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露天食堂”
陈亦权
我乡下的老家门口有一块空地,上面还有几棵老梧桐。夏天时,前后邻居们都喜欢来这里乘凉;冬天时,邻居们又喜欢在这里晒太阳。除了乘凉和晒太阳,这块空地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聚餐”,所以我们附近的邻居都称它为“食堂”。
我说的“聚餐”和我们现在认为的“聚餐”是有差异的,它并不是谁请客或怎么样的,而是各自端着各自的饭碗来到这里一起吃。在我小的时候,如果谁是呆在家里吃晚饭的,用现在的话来说,那都算是自闭症的一种体现。人们都是满满一碗米饭,再堆上小山一样高的菜,然后晃晃悠悠走出家门,来到这块空地上,三五成群地扎在一块儿边吃边聊。女人们和女人们扎在一堆,聊些或有或无的东家长西家短,一边聊着还总是一边用防备的眼光向四周看,她们好像总是在说什么人的秘密;男人也和男人扎在一堆,聊庄稼聊收成,偶尔还会夹带着一些笑话段子,然后哈哈大笑。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家屋后的“老狗洞”,他非常擅长说笑话。我不知道老狗洞有没有年轻过,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反正从我记事他就已经是个小老头了,而且已经有“老狗洞”这个外号了。他有一颗门牙掉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掉的,反正一直没补上,黑黑的一个洞。我猜他这“老狗洞”的外号和他那个丢失的门牙有很大的关系。我从小就好奇他那些笑话段子是从哪里听来的,特别是说起一些关于“女人”话题时,老狗洞更是一边说一边笑,笑得脖子发粗脸发红还在笑。每次老狗洞因为说女人而笑起来的时候,他嘴里的饭粒就会从他的门牙洞里飞出来,就像子弹一样。我总是担心从他的门牙洞里飞出来的饭粒会不会掉进别人的饭碗里去。不过,好在他对面的人也在笑,有的闭着眼睛笑,有的仰着脑袋笑,总之就算再多的饭粒飞到他们的碗里也没人知道。
老话说“眼不见为净”,在这个场景里倒也是适用的。
要说吃晚饭,我永远不会忘记住在我家对面的老松头,他每次家里吃肉的时候就会在我家门口这片“食堂”上呆特别久。大大的碗,满满的饭,高高的菜,菜的最顶端才放一两块肉。他总是喜欢把肉放在顶端,好像放到下面去就会被融化了似的。奇怪的是他每次把米饭全都吃光了,那两块肉居然还在碗里。每次看到他留在碗里的肉,我总是惊叹原来吃饭也是个技术活。凡是碗里有肉的时候,老松头都舍不得太早回家,他会高高举着他那只剩有两块肉的碗,晃晃悠悠地往人群里凑。这个人群里插两句嘴,再跑另一个人群里插两句嘴,然后人们就说:“哟,老松头,有肉吃呀!”
“嘿嘿,嘿嘿……”每次,老松头都会这样咧开嘴笑——虽然那咧着笑的嘴上也没沾着多少肉油。
那时候信息封闭,也没什么娱乐,所以这片空地不仅是“食堂”,更是一个“信息交流所”,各种的供需买卖信息,粮食的市场信息,还有各种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新鲜事,都会在那里传播开来,比如村东萝卜嫂家里的母猪已经生崽子了,镇上布店的老板去城里开店了,隔壁村谁谁谁的女儿逃婚了……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我第一次听说美国有个飞船飞到了月亮上,就是七岁时在家门口的空地上听大人们说的,这还导致我郁闷了好几年——飞船?船怎么会飞呢?
当然,这些困惑都随着上学而慢慢解开了,同时我也因为上学而慢慢远离了家乡。
转眼,我离开老家已经30年了,不知道那片空地还在不在,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前后邻居们的“食堂”,是不是还充满着欢声和笑语,但无论如何,对家乡的这份情感,永远都会存在于我内心的最深处。