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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伶先生和《女儿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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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者最怕一个作者变化莫测。他们已经指定了 (或者不如说派定了) 他一个什么特征,例如经常习见的于伶,我们往往把他看做现实的,敏感的,俗与诗的化合,然而就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在我们不提防的时候,他破枷而出,又是一付新颖的面目。批评者落后了,瞠目而视,惘惘然如有所失,忿忿然而有所憾,不肯否认自己过去理论的悠忽,大多指摘作者三心二意,把他譬做水性杨花。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当着于伶先生和他的新作,做为一个读者的我,充满了惊奇和赞美。

我惊奇于伶先生有力量摆脱他的既往,赞美他能潜心于方法的掘发。一个有心的作者永远不重复自己。他的作品是八角琉璃的一面,随着年月的流滚,推陈出新,它把一个更深也更广的生命暴露在人世的海滩。有些作者写了数不清的书,汗牛充栋,毫无价值便是糟蹋纸墨,即有价值,然而一切自相雷同,美其名曰著作等身,实际最多不过写了一本书,那最初的一本,此外全是改头换面的复制而已。一个作者如果遇见这样一句批评: “老是那一套把戏!”他便像是一种商品,贴上封条,可以丢在一旁不问了。

但是,不抄袭自己的既往,并非是全盘否定它的品质。没有一个人能够铲除先天后天的禀受。莎士比亚写了那么多,那样部部不同的戏剧,然而部部让我们感到他的存在。

骤然一看《女儿国》,它的形式、进行、情调、人物、组织,一切似乎都在轻盈而欣快地喊: “我变了! 我变了!”但是那基本的人性,那作者的深厚的气质却处处在字里行间流露,告诉我们:“那还是于伶! 一个更深致也更辛辣的于伶!”

因为,说实话,《女儿国》并不是一个什么虚无缥缈之乡,而是一个真实不过的现实。这些出入于现实的分子,磨得更细了,因为作者的心更细了,仿佛一爿一爿的珍珠 (那象征欲望的珍珠,那“女儿国”唯一食粮的珍珠),用一根细而且韧的丝线 (所谓理智) 挽成一片华丽的幻境。这并不幻。做梦的不是于伶,是我们自己,是那些人物和行止。所以,谈到临了,他是敏感的。现实对于他不复是粗枝大叶的条例,而是生机粼粼的意象。他换了一个似轻描淡写而实际辛辣的方式。那现实的孪生子,那轻灵也魁岸的讽刺。

所以,别上作者的当,他的心情并不怎样快乐,这就是我特意使用“辛辣”这个形容词的原因。他不从正面写,他从旁边鞭策。

不是正面,然而这里却是一付照妖镜。妖是那永生不死的人类的,特别是妇女的欲望和虚荣。于伶先生不舍弃他的妇女,也不舍弃他的上海,因为他明白手头最熟悉的也最真切。他换了一个角度去观察,他换了一个方式去推呈,然而他不放松现实的提供。

《女儿国》是现实的。

然而是诗的。看看里面有多少歌! 这是一首讽刺诗,只有最苦的心灵写得出来。

廿九年二月三日

(载1940年2月6—7日《大晚报·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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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章署名“郝四山”。——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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