住尖声喊叫时,博尔伍德脸色都变了,他本来就绝望得咬牙切齿,现在连青筋都冒了出来,眼睛里露出凶光。他迅速转过身去,取了一支枪,扣动扳机,立即向特洛伊开了火。
特洛伊倒下了。两个人相隔的距离是那么近,打出去的铅丸一点也没有散开,而是像一颗子弹那样穿入了他的身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长叹——接着是一阵抽搐——四肢一伸——肌肉松弛下来,最后躺着不动了。
透过烟雾只见博尔伍德仍然在弄枪。这是一杆双管枪。这时他已经把手帕草草系到扳机上,一只脚踩着手帕的另一端,正要把第二管朝向自己。他的仆人萨姆威第一个看见这种情况,便在一片惊恐中向他冲了过去。博尔伍德已经踩动手帕,枪又响了。幸好萨姆威及时打了一掌,射出的弹药穿进了横跨在天花板上的桁条中。
“咳,这也没有什么两样!”博尔伍德喘息着说,“我还有另一种死法。”
接着他挣脱了萨姆威的手,穿过房间走到芭斯谢芭身边,吻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戴上帽子,打开门,走入黑暗中去了,谁也没有想到阻止他。
* * *
[1] 见拉丁诗人贺拉西的《讽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